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強
“當年鏖戰(zhàn)急,彈洞前村壁”
飽吸長白山天池的母乳,兩岸風光移步換景,一路歡歌,這條流著高貴血統(tǒng)的河流氣質非凡。江水澄碧若雄性野鴨鴨頭,人稱鴨綠江。滿語里“鴨綠”為“邊界”的意思,又添神秘色彩。古往今來,鴨綠江一直在設置謎面,也一直在破解謎底。
2016年10月24日,我登上丹東的“中朝友誼大橋”,近乎陶醉,天藍水碧,輕風徐徐。白鷗在江面翻飛,客船犁浪穿行,笛聲清麗。
我突然被鋼梁上密集的彈孔透射的強烈光束“驚醒”——那些一閃一閃的光鞭子,抽痛了我的皮膚,也抽痛了我的心!
我分辨不清光搖還是體擺,我仿佛看到會甩彎的光,像帶回鉤的暗器。
這些舊彈孔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美國轟炸機撕咬我邊境留下的齒痕。潑澆了半個多世紀的豐沛光陰,并未清洗掉當年的齷齪,我仍聞出彈孔里散發(fā)出的血腥味道。盡管那場戰(zhàn)爭早已入墓,傷口還在。雖然和平已在此安居了快七十年,疼痛還在。不是因為記仇,而是因為戰(zhàn)爭的危險仍在彈孔的“上游”潛伏……
現(xiàn)在,我們抗拒、持續(xù)關注的美國要在韓國安裝“薩德”反導裝置的事風聲鶴唳,離我腳下的地方才區(qū)區(qū)千余公里。從韓國首爾到中國丹東,即便較慢的民用航空也只需飛行1小時25分。連最常規(guī)的非洲際遠程導彈,亦輕松至此。
我內心波翻浪涌,當今世界巨頭的稱霸野心和鴨綠江橋上的彈孔同宗同源,誰料定它不再穿新鞋走老路?
以為我只是慨嘆彈孔多多,一同參觀游覽的女軍官宋志嬌提醒道,這已經(jīng)算“輕傷”了,重傷被炸爛的局部橋體早已更換掉。
從中朝橋梁分界線起,我和文友邸玉超丈量了第10根豎梁下的斜鋼板,面積為122厘米×107厘米。這塊小鋼板上的4個彈孔,像摳去眼球的眼眶。它上邊窄窄的豎梁上,竟有9個瞪著無眸瞎眼的猙獰彈孔!最大的彈孔直徑14厘米×14厘米,最小的直徑9厘米×7厘米。斜鋼板上半部為單層,厚1.5厘米,下半部為雙層,厚3厘米。那個最大的彈孔狀若壯漢的大拳頭,“拳頭”竟戮透3厘米厚的鋼板!
時間是最堅固的盾牌。仍然是這座橋,仍然是炮彈子彈撲落的地方,我們只是錯過了時間,拿著卷尺在此量彈孔,竟安然無恙。時間是最危險的兇器,當年前輩們?yōu)樽鎳鴪允卦谖艺镜牡胤剑瑓s被炮彈撕碎了身體。
我抬頭一看,橋路對過的斜鋼板更加令我震驚,小小的斜鋼板居然有7個透彈孔,39個半透的彈孔!支撐它的窄條狀立鋼板,密麻麻開滿了“彈花”。透孔里射來刺眼的光鞭,半透孔極似整容失敗的“麻臉”……
去掉已經(jīng)被炸爛更換部件的地方,現(xiàn)在,在中國橋的一方,計有彈孔2073個。
這些仍算“輕傷”。
在距此橋下游不足百米的“鴨綠江斷橋”,原先的“一號橋”更加觸目驚心,連千瘡百孔都遠遠逃匿,怎能用“彈孔”二字形容?
“一號橋”像復仇壯漢凌空打出的直拳突然被利刃砍斷長臂,只剩鄰肩的一截短茬。斷茬處耷拉著“長筋”,那是垂落入江的鋼梁。此橋原長944.2米,寬11米,12孔。現(xiàn)在,只剩中方一側殘存的4孔……
我站在斷臂“結痂”處,仿佛鴨綠江水在胸中奔騰,彈若暴雨——在同一時刻,密集的榴彈瘋狂匯聚,瞬間將此燒成“爐膛”,7000度高溫剎那間把鋼板化成滾燙的鐵水。通紅耀眼的流液剛剛盛開、綻放,便失手墜落,來不及呼救就填喂江腹……
從彈孔里升起和平陽光的
地方,就是“國門第一哨”
當“中華人民共和國丹東邊防檢查站”的標牌赫然入目,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那一刻,我仿佛也是一名威武的守橋戰(zhàn)士。
我知道,牌子只是平靜的“水面”。水面下卻暗流狂奔、彈洞斑駁。
舊彈孔早就冷卻、銹蝕,當年覬覦和平的瞳孔和勾動扳擊的食指大多腐爛成塵,埋在西半球寂寥的墓碑下。但,干擾和平的外在威脅一刻也沒有停歇。因此,我們的守橋官兵時刻緊繃警惕之弦,天天當戰(zhàn)時,不敢有絲毫懈怠。
烽火連天的1949年5月,丹東邊檢站的官兵從肩負“國門第一哨”重任那天起,66年續(xù)火傳薪,錦旗數(shù)百,獎牌獎杯過千,涌現(xiàn)的各級各類先進人物數(shù)千人次,20任站長個個出類拔萃,鐵打的邊防流水的兵,他們前仆后繼,聯(lián)袂筑起一道頂天立地的鋼鐵長城,譜寫了一曲又一曲守邊衛(wèi)國的豪邁戰(zhàn)歌。
榮譽太多了,如果將它們掛在橋上,鴨綠江大橋將豎起一面巨大的“勛章旗”!
