王思源
家老屋向東走百二十步,有一座公園,園內有一座高不過幾百米的小山。這山雖小,林子卻茂密得很。一到夏天,不少人上山乘涼。有人趁此機會在山下做起了納涼避暑用品的生意,她就是其中一個。
“賣涼茶啰!清熱解毒的涼茶啰!”毒日頭下,空氣都被熱流擰了起來,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像彎曲的。耳邊除了躁動的蟬鳴,只剩下她的叫賣聲。她的名字我不清楚,只聽鄰里都喊她一聲“李姨”。李姨在山下擺攤擺了十多年,一只綠鐵皮茶桶,一打塑料杯,就是她擺攤所用的全部物什。
“賣涼茶啰!清熱解毒的涼茶啰!”李姨對著上山納涼的人吆喝。她的聲音不像其他女子那樣綿軟細膩,有一種被滄桑歲月磨礪而出的粗啞,就像砂紙蹭過地面。
盡管不是那么悅耳動聽,但她的聲音總能壓過蟬聲,形成一圈圈如水波一樣的回聲,在山林間回蕩。側耳聆聽,因酷暑而躁動的心也奇跡一般歸于平靜。
我小時候經常待在李姨身邊,坐在她那輛三輪車上,聽她的吆喝和她吆喝過后山林中的層層回響。我聽從奶奶叮囑,不白喝人家的東西??墒?,每次李姨都給我倒一杯免費涼茶,說是作為我陪她賣茶的犒勞。
“李姨,還是你喝吧。你嗓子都啞了?!蔽彝仆械?。李姨愣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上下微微蠕動了少許,但又很快恢復了正常。她把涼茶硬塞進我的手中,那力道大得驚人。她一邊塞一邊啞著嗓子說:“這可不行,讓季大姐的孫女受苦,我可擔當不起?!蔽抑缓糜樣樖障?,轉頭看她,一身洗得發(fā)白、發(fā)舊的衣裳,一頭刺眼的白發(fā),一雙掉線頭的布鞋,全身上下無不在訴說生活的艱辛,心中總覺得有一種苦澀的味道揮之不去。
“李姨,我?guī)湍愫鞍?。”我抓住李姨干枯的手,堅定地看著她。李姨神情恍惚,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她想了很久,最后緩緩吐了一個“好”。之后的幾年,每年夏天山林中都回蕩著一老一小兩種叫賣涼茶的回聲。靜聽之下,不少人都心安了許多,跑到賣涼茶的地方,討杯水喝,聽幾聲吆喝……
數年過后的夏天,我從新家回老屋辦事,路過山腳,卻沒看到李姨。鄰里說她去兒子身邊享清福,不做涼茶生意了。我默然,走到以前擺茶攤的地方,席地而坐,靜聽之下,在山林蟬鳴中,賣涼茶的吆喝和那層層疊疊的回聲驀然響起,徘徊在耳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