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英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401331)
《三元記》中馮商儒商形象的價值內(nèi)蘊
李 英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401331)
沈受先《三元記》以商人馮商為中心人物,劇中將其塑造成為一個救人急難、寬厚仁義、仗義疏財?shù)娜迳绦蜗?,這是此前的文學作品中極少出現(xiàn)的正面的商人形象。沈受先對馮商儒商形象的塑造不僅向世人宣揚了善惡有報的果報思想,有著濃厚的教化意義,而且也是受當時社會發(fā)展和時代思潮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世人價值觀念的轉(zhuǎn)變。
商人形象; 果報思想; 義利之辨; 價值觀
《三元記》塑造的馮商是一個重義輕利、救人急難、潔身自好的儒商形象,一改以往文學作品中商人唯利是求、奸詐圓滑的形象。沈受先《三元記》對商人形象的精心塑造深受當時商業(yè)繁榮發(fā)展和商人階層壯大的影響,作者也通過此作潛移默化地傳達了因果報應的教化思想,反映出傳統(tǒng)義利觀念的轉(zhuǎn)變和士商關(guān)系的松動。另外,從側(cè)面也反映出社會發(fā)展及傳統(tǒng)思想的移形轉(zhuǎn)步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
據(jù)徐志嘯《沈壽卿及其〈三元記〉》一文中論斷,沈受先《三元記》是在宋元南戲《馮京三元記》的基礎(chǔ)上編寫而成[1],宋人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中錄有《馮京三元記》,劇中中只有馮京還妾一事,摘錄如下:
馮京, 字當世, 鄂州咸寧人。其父馮商也, 壯歲無子, 將如京師, 其妻授以白金數(shù)易, 曰: 君未有子, 可以此為買妾之資。及至京師, 買一妾, 立券償錢矣。問妾所自來, 涕泣不肯言。固問之, 乃言其父有官, 因綱運欠折, 離妾以為賠償之計, 遂側(cè)然不忍犯, 遣還其父, 不索其錢。及歸, 妻問買妾安在?且告以故。妻曰:吾用心如此, 何患無子?居數(shù)日, 妻有娘, 將誕,里中人皆夢鼓吹喧閱迎狀元, 京乃生。家貧甚, 讀書于瀟山僧舍。僧有犬,京與共學者烹食之,僧訴之縣, 縣令命作《偷狗賦》,援筆立成, 警聯(lián)云: 團飯引來喜, 掉續(xù)貂之尾; 索繩牽去驚, 回顧兔之頭。令擊節(jié), 釋之, 延之上座。明年遂作三元。[2]
《三元記》中的馮商作為富商大賈,不同于之前文學作品中道德敗壞、利欲熏心、“重利輕離別”的商人形象,而是救人急難,施恩不圖報的義商,是宅心仁厚、律己自持的儒商。沈受先對馮商形象的塑造,并未受到“士農(nóng)工商”、“士尊商卑”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反而將其作為故事的中心人物,并大力塑造商人的正面形象,較之《馮京三元記》,人物形象顯得更加豐富和立體,使其成為文學作品中為數(shù)不多的合乎儒家思想的“儒商”,身上籠罩著儒家“仁義”的光環(huán)。
馮商作為一方富賈,胸中懷有濟世之心,“博施”、“毀券”兩出中寫馮商因“所慮者上年淫雨連綿,今歲狂風拔木。百姓流離,悲聲遍野,值此大雪連朝,豈無饑寒之輩”[3],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因“先賢有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3]5,決定賑濟鄉(xiāng)民,來借貸者皆給予錢糧,并不計較個人得失。有鄉(xiāng)人王以德被土豪胡大才誣告贜銀二十兩,不得不將妻子賣與馮宅贖罪,馮商不僅將銀子借與王以德妻,而且待王以德出獄后送妻子至馮宅時,馮商不忍拆散王氏夫婦離散,“些須小事,就斷絕他人之夫婦,豈不寒心?”[3]9便毀掉賣身契,并贈與銀錢作為二人遠行的盤纏,施恩不圖報,“我心中平生憫哀,但存一點仁心在?!盵3]11馮商作為商人不僅沒有趁人之危,而是懷有仁德之心,不忍看到百姓流離失所,饑寒遍野,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憑一己之力幫助鄉(xiāng)民度過災年,還為王以德夫婦大義解圍。濟世安民、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本應是士大夫們的職責和使命,在此卻是由一個商人承擔和完成的。僅此一點,就徹底顛覆了以往商人卑瑣勢利、為富不仁的形象,完全以正面、高尚的形象示人,這是極為少見,也是極為難得的。
