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江南

劉中馳

1、住在時光里

來蘆墟老街，細(xì)雨飄渺。雨天最適合來蘆墟，古色陰郁，泛著時光的痕跡。雨在老宅的青瓦上撩起盈盈雨煙，幾株小草從瓦縫中鉆出，探頭探腦地喝著雨水，一只鳥雀蹲在瓦檐上，借著雨水，一門心思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啄一下，抖一下。

蘆墟小鎮(zhèn)，沿河兩岸，古樹蔽日，小巷、古宅連成一片。小鎮(zhèn)很安靜。在靜謐深處，鳥兒很喧囂，花兒很躁動，雨很張揚。河上的“老者”觀音橋，被花團(tuán)錦簇喧囂的花們，打扮得風(fēng)韻十足，仿佛返老還童，青春羞赧了起來，美艷妖嬈。臨河古宅，和河水聊了一輩子的天，親昵纏綿了一生，現(xiàn)在老了，圍墻上的青磚松動了，像老人的牙齒。河岸的薔薇花開的妖艷、蓬松，一會兒探出墻頭，一會兒輕吻水波。雨水順著瓦檐，跌跌撞撞，落了下來，落進(jìn)市河里，河里有魚，驚擾了魚的美夢，吐泡，抖了一下尾巴，翻了個身，沉到了水底。

好友是北厙人，離蘆墟老街有十幾里地遠(yuǎn)，小時的他，常和父母踏著泥濘的土路來老街趕集，買生活用品，也滿足他兒時的味蕾。那時方圓幾十里都要到老街來趕集，街上熱鬧非凡，擁擠不堪，來老街那是一種向往，感覺是見大世面一樣喜不自禁。從老街上留下的中國工商銀行舊址，就可瞥見昔日的繁華?，F(xiàn)在的老街，安靜了。大超市、大商場也遠(yuǎn)離了老街。我想，老街本就需要這樣的安寧，靜謐的老街才能煥發(fā)出它別樣的美。

街上，一戶尋常人家的院落，一樹繁華，歡愉綻放，心中大喜。花架上的紫藤花，一串串歡喜叮當(dāng)?shù)亻_著，老人站在花架下，如霧的細(xì)雨，腳踩落下的花瓣，美不自持。仿入花境，才能找到如此樂趣。

觀音橋，不僅為了渡人，站在橋上，更能一覽古街的全貌。古街綿延，古宅悠悠，沾了雨的青磚黛瓦，清亮怡人，雨落瓦片，玉珠飛濺，滴于窗欞，呈一朵花狀。屋宇之內(nèi)，百姓人家恬然安詳。

老宅的天窗，采光極好，仿佛老宅的眼睛，看花鳥草魚，看雨落云霞。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可以托著臉蛋，對著天窗想著自己稠密的心事。天窗下，煙火生活，忙綠歡喜，溫暖怡人，靈動沁心。

雨停了，靈氣的貓兒，爬上了瓦脊，翹著尾巴，走著貓步，悄無聲息。

屋檐口，繁華簇?fù)?，香樟護(hù)衛(wèi)，瓦上蹲著一只貓，河中一條條小魚，旋轉(zhuǎn)追逐河面上漂浮的花瓣，粉紅、淡紫、金黃……水中亂了漣漪，一片亂紅。細(xì)細(xì)密密，蒸騰的煙霧，似有似無，籠著整個老宅，這就是煙塵中最美的房子。時光里的蘆墟秀雅、恬淡，一瞥、一眸驚艷了時光，美醉了我心。

2、老街的靜氣

微雨。驅(qū)車尋往銅羅老街，對于銅羅并不熟識，零星的印象也只是在網(wǎng)友的照片上看到。在鎮(zhèn)上兜了一圈，未果。手機導(dǎo)航也顯示不出老街的具體位置。老街果真深藏不露。后給文友打電話問詢，熱心的文友在電話那頭認(rèn)真指路。