這是一個英雄集體。面對敵人,這是一只鐵拳,出拳必勝。走私者來了,這是一張孔眼密集的網(wǎng),無機可乘。當中朝百姓需要的時候,官兵們就是萬能鑰匙,親情開道,服務當家,咔嚓嚓打開一把把銹鎖,陰云彌散彩霞飛……
官兵們接力奮戰(zhàn),守護江橋時間即將跨進七旬門檻,可歌可泣的事跡堪比鴨綠江前呼后擁的浪花?,F(xiàn)在,我隨手拾取幾束浪花,展示一下“出彩的瞬間”。
1950年11月至1952年12月,邊防官兵查獲越境與走私者353人??姑涝瘧?zhàn)爭烽火正旺,特務、間諜與難民魚龍混雜。邊防官兵要用織密的網(wǎng)孔篩查過境手續(xù),篩查可疑人的精微細節(jié),甚至從微妙的肢體語言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他們登記過境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的部隊番號,他們查驗朝鮮人民軍的車輛和物資,他們負責民工過境,他們要監(jiān)護軍援列車安全通過國境,他們準確識別了87587人次的過境者……
抗美戰(zhàn)爭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鴨綠江咳嗽一下,地球都要感冒。江橋上的彈孔是明的,難的是,要拆掉過境人懷揣于心的暗器……
1952年7月起12個月內,官兵們檢查出入境旅客37萬人(不計軍人和民工),發(fā)現(xiàn)“問題證件”1486起,查獲偷越境人犯208人。其中,抓獲具有政治問題的反動分子480名,含美、蔣、李特務18名,反動社會團體成員239名,反動會道門分子49名。
我翻閱發(fā)黃的檔案,一組“瘦數(shù)字”震驚了我,上述“超肥”工作背后的操盤手,只有區(qū)區(qū)20人!我欽佩地記下幾個領銜人的名字,站長叫姜子貴,副站長叫牛世欽,政治指導員兼黨支部書記叫馬雙岑。
丹東邊檢站兵精將強,關鍵時刻以一當十、摧城拔寨,來自穿透沐雨櫛風、酷暑嚴寒的艱苦訓練。
1984年7月27日,丹東邊檢站“首屆比武大會”傳出捷報,辦公室參謀長郭長漢摘得機槍桂冠,15發(fā)子彈命中105環(huán);貨檢科檢查員周茂信在手槍速射中奪魁,10發(fā)子彈命中9發(fā);手榴彈投擲王冠被勤務連連長張闖勇和客檢科檢查員王國璽瓜分,手榴彈在天空劃出美麗的弧線,準確在60米外的目標炸響。平素瑣事纏身的辦公室人員,榮膺手槍、步槍、沖鋒槍三個單項第一,摘取團體射擊總分桂冠。
合起來,邊檢站是一部機器,每個機件都在最佳狀態(tài)。單兵作戰(zhàn),個個都是獨行俠,威震一方。
2002年2月25日,當最后一縷晚霞消逝,層層夜紗染黑了天空,7199次國際列車風馳電掣地駛向鴨綠江橋頭,列車邊突然打個“黑閃”嗖地一竄,旋即與列車溶為一體。執(zhí)勤哨兵付偉沒有錯過這稍縱即逝的短短幾秒鐘,當即吹響警哨向帶班員報告,列車司機聞訊果斷剎閘,車輪還在滑行,我邊防衛(wèi)士包抄過去,僅用4分鐘時間就將身帶匕首的偷渡者制服……
滄海桑田,過人高的日歷撕個精光,世界數(shù)次“翻盤”,許多重要的人和事淡化甚至消逝,許多不起眼的“排尾”變排頭。連鴨綠江水也翻著跟從前不一樣的浪花,唱著升級版歌謠。只有我們的守橋官兵,仍然視國家安全為生命,挺直脊梁站在從前的地方,拼力干著從前的活,捍衛(wèi)跟從前一模一樣的神圣使命。
國防衛(wèi)士的眼睛異常敏銳,能在一閃即逝的表情、短暫的眼神里撈出線索,能從貌似普通的語言里挑出“骨頭”,也能在笑容里聞出“火藥味道”……
1990年4月13日,46名穿著奢華、佩飾時尚的青年男女組成的“跨國旅游團”魚貫而來。護照上輕微的揭貼痕跡引起檢查員的警覺。咦?照片與鋼印怎么不吻合?有著20年守衛(wèi)國門經(jīng)驗的值班科長徐云龍立刻與海關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他們申報的物品與攜帶的物品張冠李戴。靜水跳浪必有因。嗅覺敏感的國門衛(wèi)士們尋痕索跡,1本,5本,10本……43本“問題證件”泥鰍魚一樣被甩上岸……
徐云龍當機立斷,會同戰(zhàn)友將46人扣留審查。真相浮出水面,43人是偷渡客,3個持標準證件的人系“蛇頭”……
巾幗不讓須眉。檢查員任錢英流血犧牲仍不下火線,誓死捍衛(wèi)職責,人在陣地在;檢查股副股長梁朝珍發(fā)明的“登記速記法”,提高登記效率兩倍;檢查員陳肇云火眼金睛,一舉查獲間諜嫌疑人,受到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和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七零后”周琳琳16年沐雨櫛風,在平凡中樹起中國女兵的新形象;“八零后”單丹寧,“女漢子”一樣排除孩子小、老人患病、家庭負擔重一大串子困難,全力托起“工作至上”……
中朝友誼橋肩負著新時代中朝貿易飛速發(fā)展的重任,丹東邊檢站建站以來,計有2017名欲望薰心的不法分子束手就擒。而今,每年70%的朝鮮對外貿易從此輸入,80多個國家的12萬人次過境往來。
鴨綠江橋見證的“跨國愛情”
鴨綠江橋的故事密若跳躍的浪朵,朵朵精彩。為了節(jié)縮文字,我索性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首先,我把視線瞄準了“中朝友誼橋”。
