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龍
三月,北京的舞臺演出市場如火如荼,話劇、相聲這兩方天地沸反盈天??膳c此同時,舞臺上的另外一個角落卻孤寂無人,甚是冷清。人們似乎快把這個角落忘了,聚光燈也很少打向這里。如果不是一年一度的春晚會將這一方角落照亮,我們的國粹——京劇,可能就真的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消失在這片舞臺上了。
曾經(jīng)的舞臺“一哥”
說起京劇的沒落不是一日半日的光景了。三月份的北京,冰消暖至,春意盎然,北京舞臺演出市場之火爆可謂沸反盈天。但觀察之下不難發(fā)現(xiàn),除卻相聲、話劇這兩個京城名角兒之外,京劇這個老牌名角兒卻查不見蹤跡,唯獨有那么三五場的演出,也是上座率之稀松令人慨嘆。
“當初京劇火啊,火得摸不得”。這話不光是京劇院的老師們、戲迷票友們的唏噓,這話是真真切切的事實。站在虎坊橋的十字路口往東走上幾步,過了晉陽飯莊不多遠,就能在路北邊“胭脂胡同”的入口見到一副“同光十三絕”的壁刻。京劇千里之行,正始于此。
對于聽戲,京城百姓本來只是消遣,后來由于京劇日漸火爆,則慢慢演化成了“逛園子”。聽戲,閑聊,捧角兒,遛鳥兒……百姓們把戲園子當成獨立的天地,他們由戲而聯(lián)合,成為一個大集體。它和“泡茶館”、“泡澡堂子”一樣,是一種文化形態(tài),是一種人文形態(tài),更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一個行業(yè)能帶動京城娛樂業(yè)的繁榮,衍生出一個文化形態(tài),這不得不說是京劇的巨大能量。
當然,不只是北京,起初京劇在全國范圍內(nèi)都是異?;鸨摹>﹦√┒?、麒派大師周信芳先生曾在上海黃金大戲院演出傳統(tǒng)劇目《封神榜》。當年黃浦江水倒灌,戲園水沒膝蓋,觀眾們熱情卻不減,甚至在門口雇人把自己背進去,蹲在椅子上看完整場演出。3000人的劇場爆滿,演出持續(xù)五個小時,觀眾都要堅持到最后一秒。京劇的魅力自然可見一斑。
荒腔走板,自廢武功
有人說京劇沒落至此是時代變了,舊事物不能適應(yīng)新節(jié)奏,自然要被淘汰。可事實是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張火丁老師的戲場場爆滿,帶有準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余派女老生王佩瑜火遍京津滬三地,裘派花臉孟廣祿上臺必是滿堂彩……既然時下依然有著成功的例子,就說明京劇一定不只是被時代拋棄的舊物。
那為何京劇這位“名角兒”能落魄至此呢?單是從其藝術(shù)角度就有這么幾個原因:
一是不好“聽”了。
京劇講究“唱做念打”,業(yè)內(nèi)稱為“四功”。那這四門功課是否有先后呢?其實是有的。北京人去看戲時,大多都會說是去“聽戲”,說看戲的一定不是個戲迷。而西方有人將京劇翻譯成“北京歌劇”,這也足見一絲意味——即京劇就是要聽“唱”。
以前的演員們是天天練功天天唱,他們會不斷琢磨自己的“業(yè)務(wù)”,因為唱不好就要挨餓,賣不出票就要受窮。業(yè)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自然不會變,京劇亦不能外,可演員們不再憑借票價而是憑借補貼過活的時候,自然就不會去努力鉆研自己的“業(yè)務(wù)”了。于是乎京劇演員似乎越來越不會“唱戲”了,而甚至有的演員連“西皮”和“二簧”都分不清,不禁令人唏噓。
二是容易“唱”了。
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紅臉的關(guān)公戰(zhàn)長沙……
這首《說唱臉譜》是一首京劇與流行音樂相結(jié)合的戲歌。實際上它與京劇相去甚遠,一個腔調(diào)的千回百轉(zhuǎn),一個韻白的抑揚頓挫,這些是京歌不具備的。可我們卻不難發(fā)現(xiàn),熒幕上居然有人專門以一種介于京劇和流行歌曲之間的唱法唱介于京劇和流行歌曲之間的歌。這種形式未免不倫不類,恐怕不僅不能讓人喜愛上京劇,反而可能起到反效果。
三是學(xué)不“精”了。
建國之初,梅蘭芳大師就戲曲革新提出過一個原則——“移步不換形”?!耙撇健奔措S著時代的變革而創(chuàng)新,“不換形”則是不要拋棄傳統(tǒng)京劇里的精華。
