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長江頭》的演唱分析

焦姣

摘要：本文就我國藝術(shù)歌曲的代表作之一的《我住長江頭》，結(jié)合當下一些認識誤區(qū)進行有針對性的再分析。指出，不能過于依賴青主的美學觀來分析該歌，該歌不只是針對女性演唱寫的歌曲。在詞曲結(jié)合方面，由于過于追求形式化而出現(xiàn)倒字現(xiàn)象，處理時應運用小三度作倚音做上滑來正聲。

關(guān)鍵詞：青主；《我住長江頭》；演唱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04-0140-02

《我住長江頭》是青主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我國藝術(shù)歌曲的代表作之一，更是各種音樂會、音樂家的獨唱保留曲目之一。曾入選20世紀華人音樂經(jīng)典。近來，因范競馬把這歌作為其“雅歌”的重要曲目而再度被關(guān)注。此歌雖不是很大，但演唱并非易事。原因就在于其中深層意蘊不易把握。對此，筆者結(jié)合個人實踐與文獻學習談幾點新的認識。

男中音歌唱家應尚能認為，演唱一首歌曲，首先得要對該歌有深刻的理解，解剖其內(nèi)在含意，理解了之后再想辦法運用音樂包括演唱技術(shù)去表達它。這也就是常說的唱歌先唱情。如有關(guān)愛情的歌曲很多，但同樣是愛情歌曲其內(nèi)涵也不一樣。像青主的《我住長江頭》表面上看是表達愛情的，實際上“卻隱藏著另外的含意”[1]。不去學習、分析、了解，唱成一個味道是不行的。那我們?nèi)绾卫斫庠摳枨膬?nèi)涵呢？當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從歌詞開始，但創(chuàng)作背景也是不容忽視的。

一、《我住長江頭》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

《我住長江頭》是青主1929年的創(chuàng)作的作品，但潛在的思想力量來自以下三個方面：1、時代的影響?！拔逅摹毙挛幕\動的“民主、科學”思想深深地影響音樂的變化，如思想方面出現(xiàn)“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向西方乞靈主張。其次創(chuàng)作內(nèi)容方面出現(xiàn)新題材、新內(nèi)容，創(chuàng)作形式方面出現(xiàn)新的藝術(shù)形式如“藝術(shù)歌曲”等。當代音樂史家梁茂春稱青主創(chuàng)作的《大江東去》是第一首中國藝術(shù)歌曲[2]?？梢娖溟_拓性的功績之巨。2、德國音樂美學的影響。青主的弟弟廖輔叔回憶說，1929年青主寫了《樂話》，明確表達“為音樂而音樂”的立場，而且還感動了蔡元培和蕭友梅[3]。《樂話》中的核心命題是“音樂是上界的語言”，這也是最流行的名言，這個“上界”是指精神世界，它的哲學基礎就是西方的表現(xiàn)主義音樂美學，情感是其中的核心問題。尤其抒發(fā)個人內(nèi)心情感是藝術(shù)表現(xiàn)的重中之重。這首歌表面上是抒發(fā)愛情的，其實抒發(fā)的是青主個人的革命情志[3]。3、個人成長。廖輔叔回憶說，青主小時候做學生時，在游行隊伍里總是吹“洋號”并走在最前頭， 平時擔任教唱的“小先生”、善談樂理、喜歡分析歌曲結(jié)構(gòu)，探索音樂作曲規(guī)律。盡管他去德國留學學的不是音樂專業(yè)，但他在學法律時還去聽音樂和哲學課。總的來講，他懷有救國理想，且很激進，有人勸他要“注意點策略”，他回答說：“隱瞞自己的觀點是可恥的”[3]。 如此人格特征，也就不難想象，他為何全盤吸收德國美學并否定國樂的世界觀了。且他后來娶的妻子華麗絲是德國人，受德國文化的影響更深，有學者甚至猜想，該歌很有可能有華麗絲協(xié)助創(chuàng)作的可能，因為青主其他作品幾乎都很平常，但《大江東去》與《我住長江頭》又出奇的好。[4]