2016年10月25日,我在88歲黃昏年齡的牛世欽老人臉上,欣喜地看到縷縷晨光。晨光里既有健康紅潤的面色,也有幸福愛情的滋潤。
一段愛情,穿透厚厚的60多年時光,在我們眼前閃亮。
這天深夜,江面上的黑影由遠而近,嘩嘩的劃水聲越來越響。憑借微弱的月光,一只剪影似的朝鮮小船即將靠近中國岸。牛世欽知道,對岸的朝鮮新義州快被炸平了,又有朝鮮百姓投奔而來。正待上前查驗證件,“撲通”一聲,有人落水。
牛世欽連忙放下槍,一個魚躍跳進冰冷的江中……
救助危難中的朝鮮百姓,已是中方國門衛(wèi)士的“常態(tài)工作”。前天,見對岸的新義州被美機轟炸后大火熊熊、烈焰升騰,牛世欽帶領戰(zhàn)士們冒著敵機彈雨跑過去,迅速將大火撲滅。戰(zhàn)友們多次過境參加戰(zhàn)斗,擊退侵擾之敵。
牛世欽做夢都沒想到,在那個戰(zhàn)火未熄、沒一點浪漫氛圍的夜晚,他救起那位因一腳踏空而落水的老年婦女時,也撈起一段跨國愛情。
從此,有位大高個兒、大眼睛、瓜子臉的朝鮮姑娘,接連在鴨綠江橋上往返,只為了看一眼中國守橋哨兵牛世欽。姑娘的母親心存感恩一次次重復自己被中國帥小伙救命的佳話,每一次都是暖暖的春雨。春雨滋潤心田,催開了這位年方19歲、漂亮的新義州小學教師的愛情花……
朝鮮華人聯(lián)誼會主任王正千深深被這個故事感動,主動牽線搭橋,在中朝兩國友人的祝福聲中,兩人喜結連理。
姑娘婚后工作出色,先做老本行當小學教師,后在丹東中國人民解放軍230醫(yī)院幼兒園園長的崗位上干得風生水起……
1951年1月,邊境丹東天寒地凍,彼岸朝鮮新義州和此岸中國丹東百姓最冷的不是天氣,而是炸彈。美國飛機比晚秋孤注一擲的蚊蠅都厲害,嗡嗡嚶嚶來往頻繁,隨時可能丟下成噸的炸彈。
敵機一來,牛世欽和戰(zhàn)友們便鉆進橋頭的小防空洞。防空洞又低又矮,彎腰蜷縮能裝三四個人。敵機飛離,戰(zhàn)友們立刻出來護橋守崗,檢查出入境手續(xù),搜索間諜……
22歲的牛世欽臨危受命,任丹東邊檢站的首任副站長。
1955年,牛世欽被組織重用調到西藏工作,曾任阿里地區(qū)地委書記。從此和妻子兩地生活27年,每兩年回家一次,撫養(yǎng)一雙兒女、照料老人的家庭重擔都壓在妻子身上……
我聽了十分感動,甚至思維“斷片兒”不知怎樣表達。牛世欽指著墻上的彩色鏡框感慨道:“類似這樣的獎狀一大堆,名字都寫著我。實際上,沒有好老伴兒,我一個都得不到。”
我近前一看,框內有黃底紅花裝飾圖案,中間印一行醒目的仿宋體黑字:全國離休干部先進個人。落款寫著“中共中央組織部”。
兩座大橋像一對連體姊妹,生死與共類同,愛恨情仇相似?!爸谐颜x橋”上演牛世欽跨國愛情的同時,另一段懸念跌宕的愛情故事,剛剛從“鴨綠江斷橋”走過……
斷橋頭有一組各具神態(tài)的英雄雕像。每個雕像都鏤刻一段傳奇。在此,我僅講述第二個雕像的故事。雕像的主人公叫王守漢。
1950年10月19日夜晚,這座橋沒有燈光,隊伍里沒有口令,呈四排縱列前進的志愿軍官兵翻卷著黑色浪潮,火速向對岸奔涌。輕機槍射手王鐵漢和護士妻子韓順玉只是這滾滾黑流中的兩朵小浪花。
出發(fā)前,部隊首長為照顧已經(jīng)懷孕的韓玉順,決定將她留下來。業(yè)務能手韓玉順不愿意離開她的護士團隊,不愿意離開跟她在同一個連的丈夫王守漢,更不愿意臨戰(zhàn)后退,執(zhí)意奔赴抗美援朝第一線。
下了鴨綠江“一號橋”,王守漢悄聲對妻子說:“這一去,咱倆不定什么時候回來呢?!?/p>
韓玉順回答:“怎么‘咱倆呢?再回來就三口人嘍?!?/p>
我不知道王守漢到底打了多少仗,在戰(zhàn)場上是什么情形。我卻被老人莊重威嚴敬軍禮的一張照片震撼!照片上,這位八旬老人昂首挺胸,腰桿拔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
老人的胸前像個“大花園”,60多枚獎章嫵媚綻放!
與其說是頒發(fā)的獎章,不如說這是從燒紅的子彈上搶下的獎章,從敵人的刺刀尖上奪來的獎章,從自己流血的傷口里摳出的獎章!獎章只是精美的外包裝。打開包裝,便露出血淋淋的傷口。60多個血淋淋的傷口,該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王守漢是威武的輕機槍射手。戰(zhàn)場上輕重機槍殺傷力大,是敵我雙方最吸引密集子彈和仇恨目光的武器,也是最急于消滅的武器。
王守漢異常機警,一次次鉆出槍林彈雨,才沒有犧牲;王守漢異常勇敢,一次次建功立業(yè),才榮獲這么多的獎章。我無法還原66年前戰(zhàn)場上拼死格殺的激烈兇殘,我卻從王守漢身體的彈孔上讀懂什么叫出生入死、死里逃生!簡直難以置信,那么多子彈從肩膀、臉腮、腰腹、大腿、膝蓋、腿肚子鉆進鉆出!歲月縫合了彈孔,留下拙笨的縫痕。
王守漢的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打紅眼睛的王守漢的大拇指抓牢槍,食指勾緊扳擊,扇面形的子彈沖向敵營“割韭菜”——經(jīng)歷四次“拉鋸戰(zhàn)”,和戰(zhàn)友們攻上被炮彈削矮兩米的陣地,插上彈洞累累的戰(zhàn)旗,王守漢才恍然大悟,什么時候弄丟了三根手指?
子彈鉆進王守漢的肉里,卻疼在韓玉順的心上。
每一次沖鋒前,妻子韓玉順都拍拍越鼓越大的小腹:“守漢,你一定要活著回來,為了咱們的孩子!”
1951年夏天,韓玉順即將臨產(chǎn)。首長決定打完價川戰(zhàn)斗這關鍵的一仗,批準這對夫婦回國。夫妻倆掐指算著時間,距回國日只有一個星期。
價川戰(zhàn)斗總攻前,韓玉順挺著大肚子“告誡”丈夫:“守漢,你必須安全地回來,我和孩子等著你!”
