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海元 封海清
(云南師范大學 高等教育與區(qū)域發(fā)展研究院,云南 昆明650500)
弗萊克斯納與蔡元培大學職能思想比較研究
竇海元 封海清
(云南師范大學 高等教育與區(qū)域發(fā)展研究院,云南 昆明650500)
弗萊克斯納和蔡元培大學職能思想的最大差異在于對大學服務社會這一職能的態(tài)度。弗萊克斯納和蔡元培的大學觀均受德國學術本位思想的影響,但是落腳點不同。弗氏倡導的是個人本位的教育價值觀,而蔡氏則提倡社會本位的教育價值觀。
弗萊克斯納;蔡元培;大學職能
研究弗萊克斯納和蔡元培思想的文章不在少數(shù),但均為單一研究,未有比較。研讀二者大學教育思想之后,筆者認為,二者之思想有許多同異之處。二人的大學教育思想涵蓋多方面而特意選擇其大學職能思想加以研究,原因在于今日大學對自己應該所做之事不甚清楚,不同的聲音沖擊著大學使其迷失“真我”。“大學何為?”“大學向何處去?”的疑問困惑著人們,而二者的思想恰可以幫助我們解疑答惑。正所謂“明鏡者,所以照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比較在于更深刻地了解二者思想的異同,探究同與異的根源,更好地啟發(fā)今日大學之職能。
在進行比較之前,先對二者進行簡要介紹。
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Abraham·Flexner,1866-1959)是美國著名的高等教育改革家、批判家和管理者。他曾受卡內(nèi)基教育基金會委托,對美國和加拿大的醫(yī)學教育進行調(diào)查,發(fā)表了著名的“美國和加拿大的醫(yī)學教育”(Medical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一文,影響深遠。早年曾就讀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深受校長吉爾曼的影響,后又到德國柏林大學學習,廣泛吸收了德國經(jīng)典大學理念。他還曾擔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首任院長,其理念是將該研究院建設成為一個純理論研究的學術殿堂。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長期從事教育工作,發(fā)表過許多關于教育問題的文章和著作,其中,《現(xiàn)代大學論——美英德大學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一本著作。
蔡元培(1868-1940),字孑民,是我國近代著名的教育家,曾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第一任教育總長、北京政府教育總長、北京大學校長等職,他是中國教育史上第一位提出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觀教育和美感教育五育并舉的教育家。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包羅甚廣,而大學教育思想是最為重要的部分。他曾就讀于德國的萊比錫大學和漢堡大學,考察柏林大學、科隆大學等,受洪堡大學理念熏陶,向往自由的大學學術氛圍,是一位學貫中西的偉大教育家。
從介紹中,我們可以得知,弗萊克斯納與蔡元培都出生于19世紀60年代,卒于20世紀前半葉,時代背景一樣只是國情不同,此其一;其二,二人均受德國大學之深切影響,故治學理念多有相似。
今日大學之職能被公認為培養(yǎng)人才、發(fā)展科學和服務社會,筆者將圍繞大學三大職能對弗萊克斯納和蔡元培的大學職能思想進行比較。在論述二者大學職能思想之前,當先介紹二者對于大學定義之看法,以此先明確大學是什么,再來談大學職能是什么,似乎更加順理成章。