然而若梅大師者寥寥無幾,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人們開始對京劇“亂動手腳”。比如,傳統(tǒng)京劇中是沒有一板兩眼(即西樂中3/4拍),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用這種節(jié)奏去唱的現(xiàn)象,聽起來雖然悠悠揚揚彎彎轉(zhuǎn)轉(zhuǎn),可實質(zhì)則難言一個“好”字。
這是舍本逐末的必然結(jié)果,人們不再認真浸淫此道,一味創(chuàng)新,拋棄了京劇最本源的東西,自然難以得到升華的精品。
可見在藝術(shù)品質(zhì)本身上,京劇已經(jīng)出了問題。
被逼向角落的京劇
其實談起話劇和相聲的興起,話劇院和相聲劇場的興起功不可沒。沒有場地,再好的藝術(shù)形式也不能生根發(fā)芽。這里就有必要提起“戲園子”文化,人們認為戲園文化是清末民國的獨有產(chǎn)物,可實際上在20世紀80年代的京城,北京還有很多戲園子。
彼時以前門一帶為圓心,首先就是建國后蓋成的人民劇場,常由中國京劇院演出,臺風(fēng)嚴整,聲勢隆盛。出了前門就是兩大護法,東有廣和、西有中和,一左一右對立兩旁。出了崇文門有“大眾”,這都是當時市民愛去的戲園子。每有名角,臺下自是“好”聲鴉亂。往南就是現(xiàn)在也依然存在的天橋劇場和虎坊橋的工人文化宮了,常常有外來劇團演出。再遠些就是西單的老長安和東單的吉祥,兩個戲園子一東一西,像是京城戲園子的兩個守門人。
這些大大小小的戲園子尚能找到“園子”的味道,能喝茶嗑瓜子,能喊“好”,還有“飛手巾板兒”的??墒乾F(xiàn)在的戲園子卻少之又少了,除卻湖廣會館、廣德樓這種僅有的大眾戲園子之外,就只剩下幾家殿堂級“大戲院”。可京劇是百姓的藝術(shù)形式,束之高閣不能利于它的傳播。你怎么能想象在長安大戲院“飛手巾板兒”?絕無可能。又有多少人能花上一千塊錢的票價,去國家大劇院里聽一出“新白娘子傳奇”呢?這是京劇的悲哀。
除卻沒有生存空間,沒有從業(yè)者或者說優(yōu)秀從業(yè)者也是京劇面臨的問題。京劇演員的生存現(xiàn)狀一般觀眾是不了解的,很多演員看似光鮮,可其實收入非常低。僅就京劇而言,我國一級演員工資不過萬,出場費僅幾百元,可謂甚是微薄。
這樣的情況下演員自然要掙外快,而外快主要分三種方法得到。一是精研業(yè)務(wù),爭取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每月有數(shù)千元可拿;二是倚仗國家經(jīng)費,譬如排了新戲,自然有課研費用;最后一種我們自然都知道,即所謂走穴,但專業(yè)院團是不允許演員私下走穴的,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是嚴懲不貸的。
看完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三種方法基本和普通演員根本挨不上邊,可恰恰大部分京劇演員,都是普通的演員,一生奉獻給京劇藝術(shù),回報卻是未免偏低了。
悠揚唱腔能否依舊
京劇能不能活,或者說人們能不能靠著京劇活,其實答案是肯定的。北京有一家劇團,叫風(fēng)雷京劇團,是北京僅有的幾家民營京劇團之一。風(fēng)雷劇團最為人熟知的,是被稱作“京話劇”的《網(wǎng)子》?!毒W(wǎng)子》一經(jīng)上演,場場爆滿。
雖然是“話劇”,但內(nèi)涵是“京劇”,人們愿意通過這種方式去接受“京劇”。階段性營銷,先用可行的方式教育市場,成熟了再進行售賣。清晰的營銷思路讓風(fēng)雷劇團火爆京城,而且已經(jīng)能達到上演“正統(tǒng)京劇”也能有很高上座率的情況了。
讓市場接受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自然是迎合劇場。浙江溫州,在這個城市里,民間劇團一年能有超過一個億的營收。原因就是民間劇團極多,演藝公司則將戲迷和劇團穿成了一條線,有人想聽戲,今晚就能安排演出。這樣的情況下演出市場自然會火爆。
當然,這樣的意愿需要政策扶持,不過筆者想我們沒理由眼睜睜地看著國粹消弭,我們也還想聽上一句悠悠揚揚的腔調(diào),想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聽到那句熟悉的“我站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