王守漢沒有食言,這次擊斃敵人數(shù)十名,自己卻毛發(fā)無損。戰(zhàn)斗即將凱旋,卻傳來妻子受傷的消息。通訊員說,當時韓玉順正給受傷戰(zhàn)士包扎傷口,敵人的一發(fā)炮彈在身邊爆炸……
王守漢飛奔到妻子戰(zhàn)斗的地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太慘了,一下死了兩個親人哪!妻子的身體幾乎被炸爛。腹部被炮彈撕開,腸子翻流兩側,兒子的下半部身體露了出來,兩條腿還在蠕動……
王守漢悲痛欲絕,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掏空,心也被割碎,肝腸寸斷??薷闪搜蹨I,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他為母子倆各埋一個墳。離開前,王守漢把周邊的環(huán)境深深地鏤印在腦子里,記牢這個留下親人和劇痛的地方。
1952年冬天,王守漢和妻子韓玉順當年并肩走過的“一號橋”被美機炸斷。朝鮮戰(zhàn)爭勝利后,王守漢從“中朝友誼橋”(二號橋)上回到祖國,一登上“鴨綠江斷橋”,妻子韓玉順的話立刻在耳邊回響:“怎么‘咱倆呢?再回來就三口人嘍?!?/p>
滔滔江水涌起高聳的波濤,每聳波濤都說著同一句話:“再回來就三口人嘍。”“回來就三口人嘍?!薄叭谌藝D。”閉上眼睛,妻子就在跟前;睜開眼睛,妻子閃身而別……
2014年12月31日,王守漢老人在大連光榮院與世長辭。
“九零后”女兵周昱辰動情地講述了后續(xù)故事。
回國前,王守漢要把親人的骨骸帶回國,因“志愿軍烈士中沒有先例”而擱淺?;貒痪茫I導批準王守漢返回朝鮮價川,取回妻兒的骨灰。因國內當時尚無烈士陵園,沈陽市民政局的負責同志收下骨灰,把一張收條遞給王守漢,承諾一旦國家建了烈士陵園,就安葬韓玉順。
歲月急流吞埋了許多記憶,也吞埋了王守漢妻兒的骨灰。收條被時光厚埋了60多年,卻怎么也找不到沈陽市民政局當年的經(jīng)辦人,沒人知道韓玉順骨灰的下落。這是王守漢老人揪心揪肺的痛,扯不斷的牽掛。
從小在鴨綠江邊長大,而今也身穿戎裝的大學生軍人周昱辰向自己的父母“緊急求援”。熱心的周昱辰父母無數(shù)次前往沈陽“地毯式搜尋”,終于揭開封塵了60多年的謎底,了確了老英雄的心愿,韓玉順早已被安葬在她的故鄉(xiāng)本溪關連山烈士陵園。王守漢拜謁妻子韓玉順墓不久,便溘然辭世。
在鴨綠江畔斷橋邊,我向英雄王守漢的雕像三鞠躬后,畢恭畢敬地獻上一束蓬勃綻放的鮮花。
一個個舊彈孔,述說著
“姊妹橋”的前世今生
兩座鴨綠江大橋是一雙敏捷的“搜索引擎”,后頭埋藏了太多關于貪婪野心和侵略戰(zhàn)爭的細節(jié)。鏤在橋上的彈孔,則是一棵棵空心秧苗,秧苗下結著串串毒果。
1905年歲尾,日本人的侵略野心在零下30多度的嚴寒中悄悄萌芽:鵝毛大雪壓不服翻花的旅順口海浪,怎能壓服奔騰的鴨綠江?光把旅順口的海運權抓在手還不夠,若打通了鴨綠江陸運通道,中國東北的豐厚財富豈不成了“自家腰包”?
已吞進肚腹的朝鮮(淪為日本殖民國)可以忽略不計。當務之急是,懷揣甲午戰(zhàn)爭戰(zhàn)勝中國、又在大連旅順口打敗強大的俄羅斯兩張王牌,向中國政府施壓,在朝鮮新義州和中國安東(今丹東)間架設鴨綠江大橋。
偷劫前要采好盤子。
日本人用行兇的子彈作后盾,未經(jīng)中國政府允許,擅自選定了橋址,派員實施地質、水文、船運的勘察、測繪和取樣分析。待水深、流速、潮汐時差等數(shù)據(jù)出籠,便拋出了測繪設計方案和概算大綱。
東北三省總督徐世昌發(fā)給外務省的電報措詞強烈,反對引狼入室。
區(qū)區(qū)地方諸侯,怎么頂?shù)米』韪斦某ⅲ?/p>
1909年12月14日,北京紫禁城又現(xiàn)屈辱的一幕,窗外驚風呼號,大團大團的鵝毛大雪狂猛飄飛,潔白而寒冷。宮內溫暖如春,中國當政者與東瀛大盜喝得紅光滿面,舉杯同歡,雙方簽署了《架設鴨綠江鐵橋協(xié)定》。
我們清楚,日本人建橋前未發(fā)一彈。他們把炸彈包上“共榮”的漂亮綢緞,引線攥在自己手中。
“鴨綠江第一橋”(今斷橋)建得很出色,其堅固程度、設計理念和唯美的視覺沖擊,堪稱彼時上乘之作。也是世界上首座“開閉梁”鐵路大橋。
當時鴨綠江舟楫往來頻繁,水路運輸茂盛,為不影響建橋后高大的帆船通行,設計師在中方數(shù)第4個橋墩,設計了旋轉式“開閉梁”。由4個旋轉的主動齒輪驅動被動輪。每有帆船駛近,便擰開旋轉鎖,壯觀奇特的景象赫然出現(xiàn),4號中心圓墩緩緩旋轉,巨大的橫向橋架像個聽話的變形金剛,閉合的橋梁齊刷刷“斷開”,巨臂順江移伸至90度,禮讓高大的帆船順利通過……
我欽佩設計者高超的智慧和技術。將數(shù)千噸沉重的鋼橋旋移90度已經(jīng)很難,再回移歸位,令鐵軌精準、堅固地咬合,豈不更難?