左拐右進(jìn)，原來老街離我們近在咫尺。站在橋上，眼界裝滿了老街，古樸，踏實，仿佛回到了久違的家中。河上的楓橋，仿如一位老者，述說著歷史，傾聽著未來，沉淀了遠(yuǎn)古的文化。殘缺的瓦片，墻頭處的小草，河沿的青磚……歷歷在目，有種油畫的質(zhì)感。仿佛我看到的不是一處沿河古街，而是面對著一幅哪位大師筆下的水墨畫，處處靈動，入心。

下橋，從南岸的“楓橋河廊”巷口走進(jìn)老街。廊棚深深，連接著整個南岸的民宅，雨天，坐在廊棚看落雨的楓河也別有一番情致，雨落河面，濺起陣陣漣漪，氤氳著水汽，浮于河面。岸邊的石墩仿從河水中長出，站于石墩撩一捧水，那是歡心的美。

八百米老街不長，但心情會無限延展。最近朋友圈有則流傳甚廣的新聞，27歲青年，隱居深山小院，養(yǎng)雞養(yǎng)鵝，種菜種花。我想住在深山倒不如住在靜謐無聲、香樟蔽日的老街，閑了，在親水的街面上走走，聽鳥兒的歡語，看花兒的笑臉；倦了，就在二樓的古宅里小憩，倚在窗前，和月兒呢喃，聽風(fēng)兒歌唱；煩了，那去楓河的盡頭吧，對著無際的河水咆哮，把所有的不快滴入水中，無影無蹤；來了興致，畫一幅心中的老街吧，以古老為底色，著河水為墨，點綴滿心的歡喜。

老街，讓我想起沈從文筆下的《邊城》，沈從文的成功說是《邊城》倒不如說是他的故鄉(xiāng)，沈從文用文字建起了心靈的故鄉(xiāng)，他不必?fù)?dān)心被毀滅、被破壞，書中的一花一草、一土一木，隨時翻開，他們都靜杵那里，等著我們。銅羅的大詩人王叔承，他的故居就在老街，他的詩文也能找尋到老街的身影，千百年來老街一成不變，若是王叔承穿越而來，定能找到他的宅邸。千百年來，八百米老街不曾延展，或許就是為了最初的隱蔽安謐。

在老街，每座老宅都有上百年的光陰，古樸而有風(fēng)韻，像一個深沉的雅士。城里的一片高樓，隔幾年就會被拆遷，重新再建，面目全非。不知現(xiàn)在的人們怎么了？是浮躁亦或是不自信？

小時候，特別喜歡圈一塊小的東西據(jù)為己有，比如一片藍(lán)天，一段水泥路，一方磨盤，足夠玩耍一個下午，盡情忘我?，F(xiàn)在，我只想安住古街的一間古宅，在方寸之地感悟春秋，傾聽光陰，無憂無擾。

微雨中的安詳，夜色中的空靈，落葉前的曼舞……古街的每一種狀態(tài)都讓人回味無窮。是因八百米的柔和與恬靜，不事張揚。

八百米老街，孤獨，但繽紛斑斕，想著自己的心事。

3、老宅凈水

喜歡古的東西，比如古字畫、古玉，抑或是一只古代的盤子、罐子，甚至一枚銅錢，但這些東西都不能融入，唯有古鎮(zhèn)。古鎮(zhèn)可以走進(jìn)，闖入一段歷史痕跡，聽古鎮(zhèn)吐納著歲月的回聲。

古鎮(zhèn)，有一種骨子里的喜愛，比如在震澤，會一通“江南大宅門”師儉堂主人徐汝福，沉醉一次橋、塔、寺、水錯落有致構(gòu)成的獨有江南水墨畫，美好中沉浸著安寧的靜謐，細(xì)膩迷人。