以上背景敘述，顯然隱含著矛盾，即青主的音樂觀一直是被認為是藝術(shù)至上論的代表人物，還被認為是全盤西化的主將。但這首歌卻是典型的抒情歌曲，且抒發(fā)的是他思念個人革命生涯中那些已經(jīng)失去生命的戰(zhàn)友，如果僅就形式而歌唱的話，勢必失去歌曲本應有的光澤。其實，人們喜愛它的原因還主要是該歌具有中國韻味。2001年在廣州舉辦的國際聲樂大賽中，在規(guī)定必唱中國歌曲環(huán)節(jié)，大家不約而同的都選這首歌就是這個道理。這就需要我們在演唱時要注意，正如樂評家李西安說，青主的音樂美學思想跟他的實際音樂創(chuàng)作并不一致[5]，不能完全受他的美學觀左右。戴嘉枋認為，民族文化精神就像人的遺傳基因一樣，早已深深扎根人血液里，不是憑個人主觀愿望就能改變的。青主的創(chuàng)作之所以與其美學觀不合拍，可能原因正在于此[6]。

二、歌詞分析

這首歌的歌詞是宋朝的李之儀的代表作《卜算子·我住長江頭》，表達了相戀之人離別后的思念之情。李之儀的詞作不事雕琢，語言暢達如話，純樸如民歌，毛晉甚至稱其有古樂府之風。詞作開頭運用對話方式，采用隱喻方式以長江水為喻體，揭示“我”與“君”雖同飲長江水但相隔很遠久而生恨，但正如所謂距離產(chǎn)生美，正是這遙遠的距離讓兩人產(chǎn)生朝思暮想，思念綿綿如江水的情懷，雖天隔一方，但畢竟共飲一條江水。恨之切時也襯托出“愛之深”。愛恨纏綿，深婉含蓄，最后一個“定”字表達了主人公對愛情的堅守和對未來的希望。整首詞拿長江水來說事，但正如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且還是不一樣的情。李之儀雖是蘇門“豪放派”之人，但其詞屬于“婉約派”風格而更顯婉轉(zhuǎn)柔美。如果說，歌曲音樂完全是表達詞意的話，歌曲唱出婉約之情是應該的。然應尚能指出的該歌“另有含意”是指什么呢？我們現(xiàn)在知道，青主是我國現(xiàn)代上唯一一個親身參與辛亥革命且有戰(zhàn)功的音樂家，并一度被國民黨政府通緝[7]。這首歌是他被通緝時期隱姓埋名作的歌，他把音樂的創(chuàng)作重心放在歌曲的后面且反復演唱三遍，隨著“恨”字的傾述，奔騰不息的音調(diào)上下起伏直至全曲高潮，氣息寬廣且情感真切濃烈。這不是一般情意綿綿的愛情歌曲所能具有的強度。對此，作者自己曾說，這不是真寫對情人的思念，而是他借此來表達對為了革命而失去生命的戰(zhàn)友的懷念[8]。如此，如果唱的僅僅情意綿綿是不夠的，“此恨何時己”也許暗含作者救國圖強的美好理想什么時間能實現(xiàn)以及萬惡的舊社會什么時間才能過去的期盼。這種情感表達已被其他作曲家捕捉到，2004年，羅新民、郝維亞創(chuàng)作的鋼琴協(xié)奏曲《長江》第一樂章選用了青主的《我住長江頭》的歌調(diào)，用來表現(xiàn)滾滾長江奔騰不息的壯觀景象是有道理的。

