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坤寧宮祭祀音樂考

張珂

[摘 要]由于滿族與漢族在文化、生活習(xí)俗等各方面都有不同，清宮祭祀自然也區(qū)別于他朝。坤寧宮作為當(dāng)時祭祀的主要場所之一，其祭祀程序、典禮禮儀、所用器具等均有文獻記載。通過對《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等文獻進行收集整理得出，第一節(jié)為坤寧宮祭祀音樂之整體情況，第二節(jié)對祭祀所用樂器進行歸納，并對部分祭祀神歌作考證，第三節(jié)為整體評述，力求客觀分析當(dāng)時坤寧宮的祭祀音樂情況。

[關(guān)鍵詞]清代；坤寧宮；樂器；神歌；《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

“坤”字取《周易》“地”“順承”①之意，“寧”字取“寧靜、安寧”之意。二者合起來即有皇后應(yīng)柔順、安寧，母儀天下的隱喻。從以上解釋來看，始建于明永樂十八年的坤寧宮為皇后的正宮，是皇后平日的居所。而事實也確實如此，直至順治十二年對坤寧宮改建以后，這座宮殿才改變了它曾經(jīng)的使命。

滿人重祭祀，主要信奉“薩滿教”（Shamanism）。“蓋自大金天興、甲午以后，典籍散佚，文獻無征，故老流傳惟憑口授，歷年既遠，遂不甚可寧明考?！雹谟纱硕慰芍捎谠缙跐M族人沒有形成文字，祭祀儀式均靠人口傳心授，能流傳下來的資料較少。加之年限愈久，老人們的記憶愈有偏差，所以至清代時，薩滿信仰究竟起源于何時、何地已經(jīng)無法考證。

滿族入主北京后，作為統(tǒng)治者的愛新覺羅氏，自然也將薩滿祭祀代入宮廷。乾隆七年，奉旨編撰的莊親王允祿等人完成了第一部系統(tǒng)規(guī)范滿人薩滿祭祀的著作——《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這部著作的出現(xiàn)，標志著起源并發(fā)展于民間的薩滿祭祀的最終定型。

值得注意的是，乾隆皇帝下旨修纂的這部滿人祭祀典禮，并非針對所有滿族貴族，也未強行要求所有適用貴族必須按此之行。因此，筆者認為——《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多為皇帝宮廷祭祀之家用，它是對皇家宮廷薩滿祭祀的一種規(guī)范，而并不是對所有滿族貴族薩滿祭祀的規(guī)范。

而從《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的目錄即可發(fā)現(xiàn)，清代宮廷皇家薩滿祭祀，主要在堂子、坤寧宮和尚錫神亭。其中，堂子是清代祭天、祭馬神、田苗神、敬出征凱旋之所在，是三個祭祀場所中較為重要的一個。尚錫神亭屬堂子之內(nèi)，主要祭田苗、為人驅(qū)除疫病之神。坤寧宮則是在堂子不用之時安放諸神，以便皇帝親祭。它主要祭祀滿族先世之神，有“朝祭”“夕祭”，即所謂“堂子是祭神祭天的定所，坤寧宮特其近便之祀”③。

由此可見，坤寧宮在清代已經(jīng)不再如明代一般是皇后的日常居住地，而是更多地用于皇族日常祭祀，這一點，筆者將在下面從坤寧宮的改建以其祭祀儀式做具體闡述。

一、坤寧宮之改建與祭祀

由于滿人對祭祀的需求，順治十二年，由皇帝下旨開始對內(nèi)廷后三宮之一的坤寧宮進行改建，改建后的坤寧宮具有滿族民屋特色，更適合于平時祭祀。關(guān)于這次改建，《清實錄》中有詳細記載：

順治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壬寅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豎柱，遣官祭司工司門之神；順治十二年四月初一日……壬寅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上梁，遣官祭司工司門之神；順治十三年五月十二日……己未乾清宮、乾清門、坤寧宮、坤寧門、交泰殿及景仁……等宮成。合龍門插豎懸牌，遣官祭后土司工司門之神。①

明代坤寧宮坐北朝南橫面共有九間，中間開門，左右為東西暖閣。順治朝時坤寧宮依據(jù)清寧宮的樣式進行改建，而清寧宮則又是按照滿族房屋特色建造的，故而坤寧宮也具備“口袋房”“窗戶紙糊在外面的直欞窗”“萬字炕”這種滿族房屋的典型特征。