弗萊克斯納說道:“大學,就我所使用該術語的含義而言,是指有意識地致力于追求知識、解決問題、審慎評價成果和培養(yǎng)真正高層次人才的機構”。[1]33簡單地說,他認為大學是保存知識、解釋知識、追求真理和培養(yǎng)高層次人才的機構。弗氏眼中的知識是真理性的知識,是可以培養(yǎng)學生的能力、智力、興趣和教養(yǎng)的知識,它們與職業(yè)訓練、實際經(jīng)驗或是“雕蟲小技”有著嚴格的區(qū)別。因此,他旗幟鮮明地批判美國大學開設暑期課程、大學推廣課程和函授課程等行為,并指出此等做法貌似可以服務社會,實則“兩敗俱傷”。大學應該將有限的優(yōu)質資源拿來做真正的學問,培養(yǎng)高層次的學生,高質量地做自己特定的工作而不是試圖低質量地做幾項不同的工作。
蔡元培認為,“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2]并強調(diào)“大學以教授高深學術,養(yǎng)成碩學閎材以應國家之需為宗旨”。他說的高深學問與弗萊克斯納所說的知識、真理不謀而合?;诙邔Υ髮W本質認識的相似性,由此而推演出的大學職能定當有契合之處。因為對大學本質的認識在某種程度上便已為大學的職能范圍劃定好了界限。然而二者的思想亦不盡相同,從大學本質的定義就可窺見一般。弗氏更強調(diào)知識和人才,而蔡元培則以服務國家為旨歸。
下面,我們來探究一下二者的大學職能思想。
一是培養(yǎng)人才。弗萊克斯納在《現(xiàn)代大學論——美英德大學研究》這本書中寫到:“學者和科學家主要關心四件事情:保存知識和觀念、解釋知識和觀念、追求真理、訓練學生以繼承事業(yè)”。[1]4總結起來,他認為大學的職能在于發(fā)展科學和培養(yǎng)人才。我們先談培養(yǎng)人才,以便依次比較。弗萊克斯納認為培養(yǎng)人才是大學的重要職能,大學教師的教學在于養(yǎng)成學生的研究精神、培養(yǎng)研究能力,以繼承科學事業(yè)。大學應該集中精力培養(yǎng)高層次的人才,而不該在暑期班和函授班的學生身上浪費時間,因為從嚴格意義上講,他們不足以稱之為大學生。然而現(xiàn)實中的學分制和“五花八門”的課程都阻礙了這一職能的實現(xiàn)。學分制的設置使學生只要耗夠時間,攢夠學分就可以“不勞而獲”,順利拿到一紙文憑。它妨礙了大腦的思考和思維訓練,使學生的理智得不到發(fā)展。而新聞、圖書館學、商業(yè)、家政學和視力測定術等專業(yè)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在大學課堂只能加劇上述危害。若想做到培養(yǎng)人才,大學應該放棄掉那些不該由它來承擔的責任,比如職業(yè)訓練,并且不必為此感到惋惜,將精力和資源聚焦于“該做之事”,方可以發(fā)揮最大之功效。而蔡元培將人才的培養(yǎng)看作大學的首要職責,而人才的培養(yǎng)應以發(fā)展“完全人格”為目標。為了達成此等目標,大學應該聘用好的教師,保證充足的經(jīng)費,建設圖書館,設置多樣化的大學課程。在改革北京大學的實踐中,他強調(diào)文理并重,廢科設系,使文理互通,以此養(yǎng)成學生的“完全人格”。不難看出,二者的人才培養(yǎng)觀在一定程度上都受益于德國大學理念,即培養(yǎng)學生的獨立人格,尊重個性差異和崇尚研究、自由寬松的校園文化。而二者的思想又因國情而不同。弗萊克斯納強調(diào)高層次人才的培養(yǎng),反對大學培養(yǎng)某個特定職業(yè)的從業(yè)者,是對美國社會盛行功利主義的指責;而蔡元培強調(diào)的“完全人格”是對當時國內(nèi)存在的“科學至上”風氣和專才教育的批判。
二是發(fā)展科學。發(fā)展科學在弗萊克斯納看來是大學最重要的職能,培養(yǎng)人才之目的也在于助推科學的發(fā)展,只是在弗萊克斯納眼中,大學的科學研究有明確的界定,那便是“純科學”研究,也就是本體論的科學,是哲學或各個學科的元科學。為此,弗萊克斯納在《現(xiàn)代大學論——美英德大學研究》一書中大篇幅地論述“純科學”研究的重要性。他認為只有致力于“純科學”研究才能在實際中發(fā)揮科學的最大功效,但是這種社會效益不應是大學開展研究的初衷,只有興趣才能啟動科學研究。由好奇心引發(fā)的研究,受功用因素干擾少,對智力生活的滿足大,對人類的貢獻便越大。他倍加推崇這種貌似“無用”的知識,指出:“智力與精神生活在表面上是一種無用型的活動,人們之所以大量從事這些活動,是因為他們能獲得更大的滿足,對這些無用滿足的追求卻往往能意外地得到夢想不到的有用效果”。[3]在蔡元培先生的眼中,發(fā)展科學具有同樣的重要性,并強調(diào)發(fā)展科學在于促成國家之繁榮強大。他指出:“歐美各國,科學發(fā)達”,而“中國科學不甚發(fā)達,大半都是萌芽時期”,并認為:“一國國勢的增長,和科學事業(yè)的進步成為正比例”。