此外，還需要討論的是此歌曲到底適合什么人來演唱的問題。許多教師教導學生選歌，認為男生選唱《我住長江頭》不當，稱這是一首女聲演唱的歌曲。依據(jù)是什么呢？最簡單的理由是說這是首愛情歌曲，表達的是主人公對其情人的思念之情，反映的是對情人的忠貞以及對迫使他們分居的封建勢力的恨！[9]有的學者說的更直接，這是表達女子思念自己丈夫的歌。因為歌詞中含有“君”字。確實，古代女子確有不少稱自己的丈夫或戀人為“君”的。尤其抗日電視劇看多了，“太君”一詞印象深刻。與“君子”一詞多指男性，“君”也可指女性，如王昭君。其實，男子對妻子或心儀、尊敬的女性也可以稱“君”，如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求的是卓文君?，F(xiàn)代也有，如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熬睆母鼜V的意義上來講，有時只相當于“您”[10]，僅是一種尊稱而已。許多演唱者根據(jù)此歌用第一人稱來敘說的歌詞中的“君”來理解，稱此歌是女子對自己愛戀之人的傾述是不對的。如分析合理的話，此歌既可由女生來演唱，也可由男生來演唱，不久前，男高音歌唱家范競馬就曾演唱過。即使是女生也不一定是非要女高音，女中音關(guān)牧村也曾演唱過該歌。尤其結(jié)合曲作者的革命情懷，男生來表達也許更合適。因為，只有男生才能在最后表達出“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烈度來。當然，女性也有柔中帶鋼的演唱。

這樣解釋也是符合原詩的風格的。李之儀的詞運用了很多典故，如首句運用唐人姚合的《送薛二十三郎中赴婆州》中的“我住浙江西，君去浙江東……”[11]，該詞最后一句來自五代顧夏的《訴衷情》中的“換我心，為你心……”[12]。至于該詞還運用唐格就更不用提了，對此，錢鐘書甚至批評他“偷竊”。至少可以說，李詞并未明確交代是寫一個女子對愛人的思戀。僅僅定格女性演唱是一種誤區(qū)。

三、關(guān)于詞曲結(jié)合問題

與學堂樂歌主要是依曲填詞不同，作為藝術(shù)歌曲代表作的該歌是依詞譜曲。在詞曲結(jié)合方面，國外也是有不同看法，有的過于注重音樂部分，有的過于注重歌詞。瓦格納本來是想搞綜合藝術(shù)，然實際創(chuàng)作卻走向過于形式化的境地。中國上個世紀初的藝術(shù)歌曲還是歌新生事物，胡適認為，音樂的加入限制了文學的自由發(fā)展，顯然主張側(cè)重于歌詞。趙元任認為詩就是詩，歌就是歌，詩歌分化后詩是為了讀，而歌是用來唱的。中國古代雖重視“程式”但也重視“依字行腔”，主張“依字行腔”，也是重視歌詞的。然青主認為， 音樂就是音樂，不是詩的附庸。甚至提出很極端的觀點即“聲韻即音樂的死亡”。因此，《我住長江頭》中出現(xiàn)倒字現(xiàn)象可能正是青主過于顧及旋律的原因使然。這在演唱時要特別注意。如“長”字按譜唱為“陰平”必然出現(xiàn)倒字，所以歌唱家張權(quán)的處理是在“長”字的 sol 音前加了比該音低三度的倚音并作上滑處理，這樣該字調(diào)就成了“陽平”。另一個“長”字也倒字了也是這樣處理的。再有“時”字也是倒字，同樣是這樣處理[13]。

當然，一首歌總是離不了一定形式的支持的，音樂形式的美一般是用音調(diào)的高低、節(jié)奏節(jié)拍、速度、力度、音色、和聲等要素來表達。與一些表面上性格鮮明的歌曲如《飲酒歌》等“色彩性”歌曲相比，《我住長江頭》看起來非常平淡、清淡， 用音雖不多、行腔起伏也不大、節(jié)奏尤其簡單， 但音簡情深。沒有足夠駕馭音樂語言的能力是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這樣生動、很有感染力的歌曲的。這樣的歌曲必須由演唱者慢斟細酌，反復玩味，才能真正體味其中的深意與濃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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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戴嘉枋.《流水》的流變與"傳統(tǒng)音樂"的觀念—"傳統(tǒng)音樂"學習札記之一[J].音樂研究，198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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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芒.淺談愛情歌曲創(chuàng)作[J].人民音樂，19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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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鐘振振散點透視——宋詞運用唐詩[J].文學評論，2009（4）

[12]高峰.論李之儀詞的童真之美[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4（4）

[13]孫建華.淺析傳統(tǒng)歌曲演創(chuàng)中的字調(diào)現(xiàn)象[J].云南藝術(shù)學院學報，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