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獻價值是一個較為抽象的概念,通過展現(xiàn)《史記》產(chǎn)生以后被接受的歷史過程,可以具體分析其價值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實現(xiàn)。以時間為線索,研究《史記》的價值怎樣隨著歷史環(huán)境而變化,以及有哪些因素影響《史記》價值的實現(xiàn)。
關鍵詞:文獻價值 《史記》 接受史
1、緒論
1.1 文獻價值
文獻價值是指文獻對人的有用性。文獻的產(chǎn)生就是為了用的——或是為記錄知識,或是為抒發(fā)情感,抑或是為著表達思想。然而,文獻價值只有在滿足人的需要的過程中才能得到實現(xiàn),沒有被接受和利用的文獻只具有潛在價值。賀巷超認為:“文獻著作者所賦予文獻的使用價值,相對于人類社會來說,在它還沒有被廣泛地體驗、感知、判斷、利用時,它無法發(fā)揮它的使用價值,無法滿足人的某種需要,只是一種潛在的未實現(xiàn)的價值,只有當它被廣泛地傳播出去,作為社會成員的客體對象而被廣泛接受的時候,它潛在的價值才成為一種現(xiàn)實的價值?!盵1]另外,人們對文獻價值的理解和判斷會受到動機、興趣、教育、文化背景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導致同一文獻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會受到不同的“待遇”,這就是文獻價值的歷史變遷,卿家康稱之為文獻價值的“動態(tài)整合性”(作為歷史形態(tài)的流動整合)[2]。
1.2 接受理論
上述觀點與興起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聯(lián)邦德國的“接受美學”理論不謀而合。該理論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如果沒有讀者的參與是沒有生命力的,在讀者的傳遞、接受、理解的過程中,作品的歷史意義得以確定、審美價值得以證實[3]??芍徊孔髌返慕邮苁芬簿褪瞧鋬r值實現(xiàn)的過程。
1.3 本文研究目的
本文以《史記》被接受的歷史過程為例,分析文獻價值如何隨著社會歷史的變遷、人們價值觀念的變化而變化。
2、《史記》接受史研究
《史記》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巨著,記載了自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約公元前3000年)至漢武帝年間(公元前122年)的歷史,內容涵蓋了政治、經(jīng)濟、文化乃至當時人們思想活動等方方面面,其資料來源廣泛,有傳世典籍、檔案資料、官方記錄,又有民間流傳的內容。《史記》在今天看來擁有極高的史學價值、文學價值和思想價值,其獨創(chuàng)的體例、寫作方式以及書中不拘一格的思想都給后世的史學和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厚的影響,在中國和世界文化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史記》崇高地位的確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jīng)歷了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2.1 唐前《史記》接受史
2.1.1 兩漢
漢代是封建大一統(tǒng)的王朝,統(tǒng)治者加強中央集權,重視儒學經(jīng)學。而司馬遷寫《史記》重視還原歷史真實,對于統(tǒng)治階級的黑暗和腐敗毫不避諱,即便是當朝皇帝的惡言陋行也都誠誠實實記錄在案。不僅如此,司馬遷對平民懷有深切的同情,對“小人物”和“失敗者”具有包容和悲憫的情懷。比如他在《伯夷列傳》中為那些在歷史中雖有出色表現(xiàn)卻因無人宣揚提攜而難以揚名的布衣平民鳴不平;他列陳勝入世家,視其與王侯平等,并高度評價秦末農民大起義;他稱贊項羽的驍勇,肯定刺客的俠義……落入統(tǒng)治階級眼中自然是大逆不道,也與當時崇尚“圣人之道”的主流思想格格不入。