《三元記》中馮商的重義輕利之舉在劇中多處都有表現(xiàn),如第十出“遣妾”中,馮商往京師貿(mào)易,因年近四十膝下空空,托媒人說親納妾,恰有運使張祖因折損官糧,不得不賣女借債,馮商迎娶張氏女為妾,了解緣由之后同情張家骨肉分離之苦,不忍讓張女隨自己遠嫁,張氏父母無人奉養(yǎng),決定送張女回家與父母團聚,且不再收回聘禮,仁義之舉使張氏女十分感動,“君最賢,憐妾艱,仁義于君得兩全,德深似淵,量宏似天,陰功最大行方便?!盵3]26第十五出“斷金”、第十七出“完璧”中馮商在旅店拾到過路客人遺失的銀子,在旅店中住了幾日一直在等失主來尋,等到失主后,失主感激萬分,要將銀子分一半給馮商,被馮商婉言謝絕,“你休嘆息,莫感激,我平生不取非義物?!盵3]48馮商所為皆以“義”字當頭,沒有其他商人的唯利是圖,是儒商的典范,符合傳統(tǒng)儒家修身處世的標準。
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自《詩經(jīng)·衛(wèi)風·氓》中那個“抱布貿(mào)絲”的氓“二三其德”開始,商人們一直背負著貪戀美色、喜新厭舊的惡名,也總是能看到商人流連于秦樓楚館,一擲千金買歡逐笑的影子。而在第十三出“秉操”中,馮商在自京師返家途中前往旅店投宿,恰遇王以德夫婦,王氏夫婦自受馮商恩惠后一直感念不忘,希望有機會能夠報答馮商的恩情。再次偶遇馮商,自是喜不自勝,王以德認為當初賣妻贖罪,妻子本該屬于馮家,決定讓妻子陪宿馮商作為報答,不料卻被馮商嚴詞拒絕:“你不是報我,反來喪我名節(jié)”[3]36,并自明心志“人所貴德行優(yōu),我一點良心日自修”[3]36,自比柳下惠不惑于美色之誘,不愿因此事使自己的德行有損,“豈不聞郵亭中一夜風流,番做了萬年遺臭”[3]37。并將心比心,“若是他人妻子我淫媾,吾家妻子遭人誘,這天報昭昭怎肯休?”[3]36更認為人在天地間所行之事皆有輪回報應。馮商不為王氏妻所動,練字到天明,一夜不眠,王以德深受感動,感嘆“這等人當于古人中求之”[3]38,并與胡大才的色迷心竅做了鮮明的對比,更見馮商的品行高潔。作者借王以德之口對馮商的品行加以褒揚和贊頌,與《杜十娘女沉百寶箱》中孫富的見色起意、拆散他人姻緣相較,高下立判,馮商的律己自持更是難能可貴。
馮京待人接物素以寬仁著稱,在第三十四出“榮封”中,富丞相夫婦送女至馮家完婚,皇帝賜封馮氏全家,馮家受封時一名婢女失誤將湯羹灑在了馮商的衣服上,馮京大怒,要懲罰婢女,馮商不以為意,反而關(guān)心婢女的手有無燙傷,“人雖有貴賤,身體發(fā)膚卻無貴賤。不可動輒鞭笞。只怕天運循環(huán),難保百年富貴,那時人亦不能容也?!盵3]92在這里體現(xiàn)出馮商的仁者之心,認為人雖有貴賤,但身體發(fā)膚受于父母,并無貴賤之分,雖仍有貴賤等級之分的保守觀念,卻能透露出馮商的人本思想。而且,馮商之語流露出天道循環(huán)、富貴難久的時運觀,這也是沈受先此作的主要思想。第二十出“錯認”、第二十一出“歸槽”里,在歸家途中,馮商的馬被丟馬者誤認為是自己的,馮商任由來人將馬牽走,不做絲毫辯解,“天下之物,未嘗無對”,“不可執(zhí)一時之見,料想久則自明”[3]54,待回到家中后,丟馬之人又將馬還給馮商,并甘愿領(lǐng)罰,但馮商并不計較,“世間物色多相類,未嘗有無對,只在一時訛,此非有心為,我愚性素寬洪,何嘗較人罪?”[3]57這些雖都是小事一樁,卻能以小見大,體現(xiàn)出馮商寬宏大量的胸襟和器度,有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的君子之風。
《三元記》中的馮商是個仗義疏財、寬厚仁德、有冰霜之操的儒商,他的言行舉止是儒家倫理道德的典范。馮商的形象不同于以往文學作品中奸詐、自私的商人形象,是文學史上極少數(shù)的正面商人形象,甚至是近乎完美的君子形象。沈受先《三元記》對商人形象的正面塑造,受當時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狀況及文化狀況的影響,也是作者創(chuàng)作思想及價值觀的體現(xiàn)。
沈受先《三元記》寫馮商行善得福報,最后以“官商聯(lián)姻、合家受封”的大團圓結(jié)局收場,作者借馮商的際遇宣揚了濃厚的果報思想,有勸人行善的教化意義。同時作者對商人形象的正面塑造,也是受當時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及人們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重新審視所影響,體現(xiàn)出作者對社會發(fā)展的思考。