仁里坊，滲透著詩意的老街，最好飄點細(xì)雨，輕雨朦朧中，石板路會更加地剔透光潔，古舊、灰樸的瓦檐下，滴滴答答，落到蘭花上，落進(jìn)天井里，清澈，深邃，節(jié)奏分明。街不寬，適合三兩個好姐妹攜手并行，油紙傘，花旗袍，應(yīng)聲說笑，甩手走進(jìn)師儉堂，置一間閨房，窗子靠河，河中生蓮。閑適之時，在慈云寺念經(jīng)寫字，就這樣，恬淡隨心，時光靜緩。

師儉堂，氣派、威嚴(yán)自不用說，但在這里，我最為中意的應(yīng)是后花園，這在其他古鎮(zhèn)大宅中是絕無僅有的，名曰鋤經(jīng)園，江南園林的精致之最。涼亭仿佛穿墻而出，猶抱琵琶半遮面。草木花草疏朗有致，爬山虎飛檐走壁，花香樹香滿園芳香。墻邊的蘭花，自顧地低頭含羞，微醺半開，一葉一節(jié)間暈出難以言表的雅韻。亭腳的翠竹，文氣十足，簇?fù)碇鴽鐾?，清幽，拈來一本書，靜心安讀，仿佛心中也長出了一片竹，雅心養(yǎng)神，從心底沁過緩緩清涼。

漫步禹跡橋，登橋遠(yuǎn)眺，一汪水域繞鎮(zhèn)而流。一面老墻，一座古宅，一盞蘭花，一只燈籠，一條老街，一個竹椅。凝目靜看，就這么放空沉浸，融進(jìn)古鎮(zhèn)的夢里，感受著風(fēng)與水的竊語。此刻，古鎮(zhèn)柔得像一縷絲，舞動著，飄逸著。從水面，蕩到橋上，鉆進(jìn)古宅深院中。

真正的美，或許是水敲石板的輕柔，古街老人抿嘴微笑的一臉愜意，抑或能在古宅的水岸邊品茗聽風(fēng)，觀水?dāng)堅?，走進(jìn)，但不打擾清凈，旁觀一切的美好。勿做胡蘭成似的攪者，攪亂歲月的靜好，渾濁了張愛玲的一池凈水，即便再美，也只是轉(zhuǎn)眼即逝，美好變成荒漠般的蒼涼。

震澤，和古街、古宅一樣古老的還有絲綢，震澤是躺在絲綢中長大的，更多了幾分江南的柔美。絲綢的源頭在江南，震澤應(yīng)該也是這個源的岔枝吧。

頔塘河畔，古韻今風(fēng)，仿佛瞥見一群含羞半笑的采桑女桑園歸來，頭系絲巾，背著竹簍，踏風(fēng)而過，在薄如蟬翼的清透絲綢上揮灑得如夢如幻，靈氣十足。

4、沉醉光陰

黎里是輕輕被晨霧攬入懷中的，透過縫隙，依稀可以看出她的柔美，嬌媚可人。古弄中只有露珠敲巖的深邃聲，很幽。

日頭還未撥開晨霧，我已抵達(dá)黎里。首先醒來的應(yīng)是那輛嬌小玲瓏的公交吧，奔跑在悠長的馬路上，車身上書：古鎮(zhèn)公交。這應(yīng)是我見過的最精巧的公交了吧，上有十個座位，很符合古鎮(zhèn)的韻味。

從汽車站出發(fā)，迷你公交悠悠地駛向了古鎮(zhèn)區(qū)。兩旁的樹木簇?fù)碇?、挺立著，又穿過熱鬧的繁華街道，公交一路行駛著，臨近古鎮(zhèn)區(qū)時，下了公交，我沿著市河觀摩古鎮(zhèn)。

黎里市河綿延三里，河流如線，穿鎮(zhèn)而過。一眼望去略顯滄桑，千年的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承載著多少人的夢，柳亞子即是其一。柳亞子紀(jì)念館挺立在市河的岸邊，當(dāng)年即在此創(chuàng)建《黎里報》，宣傳新思想新文化。黎里也因這座文人故居而提神，市河因有了它的倒影而更加光彩奪目。

