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文人·知音至交·瀟灑酒仙

馮立華

著名詩人余光中這樣評價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崩畎?，作為盛唐時期的一位重要詩人，他就像一個天外來客，用如椽之筆生動地詮釋著盛唐的文韻。《將進酒》是他的名篇，讀來蕩氣回腸，回味無窮。在仔細的咂摸中，一個鮮活的李白形象便躍入了我的腦海中。

第一重形象：心胸開闊的落魄文人

李白的狂放不羈，就像一道清晰的印記，深深地烙在后人的景仰中。不論是他在《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中高唱“我本楚狂人，風歌笑孔丘”，還是在《南陵別兒童入京》中長吟“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抑或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狂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都張揚著他的狂放，詮釋著他的不羈。在后人眼中，李白是一個輕富貴、淡功名的偉人。

其實，李白對功名有一種眷戀之情。對待功名，他心中有一種難言的痛。他渴望建功立業(yè)，功顯萬代。于是，他才周游天下，結(jié)交名流，傳揚詩作，希望借此得到朝廷的重用。經(jīng)過歲月的打磨，在道士朋友吳均的推薦下，終于被唐玄宗征召，賜封為“翰林學士”。一時間，李白春風得意，意氣風發(fā)，認為大顯身手，施展抱負的時機已到。無奈他卻被玄宗看為詞學之臣，成為升平的點綴，不委以重任。在滿腔熱情與不被重用的夾縫中，他郁郁寡歡，借酒澆愁，這時的李白是落魄的。其間，雖有大氣磅礴的詩歌傳世，但他內(nèi)心更渴望的是建功立業(yè)。我們往往被杜甫的詩句“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彼杀危J為李白一直過著很灑脫、很舒適的生活。其實，不管是醉臥長安酒市，還是乘著酒勁讓力士脫靴，貴妃磨墨，都是他落魄的一種排解方式。要不然，他也不會在“賜金放還”八年之后的嵩山之會上寫出表達他心情落寞的《將進酒》。

作者站在嵩山之上，望著滾滾流逝的黃河水，陷入了沉思。幾百年來，黃河以不屈的態(tài)勢，波濤洶涌地流向大海。這翻滾的黃河水就像逝去的歲月，一去不復返。這與孔老夫子的感嘆“逝者如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作者想到自己曾在高堂照鏡時，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一頭青絲，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雙鬢斑白，傷感之情油然而生?？桌戏蜃映珜ⅲ骸疤狭⒌?，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睂τ诶畎锥裕⒐κ鞘滓??；叵脒@么多年來功業(yè)不顯，歲月已逝，又垂垂老矣，如何不讓作者感到傷感與落魄？但李白畢竟是李白，不同于凡人。傷感只是短暫的，落魄不能困擾他的心。很快，他就從那種稍縱即逝的落魄中解脫出來，重新以一種豁達的心態(tài)來安慰自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李白是自信的，這種自信讓他的心胸開闊。既然上天讓我來到這個世上，就一定有所用處。功名富貴遠去了，還會再來，只是時機未到罷了。讀到這里，一個心胸開闊的落魄文人便矗立在我的面前。

詩人落魄的情懷，還表現(xiàn)在他開懷暢飲之時。本想借酒澆愁，無奈愁上加愁。真可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弊髡咧砸l(fā)出“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感慨，恐怕與他的落魄有關(guān)吧！但李白又是心胸開闊的，他雖然有落魄的情懷，但他不會被其左右。所以才有后來的豪放與灑脫，才會做出“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钡膲雅e。

第二重形象：重情重義的知音至交

我們是朗誦著李白的詩歌長大的。在我們的印象中，他就是聳立在唐代詩壇的一座高峰，我們只能仰望而無法企及。他總是給人謎一樣的傳奇，他最大的傳奇就是朋友極多，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是讓我對他好奇和羨慕的地方。幾乎每個人都能背誦出他那首表達深摯情誼的詩作《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互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蓖瑯樱谶@首《將進酒》中，李白釋放出來的也是重情重義的情懷。

