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廣東水師提督李準故里散記

邱秋

從四川省廣安市的鄰水縣城驅(qū)車出發(fā)，約二十來分鐘路程，便到了位于鄰水縣柑子鎮(zhèn)的李準故里——活水溝桅子灣。春日的桅子灣，高大的黃葛樹下蜿蜒的小河靜靜地向遠方流去，極目四望，到處是綠綠的麥苗、金黃的菜花，綿延的山嶺上盛開著白白的李花、紅紅的桃花。春天，把華鎣山下的這座偏僻山村裝點得美麗多嬌。

今天的桅子灣，盡管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但是，古碑、古墓、古老的民居，還有那千年不變的古老傳說，都讓我們依然能在這里感受到濃濃的歷史韻味。而更讓我們難以忘懷的是百余年前，就在這座美麗的小山村中，走出了一位至今還讓我們這個民族不會忘懷的廣東水師提督李準。

一

李準，原名繼武，派名新業(yè)，字直繩，別號任庵、平叔。清同治十年（1871年）二月初六出生。

據(jù)李準自述，李氏家族“系出隴西，原籍江南江寧府（今南京市）上元縣。明末有諱詣元公者，以江南拔貢生授四川鄰水縣教諭。明鼎年遂墾業(yè)于邑東之太安鄉(xiāng)太安里河堰壩，以族繁人眾，遂呼為李家壩，是為我入川之始祖。六傳至我懋德公諱天貴，于乾隆中葉遷居活水溝，耕讀傳家，經(jīng)營實業(yè)，主持鄉(xiāng)事，整理有法，為鄉(xiāng)黨、州閣所矜式，是為余之高祖考，誥贈光祿大夫，妣氏張，誥贈一品太夫人；生我傳經(jīng)公，諱清典，積學(xué)早逝，是為余之曾祖考，誥贈光祿大夫，建威將軍?！?/p>

從上可知，李準家族是一個世代顯宦的家族，他的老太公、太公和祖父都曾受到朝廷封贈，而李準的父親李鐵船，則是有名的進士，歷任知縣、通判、四川礦務(wù)商務(wù)大臣，欽差赴南洋考察商務(wù)，封光祿大夫、建威將軍、三品卿銜，卒贈內(nèi)閣學(xué)士銜。

李準雖自幼居鄰水偏僻山村，卻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祖父、祖母、母親、父親都曾是他的人生之師。但他后來兩次進京赴考卻均遭落榜，在25歲時才通過捐官進入仕途， 1899年后，李準在廣東歷任錢局提調(diào)、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兼巡各江水師、閩粵南澳鎮(zhèn)總兵、水陸提督、北海鎮(zhèn)總兵、廣東水師提督等職。其中以水師提督一職的任職時間最長，影響最大。有專家這樣評論說，李準比他的先輩們更能干，在朝廷是頭品頂戴，二品卿銜，御賜“果勇巴圖魯”名號，賞穿黃馬褂。他的貢獻，不僅在當(dāng)朝得到認可和獎賞，在今天仍然為世人矚目。他任廣東水師提督期間，忠于職守，開辦海軍學(xué)校，修造軍艦，購買槍炮，迅速發(fā)展海軍，收復(fù)被日本占領(lǐng)的東沙島，多次巡邏南海諸島，曾三下南海西沙巡邏考察，在西沙永興島上勒石樹碑，升旗鳴炮，重申此地屬中國領(lǐng)土，建議國家開發(fā)利用。由于他衛(wèi)國護疆，功勛卓著，因而為世人所景仰，在國內(nèi)外具有很大影響。他還在中國近代史上的“廣東光復(fù)”事件中以“兵不血刃而告獨立”的決定性作用得到孫中山、黃興、胡漢民的充分肯定。他雖然也曾被袁世凱、段祺瑞所賞識，封上將軍、直威將軍，但他不愿為其辦事，離京赴港，隱居為民。他也不接受日本皇軍的收買，不替?zhèn)螡M洲國出力，雖曾被封為兩廣總督，但既不宣布，也不赴任?？谷諔?zhàn)爭前夕，他多次為南海主權(quán)聲明吶喊。晚年李準經(jīng)濟枯竭，賣字為生，然不為名利所誘，保持了晚節(jié)，因而后人對他贊譽有加：

