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欽定康濟錄》的救荒實務觀念

孫新梅

摘 要：《欽定康濟錄》蘊涵豐富的荒政思想，不僅倡導積極的備荒、救荒思想，宣傳推廣行之有效的救荒實務，而且對某些錯誤的觀念和方法進行批判和糾正。但由于時代和歷史的局限性，該書在認識問題上存在某些謬誤和片面。

中圖分類號：G25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1588（2017）05-0138-03

關鍵詞：《欽定康濟錄》；荒政思想；備荒；救荒

《欽定康濟錄》搜集了歷史上各種賑救災荒的措施，無論是對行之有效措施的肯定，還是對某些錯誤觀點的糾正和批判，書中要求司牧者在災荒面前要采取積極的賑救措施。

1 救荒貴速

書中指出，賑濟災荒的關鍵在于迅速、及時，就是在救荒中要戒除遲疑滯后的辦事方法，快速及時采取有效措施，使災民盡快地得到賑救。因此書中多次強調“良有司”應該“深明乎救災拯患之不可少緩”[1]“饑民之待食，如烈火之焚身，救之者刻不可緩，即以一日試之，亦無不驗”。明太祖命“先貸后聞”[1]，四字之中，仁心仁政，悉包羅無遺矣，“救荒貴速而惡遲”[1]。為了充分說明救荒貴早的重要性，該書又于《摘要備觀》中列舉明代林希元的《荒政叢言疏》時，尤其提出“戒遲緩”一條，就是當“民迫饑寒，其命在于旦夕，官司若遲緩而不速為之計，彼待哺之民豈有及乎”，此時“救荒如救焚”，并列舉了救荒中的反面事例，指出“救荒之弊，費多而無益，以救遲故也”[1]。因災蠲免租稅，固屬“惠民之政”，“然亦貴及時。否則追呼早迫，杼軸已空。恩詔來自九重，而國課已納于百室，此際上有隆恩，下無實惠，中間吏胥，有私飽其囊橐而已”[1]。

《康濟錄》之所以如此強調救荒要及時，主要是針對清代荒政的特點而言的。對于賑災，從“報災”“勘災”“查賑”，再到“放賑”，在清代法律中有明確規(guī)定，每一個賑災環(huán)節(jié)都有時間限制，涉事官員如未能按期辦理，都將被追究責任并給以處罰[2]。但是，在賑災的實際過程中，封建制度下的一些規(guī)定形同虛設。一方面，就辦事官員而言，他們貪贓舞弊、結黨營私、辦事拖拉，賑災過程中出現(xiàn)的種種情況，是今人無法想象的。另一方面，就封建制度而言，本身就存在上下級的推諉、煩瑣的辦事手續(xù)和低下的辦事效率等頑疾。正因為如此，該書強調“救荒貴速”具有非?，F(xiàn)實的社會意義。

2 首重得人

《書》云：“建官惟賢，位事惟能?！盵3]“時當歉歲，可弗以擇賢任能為首務哉？”[4]因此，于賑災救荒中組織一支得力的隊伍，該書認為是救荒取得實效的關鍵問題。因“救荒無善政。使得人猶有不濟，況不得人乎？”[4]如果賑救災荒中，能任用賢能，可以使救荒活動取得較為理想的效果，如宋理宗命故守臣趙與權仍知臨安事，“民遂相戒勿死，良吏之有益于民生也如此”[4]。書中進一步強調說：“天下事未有不得人而能理者也，況歉歲哉？事起急迫，人非素練，老幼悲啼，婦女雜亂，厲之以嚴，則餓體難加撲責，待之以寬，則散漫莫肯循規(guī)，加之吏胥作弊，致使餓莩盈途。故不得人，其何以濟？此歷代圣君賢相，無不以得人為要也?！盵4]因此，于救荒中擇選人才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所任非其人，則即使是同一措施，施行起來也會百弊叢生。