改建后的坤寧宮面闊九間，門開在東一次間，自西向東不斷用窗戶與圍墻連串起立，整個呈不對稱布置，外觀極具“口袋房”的特色。在室內(nèi)設(shè)計方面，坤寧宮的南、西、北連貫成一個通連起來的環(huán)形大炕，整體成“匚”字形，是典型的“萬字炕”。這種房間內(nèi)部空間寬敞且無遮擋處，十分適合進行祭祀活動。

不僅如此，坤寧宮的窗戶也按照滿族習(xí)俗，改為窗紙糊在外的直欞吊搭式窗。窗戶的正面與背面上部則保留了原有的明代菱花隔窗門、窗。②

除此之外，為了配合坤寧宮的祭祀功能，工匠們還在坤寧宮的西側(cè)外圍搭建了一個直立的煙囪。煙囪成矩形、由磚砌成，體積較大，從地表面疊搭起來，頂端有金屬頂，美觀且防止雨水流入。煙囪通過通道與室內(nèi)的炕相連接，為祭祀時烹煮祭禮所用之肉做準備。

至此，清代坤寧宮的整體格局已基本定型，其功能也由明代皇后之寢宮轉(zhuǎn)為清代日常祭祀之用。通過對《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的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坤寧宮祭祀條目繁多，主要有常祭、月祭、報祭、大祭、求福等。③每祭又可分為“朝祭”“夕祭”兩大項。由于篇幅所限，以下僅選取坤寧宮春秋二季大祭“朝祭”“夕祭”之部分片段，對其祭祀儀式做簡要梳理。

（一）朝祭

大祭前四十日，宮人便在坤寧宮西炕神位前供奉清酒、繩索、餑餑等物。至大祭那日之朝祭時，將神位從“堂子內(nèi)祭畢復(fù)請出”，供奉于坤寧宮內(nèi)。供奉之神靈有菩薩、關(guān)帝等，每位神靈供奉的位置各不相同，且在供桌前擺放各類祭品。④

祭祀開始時，坤寧宮門外之右，皆朝北并奏三弦、琵琶、拍板等樂器，演奏與祝歌交錯進行?；实刍屎笪挥谖輧?nèi)，皇帝在南、皇后在北，皇帝先行、皇后再次，二人叩頭合掌并對神靈致以敬意。需要注意的是，雖然菩薩和關(guān)帝的祭祀是分開的，兩者的祭品、皇帝皇后的祭拜儀式也均有不同，但祭祀時所用樂器均以琵琶、三弦、拍板為主，演奏形式與所唱祝歌均相同。朝祭儀式之音樂程序為⑤：

1. 演奏者均朝北而坐，由司俎太監(jiān)、司俎官、司俎進行演奏。其中琵琶、三弦盤腿坐在前列，共計十人，分成兩排。拍板與拊掌者列于其后。

2. 演奏開始后，有司祝位于祭桌前，將酒注入桌上空碗內(nèi)，共計九次。每注入一次，司祝叩頭，司俎等人演奏并口唱“鄂啰羅”和之。

3. 九次后暫停，有司香等人將此供桌撤下，換上小低桌，并盛酒于碗中，放在桌子上。隨后司香將神刀授予主司祝，司祝手持神刀走近祭桌，此時司俎等人再次演奏琵琶、三弦、拍板并拊掌，口中以“鄂啰羅”和之。

4. 司祝手舉神刀祝福（神靈）三次并唱一次神歌，司俎等人演奏演唱“鄂啰羅”三次。這種形式一共進行九次。

5. 九次后司祝再叩頭并唱祝歌三次，然后將神刀授予司香，此時司俎等人奏琵琶三弦拍板，所有人起立回避到一旁。司香等婦人按照先前的方法再換三盞新酒供奉于祭桌前。

6. 皇帝開始祭祀。

（二）夕祭

夕祭時神靈畫像之穆哩罕神、畫像神、蒙古神均位于坤寧宮北炕西面，皆南向。面前設(shè)有供桌，供奉有清酒、時果、打糕、餑餑等祭品，擺放與禮制與朝祭是相同。另有鼓及鼓架位于供桌前。與朝祭相同的是，夕祭也是在音樂儀式做完后皇帝皇后才開始祭祀。以下為夕祭儀式時的音樂程序。①

1. 司祝系閃緞裙，束腰鈴、持手鼓進于神位前。司俎太監(jiān)向西而立，一人擊鼓、一人鳴拍板。司祝坐于神位前杌上，邊擊鼓邊唱請神歌，擊鼓太監(jiān)一手擊鼓一點以和手鼓。