黎里之美，美在市河上12座小橋流水的韻味，每一座橋，宛若梨花的花瓣，清透怡人，純凈恬美，仿佛能看透小鎮(zhèn)每個人的心思。依橋而望，讀心的古弄，幽怨的窗欞，遠(yuǎn)眺的屋檐，楊柳搖曳，一幅純美的江南水墨畫鋪展在眼前。市河的橋，仿如一位位老者，述說著歷史，傾聽著未來，沉淀了遠(yuǎn)古的文化，承載著黎里的智慧。

灰磚黛瓦，古樸廊棚，石板路青青。水氣氤氳著化開，黎里終于醒來，露出了她的嬌美。走過古橋，走進(jìn)一條明晃晃的弄堂，一個隱蔽的小門里，有一座大院子，原來是周宮傅祠堂，聽說這是清乾隆為祭祀工部尚書周元理而建的專祠，共六進(jìn)，朝南前三進(jìn)為祭祠，后三進(jìn)是周氏家祠兼義學(xué)，后來這里還是祭孔的場所。我突發(fā)奇想，若這里的部分房子辦成“國學(xué)堂”，面向全國招錄愛古文之士，探尋《詩經(jīng)》《孟子》云云的國學(xué)魅力，雖暫不及孔子學(xué)府走出國門的魄力，但對江南文化的探尋也會作出應(yīng)有的貢獻(xiàn)。學(xué)府在巷弄之中，處在古鎮(zhèn)之上，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朗朗的古詞雅韻、國學(xué)經(jīng)典飄蕩于古鎮(zhèn)上空，一頭是國學(xué)堂，一端是柳亞子故居，定為黎里古鎮(zhèn)的歷史韻味添一筆亮彩。琢磨著自己的想法，雖然有些癡傻，但也是我熱愛江南古鎮(zhèn)的一片真心。

一路前行，看到弄堂無數(shù)，隨便穿了一條進(jìn)去，聽說這些宅子都經(jīng)歷了上百年的歷史，都是有靈性的，每座宅子都有一個故事。這些故事久遠(yuǎn)而生動，小時只聽到祖輩們念叨，無心記錄，現(xiàn)在想知道都難了。那古宅之容，帶著一絲的神秘，穿過一條深不見底的古弄，時光仿佛在弄巷中停滯，徘徊不前，那些激涌在心頭的念想，寂靜到無聲，那些久遠(yuǎn)的光陰仿如在此靜候傾聽。

猛然抬頭，有如穿越般的神奇，天井般的古宅貫穿天脈，雕花木窗，雅致門樓，亭臺玄閣，繁復(fù)而精巧。那木制的階梯殘留著歲月的痕跡，當(dāng)你不經(jīng)意地一腳踏上去之后，便會發(fā)出“吱呀”的叫聲，那聲響宛如昆曲的咿呀聲一樣細(xì)膩動聽，久久地蕩漾在心間。

安靜的古宅，乃至每家每戶看電視的聲音都調(diào)至最低，我探頭望去，老人閉目躺在搖椅上搖晃，小狗匍匐在老人的腳下，腦袋枕老人的腳背上，古宅里的小狗有如耳濡目染了人們的寧靜，即便有陌生人好奇的路過，它們也只是瞟一眼罷了！這樣寧靜的生活，我們不便打擾，怕我們的聲響打破了這千年的寂靜，匆忙抬腳離去。

黎里的古宅，以她亙古不變的姿態(tài)，為我們講述一個個跌宕起伏的往事，默默地向我們輕繪著時間的痕跡。

輕拋刀砍斧琢的混沌時光，體味黎里這獨有的靜美光陰，依古樸窗欞，享溫馨安逸，聽雨敲石板。仿如時間不前，已在古今之間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