既然辦荒人才對救荒效果有重要影響，那么選擇合格的辦荒人才就成為一個關鍵的問題。該書認為對救荒人員的任用，要注意以下幾項：其一，對在職官員要經(jīng)過考察，注重取其之長處，“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才能委以賑災重任，以保證救荒的客觀效果。正如明代林希元的奏疏所言，“撫按監(jiān)司，精擇府縣官之廉能者使主賑濟。正印官如不堪用，可別擇賢能佐貳，或無災州縣，廉能正印官用之。蓋荒事處變，難以常拘也”[4]。這種以個人品德和實際能力作為擇人標準的觀念，打破了封建等級觀念，確實非常可貴。其二，要注重辦荒人員的德操。只有具有為天下百姓謀福的公心，才能真正使百姓得到實惠。因此，除在職人員之外，要多聘用一些地方士紳介入賑災事務。書中引用元代張光大的言論，“擇人委任，為第一要事。若委任得人，自然無弊。君子作事謀始，賑濟之方，尤為當慎。若一概委用富豪之家，則富而好義者少，為富不仁者多，其害有甚于吏胥無藉之輩。今后莫若選擇鄉(xiāng)里有徳望誠信，謹厚好義之人，或賢良縉紳，素行忠厚廉介之士，不拘富豪，但為眾所敬而悅服者，許令鄉(xiāng)民推舉，使之掌管，庶幾儲積不虛，兇年饑歲，得以濟民也”[4]。對于這些人的選聘，不能只看他們財富的多少，而同樣應以品德能力為首要條件。該書對于張光大的這一主張，進行評論說，張光大“留心荒政真誠愷切，故所論悉皆出于肺腑，事事可法”[4]。這表明了《康濟錄》完全贊賞的態(tài)度。其三，破格優(yōu)禮，就是對具有辦荒才能的人破格重用。該書認為選拔人才要不拘一格，只要能“勤敏自勵”“實心任事”者，就應當“破格優(yōu)禮”。書中引用明代鐘化民賑救河南饑荒時的言論，“司廠不可用在官人。各地方保甲里耆，公舉富而好禮者，州縣官以鄉(xiāng)賓禮往請，破格優(yōu)禮，諭以實心任事。廠內利弊，陳請即行，月給官俸”[4]。破格重用一些通曉禮義的鄉(xiāng)紳來負責粥廠事務，并給其一定的自主權，使“饑民多所全活”。該書認為這是“擇賢任能”的一條重要途徑，尤其在縣以下的廣大地域，更要吸收地方士紳階層廣泛參與，使邊遠的百姓得到實惠。

對于當任的各級官吏，必須“專以撫治為事”，遇到災荒，救荒就是他們的職責。但是督責考核辦荒人員，根據(jù)救荒實績，做到賞罰分明，也是救荒中必不可少的。《康濟錄》認為：“況饑年民命在于旦夕，若不以賞罰勵薦舉，烏知不有徘徊岐路，觀望而后時者哉？”[4]于荒年施行賞罰，可以使有司官員實心行實政，使救荒達到好的效果，因此“賢良之不可不急，賞罰之不可不明也。”“如此，則人人有所激勵，而荒政之行，或庶幾乎！”“求賢于賞罰之中，”[4]可見，利用賞罰可以充分調動官員的積極性，使他們在救荒中真正負起責任。

3 揆時度勢

《康濟錄》認為，災荒發(fā)生后，負責賑救災荒的官員只有根據(jù)實際情況采取針對性的措施，才能拯救嗷嗷待哺的哀哀災民，因此打破常規(guī)的辦荒原則，適時變通賑救辦法賑濟災民，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是很有必要的。

