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艷
侯幺妹一家是賀龍親批的全家八口一起長征的人家。當年,這事轟動了大庸城,在紅軍隊伍中也動靜不小、影響深遠。長征中,侯幺妹一家八口分三撥,前面籌糧的老爸侯昌仟負責6歲的九幺弟;叔叔侯昌貴和大哥二哥侯清芝、侯清平在槍林彈雨的前線;侯幺妹和媽媽殷成福、嫂子劉大梅編在后勤隊。后勤隊又分被服隊、衛(wèi)生隊等。
在殷成福所在的被服隊,還有侯幺妹所在的衛(wèi)生隊,都是女紅軍成堆的地方。天天戰(zhàn)事不斷,死人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女紅軍們總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的丈夫突然“光榮”了。
在衛(wèi)生隊,侯幺妹“進步”挺大,從最初的不敢看傷員的傷口,到后來敢于面對傷病員的死亡。在艱苦的征戰(zhàn)中,侯幺妹小小的年紀就找到了那份擔當??赡赣H多么盼望女兒能在征戰(zhàn)的沉重里找到她生命的柔軟——女孩青春的快樂。
有段時間,侯幺妹常帶回一些衛(wèi)生隊的消息,讓娘和嫂子跟著歡喜和憂傷。她臉上的笑明顯跟原來大不相同,進出時還把湘西情歌哼進哼出:“生不丟來死不丟,除非螞蟻生骨頭;除非冷飯又發(fā)芽,石頭巖上生石榴;郎不丟來妹不丟,與郎牽手看水流;變鳥跟郎同棲樹,變魚和郎共水游?!?/p>
后來,殷成福才知道有小伙子省口糧給侯幺妹,口糧是命啊,用命護著女兒的男人,真好;還知道,一個紅軍營長老把馬讓給侯幺妹騎。有人疼著女兒那雙曾經(jīng)受過傷的腿腳,貼心!看著女兒整日疲憊卻幸福的臉上,有了親人都逗不出的笑,有任何愛都替不了的幸福,當娘的心啊總算寬寬地舒了一口氣。
每個夜晚,望著辛苦一天的女兒疲憊地熟睡,在甜蜜的夢中露出淡淡的笑。殷成福這個當娘的,咀嚼鮮蓮心一般從苦里嚼出一點點甜。
這夜,侯幺妹回得很晚,說了句才從戰(zhàn)場下來。殷成??匆谎鬯哪樕?,問是不是死了很多人。侯幺妹嘴一癟就哭了:“是小蓮,她……”小蓮?殷成福知道她,一個整天盼丈夫盼了3個月的女子,是侯幺妹的好伙伴。“她,她男人……”侯幺妹哽咽著點點頭,跟媽媽說了戰(zhàn)場的情況。
殷成福的心一陣緊似一陣地聽完女兒的述說,死死地盯著女兒,總覺得她身上的柔軟開始堅硬,還有什么東西在慢慢散去。
可沒多久,殷成福便哭不出更笑不出——日子全讓心驚肉跳給占滿了。
侯幺妹這天凌晨才回,一身的黃土不洗不除,倒頭就睡,臉上灰黑灰黑的。殷成福心中大驚,她悄悄去問侯幺妹的好友馬憶湘,馬憶湘畏畏縮縮半天才說:“幺妹不準我告訴你們……那個營長,就是常把馬讓她騎、把口糧省給她吃的高個小伙兒,在昨天的敵機轟炸中……犧牲了?!?/p>
“啊——”殷成福吃驚地張大了嘴,腦子里一片空白。
后面的事,馬憶湘不說殷成福也能猜到幾分。那個高個營長犧牲后,由于找不到挖土的工具,最后大家弄來一大堆草,堆成一座草墳,“掩埋”了這位年輕的紅軍指揮員??珊铉勖糜X得對不住他,當夜去附近村莊借來鏟子鋤頭,也不跟任何人說,一鏟鏟、一鋤鋤,用她手上的血泡、用她沒停的淚水,硬是獨自把他……土葬了。
太累太痛的侯幺妹躺在地上,死人般地睡著了,活跳在她臉上的青春光芒變成揮不去的死灰般的陰霾。殷成福直看得脊背發(fā)涼、心在流血。
第二天,侯幺妹就剃了光頭!
侯幺妹的舉動,在殷成??磥硎且环N深深的絕望:剃了光頭的少女,眼光很硬、臉色很黑,表情很鋼、情緒很沖。能上的戰(zhàn)場她都上,能打的沖鋒絕不孬——她每天“猛子”一樣頻繁出入戰(zhàn)場!都說人怕子彈,她那樣,是子彈都怕了她!
此時的侯幺妹在一個個戰(zhàn)友的犧牲和情感的起落中,悄悄將笑容掐掉、將愛的火苗熄滅了,而只做一往無前的勇猛救護。
一夜之間她仿佛長大了,“大”得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符,“大”得殷成福每分每秒都在揪心。
后來,侯幺妹去戰(zhàn)地救護,抬擔架過河她能把傷員舉過頭頂;上坡時,專抬前面,跪地攀登,那是摳住路面、手腳并用著往上攀。很快,她的膝蓋、臂肘、手指都磨破了,殷紅的鮮血滴滴淌在土路上……
長征途中,當還有100多公里就走出了草地時,侯幺妹和她的姐妹們遭遇到藏人土匪,受傷昏迷。侯幺妹和她的嫂子劉大梅被藏人土匪賣到富人家做奴隸,受盡了折磨。兩年后好不容易逃出來,她找到嫂子,兩人一起去找紅軍,就此再也沒有回來……
如今,人們在桑植縣烈士墻上可以看到一個醒目的名字:侯幺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