抽出夾在“橋縫”里的一段故事,我改變了看法——最上乘的堅固和智慧不是技術,也不是武器,而是強大的剛正不阿和愛國情懷。
華人工程設計師知道自己只是日本人利用的工具,為“開閉梁”設計了3把鑰匙。只有3把鑰匙同時開鎖,“開閉梁”才能打開、旋轉。大橋建成后,日本人為把掌控權攥在自己手里,殘忍地殺害了華人設計師。怎料設計師早有準備,死前將鑰匙扔掉。此后鴨綠江“一號橋”再也未曾旋轉過。
站在鴨綠江斷橋上,我的心口突然被壓上一塊沉重的石塊,又被突然掀開。為這位華人設計師的死,也為他的“永生”……
滔滔江水能沖走泥沙,沖不走記憶。厚厚的歷史能掩埋時間,掩埋不了正義。不管多難,我們終將會突出虛假重圍,與真相會師。
我以為“二號橋”(“中朝友誼橋”)中方的波浪形設計“吊弦連續(xù)梁”,朝方的“平頂”設計“平弦連續(xù)梁”別出心裁,真相并非如此——
1937年4月,日本建造“二號橋”時中國已山河破碎、家國衰落,一河擔兩國的鴨綠江早已成為攥在日本人手里的軟面團。野心膨脹的日本人因擴大戰(zhàn)爭范圍,鋼材奇缺,朝方一邊只好“削發(fā)”,建成缺斤少兩的“平頂”橋。建此橋精選優(yōu)質德國鋼材,逼調中國民工51萬人。
“一號橋”1911年10月竣工運行了32年,距其上游不足百米的地方,“二號橋”于1943年投入運營。
雙橋并用,“一號橋”拆掉鐵軌改為公路橋,“二號橋”鐵路公路并行。
兩座橋像兩個大號吸血管,晝夜不歇,將中國東北的財富抽出來,源源不斷地注入貪婪的島國。
直至抗戰(zhàn)勝利,中國人昂首收回鴨綠江的管控權,倍受欺辱的“姊妹橋”才尋祖歸宗。
“姊妹橋”沒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美國侵略朝鮮為切斷此條運輸大動脈,這里成為當時世界上吸引炸彈最多的橋梁……
1950年11月8日,“一號橋”上空,100多架貼了“星條旗”的B-29型飛機狂轟濫炸,“姐姐”窈窕的柳葉腰當即折癱。11月4日,遮天蔽日的“鐵烏鴉”再次丟下成噸成噸的炸彈,朝方的三座橋墩碎斷入江。聞名世界的有著“開閉梁”高貴品位的“姐姐”徹底癱瘓,全身12節(jié)“脊椎”,只剩下中方的4節(jié)。
60多年后的2016年10月24日上午,“鴨綠江斷橋”已是另一番情景。江水清麗,陽光柔媚,游人浪涌。橋腰兩側各有一串“紅星星”,閃閃發(fā)亮。遠看,像母親給孩子掛的“避邪線”。原來,那是在微風中耍歡兒的小紅旗。幾只白鷗貼著綠色江面斜向上沖,畫個美麗的弧線在橋上空“定格”,快速扇動著翅膀。膽大的落在早已結痂的斷橋舊疤上,高瞻遠矚。“人來瘋”家伙居然激情炫技,在鋼梁縫隙里來回穿插、模擬閃電……
這些,都不能沖淡游人的關注點,最吸睛的還是那些密集而丑陋的彈孔,很多人在彈孔前指指點點,表情豐富,感嘆“很恐怖”……
其實最恐怖的部分已經(jīng)落入江中。更加恐怖的,是侵略者不死的野心仍在和平的土壤里悄悄萌芽……
當年“一號橋”落難時,距其不足百米的“二號橋”一并在美國空軍射手的瞄準鏡內,數(shù)次遭受滅頂之災,劫后余生。
1950年11月8日上午,中朝友誼橋朝方一段鋼軌“斷脊”,枕木和橋板燃起大火,至翌日凌晨3點才搶復通車。
1950年11月份,敵機出動2400余架次輪番轟炸至毀,丹東軍民頂著槍林彈雨冒死搶修,斷了修,再斷再修,列車仍在橋上奔馳,源源將戰(zhàn)爭補給運往志愿軍部隊。
鴨綠江橋被炸斷的消息,讓美國空軍司令麥克·阿瑟無比興奮。他要親眼到鴨綠江看一看斷了給養(yǎng)的中國軍隊還能堅持多久。當看到已經(jīng)折斷入江的鴨綠江大橋又頑強地挺立起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把部下罵個狗血噴頭!
1951年4月7日,此橋再遭大規(guī)模炮火洗劫,朝鮮一側第3節(jié)、第4節(jié)“脊骨”損毀40多米,鋼梁、鐵軌夭折,橋梁移位,橋面起火,深埋在河中的地梁嚴重損毀,又被不懼出生入死的丹東軍民成功修復。
毀壞大橋的主力戰(zhàn)機,則是B-29型超級戰(zhàn)略轟炸機。
B-29超級轟炸機隨機人員12人,航程6,000公里,能在萬米高空巡航,極速達600公里/小時。一架B-29戰(zhàn)機,即便按66年前很實的貨幣價計算,也高達30億美元!
我查閱資料后倒吸一口涼氣,B-29型美機可謂彼時全球稱王的“巨無霸”!它機身長30.18米,寬43.05米,翼面積161.27平方米。兩座雄壯的鴨綠江大橋身長各940多米。而100架飛機的身寬則達4300多米,翼面積16100多平方米!相當于4座橋長的轟炸機群你方唱罷我登場,輪番出擊,閃亮的“大鐵鳥”遮蔽了天空,炸彈爆炸聲和機關炮射擊聲驚天動地,江水騰起沖天水柱,黑煙巨翅遮擋了江橋,密集的彈片驚恐四射,該是怎樣的慘烈與恐怖?
一架B-29型轟炸機載彈近10噸。別說一次出動100架戰(zhàn)機,即使一次來30架、50架,則是300噸、500噸炸彈丟進鴨綠江,那將是怎樣天崩地裂的爆炸?!
另幾組數(shù)字穿透比一個甲子還厚的時間之墻,顯現(xiàn)在我們眼前:1950年,B-29美機在朝鮮戰(zhàn)爭中出動20,000架次,投下200,000噸的炸彈。一架B-29原型機機身上一共安裝了5個炮塔,機身背部前后各一個,腹部前后各一個,最后一個是尾炮塔,每個炮塔裝備12.7毫米機槍兩挺,尾炮塔再增加一門20毫米炮。四個遙控炮塔和尾炮塔中的12挺12.7毫米機槍,每挺攜彈1,000發(fā),早期型號的尾炮塔中還有一門20毫米M2炮B型,攜彈100發(fā)。
1950年10月至1951年8月,美機轟炸鴨綠江大橋5391架次,每天來襲3次以上,每次20架,多則近百架。
美機能炸斷橋梁,卻炸不斷滔滔的鴨綠江水,更炸不斷在胸膛里奔騰的勇敢和正義。我現(xiàn)在專程造訪的鴨綠江“姊妹橋”,曾有40多萬志愿軍勇士身披夜紗赴朝參戰(zhàn)。為保守秘密,渡江部隊從每日黃昏開始至翌日4點結束,5點前隱蔽完畢。關閉電臺,禁吹軍號,晝伏夜出。在朝鮮平安北道的龍山洞,我軍的第一仗打得出奇制勝,一口氣端掉了自稱160年從未有過敗績的美軍資深元勛“王牌”騎一師八團機械化部隊的指揮部老巢,悉數(shù)圍殲敵軍2046名,繳獲大量飛機坦克和尖端武器,美軍大驚失色……
1950年10月19日黃昏,在“二號”大橋,丹東邊檢站首任副站長牛世欽和戰(zhàn)友們快速登記入朝的部隊番號,眼疾手快。在“一號”大橋,輕機槍射手王守漢和護士妻子韓玉順并肩行進,眼見一輛綠色吉普車從身邊呼嘯而過,車內坐著中方指揮朝鮮戰(zhàn)爭的“頭號首長”彭德懷。這位左右朝鮮戰(zhàn)爭的驍勇統(tǒng)帥,只帶上秘書、通訊處長、兩名警衛(wèi)和一部電臺。多年后才解密,我們的統(tǒng)帥竟然先于自己的部隊,沖進危險莫測的前方……
當天17點30分,我軍分三路向朝鮮境內齊頭并進:第40軍安東跨過鴨綠江大橋,向球場、德川、寧遠地區(qū)開進;第39軍主力和炮兵第一師緊隨其后,向龜城、秦川地區(qū)開進;第39軍第117師、炮兵二師和高炮團從長甸河口渡江,至批峴布防;第38軍緊隨第42軍之后,從輯安渡江,向江界進發(fā)。
炮兵第一師第26團五連政治指導員麻扶搖深深被震撼,即興創(chuàng)作了一首詩:“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中華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贝嗽娊?jīng)過作曲家修改配曲,成為那個時代唱遍全軍乃至全國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
一個多月前,1950年8月27日美國飛機悍然犯我邊境。目睹被炸死的丹東父老孺幼,家園成廢墟,彭德懷義憤填膺,一拳砸在桌上撂下“狠話”:“再也不要變了,出兵!”