首先，同一措施在不同情況下的變通。以災后補種糧食作物為例，因水旱災荒不同，這就需要司牧者根據(jù)客觀災情，幫助災民選擇適應自然條件的糧食作物來種植。如：程珦知沛縣時，會久雨，平原出水。谷既不登，晚種不入，“程君揆時度勢，豆尚可種，遂募而種之，果得以濟”[4]。又如：宋真宗因江淮兩浙旱荒，命取福建占城稻而種之者，避旱荒也。水潦成災，則需選擇耐澇的農(nóng)作物補種；旱災，則需補種耐旱農(nóng)作物，只有這樣，才能聊以維持災民的生計。再如：對于犯下重罪之人，在災荒之際也可允許其出谷贖罪，以籌集谷物賑救災民，正如書中所說，“無辜之民，困之以賦，不若令有罪之人贖之以財，出其情愿，輸其當然，寬一人而生數(shù)十人之身命，通變之方，莫妙于此”[5]。同樣，不要拘泥墨守于古代救荒之成法，而要變通施行。修筑溝渠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水導入海洋，故不用恪守古法，只要依據(jù)地勢修筑即可。正如書中引用明代周恭的疏曰：“善救時者，在乎得其大綱；善復古者，不必拘于陳跡。所謂修溝洫者，非謂一一如古，亦惟各因水勢地勢之相因，隨其縱橫曲直，但令自高而下，自小而大，自近而遠，盈科而進，委之于海而已。”[6]

其次，對于不同的災情采取不同的救荒措施。因災荒發(fā)生的情況不同，社會民生所遭受的損失就不同；因百姓的貧富不同，所能承受的災荒侵襲的能力就有差異。因此，對于不同的災民要采取不同的措施，書中引用林希元的《〈荒政叢言〉疏》：“曰極貧之民便賑米，曰次貧之民便賑錢，曰稍貧之民便轉貸?！盵5]這就充分強調了司牧者應該根據(jù)實際情況賑濟。

最后，辦荒人員要有專擅處置之權。賑救災荒的過程中，救荒一線的辦荒官員最應該因時因事地采取針對性的措施。但是這些官員往往畏懼朝廷的相關規(guī)定，為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而墨守成規(guī)，不敢擅自行動，正如書中所說：“世多不職之吏，人亦知其所以不職之故乎？一懼禍患，二為功名，三貪財貨?！盵4]再者，朝廷的決策往往帶有嚴重的滯后性，這就嚴重影響了救荒的效果。因此，皇帝要給辦荒官員以專擅之權，同時，辦荒官員要以民生為念，敢于專擅。該書列舉了一些賢明君主給臣以專擅的權力，如：宋文帝元嘉二十年，吳郡大水，以揚州治中從事沈演之巡行拯恤，許以便宜從事。書中對此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美哉元嘉之政！可見稱于天下后世者，蓋由饑饉之年，令臣便宜從事，無一人之不被其澤也”[1]。再如：宋太祖乾德元年四月，詔諸州長吏，“視民田之旱甚者，蠲其租，不俟報”，也是給予辦荒官員專擅之權的典型事例。書中進一步指出，“有心救民，位不在乎大小”[4]，唐代員半千為武陟尉敢于開倉救民、漢代汲黯矯制以活災民都是很好的事例，因此書中引用宋董煨的感慨，曰：“今之太守，號曰牧民，一遇水災牽制顧望，不敢專決，視黯當內愧矣?！盵4]這些都充分表明了該書要求辦荒官員應該因時因事地制定策略，以免貽誤災情，而置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4 即工寓賑

工賑也就是以工代賑，書中的提法為“以智行仁，即工寓賑”[4]，或者稱為“興工寓賑”“興工作以食餓夫”。具體的內容就是，每逢災荒之后，政府招募災民中有勞動能力的夫役修筑河堤、城墻、學校、寺觀等公共設施，并適當給以工價銀米，這樣不但解決了部分災民的實際生活問題，也解決了興修水利所急需的勞動力，可謂“誠一舉而兩得之事也”[4]。