《史記》在成書時便不為漢武帝認可。成帝時的大司馬大將軍王鳳認為:“《太史公書》有戰(zhàn)國縱橫權橘之謀……”[4]。東漢初,漢明帝認定司馬遷“微文譏刺,貶損當世,非誼士也”[5]。當然,《史記》的流傳也產(chǎn)生了一定積極影響。劉向《別錄》直接引用《史記》原文,褚少孫甚愛《史記》并補全其缺失篇目。班固、王充紛紛肯定司馬遷的實錄精神。班固認為司馬遷有“良史之材”,他的《漢書》更是仿照《史記》體例作成,而且保留了《史記》部分原文,繼承了司馬遷對人、事的眾多評價。王充認為《史記》既有集大成的特色,又有保存文獻典籍之功,對《史記》的史學價值有了充分的認識和中肯的評價[6]。然而,《史記》的思想價值并不被接受。司馬遷對待刺客、游俠等的看法被認為“是非頗謬于圣人”,《史記》與《漢書》相比,大多數(shù)人“揚班抑馬”,甚至稱《史記》為“謗書”。
《史記》在兩漢時期并未得到正統(tǒng)文人學者或王公貴族等統(tǒng)治階級的認同和接受,在當時的政治和思想背景下只是被極少數(shù)的文人士大夫部分地接受和認可,傳播和影響的范圍都不大,受重視的程度也低于《漢書》,《史記》的價值尚未得到重視。
2.1.2 魏晉南北朝
這一時期國家分裂,戰(zhàn)亂頻繁,社會動蕩不安。一方面,統(tǒng)治者為加強統(tǒng)治,重視以史為鑒,《史記》公開在統(tǒng)治者和王公貴族中傳閱,據(jù)《梁書·曹景宗傳》所載,可知曹景宗對《史記》的接受和認可:“……頗愛史書,每讀穰苴、樂毅傳,輒放卷嘆息曰:丈夫當如是!”[7]。另外,《史記》的“謗書”說得到平反,據(jù)《三國志·魏書·王肅傳》記載,王肅第一個為《史記》正名并與魏明帝公開辯論,后南朝宋人裴松之在《三國志注》中也駁斥了“謗書”之說,肯定《史記》開紀傳體先河之功。晉人張輔以文字繁簡比較《史記》、《漢書》優(yōu)劣,得出“遷之著述,辭約而事舉……班固……不如遷一也”[8]的結論,傅玄也認為《漢書》不如《史記》,《史記》的地位有所提高。
另一方面,“獨尊儒術”的思想局面不復存在,面對長期動亂、民不聊生的社會局面,世人皆期盼明君賢臣,渴望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個人價值。司馬遷筆下鮮明生動又滿腔熱血的英雄人物受到關注,《史記》強烈的抒情性和濃厚的正義感、憂患隱忍的思想以及司馬遷發(fā)憤、獨立的精神也與這一時期文人學子的情感和精神相契合。所以無論是從內容引用的角度,還是從文學表現(xiàn)手法或創(chuàng)作手法的角度來看,《史記》都對這一時期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南北朝時期還出現(xiàn)了《史記》注釋類文獻,最著名的是裴骃的《史記集解》。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記》引起了統(tǒng)治階級的重視,在文人學子中間廣為流傳,在民間也開始廣泛傳播?!妒酚洝芬元毺氐奈膶W魅力大放光彩,成為文人創(chuàng)作的源頭和借鑒的對象,文學價值得到充分肯定,《史記》的地位比漢時有所提高,人們對《史記》的研究更加深入。
2.1.3隋朝
隋朝雖短暫,然國家結束了分裂走向統(tǒng)一,史學發(fā)展逐漸步入正軌,楊素曾奏請著作郎陸從典續(xù)寫《史記》,雖沒能完成,但可以看出朝廷對《史記》的重視。發(fā)端于東漢王充的“班馬優(yōu)劣說”,歷經(jīng)魏晉南北朝,到了隋代,《史記》、《漢書》均被列入正史,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班馬并稱”[6]。
兩漢時期《史記》尚未受到重視,其傳播和影響的范圍很小。魏晉南北朝及隋朝時期《史記》的價值逐漸被接受,地位逐漸提高,為唐宋時期《史記》大放異彩奠定了基礎。
2.2 唐宋《史記》接受史
唐宋時期是《史記》發(fā)揚光大的時代。俞樟華認為,《史記》的讀者群不在漢魏六朝,而是在這以后,從唐代開始,《史記》終于從塵封已久的記憶中脫穎而出,它的意義與價值逐漸得到人們的認可[9]。
唐代政治開明、社會穩(wěn)定,有力地促進了文化的繁榮。唐初統(tǒng)治者極為重視修史,《梁書》、《陳書》等八部史書都是仿照司馬遷的紀傳體修撰?!端鍟そ?jīng)籍志》將文獻類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史部又以紀傳體《史記》為正史之首,這是首次官方正式承認《史記》的地位,從此歷代正史皆以紀傳體為正宗體例,確立了《史記》在史學上的重要地位。此外,《史記》的文學地位也受到尊崇。韓愈、柳宗元等人發(fā)起了古文運動,把《史記》當做古文典范來學習。唐代科舉考試也將史學尤其是《史記》明確列入考試范圍,帶動了文人學子對《史記》的研讀。大量的《史記》注釋和研究成果出現(xiàn),以文字考證、注音釋義為主,從索隱、疏解、訓纂、人名地名考據(jù)、人事天文歷法、典章制度等各方面進行闡釋。