鴨綠江“姊妹橋”從未有過如此榮耀,扭轉戰(zhàn)爭乾坤,從炮彈殼子里摳出的和平史詩的第一筆,從這里寫起……
為把和平高高地舉過頭頂,這里“處處有江橋”。
美軍萬般驚奇:每天數(shù)十上百噸炸彈傾倒下來,鴨綠江橋斷的斷毀的毀,志愿軍的戰(zhàn)爭給養(yǎng)卻源源不斷……
面對打不爛、炸不垮的鴨綠江大橋,美國高層互懟起來。麥克·阿瑟要執(zhí)意轟炸鴨綠江大橋,國防部長馬歇爾阻止道:“麥克·阿瑟以為炸斷大橋,就會阻止中國部隊進入朝鮮,這種想法太天真?!泵绹醒肭閳缶志珠L史密斯掏了底牌:“據(jù)中情局人員從前線傳回的消息,在十五至三十天之內,鴨綠江就要封凍。而且一封就是數(shù)月,沒有橋梁,中國的軍隊和物資照樣可以在江面通行?!?/p>
為打破修橋趕不上炸橋快的怪圈,在東尖頭上游,戰(zhàn)士們跳進冰冷的江里,連續(xù)夜戰(zhàn),架設了隱形“浮橋”。
用鐵軌和涂上瀝青的枕木,在橋面與水面四五十厘米的地方架水中“隱形橋”,河水既淹不了汽車的排氣管,又能將橋面藏得嚴嚴實實。真隱形,假浮橋,“真隱形”、“示假橋”,一套神奇的“迷蹤拳”“打”得美國空軍暈頭轉向。這座300多米長的水下大動脈,成為我軍捍衛(wèi)和平的“綠色通道”。
鴨綠江橋上的陳舊彈孔,刻錄著繼往與開來。
1950年9月15日,“聯(lián)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戰(zhàn)火迅速燃燒到中朝邊境,瞄準我國大東北,毛澤東主席說:“我們對朝鮮問題置之不理,美帝必然得寸進尺,走日本侵略中國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還兇。它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國的身上,從朝鮮一把刀插在我國的頭上,從臺灣一把刀插在我國的腰上,從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國的腳上。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p>
毛澤東主席早在新中國建國前的1949年8月,就做出正確預測:“我們說‘帝國主義是很兇惡的,就是說它的本性是不能改變的,帝國主義分子決不肯放下屠刀,他們決不能成佛,直至他們的滅亡。”希望帝國主義者“發(fā)出善心,回頭是岸,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必須“丟掉幻想,準備斗爭”。
和平,是從雙方堆積如山的死亡彈孔里鉆進來的。正義,早就提前鎖定了戰(zhàn)局勝負。
66年前,中國人同仇敵愾,與世界頭號霸主美國為首的18個國家殊死鏖戰(zhàn)。剛過完周歲生日的新中國創(chuàng)造了奇跡,自鴉片戰(zhàn)爭百年屈辱歷史之后,第一次昂首挺胸,成為戰(zhàn)爭的勝利者。
1953年7月27日,美國被迫簽署《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彭德懷的話陽剛而霸氣:“帝國主義在東方架起幾門大炮就可以征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美國代表聯(lián)合國簽字的克拉克將軍說:“我是唯一在沒有勝利的文件上簽字的美國將軍”。
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悲哀地承認:“神話已經(jīng)破滅了,美國并不是人們所想象的那樣一個強國?!?/p>
當今世界,和平始終在欲望槍口的瞄準射程內。美國人當年在鴨綠江燒起的戰(zhàn)火并未徹底熄滅。為了利益,他們找借口在伊拉克、利比亞、阿富汗、敘利亞等國點燃了戰(zhàn)火,太多平民流離失所;為了利益,他們在亞洲和中國南海“攪局”;為了利益,他們在韓國安裝“薩德”系統(tǒng)……
作為一介書生,我沒資格做任何對的或錯的預測。我卻有資格吹掉舊文件上的灰塵,亮出一段頗具深意的史實——美軍原24師師長迪安將軍掏心掏肺地說:“說到中國,美國從這兒走得越早越好,萬萬不可陷進去。每當我想到那些中朝戰(zhàn)士的時候,我只有一個聲音:讓年輕人回去,媽媽在等他,情人在等他……我看不出來,世界上任何人有什么辦法去征服中國。中國那么寬闊的土地,沒有一個是你可以攻擊的關鍵之處。如果你取得了上海,但是你又取得了什么呢?即使你進攻而直達北京,你又取得了什么呢?中國還是中國。中國是一個廣大而無限量的國家,不論你到這個國家的什么地方,他們在四面八方都有雄厚的后備力量。我認為,歷史在中國是重復的,一些國家都曾想吞下中國,但都沒有吞下,不僅十年、一百年是這樣,一千年一萬年也還是這樣。任何企圖征服中國的國家最終都被中國人民趕跑了,丟盡了臉面;有的甚至被中國同化了。這個國家碰不得。”
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便是一個大彈孔。我們每個人都活在彈孔里。當下,軍備競賽暗流涌動,各種研發(fā)的先進武器比夏季的野草還茂盛,比汛期的洪水還兇猛,它們都是威脅我們生命的子彈。而最大的子彈則是利益,最隱蔽的子彈則是人心。利益是助推子彈前行的炸藥包,打著精美外包裝的私欲會把人心打造成最堅硬的彈。彈道彈跡能攔截,人心卻無法攔截。
不管怎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賽珍珠的話更有預見性:“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摧毀中國人,他們是善于從苦難中生存的堅韌之人。他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人,他們的文明經(jīng)歷過不同的時期,但其本質是相同的。他們作為一個實體繼續(xù)存在著,不會破碎,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族裔都要來得長久?!?/p>
用神圣的敬業(yè)精神塞堵“彈孔”