這一時期，詩人曾多次與友人岑勛應邀到嵩山元丹丘家做客。朋友相聚，人生一大樂事。李白不會用傷感與落魄去騷擾了朋友的雅興，他只會把這種傷感與落魄深埋在心底。況且，元丹丘對他們的到來表達出了極大的熱情，“烹羊宰?！笨畲麄?，并買來好酒與他們開懷暢飲。面對朋友的盛情，重情重義的李白把心中的一切不快暫時拋之腦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歡聲笑語激蕩在嵩山之上。

酒越喝越多，對朋友的情感卻越來越熾熱。酣暢淋漓之際，李白反客為主，端著酒杯頻頻勸酒?！搬蜃?，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崩畎椎膭窬魄檎嬉馇校浞挚闯隽巳酥g深厚的情誼，友誼在李白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這時，酒作為一種載體，把三人之間的友誼連接起來?？梢韵胂?，賓主把歡，其樂融融，那是何等的灑脫與快意！

李白恨不得把對朋友的深情厚誼從內(nèi)心中傾瀉而出。只見他，端著酒杯來到朋友面前，激情滿懷地對朋友說：“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彼脑捳Z里流露出的是對朋友的一腔赤情。在李白熱血沸騰的血液里，氤氳出最美的荷花—那便是友誼之花。唯有與朋友的相聚，才能緩解他心中的落寞情懷，也只有與朋友的相聚，才能讓他放棄心中那個揮之不去的愁結(jié)?？梢?，李白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知音知交。

第三重形象：快意人生的瀟灑酒仙

酒，對于李白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姑且拋開杜甫對他的歌頌“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不言，在他的詩歌里也出現(xiàn)了很多有關(guān)酒的詩句?！敖痖浊寰贫肥?，玉盤珍饈值萬錢。”（《行路難》第一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下獨酌四首（其一）》），“人生飄忽百年內(nèi)，且須酣暢萬古情?！保ā洞鹜跏躬氉糜袘选罚?，“昔在長安醉花柳，五侯七貴同杯酒?！保ā读饕估少浶僚泄佟罚?，“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保ā稇浥f游寄譙郡元參軍》）。酒，成了他詩歌的一種載體，生命里的一種激情。他在觥籌交錯中進行著詩歌的醞釀，擴充著生命的張力，完成了才情的釋放?？梢赃@樣說，酒，讓李白成了一個快意人生的詩仙。同樣，在這首《將進酒》中，酒是他張顯才情，表露心聲不可缺少的元素。

朋友的相聚，離不開美酒的點綴。只有在美酒的澆灌下，才能激發(fā)內(nèi)心的豪邁。在開懷暢飲之中，詩人快意人生的瀟灑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在宴會開始之初，詩人高唱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盡顯快意與灑脫；酒越喝越多，心情也越喝舒暢。一切煩惱與憂愁都被拋之腦后，剩下的只有對朋友的深情厚誼，只有“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钡目鞓贰！扮姽酿傆癫蛔阗F，但愿長醉不復醒”，李白在極力地表白，富貴與我如浮云，做一個逍遙快活的酒仙，才是我最大的追求。至此，李白快意人生的瀟灑已經(jīng)達到了極致。

不管是“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自我解脫，還是“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的超然物外，詩人把快意人生的情懷毫不保留地呈現(xiàn)我們面前，給我們一個真實的、快意的李白。

反復地吟誦著這首《將進酒》，我感覺與李白的情感達到了一種共鳴，與李白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在他的生命中走上一遭，便經(jīng)歷一個偌大的唐朝，便提前體驗了一種生命，便知道了什么是大境界、大氣魄、大歡喜、大虛空、大淡漠，便懂得了豪放中自有悲涼，瀟灑中自有凄愴！便多了一份憐憫，多了一份珍視，多了一份平和，多了一份超脫，便也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清新。因為李白，這些普通的漢字散發(fā)出無與倫比的魅力！因為李白，詩歌史上成就了一次無與倫比的輝煌！在這些自然天成的洶涌的詩句里，跳動活躍著的是他不朽的靈魂，于是幾千年來，嵩山不再寂寞，黃河也無法沉寂！這樣一個偉大的靈魂，一篇《將進酒》又怎能將他詮釋！什么“詩仙”，“酒仙”，“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這些只是難以企及的稱呼和雅號，只會使人們像對青天明月一樣對他癡癡的仰望。而讀他的詩，才是與他最近距離的接觸，才是與他心心相印的共振，才是對他真正的領(lǐng)略和折服，才是對生命的真正了解和徹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