[4]蔡先生將發(fā)展科學上升到國家高度,希望以此振興國家,增強國力。二者均看重科學研究,并且都認為大學應該發(fā)展純科學研究。蔡元培將高等教育分為大學和高等專門學校兩個層次,認為大學應致力于發(fā)展基礎科學,而發(fā)展應用科學該是高等專門學校之義務。兩種科學,沒有優(yōu)劣之分,只是側重不同。正如蔡氏所言,“純粹科學研究之結果,固多為應用科學之基礎,而應用科學之致力亦每為純粹科學提示問題,兼供給工具之方便。故此二事必兼顧然后兼得,若偏廢或竟成為偏廢”。[5]弗萊克斯納也贊同大學發(fā)展純科學研究,而不以應用為目的。這與他們對大學本質的認識是一致的。
三是服務社會。弗萊克斯納與蔡元培大學職能思想的最大分歧便在于對大學服務社會這一職能的看法。弗萊克斯納對大學服務社會持批判的態(tài)度,他認為大學只能“有限”的服務于社會。他承認“大學像其他人類組織——如教會、政府、慈善組織一樣,處于特定時代總的社會結構之中而不是之外”,[1]1但是他認為大學不應該包攬全部,它應該滿足社會的需求,但絕不能受制于社會的欲望。弗萊克斯納強烈指責美國大學“包攬一切”的做法,大學最重要的職能就是發(fā)展“純科學”的研究,人才的培養(yǎng)也是為了繼承科研事業(yè)。而蔡元培先生認為,不管是培養(yǎng)人才,還是發(fā)展科學,其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服務于社會。他指出:“竊維國家富強,恃乎人才,人材陶鑄,端賴教育”,還指出:“科研成果不能像大家閨秀一樣足不出戶”。[6]由此可見,蔡元培認為,服務社會乃大學培養(yǎng)人才和發(fā)展科學的必然歸宿。他極為贊賞清華大學通過校役夜課及通俗演講等形式來服務社會的做法,并鼓勵北京大學學生會開辦了平民夜校,以起到增進平民普通知識,改良社會之功效,而這卻是弗萊克斯納反對大學插手干預之事。他認為,大學不應過多涉足普通教育、職業(yè)教育和其他社會組織該做之事,大學不是服務機構,公眾也不該將大學看成此類機構,否則只會阻礙大學,進而妨礙整個社會的發(fā)展。大學最重要的職能就是發(fā)展科學,并且不能有一絲功利目的。大學只管科研,至于該成果如何拿來用,如何造福于社會,都不是大學應該過問之事。二者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均是基于對本國國情的認識。弗萊克斯納所處的美國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黃金時期,實用主義思想盛行。在高等教育界,威斯康星理念——大學直接服務于社會——盛行,大學的“世俗”氣息濃重,大學管理的功利化,教學和科研的庸俗化招致社會廣泛批判。在這樣的背景下,弗萊克斯納及時地向美國的大學潑了一盆涼水,希望大學可以理性看待自己的職能,不能承擔過多本不該承擔的責任而迷失自我。而蔡先生所處的中國,正值內(nèi)憂外患,戰(zhàn)爭不斷之時,整個民族面臨著生死存亡,寄希望于教育挽救民族危機是許多仁人志士的共同追求。
其實,二者教育職能思想最大的不同在于蔡元培先生倡導的是教育救國論,不管是培養(yǎng)人才,還是發(fā)展科學,都是要服務于整個國家和民族。而弗萊克斯納看待教育之作用則更加嚴謹與“苛刻”。差異的根源在于不同國情和文化傳統(tǒng)下秉持的教育價值觀的差異。弗萊克斯納堅持的是西方傳統(tǒng)的個人本位的教育價值觀,崇尚個性發(fā)展。而蔡元培在國家面臨救亡圖存的大背景下更加強調(diào)社會本位的教育價值觀。正因二者秉持的教育價值觀的不同,弗萊克斯納才一味地指責大學過多得服務社會的做法。他強調(diào)大學交往和責任的擴大不應超出培養(yǎng)人才和增進知識的范圍,否則將會帶來危害。而蔡元培先生發(fā)展大學教育最終的歸宿便是寄希望于教育挽救國家危亡,然而教育救國論是行不通的。但考慮到時代的背景,高等教育發(fā)展的程度等因素,二者對于大學職能的分歧也在情理之中。