世界上最激烈的殺戮不是飛彈,而是利益。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只是道具,欲望才是幕后導演。利益和欲望聯(lián)手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丹東邊防檢查站的官兵,一直在“最危險”的獨木橋上行走。
即便在和平年代,“獨木橋”也不那么好走。走得平穩(wěn),是正常職責。一旦走歪了踏空,就要出問題。
戰(zhàn)爭來襲,危險是明的,要有非同尋常的膽量和智慧。和平時危險藏在暗處,你不知道它藏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突襲”,必須時刻繃緊警惕之弦,將超乎尋常的韌性和耐力進行到底。每位官兵都要把職責螺絲釘擰緊、擰到位,哪怕只有幾分鐘、幾秒鐘的疏忽,都會險象環(huán)生……
2015年7月28日下午3點左右,一名艾滋病患者突然闖向中朝友誼橋,他劃破手臂使勁向后甩,紅血滴在陽光中恐怖地閃耀,追捕他的鐵路警察望而卻步。丹東邊檢站帶班員張勝博果斷阻止值班哨兵靠近,自己快步向前。險情一觸即發(fā),患者借助飛濺的血滴靠近邊境,一旦越境將引發(fā)跨國爭端。張勝博手持盾牌追過去,相距三四米時,密集的紅血滴定向飛舞,染紅了盾牌和衣褲。危急時刻,張勝博飛撲過去,將男子逼在橋夾角制服……
面對怕不怕傳染艾滋病的問詢,張勝博的回答真誠而純樸:“我能不怕嗎?但比起讓更多的人遭殃,還不如我一個人遭殃。”
平和的鴨綠江溫婉如大家閨秀,四季裝身身典雅,行為有禮有節(jié)。即便在最冷的三九天,身穿御寒的厚白袍,仍舊胸有詩書氣自華,悄悄地低吟淺唱。
邊檢站的官兵們最清楚,“大小姐”一旦翻臉發(fā)脾氣,將不管不顧,這條溫順的水流瞬間變成魔鬼……
2010年8月20日23點50分,夜紗墜進了大墨池,越染越黑。江水似被紅烙鐵燙疼了屁股,蹦高向上跳,一下比一下跳得高。岸邊的碼頭被淹了,在跳;橋墩沒影了,還在跳,眼見要跳上岸!
堅守在抗洪第一線的艦艇中隊的邊防衛(wèi)士,眼見雜物、樹木等漂過來,上游泄洪數(shù)字“危險值”升至17000立方米/秒,正要撤離,卻見兩艘982巡邏艇還在江中碼頭。情況危急,驚浪騰空,大口大口地撕咬碼頭。官兵們別無選擇,把自己的安全壓進危險的“槍膛”,迎浪射向碼頭……
瘋浪一把把要推下他們,翻花的漩渦要吞沒他們,當上游的泄洪數(shù)字竄至19000立方米/秒,險浪占領了制高點,雙方殊死格斗、打起激烈的對攻戰(zhàn)。對峙了兩個多小時,國門衛(wèi)士終于虎口拔牙,攻了上去!艦艇剛剛脫離險地——瘋浪張大巨齒幾下就咬碎了碼頭……
襲擊國家財產(chǎn)失手,敗落的洪水又打壞主意。
8月21日凌晨5點10分,“大小姐”再發(fā)淫威,一掌掌拍碎房屋,將236名群眾死死圍在險浪沖撲的“孤島”。江水一點點升高,孤島一節(jié)節(jié)陷落,絕望之時,一群“紅燈”突然點亮了江面!快艇上,邊防衛(wèi)士的紅色救生衣在大浪里沉沉浮浮、滅滅明明。哪怕熄滅自己的生命,衛(wèi)士們也要點亮父老鄉(xiāng)親的生命!“紅衣閃電”們在怒吼的激流里數(shù)十次劈浪往返,將鄉(xiāng)親們一朵一朵摘離孤島……
和平與安祥總是相似的,意外和險情各有各的不同。突發(fā)事故像槍走火一樣,令人大驚失色。
2015年5月13日晚8點,對岸一位華僑生命垂危的消息洞穿厚厚夜幕,燒疼了國門衛(wèi)士的心。當?shù)睾喡尼t(yī)療條件無力搶救突發(fā)腦溢血,他請求回國醫(yī)治。邊防衛(wèi)士火速協(xié)調口岸部門,打開生命通道駛往對岸。當夜11點救護車順利到達丹東,將患者從死亡斷崖邊拉了回來。丹東邊檢站開通“綠色通道”后,挽救危重患者70多人。
國門衛(wèi)士的生活有時激蕩如浪,更多的時候卻深水無波。
漫長的孤獨和堅守一錘一錘敲打他們的耐心,考驗他們的定力。
和平的棉被要一層層厚厚地絮,一針針密密地縫,哪里棉薄、針稀,哪里透風。責任機器的健康運轉需要日夜不歇的守護和保養(yǎng),一個小機件的失靈會導致驚天大禍。與其說長城的堅固在于高大雄壯,不如說在于每塊磚的優(yōu)秀質地和苦苦堅守。
對和平而言,孤獨和堅守就是拆彈手。我們的邊防戰(zhàn)士以消耗自己的青春來對抗漫長的時間,就是要融化矛盾、拆解危險。因為,在敏感的邊界,矛盾就是伺機發(fā)射的隱形子彈。
丹東邊檢站的國門衛(wèi)士換了一茬又一茬,火熱的初心沒有變,工作配合零距離沒有變,工作粗心零容忍沒有變。他們的親情“論雙年”,兩年休一次探親假。他們的休息日“論段”,不忙的時段才能歇歇。他們的工作論秒,秒秒都要聚精會神。
無論寒暑,不分晝夜,邊檢戰(zhàn)士的眼睛都要睜大瞪圓,盯在任何空中、橋路的不明之物,盯在護照上,盯在過往車輛上,盯在攜帶的包裹上,盯在異樣的表情上;邊檢戰(zhàn)士的手像鉗子,能在瞬間鉗緊違禁的人和物;邊檢戰(zhàn)士的腿安了“馬達”,爆發(fā)力快,還是長跑選手,能將逃跑的嫌疑人捉拿歸案。驗護照、檢查車輛、口岸監(jiān)護、大橋警衛(wèi)、巡邏……昨天的工作跟今天一樣,今天的工作跟明天一樣,未來的工作跟過去一樣,一代代邊防衛(wèi)士正是用自己的孤寂和單調,換來祖國的安寧。
2016年2月7日,大年三十,凌晨6點鐘,城市剛剛睜開惺忪的睡眼,霞光初射,1993年出生的劉賢宇和1997年出生的戰(zhàn)友宋起官神情莊嚴,昂首挺胸,向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敬禮。
劉賢宇神采奕奕地說:“每次升國旗,我都覺得非常神圣,內心充滿驕傲和自豪感。”
這是劉賢宇在中朝友誼大橋哨位上值守的第四個春節(jié)。即使是寒冬臘月,凍得帽子、眉毛都上了霜,也要軍容軍貌嚴整、神情專注,連續(xù)站崗4個多小時。
我們印象中的獨生子“九零后”,眼前常浮現(xiàn)有父母溫暖的呵護,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個性張揚,盡情享樂。在這兒,他們已是敢于擔當、樂于奉獻、敬業(yè)守責、獨當一面的好漢!