戲曲在古代社會里扮演著簡單、感性的教化角色,“直接通過優(yōu)人搬演故事、塑造人物形象,讓民眾直觀地認識到是非善惡從而達到勸惡從善、教化民眾的目的?!盵4]本劇以馮商為中心展開故事情節(jié),馮京年近四十,尚無子息,因?qū)覍倚猩品e德感動上天,“處處施恩,人人懷德,處幽室而不亂綱常,舍己財而不圖償報,陰功陰德,無出其右”[3]62,“積善存仁,蹈矩循規(guī)太古民,一點仁心,孜孜為善不圖僥幸”[3]61,玉帝下令謫文曲星與馮商為子,“合與他一貴子,以為善者勸”[3]61,其子連中三元。“合與極貴之子,報他積善之功”[3]61,這既是他平日義舉所得的善報,也是通過對行善之人的嘉獎勸人從善向德。如王以德為報馮京搭救之恩,竟令妻子陪宿馮京,吩咐妻子道“他雖無茍且之心,我當有報本之意,你可進房中,替他鋪床疊被,不妨就將我的本意對他說?!盵3]36王以德此舉雖過于迂拙,有為夫婦倫常,但究其本心是出于對馮商的感激之情,“我雖不曾讀書,嘗聞?wù)f道雀解銜環(huán),犬知結(jié)草,古人一飯之德,尚且不忘”[3]36,想要有所表示來報答馮商的恩情。作者通過馮京的個人遭遇透露出濃厚的教化意識,教人知恩圖報,行善者也必有善報,同時“也有助于喚醒人們對于自身命運的積極關(guān)懷,使人樂于從善且畏懼作惡,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穩(wěn)定社會秩序,宣揚教化的效果”。[5]這也是古代戲曲中極為普遍和常見的主題。
“義利之辨”是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核心,孟子見梁惠王時曾強調(diào)義利之辨,“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盵6]他認為“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6]332,道義有時甚至比生命更重要。“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體系中,義利是作為最高道德標準提出來的,‘義’追求的是精神上的道德完善,是傳統(tǒng)道德觀的核心部分,而‘利’作為‘義’的對立面,則是指一己之私欲,所求的為人們所不恥的個人物質(zhì)利益。”[7]“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自孟子的“義利之辨”始,士人階層羞于言利。商人從事的是開口言利的職業(yè),在士大夫們看來商人的本性是唯利是圖,與儒家的價值觀念背道而馳,因此商人一直以來都是士大夫們眼中不入流的“小人”,不斷地遭受著世人的責難和鄙棄,商人形象也就成為了文學作品中被文人們忽視或鄙視的對象。
然而從宋元南戲《馮京三元記》到沈氏《三元記》中都可以看出作者所塑造出的商人是高尚、仁厚的偉岸形象,是不同于此前文學作品中商人自私狹隘、唯利是圖的卑瑣形象。馮商雖為商人,卻有著儒家士人的許多美好品質(zhì),在他身上體現(xiàn)的是“義利相合、通為一脈”?!独仙鷥骸泛汀稏|堂老》分別為元前期和后期的雜劇,劇中都塑造了仗義疏財?shù)牧x商形象。尤其是《東堂老》中的東堂老李實有情義、有信義,并且其自身也有著對從商的自我價值的認同,“我則理會有錢的是咱能,那無錢的非關(guān)命”[8],這是一句石破天驚的宣言,賺錢多少是商人成功的根本標志,這是商人的自我肯定和價值觀念的體現(xiàn),作者是以極為肯定和贊賞的語氣將其表達出來的,可見當時商人對文學的影響之大。到了明代,尤其是明中后期鼓勵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隨著商業(yè)的繁榮和商人階層的壯大,以及對于物欲的更多肯定,人們的思想有了巨大的改變,對傳統(tǒng)價值觀也進行了重新的審視和評價,一直以來處于對立地位的“義”“利”之辨逐漸走向了統(tǒng)一?!懊鞔且粋€商人廣受注意的時代,明代文學是一種非常關(guān)心商人的文學。”[9]商人形象的轉(zhuǎn)變與當時社會商業(yè)的繁榮和商人階層的壯大而導致義利觀念的轉(zhuǎn)變有著必然的關(guān)系。
