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麗霞
那座大山喚作祁連山,“祁連”意即“天”,也有“天山”之稱。李白曾賦詩“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祁連山下有座小城喚作涼州。涼州,地處西方,常寒涼也。
對這座山的記憶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放學回家的路,始終向著大山,走了許多年也沒有走到,它永遠那么近又那么遠。山上有一座白塔,小時候覺得白塔很神秘,我想說不定有一位白娘子一樣的美人在里面呢!我真的在小時候以為山的另一邊住著神仙,他們騰云駕霧,掌管我們涼州城的風調雨順;山的那一邊一定如世外桃源一般美。
小時候,一整個冬天都是雪的世界,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座山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這個時候最惹人了,簡直像一塊巨大的水晶,一閃一閃;高中時冬天的雪已經不多了,等到偶爾一場大雪,它就迫不及待的穿上它的白裙子,好好臭美一番。忽而風沙四起,吹化了白裙子,春天就被刮來了。
春天的時候,它便換上灰藍色了。北方的春,到了四月才有“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景象。我遠遠看著山,不斷的尋找白塔的身影,一會兒定睛看到了,一會兒又消失在一片灰藍色中,這么遙遙觀望著塔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太小了?;r整個山都被升騰的水汽包圍,云霧繚繞,真是仙氣飄飄;一場又一場的風吹過去,大地開始結凍,萬物復蘇。上學路上便輕松了許多,不用在雪地里滑倒,不用穿的那么笨重,不用走夜路去學校,太陽升起的早了,我們一群小孩子站在河邊上嘻嘻哈哈,對著太陽哈氣,三四月的天仍然有些冷,看著水汽消失就樂的不停,眼看上課的時間近了,倏地奔到校園里去。有一次,我跟小伙伴在上學的路上,走三步退兩步比誰走的慢,我干脆倒著走,走了幾步抬頭看著那山,居然有一片一片的綠色分布在各處;我揉揉眼仔細再看,是真的誒!清明的藍天,灰藍的大山,零星的草色,真美。
夏天不知不覺就來了,下過幾場雨,大山被洗去灰色,藍的很徹底。那是一種深沉的藍,有時天上有一大朵云飄過去,會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在山上,我站在滿眼青綠的麥田里,看的如癡如醉,這景象全然一幅曠世巨作。端午節(jié)的時候,村口那條小路邊上的沙棗花開的正濃,每戶人家折幾枝放在屋里,門外插上大把的柳條,還有整個村里飄蕩的紅棗糯米香,那是我們這座小城特有的端午節(jié)吃食油餅卷糕,我們的傳統(tǒng)不是粽子。我記憶深刻有一次上學時走出村口,回頭望了一眼,幾縷炊煙裊裊,田田綠意,蟲鳴陣陣,犬吠幾聲,清風徐來吹亂了炊煙,壓彎了麥稈。一切都如此美妙,都忘了大山的存在了。放了暑假,爸爸媽媽在田里干農活,我在田邊的大樹下乘涼泡橘子水喝,捉蜻蜓,斗螞蚱,數螞蟻,捕蝴蝶;上了初中再沒有這游手好閑的日子了,曬在大太陽下跟爸爸媽媽一起干活。等收完莊稼,已經是秋天了。
秋風起時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大山似乎是只變色虎,它也披上了幾分黃,秋高氣爽,山好像變矮了。在田里曬完太陽沒幾天就開學了。秋天也沒有一天是輕松的,掰玉米、割油菜、拔蘿卜、挖土豆......忙碌的秋天!忙碌之后就是開心的笑臉,大山也似乎替我們開心呢!
從小到大春去冬來,看他藍了綠了黃了白了!
每年農歷五月十三日,是涼州人朝拜祁連山的日子。是對祁連山的敬畏和熱愛吧。高中畢業(yè)后隨著母親一起去朝拜,終于走到了山腳下,這完全是一座土山,石頭山。我跟著母親繞了一上午,在中午最熱的時候爬到了白塔的下面,似乎這已是終點,其他的地方也沒有人爬過,我看見山的后面還是山,一山更比一山高。母親說她小時候來山里放過羊,滿地的嫩草和各色的小花,不忍心小花就那么被吃了,我現在一點都不信她來的是這座山。不過山里那些巨石到頗為壯觀,各式各樣,我忍不住拍了不少,可是被框在相框里的巨石就失去了英姿。雖然爬的不是很高,在山頂時俯瞰下去,倒也有一覽眾山小的感受。
我去讀大學,見了其他的山,還是我那座山最好。只有它見過沒有傘在雨中奔跑的那個孩子,只有它見過快要遲到走太快摔倒磕破膝蓋仍然跑著的那個孩子,只有它見過逃學那天居然是考試的日子被爸爸找到揪回考場的那個孩子,只有它見過在風雪里依然騎著自行車趕去學校的那個孩子............它見證了一個孩子的所有快樂和悲傷,看著她慢慢長大跑的越來越遠,超出了它的視野。
小時候它躲著我,我總追不上它;長大了它總在召喚我,我又回不去。不論我走到哪里,走的多遠,我回家的路都得朝它奔去,它永遠那么安靜,但我似乎聽到它說:“臭丫頭,還知道回來!”
(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