2.司祝拱立，初次向后盤旋蹌步祝禱，太監(jiān)雙手擊鼓三點以和手鼓。司祝復(fù)盤旋蹌步前進祝禱，太監(jiān)雙手擊鼓五點以和手鼓。

3.司祝拱立，初次誦請神歌以禱，擊鼓五點，拍板三鳴以和之。司祝二次向后、向前盤旋蹌步祝禱，擊鼓七點。司祝拱立，誦神歌以禱，復(fù)擊鼓五點，拍板三鳴以和之。司祝三次祝禱，擊鼓十一點。司祝拱立，誦神歌以禱，復(fù)擊手鼓四點，太監(jiān)擊鼓三點，末以雙糙擊鼓一次，拍板三鳴以和之。

4. 以上儀式反復(fù)三次以后，司祝祝禱使擊手鼓四點，拍板三鳴以和之，太監(jiān)擊鼓三點而止。司祝將手鼓授予司香，并釋下閃緞裙及腰鈴。司香等婦人按照朝祭的方法再換五盞新酒供奉于祭桌前。

5. 皇帝開始祭祀。

二、祭祀樂之樂器與神歌

從上述坤寧宮春秋二季大祭之“朝祭”“夕祭”即可知，滿族人在薩滿祭祀時，就如漢人一樣也離不開樂器與祝詞。筆者依據(jù)《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中有關(guān)坤寧宮薩滿祭祀的介紹，對坤寧宮祭祀時所用之樂器與所唱之祝詞做出簡要探討。

（一）樂器

盡管堂子是皇宮中薩滿祭祀最主要的場所，但坤寧宮確實清代皇族祭祀最頻繁的所在。這一點，由坤寧宮所供奉神靈之多便可以看出。坤寧宮朝祭之神為釋迦摩尼、觀音菩薩和關(guān)帝圣君②。夕祭之神較多，從《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之“夕祭坐于杌上誦神歌祈請辭”“神歌禱祝后跪祝辭”中看，所祭祀神靈有阿琿年錫、安春阿雅喇、穆哩穆哩哈、納丹岱琿、納爾琿軒初、恩都哩僧固、拜滿章京、納丹威瑚哩、恩都蒙鄂樂、喀屯諾延等，均為滿人的民族之神。

在樂器的使用上，坤寧宮薩滿祭祀時使用樂器種類較多，主要有依姆欽、同肯、西沙、轟勿、哈爾馬力、琵琶、三弦、嚓啦器。坤寧宮朝祭時樂器編制為：三弦1、琵琶1、嚓啦器10、哈爾馬力1。坤寧宮夕祭時樂器編制為：依姆欽1、同肯1、大西沙1、嚓啦器若干。（在“夕祭”之“背燈”祭時樂器編制為：同肯1、小西沙1、轟勿1、嚓啦器若干。）

以下為《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卷五中對朝祭的部分描述：

“坤寧宮陳設(shè)貢器類”……貢夕祭……小鐵腰鈴一份……“祭神所用器皿”……三弦一連黃三梭布套、琵琶一連黃三梭布套、系三弦琵琶套絳各一條……花棃木拍板十一……司祝所系大腰鈴一份……鐵箍鼓一連紅漆架鼓槌、手鼓一連包獺皮鼓槌、備用手鼓一連槌。③

在樂器形制上，《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卷六中繪有詳細樂器圖像，并標有尺寸。由于清史所采用尺寸標準與現(xiàn)在度量衡不一致，根據(jù)陳萬鼐的研究，清制1尺=32.00厘米。④

司祝背燈時所用樺木桿上黃皮條拴大小鈴七枚：長三尺六寸、圓徑七分。⑤

朝祭司?，F(xiàn)就持神刀頌神格祝禱所奏三弦：長三尺四寸。

朝祭司?，F(xiàn)就持神刀頌神格祝禱所奏琵琶：長三尺四寸。

朝祭司?，F(xiàn)就持神刀頌神格祝禱所鳴拍板：長一尺一寸五分、寬二寸。{6}

夕祭司祝所系大腰鈴：長三尺六寸、寬一尺六寸、高八寸。

夕祭背燈所用鐵箍鼓連連紅漆架鼓槌：架高三尺七寸，分三角每角寬一尺三寸，鼓圓徑一尺七寸、高四寸五分，鼓槌長一尺一寸、圓徑五分。

夕祭背燈所用手鼓一連包獺皮鼓槌：手鼓圓徑一尺六寸、鼓槌長一尺二寸。①

筆者通過對卷六堂子祭祀所用樂器進行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坤寧宮祭祀所用樂器之形狀、尺寸均與堂子祭祀時相同，可見當(dāng)時在樂器使用上是有統(tǒng)一規(guī)范的。