《三元記》最終是以“官商聯(lián)姻、合家受封”的圓滿結(jié)束,但在當時“士尊商卑”思想仍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官商聯(lián)姻仍有極大的阻力。第二十五出“議親”中富丞相聽聞算命先生為女兒擇的女婿是馮商之子馮京時,說到“我操國柄佐圣明,我是九棘三槐位里人,要擇個坦腹東床,豈無個貴戚王孫?”“不但女婿要擇,親家也要擇。朱門白屋難相并,田翁國老非同等,這段姻緣斷不成?!盵3]71三十一出“招婿”中馮京連中三元,富丞相看過新狀元同年錄后,欲招馮京為婿,雖稍有猶疑,“但仍恐旁人議論”,聽從下屬寬解后,很快便打定了主意,“我若得那青年才子為佳婿,添我閥閱門墻倍有光,端詳,這姻緣果是無雙。”[3]82從馮京中狀元前后富丞相的態(tài)度來看,官商聯(lián)姻確實有違世俗,連丞相也對此頗有顧慮,只不過鑒于馮京的狀元身份,才促成了這樁姻緣。作者在劇中既想表現(xiàn)出對官商聯(lián)姻的支持,但又對世俗成見有所顧慮,需要假借玉帝旨意才能促成。這種矛盾的態(tài)度也是由于當時社會商人階層力量的壯大和勢力的增強,以及文人對商人階層重新認識所給予的同情,“反映了在傳統(tǒng)的‘士尊商卑’的不可逾越的等級鴻溝之間出現(xiàn)了某種松動”。[10]
宋元時期社會經(jīng)濟繁榮,商品經(jīng)濟活躍,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得到迅速發(fā)展,南宋《夢梁錄》“自大街及諸坊巷,大小鋪席,連門俱是,即無虛空之屋。每日清晨,兩街巷門,浮鋪上行,百市買賣,熱鬧至飯前,市罷而收。蓋杭城乃四方輻輳之地,即與外郡不同。所以客販往來,旁午于道,曾無虛日?!盵11]游牧民族出身的元代統(tǒng)治者對文化教育較為漠視,士人階層地位低下,一改往昔“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人生訓條,讀書不再是衡量人生價值的唯一標準,有一部分士人迫于生計,不得不棄儒從商,但仍然堅持儒家倫理價值觀,雖為開口言利的商人卻有著儒家的君子之風。“士商合流是商人能在社會與文化方面開辟疆土的重要因素。儒學適于此時轉(zhuǎn)向,絕非偶然?!盵12]明代中后期儒家也重新對商人進行價值估量,王陽明在《節(jié)庵方公墓表》中提到“古者四民異業(yè)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盵13]士農(nóng)工商的職業(yè)雖各不相同,但在道面前是完全平等的,不再有尊卑高下之分。李贄《又與焦弱侯》云“且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shù)萬之貲,經(jīng)風濤之險,受辱于關(guān)吏,忍詬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14],充滿對經(jīng)商者敬業(yè)精神的欽服和贊美之意。商人的勢力已不容忽視,儒家四民論中的士商關(guān)系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明代中期時,隨著商業(yè)貿(mào)易的繁榮,商人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金錢使人在物質(zhì)和精神方面都能得到滿足,并能夠獲得較好的社會地位。這一時期,由于目睹了金錢給人帶來的巨大改變和誘惑,人們傳統(tǒng)的價值觀受到了嚴重的沖擊,認識到了金錢的重要性和巨大作用。沈受先《三元記》在“斷金”一出中借馮商之口,表達了對金錢又愛又恨的態(tài)度,也生動地刻畫出人們在面對金錢時社會百態(tài)。
“銀子,你是天地間造化根,人為你費盡了辛與勤,人為你餐風宿水憂成病,人為你戴月披星曉夜行,人為你似魚鱉渡海濱,人為你伴虎狼登峻巔。銀子,人若一日無君也,壯士無顏人所輕。
銀子,人為你父與子傷了天性恩,人為你兄和弟傷了手足情,丈夫無你妻不敬,主若無伊仆慢輕,君子儒因無你失了朋友信,貞潔婦為你做了失節(jié)人。銀子,人若一日無君也,伶俐聰明做了懵懂人。
銀子,多少讀書人為你把綱常紊,多少廉能官為你把公論傾,多少強求的為你喪了生命,多少善求的為你忘了廉恥情,那成家子為你多慳吝,那敗家子把你如糞土輕。銀子,人若一日無君也,說得亂墜天花也人不聽。
我想起來,那子孫賢何須用你每,那子孫愚任你積如山也易傾,竟不知榮枯得失皆前定,何必勞勞苦用心,那匿愛的為你圖僥幸,貪得的為你常不平,一團和氣為你成仇也,重義輕財有幾人?[3]41
沈受先借商人之口道出了金錢在人們現(xiàn)實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也認識到金錢至上價值觀已得到了普遍認同和崇尚,而世人為追求利祿,破壞了綱常倫理,并在最后勸誡人們“榮枯得失皆前定”,不要為了眼前的利益得失機關(guān)算計。此劇雖宣揚了馮商的正面、高尚形象,但并非要人們一味言利,其真正目的仍在于維護儒家倫理秩序,倡導儒家道德思想。