提起四年沒回家,“鐵漢”劉賢宇格外柔情,春節(jié)前為家人寄了丹東的土特產(chǎn),還寄去他在部隊訓練的“迷彩照”。退伍的日子越來越近,劉賢宇格外珍惜最后一次為祖國守歲。出崗前,他在鏡前仔細整理了軍容軍貌,正帽遮,扯平衣褶皺,將腰帶卡調至中央……
夜幕四合,鞭炮聲聲,城市上空不時升起多彩的焰火。萬家團圓時,劉賢宇和他的戰(zhàn)友迎著凜冽的寒風,軍姿英武地站在鴨綠江大橋,為偉大的祖國守歲。
在漫長的鴨綠江沿岸,為共和國守歲的邊防戰(zhàn)士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普通得像江邊的堤壩和沿岸的樹木,不管你在不在意,它們照樣堅守崗位、移季換景。
1995年大年除夕,沒膝深的厚雪稱霸世界,將所有熟悉的景物重新整容。分不出田野與沙灘,分不出硬地與濕地,分不出溝渠與公路。
隔窗凝視,夕陽就要從西邊大柳樹梢上滾落下來。時任東江邊防派出所指導員的孫吉平?jīng)Q定,要和派出所的戰(zhàn)友們一起過年,現(xiàn)在就走。
妻子王桂榮正在為丈夫趕織毛衣,再在領口收上百八十針就織好了。她挽留丈夫在家過個團圓年。5歲兒子的小手扯著爸爸的衣角哭,不讓他走。孫吉平哄好兒子,對妻子說:“說好了跟戰(zhàn)友們一起過年,我不去他們該有多失望?我想家,他們也想家,我必須跟他們在一起?!?/p>
妻子王桂榮有些后悔,如果知道丈夫不在家過除夕,自己會炒兩個菜、燙一壺熱酒呀!都怪自己手慢,時間都用在趕織毛衣上了!
那年冬天真冷,大雪沒膝,呼號的寒風瘋狂地在江面上打滾,把雪末子揚起老高老高。王桂榮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趕在大年三十前讓丈夫穿上毛衣。她特意買了紅毛線,喜慶,紅火。
給丈夫穿上毛衣,王桂榮歉意又不舍地告訴丈夫,明天晚上,她一定犒勞犒勞丈夫,炒四個菜。
孫吉平家住寬甸縣城郊區(qū)的劉家鄉(xiāng),去東江邊防派出所可走山路,也可坐船。坐船近200里到振江,再從振江換船坐七八十里到東江派出所。數(shù)九寒冬,慣常的兩條都走不能了。
山路有一串子手拉手的左右“S”和上下“S”,早就“萬徑人蹤滅”。封江后,船成了凍在碼頭上的一堆“靜物”。
孫吉平只有一個念頭,千難萬難,也必須趕過去,和戰(zhàn)友們一道為祖國守歲。
孫吉平跳上一輛突突突冒黑煙的小四輪拖拉機直撲封凍的鴨綠江,順中國一側江面而行。
鴨綠江身著白袍,平行河岸的兩道顏色略深的“長圍巾”格外顯眼,那是往來的車轍。
大年初一早上,派出所的大黃狗拼命朝江面叫,瘋了般扯著嗓子大聲吼叫。戰(zhàn)士煩了咣地踢它一腳:“沒有任何動靜,你瞎叫什么?”被踢的大黃狗根本不理,照舊狂叫不止。戰(zhàn)士向狗叫的方向觀察一下,更火了,江面上沒人沒貓沒狗,連個耗子家雀都沒有,大過年的你叫什么?當戰(zhàn)士的踢踹仍無濟于事,身邊的戰(zhàn)友若有所思地說:“哎?教導員該回來了吧?”
戰(zhàn)友們踏著齊膝深的大雪走到江心,厚雪中的一個大冰洞驚駭了所有人!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濃縮,戰(zhàn)友們誰都不說話,火急火燎地找來家什拼命砸,擴大冰窟窿后傻眼了:在不遠的地方,教導員孫吉平的頭緊緊頂住厚冰,紅色的毛衣像團燃燒的火……
撈出孫吉平,戰(zhàn)友們一頭撲上去,哭成一團……
時間一片一片落下,有的迅即朽腐消失,有的悄然轉世留存。在我們不經(jīng)意的流逝和變異中,美好往往以不可預料的神奇赫然出現(xiàn)——
當年失去丈夫痛不欲生的王桂榮,2016年榮獲遼寧省公安廳評選的“好母親”榮譽稱號。當年扯著父親衣襟不撒手的5歲男孩兒孫乾野,已是一條健壯英武的男子漢,他毅然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服役在丹東邊防支隊商旅邊防派出所,像父親一樣守衛(wèi)國門!
責任編輯/周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