廣東光復(fù)重義舉，

南海碑銘炳汗青。

晚年生計賴字畫，

位高兩袖不藏金。

正因如此，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專程來到李準故里憑吊這位歷史名人。

二

在李準故里的鄉(xiāng)村公路旁，一座高大的石碑映入我們的眼簾，這是光緒皇帝賜給李準祖父李逢春的神道碑。

李逢春，字舒錦，逢春系其號，生于1816年，卒于1878年，享年63歲，是柑子李家壩李氏入川祖明末鄰水縣教諭李詣元第八代孫。李舒錦孝順慈祥，和藹可親，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望子成龍，教子有方。據(jù)李準在宣統(tǒng)元年（1909）編印的《李氏族譜》記載：他“以子征庸貴，屢贈光祿大夫。光緒帝曾封贈李氏家族祖孫六代近20人為大夫、將軍，一品夫人、一品太夫人、一品蔭生等。昔日的李準家族堪稱宗光祖耀，滿庭生輝！

停下車來，仰視這座由一個斷頭烏龜所馱，巍然而立的古碑，我們看到碑刻總體保存完好。馱碑的龜實為赑屃。赑屃是傳說中龍王的第九個兒子，生性懶惰，不好做事，于是玉皇大帝就命其專事馱碑之職，這活看似輕松，其實是一個重體力勞動。

石碑正中陰文刻著“誥封光祿大夫諱逢春李公之神道”十四個正楷大字，有人說石碑下部損壞的“神”字應(yīng)為“仙”字。但我認為“神”字應(yīng)該沒錯。右下方落款處刻有“賜進士及第翰林院修撰夏同和敬題”字樣，并有石印兩方。碑頂刻有九龍奉圣圖，陽文豎排“圣旨”二字，格外醒目。周邊還有若干石刻花紋。有人測過，此碑高約一丈八尺，寬約三尺七寸，矗立于赑屃背上。赑屃高三尺左右，寬四尺余，由于系整塊巖石鑿成，所以底座十分穩(wěn)固。當(dāng)年小孩多喜騎在赑屃背上嬉玩?？上иP屃頭部在上世紀十年浩劫中因“破四舊”而被砸毀。

在這座神道碑的前面，當(dāng)年曾有一座高大雄偉、遠近聞名的石牌坊，為李準曾祖母劉氏的貞節(jié)牌坊。據(jù)李準親撰《任庵自訂年譜》記載，李準的曾祖父李清典享年僅23歲，去世時曾祖母劉氏方26歲。劉氏“青年守志，兩目為瞽，撫孤有成，享壽八旬。光緒初，經(jīng)工科給事中趙樹吉奏請旌表節(jié)孝，奉旨允準建坊，賞給建坊銀兩，為建坊于本鄉(xiāng)之新橋頭，誥贈一品太夫人”。此事《李氏族譜》也有記載。

同行的李準研究專家包述安老師告訴我，五十年前，他在柑子中學(xué)讀初中時，曾親睹這個牌坊。他介紹說，這座牌坊高約兩丈，有三門，中間大門可以通過十輪卡車。牌坊頂部刻有“真松古柏，懷青表節(jié)”等文字，同時有“全家福”、“黃金誥”等十八幅陽文石刻，其圖據(jù)說與鄰水縣所藏文物，李準家的徽雕鎦金木刻屏風(fēng)完全一致。牌坊兩邊有石雕海螺，遇大風(fēng)常嗚嗚作響，甚至力大者以嘴吹之也能發(fā)聲?？上品辉凇拔母铩敝畷r被人用炸藥炸掉了，未能逃脫厄運。據(jù)說這個牌坊剛被炸掉，就傳來上級通知，稱該牌坊屬 “應(yīng)該保護的歷史文物”，然而為時已晚?，F(xiàn)在我們面前的這塊神道碑還是當(dāng)時的一位村干部賈定雄建議用來做“毛主席語錄”碑才得以保存下來?？粗矍皻埓娴纳竦辣?，我們不禁為那瘋狂歲月的瘋狂舉動扼腕痛惜。同時我們也從心底感謝那位聰明理性的普通鄉(xiāng)村干部，熱切盼望有朝一日能夠把這道牌坊給以恢復(fù)。