宋初科舉和文化制度承唐代余風,《史記》在考試中占有重要地位。仁宗以后,改重策論,文人士子為增加文章的深度,紛紛從《史記》中引經(jīng)據(jù)典,研讀評議《史記》的文章增多,再加上當時社會盛行“說理”,開創(chuàng)了《史記》評論之風。“泛覽宋人各家選本、筆記、雜著、文集等,評者云集。文人學者們從編纂體例、班馬異同、文章風格、史公三失、人物品評等方面對《史記》作了多角度多層面的闡釋?!盵10]關于“班馬異同”論,宋前以“揚班抑馬”為主導的傾向在宋代轉向“揚馬抑班”,史學家鄭樵和宋代文人高度評價《史記》的文學性和史學性,影響了宋以后的《史記》研究。隨著宋代印刷術的發(fā)展,雕版印刷術更為成熟,《史記》刻本增多,為《史記》傳播范圍進一步擴大提供了物質保證,上至統(tǒng)治階級、文人士子,下至普通百姓閱讀《史記》的熱情高漲。
《史記》的文學和史學地位在唐宋時期得到確定,其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受到高度贊揚,傳播和接受的范圍廣泛,掀起了《史記》研究熱潮,推動了唐宋文學和史學的繁榮。
2.3 元明清《史記》接受史
元代由于政治原因,學術氣氛淡薄,《史記》研究薄弱。元代《史記》主要是通過戲曲形式,即元雜劇,在普通百姓中間傳播?!妒酚洝分械娜宋锕适聫V為人知,為明清《史記》研究的發(fā)展奠定了良好的群眾基礎[11]。
明初統(tǒng)治者實行文化高壓政策,大力提倡程朱理學,學術上呈現(xiàn)空疏之態(tài),直到明中后期,文藝復古思潮興起于文壇,司馬遷的《史記》受到格外推崇。明學者研究《史記》延續(xù)了宋代點評之風,不過不再是因人、事所做的單篇點評文章或筆記的形式,而是以對《史記》全書進行整體點評的專著形式,出現(xiàn)了眾多評點專著,還有匯集歷代評論精語的《史記》評林。評點內容比宋時更加豐富,包含史事、人物、編纂體例、文章風格、藝術手法等各個方面,而且不再以議論為主,主要是根據(jù)原文作出分析和解釋。明代《史記》研究重新繁榮,研究成果豐富,印刷術的進一步發(fā)展使《史記》刻印種類大增,也推動了《史記》研究。
清代政治高壓,文字獄盛行。為了避免引起禍端,文人學者們埋頭進行古籍考證。所以清代《史記》研究的貢獻不在于開拓新的領域,而是在積累了豐富資料、研究方法和經(jīng)驗的基礎上總結歷代研究成果,并對《史記》從文字、人名、地名、史實等方面進行考證,《史記》研究在注釋、校勘、考證等方面都取得了極大的成就,考證學家能夠客觀地評價《史記》得失,如客觀公允地總結了前代對《史記》、《漢書》評價,得出兩者各有得失的結論。另外桐城派的方荀、劉大樾等多方面學習和參照《史記》的語言、藝術、寫作手法等特色,深化了對《史記》文學藝術方面的研究。清代可以說是《史記》研究的集大成時期。[6]
3.總結
《史記》在其產(chǎn)生的年代并未受到重視,后來才逐漸被接受認可,于唐宋時期達到頂峰,明清時期《史記》的價值已經(jīng)得到全面的認識和接受。政治環(huán)境、文化政策、戰(zhàn)爭等社會環(huán)境的演變會使受眾的思想和價值觀發(fā)生變化,導致其對《史記》接受程度和角度產(chǎn)生差異,印刷術的發(fā)展也在《史記》的傳播和接受過程中起到促進作用。正是在不斷的質疑與肯定、接受與闡釋的過程中,《史記》的價值不斷被發(fā)掘,最終得到充分的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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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少芳(1993.3—),女,河南周口人,鄭州大學信息管理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圖書館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文獻信息資源開發(fā)與利用(鄭州大學信息管理學院河南鄭州4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