災荒之際，政府僅靠賑濟的措施，難免力不從心，災民也無法一一顧及，因此采取這種工賑的方式，既可以減輕政府的壓力，又可以使災民得以度過災荒。書中引用明代周孔教的言論，“官府賑給，安能飽其一家？故凡城之當修，池之當鑿，水利之當興者，召民為之，日授其值。是于興役之中，寓賑民之恵也。”[4]該言論對施行工賑這一措施進行了較為透徹的分析，充分說明了施行的必要性。書中進一步指出，“失業(yè)之人，不知所往，加以饑寒逼迫，不就死于溝壑，必創(chuàng)亂于山林，勢所必至”[4]。而盜賊蜂起，富室必定先遭到荼毒，因此，司牧者如果可以勸富民治塘修堰，既可以減輕政府的負擔，又可以使“饑者得食，富室無虞”，因此，書中認為“保富安貧之道，莫過于此”[4]。于災荒之年興修水利工程，不但有益于當時，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也是很有必要的，“興修水利，令民口有食而家有糧，非目前之善策乎？興修之后，堤塘堅固，溝洫分明，田事賴以不損，非永遠之善策乎？”所以，“即工寓賑”達到“一舉而數(shù)善備焉”的目的[4]。

施行工賑，比起簡單的賑濟來說，是一種更加注重實際效益、注重長遠利益的積極賑災的措施。這項措施，早在春秋時期齊國的晏嬰就實行過，當時晏嬰利用齊景公發(fā)民力修筑路寢之臺的時機，增加夫役的工錢，延長工期，使災民因此而得賑。“以工代賑”至今在我國的防災抗災中仍為一項重要的方針舉措，1998年我國遭受水災，中央從實際出發(fā)，提出了包括“以工代賑”在內的三十二字方針。故該書在當時大力提倡施行工賑這項措施，確實是很有見地的。

5 對不合理措施的糾正和批判

《欽定康濟錄》對于救災采取了實事求是和認真分析的態(tài)度，對于前人的救災方法采取吸取精華和去其糟粕的觀點，故提出了符合救災實際的見解。如：在以往的救災過程中，一些官員用行政命令的方式提出過閉糴、禁止流民入境、平抑糧價等措施，這些措施就當?shù)孛癖姾彤敃r情況來說是有利的，但是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往往損害了當?shù)匕傩盏睦?，也給整個救荒過程造成了破壞。故該書不贊成上述官員的做法，并進行了批評，認為這樣做的官員是“皆胥吏貪污者之所為也”“沽名而不恤民者，非良有司也”，是“不近人情之事”[4]。

《康濟錄》認為，一方面，當政者應該具有全局觀念，“以天下為家，胞與為懷。凡在版圖，莫不欲安養(yǎng)而生全之，寧肯令此境阜安，彼方饑餒乎？揆情度理，務在流通”[4]。另一方面，這樣做不但不能解決救災過程中的實際問題，反而會加難災民生活。以平抑糧價為例，從表面上看，可以防止不法商販趁機哄抬糧價和囤積居奇，可以讓災民買到平價糧食。但在實際過程中，“谷少則貴，勢也”，故“抑價之令一出，商賈不來，囤戶不賣。即賣，如撫君所云，專賣與出重價之遠商而去。四境之米，于是而絕，無論小民無錢在手，即有錢何從得糴？非死亡，即劫掠緣斯而起”[4]“抑價之令一行，商賈固裹足不前，囤戶亦皆無米。吏知之乎？囤戶恐人賤糴，略留少許以應多人，余皆重價而暗售他方，故無米者室如懸罄，有錢者亦欲呼庚”[4]。對此，該書提出應該讓商品快速流通，“商不通，民不救；價不抑，客始來。此定理也”[4]。等到商販“聞風爭赴”“舟車輻輳”，外地的糧食已經(jīng)運送到荒地，如宋董煨所言，“不抑價，則商賈來，此不易之論”[4]。糧食多了，糧價自然不抑而平。該書認為，救災過程中用經(jīng)濟手段使貨物流通，達到“商自通而民可救”的目的。在“重農(nóng)抑商”的封建社會中，《康濟錄》提出這樣的觀點，不能不說是非?？少F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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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文海，周源.災荒與饑饉：1840—1919[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285-301.

[3]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95.

[4]清高宗弘歷欽定.中國荒政全書·欽定康濟錄：卷三[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298-371.

[5]清高宗弘歷欽定.中國荒政全書·欽定康濟錄：卷四[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391-412.

[6]清高宗弘歷欽定.中國荒政全書·欽定康濟錄：卷二[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268.

（編校：崔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