三

在桅子灣的對面，有一座高高的山峰叫官斗山，人們都稱其像“魁星點斗”，說“魁星”的“筆”正好點在這山灣的頭上，據(jù)說此山關(guān)鍵在于從沙壩溝鴨子洞發(fā)源，流經(jīng)門前形似玉帶而名活水溝的小溪，而比之更重要的則是官斗山旁的“官斗石”。順著包述安老師的指向極目遠眺，我們果然看見在對面高達數(shù)十米的山頭之前，有一巨石屹立于山腰，巨石上方下圓，形似倒立大印，朝天而立，印把則植于山巖。這巨石既與山聯(lián)接，又相對獨立，數(shù)百米遠都能看清。有人說印把上還刊刻有昔日官府的文字。目睹官斗石，觀者無不為其奇特的形狀拍手稱絕。官斗石是自然生成還是人工鑿成？無據(jù)可考，不過我更相信前者。也正因有此官斗石，所以當(dāng)?shù)厝朔Q桅子灣地靈人杰，才有了李氏家族的世代興旺。說到李氏定居桅子灣，還有這樣一個故事。

據(jù)說深諳地理知識的李天貴一次到活水溝游玩，發(fā)現(xiàn)了這顆石印，經(jīng)反復(fù)勘測，深感此地風(fēng)水上佳，遂決定舉家由邑之太安鄉(xiāng)太安里李家壩遷往活水溝。他在與石印相對的半山坡上，選址修建了一座庭院，人稱老公館，而這庭院堂屋的中軸線就正對著這顆石印。查李家年譜，李天貴，生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遷入活水溝時，年方三十歲左右。當(dāng)?shù)厝苏f，因為有了這顆石印的風(fēng)水，李家便一代代發(fā)了起來，到第八世，即李準的祖父李逢春，更成為“聞名鄉(xiāng)里，名達州縣”的實業(yè)家。李逢春病故，即安葬于老公館庭院后，其墓門也正對前面官斗山上的石印。兒子李鐵船趕回治喪，按古制守禮家居。李鐵船又在其父修建的庭院旁建房五間，設(shè)館授徒，以教弟子，故而庭院規(guī)模更大。

四

沿著鄰水縣富源礦業(yè)有限公司新修的公路前行，一條“S”形的小溪也伴隨我們來到李準的出生地——桅子灣，放眼一望，灣前大大小小的山嶺上，雪白的李花漫山遍野，恰似人間仙境，令我們贊嘆不已。當(dāng)?shù)乩习傩崭嬖V我們，這已不算什么了，當(dāng)年的桅子灣是古木參天，溪流潺潺，堪稱山青水秀。五十年代大煉鋼鐵時，山上的植被才遭到破壞。我們聽了無不為之嘆惜。轉(zhuǎn)過山灣，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煤礦便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數(shù)十噸的載重煤車不時轟鳴著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打破了山村的寧靜，更破壞了這里的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風(fēng)貌，我們所渴望的那種古樸氛圍已全然不見。

我們走上一個不高的山坡，去尋找李天貴所建老公館的遺址。高低不平的石徑引導(dǎo)我們來到了幾間普通平房前。為我們做向?qū)Ъ娼庹f的包述安老師告訴我們，這就是當(dāng)年的李準故居。望著眼前的情形，我心中有些失望，在我看來，這里似乎不能算故居，因為原先的庭院已不復(fù)存，眼前的房舍都是最近幾年才修建起來的。最多只能稱之為故居遺址。況且這些房屋全無當(dāng)年的公館庭院氣派，你修幾間，我建幾幢，東西南北，全無方位，隨意擺放，雜物遍地。實在是原址雖依然，面目卻全非。當(dāng)年的巍峨大門，寬敞院落，高大階梯，雕梁畫柱已蕩然無存。只有地上殘留的青石地面似乎還是當(dāng)年的樣子，而且站在那條青石主道上向官斗山方向望去，真還可以看出其延長線是向?qū)γ娴墓俣肥?，而殘存的石梯雖無當(dāng)年氣勢，卻有“青苔石階綠”的感覺，保留著原先的樣子。看見我們到來，一些老鄉(xiāng)圍了上來。我向他們打聽這里原來的情況，他們依稀記得當(dāng)年這里確是一座大院，房為古磚所砌，且有一人多高的精美屋脊。庭院的設(shè)計十分巧妙，臺階寬大，屋檐長長，四圍相通，如遇下雨，人行院中，腳可不濕。他們說，解放后這里還曾作過當(dāng)時的大隊小學(xué)，在“破四舊”的狂潮里，大院陸續(xù)損毀拆除，一座古老的川東庭院便漸漸消失在歷史的風(fēng)雨中。

