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愛華
與汪鵬飛相識不過一年多,原本不應妄加評價他的作品。但人與人之間的熟知有時候也并不完全以時間的長短來衡量。有的人天天見面,卻不過是點頭之交,甚至話不投機半句多;有的人雖是剛剛認識,卻一見如故。對于藝術作品又何嘗不是如此。有的作品雖然也很優(yōu)秀,但卻不是你的菜,難以激起絲毫興趣。而那些最能觸動人心的作品,往往能讓你一見傾心,過目不忘,久久回味。有時真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之感。鵬飛兄的為人、作品于我大抵如此。
衡量一個畫家是否成熟,首要看他的藝術語言是否成熟,是否有自己的面貌。汪鵬飛的繪畫屬于個性鮮明、富有視覺沖擊力的繪畫。這里所說的視覺沖擊力并不只是單純依靠畫幅和尺寸的巨大而對人產(chǎn)生壓迫感,而是指由繪畫語言本身所制造出來的張力。汪鵬飛的油畫作品色彩濃郁而沉穩(wěn),大面積的色塊涂抹,輔之以粗獷而凌厲的深色邊緣線或輪廓線,與大筆刷出的肌理或刀刮的痕跡相得益彰。誠如他自己所說,他較少對物象做精細的刻畫和描繪。這種刻意回避精細和如實描繪對象的做法,不僅避免了繪畫淪為風光攝影式的記錄,也訓練了畫家歸納和概括對象的能力,顯示出主動駕馭對象的能力。
汪鵬飛的很多創(chuàng)作都源自寫生,但他已經(jīng)能嘗試超越事物的表象,去挖掘事物背后所蘊藏的形式法則。于是,我們看到汪鵬飛不斷簡化對象的細節(jié)、不斷進行概括和提煉,但畫面效果并不簡單,也不單調。這是因為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對藝術語言要素的考量和制作上。構圖的安排、色塊與色塊之間的配比和呼應關系、色塊內(nèi)部細微而豐富的變化、邊緣線的處理……這些無不顯示出他的精心設計。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能將這些繪畫語言統(tǒng)一成一種粗獷、深沉而有力度的風格。整個畫面往往充盈著一種凌厲而又帶有些許神秘的氣息。
當然,汪鵬飛的繪畫也并非毫無來歷。戈雅、盧奧、安塞姆·基弗、佩爾梅克等前輩畫家都是他學習的榜樣。在國內(nèi)油畫界,有一股學習新表現(xiàn)主義的潮流,有人專門學習馬庫斯·呂佩爾茨,也有人專門學基弗,其中不乏成功的案例。但總體而言,這類對新表現(xiàn)主義的學習和模仿,往往停留于皮相層面,或者換句話說,尚停留于對語言形式的模仿和借鑒。對新表現(xiàn)主義內(nèi)在的精神指向,特別是藝術語言和思想旨趣的內(nèi)在一致性缺乏深入的認識。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借鑒和學習前人的成功經(jīng)驗并不是什么壞事,關鍵在于消化吸收,在于能否將前人的東西融入到自己藝術創(chuàng)作中,使之轉化為自己獨有的風格,并能契合于自身藝術表達之需要。
汪鵬飛并不是簡單地模仿這些前輩畫家,而是深入到了他們藝術語言和精神追求之間的緊密關聯(lián)的層面。他對這些前輩畫家的工作方式、藝術追求和他們對藝術的認知相當熟悉,并在此基礎上確立了宏大的目標?!叭魏我环N創(chuàng)作語言都有其獨特的魅力,同時也伴隨著局限性。對形式語言的無止境的探索是否會造成作品精神內(nèi)涵的匱乏?這是我所擔憂的。我的繪畫理想是:運用樸素的語言方式創(chuàng)作出有精神品格的作品?!碑斖豉i飛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表明他已經(jīng)超越了簡單的模仿學習,進入到海納百川的創(chuàng)造性學習。與其說汪鵬飛是借鑒和學習了表現(xiàn)主義畫家們的表達技巧,不如說他是將其中的藝術觀念和基本原則同自己的藝術探索進行了有機的融合。這是他主動選擇的結果,他自己也坦言:“精神性的繪畫成為了我的藝術理想?!?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3/07/12/qkimagesyouhyouh201704youh20170406-2-l.jpg"/>
那么汪鵬飛究竟想要表達何種精神呢?或者說他要表達何種類型的精神呢?就我目前所見到的他的一些較為成熟的作品來看,他所要表達和關注的大多是關于文明和文化的反思、對歷史的感懷,或者是對生命本身的詠嘆。這些均是一個人文主義者經(jīng)常會關注的問題。當汪鵬飛的繪畫表現(xiàn)出某種“宏大敘事”特征的時候,就不令人奇怪了。諸如《歷史的回聲》系列、《記憶之城》系列,還有近期的《蒼》系列,系列作品之間似乎構成了一種互文關系,它們互相指涉,共同營造出崇高的精神境界。我認為,以追求崇高的美學境界為作品的精神旨歸和依托,正是汪鵬飛繪畫作品的價值所在。
在當下“后現(xiàn)代”和消費社會的語境下,崇高似乎早已經(jīng)被質疑和消解了。我們?nèi)找孢M入到一個碎片化和平均化的時代。但那些遠去的背影和消失的偉大時刻,不正是我們應該倍加珍惜的東西嗎?汪鵬飛沒有采取很多當代藝術家們慣用的挪用、拼貼和戲仿的創(chuàng)作方式,而是堅持以寫生來激發(fā)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寫生中去把握物象,去窺視人們的精神世界,去理解人與環(huán)境相濡以沫的關系,重新獲得那種因被圖像包圍而喪失的真實感。從某種意義上說,汪鵬飛的這種努力本身就有一種悲壯感。也許畫家的努力并不能改變越來越疏離的現(xiàn)實,但這種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值得尊敬。藝術家在長時間持續(xù)關注對象之后,也將自己的情感帶入到了畫面之中。我們在汪鵬飛的作品中能感受到這種真誠,這遠非浮光掠影、蜻蜓點水式的描繪所能做到的。與汪鵬飛的沉思性作品相比,那些過分玩弄技巧和智力的作品,顯得單薄了許多。
康德曾經(jīng)將崇高分為“數(shù)學的崇高”和“力學的崇高”兩大類。朱立元先生認為崇高的基本內(nèi)涵在于“人的本質力量在經(jīng)過巨大的異己力量的壓抑、排斥、震撼之后,最終通過人生實踐尤其是審美實踐活動而得到全面的高揚和完整的體現(xiàn)”。汪鵬飛油畫中的崇高精神并非由對象本身的數(shù)量、規(guī)?;蝮w積的龐大帶來,而是精神層面的。他并沒有刻意描繪崇高偉大的建筑、也沒有刻畫偉岸的人物形象。無論是2007年的《歷史的回聲》系列、2009年的《記憶之城》系列,還是2017年的《蒼》系列,畫面中反復出現(xiàn)的都是普通的人物、普通的建筑和普通的生活場景,然而這些真實的片段卻激發(fā)出一種超越性力量,它直抵靈魂的深處,讓人們從那些所忽略的物象和場景中獲得一種升華。這是關于生命本身的追問,在一個崇高消失的年代呼喚崇高,汪鵬飛作為這樣的一位理想主義者,著實讓人心生敬佩。
出生于1975年的汪鵬飛,如今不過四十出頭,取得的成績已令人艷羨。他勤奮而多思,對藝術有著執(zhí)著的信念,相信他沿著自己的藝術道路不斷前行,一定能創(chuàng)作出屬于他自己也屬于這個時代的杰作。
油畫201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