（二）神歌

在萬依與黃海濤先生合著的《清代紫禁城坤寧宮祀神音樂》②中，作者有幸于1994年在北京滿學(xué)年會上遇見年逾七旬的瀛生先生，此人為順承郡王后裔，其叔祖母是愛新覺羅家族有地位的女性，曾任坤寧宮祭祀之司祝。瀛先生幼年時，其叔祖母曾教授與他祭祀歌曲，瀛先生至今未能遺忘，故而可以唱出坤寧宮祭祀時所用神歌。作者根據(jù)瀛先生所唱之歌，后經(jīng)打譜、學(xué)習(xí)滿語將其整理出來。

所唱之歌共計18首：《朝祭送神歌禱辭》《朝祭灌水（大祭灌酒）于豬耳禱辭》《朝祭供肉祝辭》《夕祭作于機上誦神歌祈禱辭》《初次誦神歌禱辭》《二次誦神歌禱辭》《末次誦神歌禱辭》《誦神歌禱祝后跪祝辭》《夕祭灌水（大祭灌酒）于豬耳禱辭》《夕祭供肉祝辭》《背燈祭初次向神誦神歌祈禱辭》《二次搖神鈴誦神歌禱辭》《三次向腰鈴誦神歌祈禱辭》《四次搖鈴誦神歌禱辭》《月祭及大祭祭神翌日祭天贊辭》《戶外對柳枝舉揚神箭誦神歌禱辭》《朝祭神前求福祝辭》《夕祭神前求福祝辭》。

根據(jù)這18首神歌的譜例來看，相似之處很多。其一，十八首神歌均為C宮調(diào)式，中間沒有轉(zhuǎn)調(diào)、結(jié)尾均落在“1”上，屬于收攏型樂段。

其二，十八首神歌作者在記譜時都未用小節(jié)線對整體旋律框架做劃分，因此可判斷演唱者演唱時自由處理較多。

其三，十八首神歌所用音符只有“1”“2”“3”“5”四個音，只有《朝祭送神歌禱辭》《四次搖鈴誦神歌禱辭》兩首在開頭第一句出現(xiàn)一次“6”。

其四，十八首神歌在節(jié)奏上多使用X X、X X、X XX、XX X這四種節(jié)奏型，而附點與三連音X.X、X. X 、XXX很少使用。

其五，十八首神歌中的裝飾音作者僅記載有倚音，其余如顫音、滑音、送音等裝飾技巧均未有記載，且倚音在曲子中出現(xiàn)較多。

由此可見，雖然在旋律上由于僅使用“1”“2”“3”“5”四個音致使整個旋律線條有較明顯的起伏感，但從節(jié)奏型、裝飾音的使用、樂段的整體布局來看，這十八首樂段總體趨于平穩(wěn)狀態(tài)，樂曲演唱在情感表達上也不要求過于情緒化，整個音樂的感覺是莊嚴、肅穆、神圣、平緩的。

三、坤寧宮之祭祀樂評議

從坤寧宮的改建情況與其祭祀內(nèi)容來看，清代宮廷薩滿祭祀中，坤寧宮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雖然在重要性上，堂子較之坤寧宮更受統(tǒng)治者重視，但坤寧宮祭堂子之不祭、奉堂子之不奉，祭祀規(guī)模小而頻繁、供奉神靈繁多且復(fù)雜，例坤寧宮元旦行禮、坤寧宮日祭、坤寧宮月祭、坤寧宮報祭、坤寧宮大祭、坤寧宮求福、坤寧宮大祭翌日祭天、坤寧宮四季獻神等等，因此是皇族宮廷日常祭祀使用最多的地方。筆者從坤寧宮祭祀所配之儀式、所用之樂器等方面進行分析，得出以下兩點結(jié)論。

其一，滿漢相融。如果從明代漢族人的思維來考慮的話，清代滿人入主北京，對中原大地進行統(tǒng)治的行為便可以算得上是侵略。而隨著滿人入關(guān)帶來的滿人的人文風(fēng)俗、生活習(xí)俗、思想文化等都必將與漢民族文化產(chǎn)生交流?！昂笾趁瘳F(xiàn)象”表示：帝國主義在對他國進行文化侵略時，并不是簡單的、單相的將本國文化輸入、影響他國。侵略國與被侵略國之間的文化影響是相互的、多元的。③雖然滿人對中原的統(tǒng)治并不能算是“帝國主義”侵略，但這一理論是同樣適用的。