雖然老公館不見，卻有兩個很大的石缸模樣的東西留在院壩中。這石缸約半人高，需兩人合抱才能圍上，石缸外表刻著精美的圖案。當(dāng)我們?yōu)檫@石缸保存如此完好而驚嘆時，老鄉(xiāng)說，這可不是真正的石缸，而是當(dāng)年這座院落大門前的兩個石桅桿的座子，兩根長長的石桅桿就分別插在這座子的石洞里面。桅子灣也因此而得名。看著眼前的桅桿底座，我在想象，高高的桅桿直插云天，遠遠即可看見，那是何等氣派。如非深宅大院，真的很難與之匹配。但是為何房主要在這里樹立兩根桅桿呢？其用意何在呢？對此問題，在場的人們都回答不上來，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禁問自己，難道這桅桿預(yù)示了后來的李準將會成為揚帆西沙，巡弋南海的一代名將？

據(jù)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講，當(dāng)年李鐵船在父親李逢春去世后回家守禮，同時開紙廠、燒石灰、辦煤廠、鐵廠，賺錢不少，迅速致富，因而引起當(dāng)?shù)毓偕瘫娙说难奂t與嫉妒。李準曾在《任安自訂年譜》中作如此記述：“先大夫以服闋既久并經(jīng)營商業(yè)，遭奸人之忌，地方官以先大夫‘舍官不作而與民爭利為言。先大夫憤然將各礦廠生意概分給親族中之非官者，僅留附近依宅之紙廠及種植、畜牧等實業(yè)”。而民間更有傳說：某晚，一群人悄然潛入桅子灣，點燃李氏紙廠地壩中做紙的材料，就在人們撲火之機，李家財產(chǎn)被洗劫一空，房屋也燒毀不少。我沒有查到這次洗劫究竟為誰所干的史料，但聯(lián)系前面李準的記載，我總覺這其中暴露出當(dāng)時一些人的仇富心理。洗劫事件發(fā)生后，李鐵船改變了自己的主意。不久，便把所辦紙廠和煤鐵等實業(yè)托給親朋代管，于1886年2月北上京都供職。臨行，李鐵船叫來李準，諄諄囑咐：“吾本不欲仕進，在家謀實業(yè)發(fā)展，為吾鄉(xiāng)開風(fēng)氣，為人民謀利益，兼課爾讀，繼吾書香。徒以風(fēng)氣未開，官吏反有責(zé)言，不得不拋棄家鄉(xiāng)實業(yè)，以圖仕進，將來稍有發(fā)展，必不逾此志也。汝在家讀，與爾兄善事爾母，聽母之教，立志上進，以遠大為期?！边@段囑咐今天讀來仍讓人深感語重心長，話語中既有對當(dāng)時社會風(fēng)氣的無奈，更有望子成龍，擔(dān)當(dāng)大任的期盼。我想李準后來之所以能有所作為，一定深深受其影響。

我用相機將我認為還是原貌的地方拍了下來，想讓這些支離破碎的東西能夠為我還原出當(dāng)年的一些真實情景，勾畫出李準祖屋的浩然輪廓。

五

站在李準祖屋老公館的院壩中朝屋后望去，屋后是一個緩緩的山坡，坡上長滿蔥郁的樹竹，正逢春天時節(jié)，桃紅李白，十分熱烈。再往后看，便是一座很高很陡峭的山嶺，名曰順天寨。此山距李準家約四、五里，山上有一穿心洞極為險要，生在峭壁懸崖之上，于石縫中再加人工鑿成，修建小屋于洞內(nèi)，僅一路可通，且有后山之水，由懸崖上鑿?fù)ㄒ坏酪裂轮?，山下即為李家煤廠。 據(jù)李準回憶，當(dāng)年他曾“隨父母率全家避難于此山之石洞中，糧米衣物悉藏于此，家中僅留兩人看守。居此洞中約兩旬，亂定始歸”。李準的祖父李逢春和夫人的合葬墓就安葬在此山前面的小山坡上。