以往文學作品中的商人形象都是為人所不齒、道德敗壞的市儈之輩,是文人筆下可有可無的透明人,只是作為小小的配角而并非中心人物出現(xiàn)。自明中期時文學作品中的商人形象逐漸有了較為明顯的轉(zhuǎn)變,這與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逐漸轉(zhuǎn)變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同時也是士商兩大階層關(guān)系調(diào)整的明顯標志。這些因素在不斷地改變著人們的價值觀,世人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文學價值觀的變化。
在《三元記》中就可以看出,馮商雖是商人身份,其言行舉止大有傳統(tǒng)儒家的君子風范,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一位內(nèi)儒外商或者士魂商才的儒商形象。透過《三元記》中商人形象的改變看到的世人新的價值觀,以及商業(yè)繁榮帶來的巨大沖擊。但是,“傳統(tǒng)儒家的‘義利觀’在社會生活和統(tǒng)治階級層中仍然具有著不容置疑、不可撼動的影響力和約束力。在這種新舊意識的交錯中,劇作家們自己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也會陷入一種兩難的地步”[15],他們既希望人們能夠肯定商人的社會地位和對金錢的價值觀,又想用儒家思想束縛商人的行為。到明代中后期時,傳統(tǒng)的“義”“利”之辨的藩籬已被打破,人們對商人的認識有了較為普遍的轉(zhuǎn)變,也轉(zhuǎn)換了商人形象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的傳統(tǒng)模式。“劇作家除了改變社會以往對待商人的角度之外,也肯定了商人身上所具有的新內(nèi)涵?!盵15]通過馮商一類儒商類型的商人形象,能夠感受到文學與社會的緊密聯(lián)系,以及文學作品中一以貫之的道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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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rinsic Value of Feng shang’s Intellectual Businessman image in the Three yuan ji
LI Y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China )
Feng shang by merchants as the central figure in the Three yuan ji by Shen shou xian,the play shape it into a save trouble,generous righteousness, generous in aiding needy intellectual businessman image,this is rare in previous literature of positive image.By building feng shang’s intellectual businessman image,Shen shou xian not only promote the good and evil have reported to the world and especially, has strong enlightenment significance, but also influenced by the thoughts of the social development and the times, to a certain extent, reflects the values of change.
Businessman image; karma; argument of loyalty and gains; values
I207.3
A
2095-7408(2017)03-0052-05
2017-03-17
李英(1990— ),女,河南鄧州人,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兩漢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