而今日之中國,擺脫了當時之危機,國家經(jīng)濟呈欣欣向榮之勢,高等教育也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此時的我們是否可以理性看待大學的職能了呢?實則否也。大學職能膨脹也成為我們今日大學發(fā)展的困擾。弗萊克斯納所批判的美國大學的景象,同樣也出現(xiàn)在我國當下的高校中。職業(yè)教育、函授課、學分制,甚至是以盈利為主要目的的企業(yè)也涉足到大學教育之中,各種陋習似乎無不沾染。社會對高等教育寄予過多期望,而使大學承擔了許多不該承擔的職責。人們看重高等教育自然是好事,但是我們也需要理性的看待,“人無完人”,大學也一樣,不是萬能的。中國社會自古以來就講求“大局為重”,基于我們自身的價值判斷,大學服務于社會應是大學存在之使命。但是大學應該引領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是像奴仆一樣對社會有求必應。大學是有生命的機體,當有自己的智慧去辨別什么是需要,什么是欲望。我們需要明白什么才是大局,“大”不等于“全”。如果大學對社會需求全部響應則證明其已失去了自己的“大局”,因為全部囊括便無所謂大小了。有選擇的承擔,才是大局之所在。因此大學職能應有界限,當有別于普通教育、職業(yè)教育和社會教育等,只有各類教育各司其職,整個教育系統(tǒng)才能穩(wěn)健發(fā)展,大學才能發(fā)揮它應有的功效。
[1]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現(xiàn)代大學論——美英德大學研究[M].陳輝,陳曉菲,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
[2]張圣華.蔡元培教育名篇[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
[3]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無用知識的有用性[J].陳養(yǎng)正,趙汐潮,譯.科學對社會的影響,1999(1):50-54.
[4]王玉生.蔡元培大學職能思想探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5]王玉生.蔡元培大學教育思想新探[M].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
[6]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魯越青)
ComparativeStudyofUniversityFunctionBetweenAbraham·FlexnerandCaiYuanpei
Dou Haiyuan Feng Haiqing
(Higher Education and Regional Development Research Institut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500)
This paper intends to explor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university function ideas of Flexner and Cai Yuanpei. Influenced by German academic standard thought, Flexner and Cai Yuanpei differ in their stance of university functions. Flexner advocated the educational values on the part of the students, and Mr. Cai on the part of the society.
Flexner; Cai Yuanpei; university function
10.16169/j.issn.1008-293x.j.2017.12.018
G451
A
1008-293X(2017)12-0110-05
2017-05-03
竇海元(1990- ),女,山東濰坊人;云南師范大學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國教育史。
封海清(1963- ),男,山東泰安人,云南師范大學高等教育與區(qū)域發(fā)展研究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和云南近現(xiàn)代教育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