可以看到，這座古墓歷經(jīng)近兩百年風(fēng)雨，仍保存完整，整個墓形呈橫放三角柱體，坐南朝北，未山丑向，與小溪對岸官斗山旁的官斗石遙相呼應(yīng)，雄視嶺麓，頗為壯觀氣派。

立于古墓前，包述安老師為我們做了詳細講解。根據(jù)他的介紹，我們知道了這座合葬墓長約7米，寬6米，高5米，用黃漿條石砌成，雖歷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侵蝕，居然沒有多少風(fēng)化。墓頂正面刻有九龍奉圣圖和高1.1米，寬0.6米的豎排正楷“圣旨”二字，第二級是橫排從左至右高1.1米，寬1.8米的篆書“仙李蟠根”四字；第三級是高0.4米，寬3.64米的隸書“輝流鄉(xiāng)國”四字。

古墓寢宮三柱兩棺，寬3.64米，高1.57米，其柱寬0.4米，高1.57米.中間的石柱刻著花瓶等圖形，兩邊石柱分別刻有“環(huán)繞峰巒卜此地飲駝?wù)紫?，遙看城廓待他年化鶴歸來”的隸書墓聯(lián)?！跋衫铙锤焙汀拜x流鄉(xiāng)國”石刻上方均有十分精致的雨瓦和圖飾。墓頂有一雕刻精致的人物造像。據(jù)說墓前原有三級石階，兩根高大的石獅望柱，墓門兩邊各有兩塊石碑。

古墓左棺為李準祖父李舒錦之墓，墓門正中豎行刻著“誥封光祿大夫顯考李公舒錦老大人之墓”，右棺是李準祖母張氏之墓，墓門正中豎行刻著“誥封一品夫人顯妣李母張老太夫人之墓”。兩棺墓門兩側(cè)均分別刻有23位祀男、祀孫、曾孫的名字，其中孫輩中的“新業(yè)”，就是李準的派名。

看見墓上所刻的李舒錦名字，就讓我們想到了剛才在公路邊看見的李逢春神道碑，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光緒皇帝居然為李逢春既樹碑又修墓，堪稱皇恩浩蕩，實在讓李氏家族不勝榮幸。

遺憾的是古墓未落建造時間。我后來查了查《任庵自訂年譜》，知道李逢春逝世于1878年，即李準父親李征庸考中進士后的第二年。李征庸聞訊即自京城刑部貴州司請假奔喪，在家守禮。并主持修建父母之墓。此墓初為一般的土石墓，因當(dāng)年李舒錦安葬時李鐵船尚未受封光祿大夫。而此墓成如今之規(guī)模，有人推測系李準進行過重修，時間大約就在1905年李準送父親李鐵船靈柩回籍安葬前后。

對李準重修祖父母陵墓一事，筆者認為極有可能。李準童年時代，曾受到祖父祖母的諄諄教誨。在李準的回憶中，有許多與祖父親密相處的感人情節(jié)。

幼年的李準倍受家人喜愛，其父落第留京，祖父母對李準的鐘愛勝于其他孫輩，祖父常打趣說：“此無父之兒，我負之，為公引孫也?！崩顪饰鍤q時，祖父每日教李準讀《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之類書籍，并為其講解字義，日以為常，已能成誦。其后，祖父又教李準讀《四書》，日可十?dāng)?shù)行，邊讀邊講，必懂得各字之解而后已。祖父還教李準作數(shù)字之對。一日，祖父買書歸來，為訂成簿，正用刀切書的天地頭，偶傷粗皮。李準正好站在旁邊，祖父于是出對曰：“粗皮”，李準對曰：“精核”。又出“李白”，對曰“桃朱”。再出“合掌”，再對“分心”。又一日，祖孫游于野外，見有野鴨飛過，祖父出對“水鴨子”，李準立即對上“火公雞”，如此故事很多。每對一次，祖父必以小本錄之。七歲時，李準在祖父訓(xùn)讀下，已能作七八字之對。當(dāng)年李家屋后有一紅豆樹，門前有一紫荊樹，其花甚繁。一日，大風(fēng)吹落紅豆?jié)M院皆是，忽大雨，紫荊花亦打落不少。祖父便出對：“風(fēng)吹紅豆樹”，李準對曰：“雨打紫荊花”。一次讀千家詩，祖父以“一行白鷺上青天”讓李準接對，李準立即對出：“幾個烏鴉過小橋”。祖父的藹可親，循循善誘，給小李準留下深刻印象。祖父還常于讀書之外教李準以游戲之事。祖父好象棋，每對弈，李準便侍于側(cè)，祖父便常教以象棋歌訣：“車行直路象行田，馬走斜日炮翻山，卒要過河橫順走，士象不離老王邊”。積之一久，居然能知行走之法。一日，李準偶與大伯父佑弼公對弈而勝，得到大伯父夸獎曰：“七歲小兒即能下棋，長大當(dāng)務(wù)國事?！?/p>