滿人對中原進行統(tǒng)治后，滿漢相融大體可以分為兩條線。一是隱形的線，即滿人開始與漢人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們需要進行語言交流、肢體交流，大部分滿族貴族還會雇用漢人為其工作。這樣密不可分的生活，必將對雙方都帶來或多或少的改變。例如：許多滿人開始對漢族文化感興趣，他們開始居住四合院，屋內(nèi)既有薩滿祭祀的場所，又擺放青花瓷瓶。二是明顯的線，自皇太極起，滿族貴族便開始有意識地學(xué)習(xí)漢族文化。順治、康熙甚至明確地表示過，漢族文化博大精深，滿族與之不能相比。故而如果想要以滿治漢，就必須學(xué)習(xí)漢之文化，融入其中。據(jù)《國朝宮史》記載，清代皇室對皇子教學(xué)的內(nèi)容有四書五經(jīng)、《史記》《漢書》、滿蒙漢三語及弓箭騎射等。

坤寧宮的改建是滿漢相融的很好體現(xiàn)。改建后的坤寧宮，既具有滿族“口袋房”“萬字炕”等方面的特點，又保留明代時期雕刻的具有漢文化風(fēng)格的花紋。而祭祀時所使用的樂器也可以體現(xiàn)這一點。坤寧宮朝祭時，主要使用的樂器為琵琶和三弦，夕祭時則主要使用滿族特有樂器，如依姆欽、同肯、轟勿等。

其二，滿漢相矛。但凡外來民族對中原進行統(tǒng)治，都會遇到如何處理滿漢文化之問題。清代皇帝雖然因統(tǒng)治之需要接納漢文化，但其宗旨是“以滿為重，以漢為輔”，“滿語騎射”作為滿人之根本，必須被熟練掌握。

康熙二十六年六月初七，康熙帝對允扔的老師尚書達哈塔等人談?wù)摶首拥慕逃龁栴}時，曾說：“漢人學(xué)問勝滿洲百倍，朕未嘗不知，但恐皇太子耽于漢習(xí)，所以不任漢人……導(dǎo)以滿洲禮法，勿染漢習(xí)可也?！蝗霛h習(xí)，即大背祖父明訓(xùn)，朕誓不為此！”①足見，康熙在教育子嗣的問題上，明確地表明必須以滿為重，不可忘本。直至康熙年間，朝會所用文字均為滿文，入朝對奏也均說滿語。

然而，在滿人入關(guān)治理中原幾十年后，由于漢文化強大的融合力以及滿人分散居住于漢人之間的情況，很大部分的滿人都逐漸漢化。康熙帝晚年對宗人府宗令簡親王雅爾江阿說：“見今看來，宗室覺羅少年皆入漢俗，行走舉止及飲食起臥，尚不及民人。有的不會滿文，不能騎射，書文一字不識，且將矜夸虛浮、裝模作樣奉之為大德?！雹?/p>

而乾隆時期乾隆帝下旨修訂《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之初衷也是為了將滿族薩滿祭祀以文本的方式確定下來，以免口傳心授地逐漸流失。

“我滿洲稟性篤敬，立念肫誠，恭祀天、佛與神，厥禮均重。惟姓氏各殊，禮皆隨俗?！粑覑坌掠X羅姓之祭神，則自大內(nèi)以至王公之家，皆以祝辭為重。但昔時，司祝之人俱生于本處，幼習(xí)國語，凡祭神、祭天……于贊祝之原字、原音漸致淆舛，不惟大內(nèi)分出之王等累世相傳，家各異詞，即大內(nèi)之祭神、祭天諸祭，贊祝之語亦有與原字原韻不相吻合者，若不及今改正垂之于書，恐日久訛漏滋甚。”③

四、結(jié)語

坤寧宮的薩滿祭祀與滿人原先的民間祭祀已經(jīng)有了很大區(qū)別，但總體上依舊保持著滿人對原始宗教信仰的延續(xù)。清代滿人治漢以來，漢文化強大的包容性不斷沖擊著滿族原始文化。作為宗教符號與血緣紐帶的薩滿祭祀儀式在此時顯得更為重要，不論是出于對原始信仰的延續(xù)還是對本民族風(fēng)俗文化的強調(diào)，坤寧宮薩滿祭祀都是皇族宮廷祭祀的重要組成部分，且一直延續(xù)至清代滅亡。而通過對坤寧宮整體祭祀儀式與所用樂器、所唱神歌的分析，筆者得出“滿漢相融”“滿漢相矛”的結(jié)論，進一步從側(cè)面揭示了清代皇族對中原漢文化的政治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