以上僅為讀書之事，至于生活上的關(guān)愛則更不必說了。由此我們可見祖父對李準之影響，更可從中體會到祖孫二人感情之深厚。從這個意義上講，李準為祖父重修墓地完全可能。至于有人說李舒錦墓上的隸書、楷書、篆書皆系李準親筆就更不必說。因為李準當(dāng)時在書法、文字學(xué)等方面已赫赫有名了。

六

參觀完李準祖墓等歷史遺跡，我們離開桅子灣來到柑子鎮(zhèn)，要去尋找李準家族的另一公館光祿第，俗稱李家新公館。在談光祿第前，我們必然要談到這座豪宅的修建時間。據(jù)李準《任庵自訂年譜》記載，1892年李準母親王氏病逝。 1893年7月李準親自為母親移棺回籍，安葬于柑子鋪新場邊本宅之右。這里的“本宅“，就是人稱由李準大伯父李佑弼（1836-1897）主持修建的新公館 “光祿第”。這說明授予光祿大夫應(yīng)在李鐵船任香山縣知縣的1890年前后。也說明新公館是在老公館被燒之后重新選址所建。修建時間可能在李鐵船做河源、香山知縣之時。而李舒錦墓門所刻最后一名曾孫生于1903年的李相模，解放前夕就是李家公館光祿第的守護人。

對光祿第的建筑，包述安老師曾有詳細描述：光祿第占地面積20余畝。建筑面積萬余平米，大小房屋上百間。長寬56米，青磚墻青瓦頂，四周兩尺多高的風(fēng)火墻使整個院子顯得格外壯麗。四角有高三層的炮樓。光祿第的大門是三開兩重，五寸厚的紅漆楠木板門，十分堅固。門上方正中有長約4米的橫排黑底紅字楷書匾額：“光祿第”，字高80厘米。進入大門，可以看到整個房屋由四階三重的倒“品”字形穿逗木結(jié)構(gòu)組成，二三重中間，有四根高大圓柱支撐的天棚，六個天井。前排兩樓一底，二樓中間是戲樓和下人住房，兩廂分別是做酒的作坊與倉庫，兩頭是走馬轉(zhuǎn)角樓。后面兩排是一樓一底，二排廳堂兩邊分別是中式、西式客廳和臥室，兩邊有廚房和管理人員的房間。中間和兩邊的穿堂，各有兩重八扇門組成的排門，左右兩邊各有兩個雙合門與外面相通。后面一排的中間是堂屋，雕梁畫棟，莊嚴肅穆，曾懸掛著各種顯示主人身份和威儀的牌匾。兩邊是主人和家室的住房。常年有十?dāng)?shù)人做安全保衛(wèi)。院內(nèi)種有梭蘿松、黃桷蘭、棕竹、紅茶花、白茶花、迎春花等名貴花木，還有柑橘、葡萄等水果。院內(nèi)小池女墻，錯落有致，鳥語花香，清雅宜人。

包老師的這段記述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光祿第這座豪門大宅的氣派。

據(jù)說辛亥革命時，光祿第曾因李準參與鎮(zhèn)壓廣州黃花崗起義而被大竹縣的革命黨人燒過一次，而后又因李準在廣東光復(fù)中的功績，由孫中山先生下令撥款重修。

長期以來，這座被改作柑子中學(xué)的光祿第，原有房屋已被陸續(xù)拆除?，F(xiàn)在進入柑子中學(xué)校園，只有殘存的地基、高大厚重的石梯和花園遺跡還讓我們能夠感受到當(dāng)年的氣派與恢弘。我曾看過一張非常珍貴的黑白照片，這張照片拍攝的就是當(dāng)年的光祿第外貌，雖然照片已經(jīng)留下了后來時代的痕跡，然而原始的風(fēng)貌依然存留。目睹這張歷史舊照，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古人說，物是人非，而我眼前的李準故里卻是屋非人也非了。

與光祿第相關(guān)聯(lián)，在這座豪宅之右側(cè)，是李準父母的墓地。

前面我們曾講過，因在家經(jīng)營商業(yè)，遭奸人之忌而憤然離開家鄉(xiāng)的李準父親李鐵船，后來歷任廣東河源、南海、香山、揭陽、海陽等縣知縣，山東臨沂通判，再升任四川礦務(wù)商務(wù)大臣。1901年欽差赴南洋考察商務(wù)，途中不幸病逝于廣州。對父親去世的情況，李準在其《任庵自訂年譜》中做了這樣的記述：“十二月初三日，（先大夫）忽來外邪，牽動舊疾，真升外越，氣促神昏，病勢更行危焉。延至十二月十二日，先大夫自知不起，召準于前，口授遺疏，大意命草。準含淚秉筆，遵先大夫口授而書之。書成，先大夫尚審視再三，以為可，已語不成聲，淚淋淋下矣。十三日戌刻，卒于廣東省城天平街差次，享年五十有四歲?；浂教涨诿C公以遺書上聞。奉旨追贈內(nèi)閣學(xué)士銜，照侍郎出差勞病故例，從優(yōu)賜恤，諭賜祭葬。準侍奉無狀，為身莫賅。謹遵先大夫遺命，不延僧道打齋誦經(jīng)，棺殮殯葬，不擇吉日。乃在門外買地二十余畝，建筑義園莊房，殯先大夫之柩于此?！?/p>

由于各種原因，李準于1905年春才將父親移棺回籍，安葬于光祿第右側(cè)，與王夫人合冢。夫婦合冢，本不為奇，但我卻以為這或許與當(dāng)年李準父親曾為王氏親撰的墓門聯(lián)有關(guān)，墓聯(lián)曰：

墓旁可墓我，斯歌斯哭斯聚族；

德配堪千古，此人此土此有財。

在《任庵自訂年譜》中，李準未對其父之墓作只字記載。但想來這座“御賜墓葬”應(yīng)當(dāng)比其祖父李逢春的陵墓級別更高、更精致壯觀吧？然而，此墓于解放之初已先后被開啟、拆遷、損毀。由于年代久遠，現(xiàn)已無人能說清其狀貌了。

對李氏家族頗有研究的包述安老師1958年秋，在柑子中學(xué)讀初中，他還留有李鐵船陵墓的大致印象：整個陵園面積約兩三畝。后來遷墳，當(dāng)時傳言墓內(nèi)棺材如新，打開棺蓋時墓主人及其衣物都還是好好的，然一經(jīng)敞風(fēng)便化為灰燼；棺材后來也被人盜走了。墓后有一棵大皂角樹和幾籠黃竹。墓前有一約三尺寬、丈余長的花臺，內(nèi)有一株百余年的馬鞍形蘇鐵，現(xiàn)鞍形已無，只有原直立部分尚存。四周有數(shù)棵高大的桂花樹，樹下樹前石板上有一匹雄壯的石馬和兩尊石人。這些石人石馬，據(jù)當(dāng)?shù)乩锨拜吇貞?，是原柑子鄉(xiāng)甘家橋村一個叫郭巴耳的石匠師傅和外地石工在一個叫廟墩梁子的地方打造而成，再運到公館旁的墓地，石人石馬均與真人真馬一樣高大雄壯。石馬配有馬鞍，兩耳直豎，似在聆聽；雙目有神，注目靜觀，似在等待主人的命令。兩個石人中，一尊石人頭戴官帽，身著官服，面南而立，一手執(zhí)卷，一手半握拳于胸前，似觀書后正沉思，頗具學(xué)士風(fēng)度；另一石人則手執(zhí)韁繩，溜馬緩行，十分閑適。據(jù)說當(dāng)時為搬運這些石人石馬還頗費了不少功夫。后遇文革“破四舊”，石人石馬便不知身首何處了。在墓前十多米處的石梯兩旁，還矗立著兩根巨石吼天望柱，每根高二丈五尺五寸九分，底座一平方米有余，頂端各有一只雄壯的吼天獅子，可惜這些珍貴文物也不知何時煙消云散了。

七

在桅子灣，我們聽到很多關(guān)于李準一家的傳說。

一說李準父親之所以叫李鐵船，是因為其母生他時，曾夢見一只鋼鐵鑄成的船舟自天而降，快要落到自己的洗腳盆中。李夫人遂高聲喊叫：“快來人呀，快來人呀，鐵船快要落到腳盆里了！”哪知人還沒有趕到， “哐啷”一聲，鐵船真的掉進腳盆之中！李夫人猛地驚醒，才知是南柯一夢。這時忽感腹中陣痛，少頃，一子呱呱落地，李逢春一看，孩子目清眉秀，便覺來歷不凡，遂為孩子命名“鐵船”，并舉家供其讀書。雖三次京考落榜，但最終在光緒丁丑歲中進士，歷任刑部貴州司主事等要職，后升任四川礦務(wù)商務(wù)大臣，政聲顯赫。孫中山曾稱其“是一位具有維新頭腦的官員”。

看來，這“鐵船”似乎真是一個很好的征象，預(yù)兆著李鐵船的兒子李準將來會與“鋼鐵鑄成的船舟”有緣，成為統(tǒng)率一支飄揚著大清帝國龍旗的南海艦隊，肩負晚清王朝一方軍事重任，固國衛(wèi)疆、保衛(wèi)海防、名揚四海的廣東水師提督！

李準出生也有一傳說，講其母親王氏夢中恍惚看見一個糠篩般大的螃蟹在屋內(nèi)爬了幾圈。螃蟹爬屋，有何寓意，我不得而知，但《任庵自訂年譜》中的一段記載卻別有情趣：“準生之年，先大夫年二十四，應(yīng)禮部試北上。母年二十二。是夜，先王父舒錦公夢宋臣寇萊公來見，正惶懼間，即聞準產(chǎn)生，故名曰‘繼武，蓋繼武前賢之意也。稍長即名曰準，字志萊，別字直繩，號任庵，又號平叔 ?！彪m然李準的出世如此奇異，但他三次進京赴考卻均落榜。25歲時，父親才為他捐了一個“同知”，分指貴州。后來李準又任廣東錢局提調(diào)，因成效顯著又被派往湖北賑捐。此間，為時任湖北總督的張之洞所發(fā)現(xiàn)，一再嘉獎提拔，終成廣東、湖北、四川、安徽、江蘇、河北等省的賑捐大王。后在李鴻章的支持下，他在庚子賠款期間，一年賑捐四、五百萬兩銀子，為朝廷做出重大貢獻。后來奉兩廣總督之命率兵捕獲著名海盜巨匪區(qū)新、李北海、林瓜四等，為民除害，多次被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召見，更加聲名顯赫。老百姓口口相傳的故事為李氏家族的興旺史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神秘色彩，這些傳說中有多少是人們因敬仰而生出的想象，我不得而知，但是，李氏一族確實有著令人為之贊賞嘆服的作為。

八

站在桅子灣的潺潺溪流前，我的思緒仿佛也隨之流向遠方，匯入江河，匯入浩瀚的南中國海。百余年前，一位十七歲的青年就是沿著這山間小溪，一步一步走出了蒼翠的大山，走向了蔚藍的大海。當(dāng)我徜徉在李準青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耳畔雖然鼓動著呼呼華鎣山風(fēng)，眼前翻卷的卻是浩浩南海風(fēng)云。我仿佛聽到了西沙永興島上宣示中華民族主權(quán)的隆隆炮聲，我仿佛看見了浩瀚南海上空獵獵大清黃龍旗在迎風(fēng)飄揚。

翻閱歷史文獻，尤其是1980年1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發(fā)布的《中國對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的主權(quán)無可爭辯》一文，李準，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及其疆域歷史不可缺少的見證。

對于李準這樣一位歷史人物，或許人們對其會有不同的解讀，但是，他巡邏海疆，在西沙群島上勒石樹碑，在永興島上升旗鳴炮，公告中外，聲明南海諸島為中國領(lǐng)土的愛國護疆歷史舉動卻不會因為這種不同的解讀而發(fā)生改變，他的歷史功績將會千秋萬代永遠銘記在我們國家、民族的史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