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的維度分析與英漢翻譯的得失
——以《傲慢與偏見》開篇句的五個譯本為例

常 虹

（湖州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浙江·湖州 313000）

意象的維度分析與英漢翻譯的得失
——以《傲慢與偏見》開篇句的五個譯本為例

常 虹

（湖州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浙江·湖州 313000）

語言表達的意義是語言使用者大腦中激活的意象。語法和詞匯是意象的體現(xiàn)。描述同一場景所使用的語法結(jié)構(gòu)和詞匯手段不同，其傳達的意象就一定不同。從意象的維度分析的角度探討《傲慢與偏見》五個漢譯本在開篇句翻譯上的得失，以示意象的維度分析對揭示同義句式的細微差異和提高英漢翻譯質(zhì)量具有重要作用。

意象維度； 翻譯； 傲慢與偏見

一、引言

意象是認知語言學(xué)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認知語言學(xué)認為，意義即是概念化，或稱心理體驗。換言之，意義的構(gòu)建是一個由語言單位作為提示物來引發(fā)一系列概念操作和背景知識調(diào)用的心理過程。這里的概念不是直接表示客觀真實的外部世界的物體，而是一個心理圖像或意象。語言表達的意義就是語言使用者大腦中激活的意象。這些意象或多或少又都是直接以人類身體的、物質(zhì)的、社會的和文化的經(jīng)驗為基礎(chǔ)和動因的。人類有著相似的基本經(jīng)驗和類似的認知能力，這就使得不同的語言擁有一些共同的概念結(jié)構(gòu)，因此語言之間的交流和翻譯成為可能。但由于人類在特定場景下的體驗不同，不同語言之間在規(guī)約意象上的表達手段（如語法結(jié)構(gòu)等）也會存在差異；由于不同的語法結(jié)構(gòu)和詞匯手段所反映的意象的維度不同，因此對語言形式所傳達的意象場景的識解也就不同。

二、開篇句的意象的維度分析

從認知語法的角度上看，語法是意象的體現(xiàn)，即語法和詞匯是傳達意象的主要手段。同一種體驗，假如使用的語法形式（或詞匯）不同，那么其表達的語義就會不同。就是說，語法形式的本身是意義的一部分，選擇特定的語法形式必然會給同一種體驗帶來特定的識解。這是因為意象是多維度的。蘭蓋克認為，意象是人們 “為了思維或表達之目的，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不同的意象——去識解一個構(gòu)想情景的能力”。[1]蘭蓋克把意象的維度歸結(jié)為刻畫、詳細度、突顯和視角等四大類?？坍嬍钦Z言表達在基體（一個語言表達所調(diào)用的有關(guān)認知域構(gòu)成的一個潛在的概念網(wǎng)絡(luò)）之上的被突出描述的部分，是概念化的焦點所在；詳細度，就是指對某一情景描述的精細度，既可以是詞匯上的，也可以是語法上的；突顯，既可以是特征性的，也可以是關(guān)系性的；視角包括視點、指示以及識解一個個體帶有的主觀性或客觀性。從翻譯對等的角度上看，意象的多維度分析對翻譯實踐和翻譯評價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凡讀過《傲慢與偏見》的都知道，小說主要鮮明的特色在于作者通過凝練的語言和幽默諷刺的對話藝術(shù)，烘托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其開篇句（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

（一）語法語義分析

語法結(jié)構(gòu)上看，該開篇句是一個復(fù)合句，形式主語It替代句尾的實義主語從句置于句首。主語從句和整句句法結(jié)構(gòu)都是系表結(jié)構(gòu)。該句可還原成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語義上看，該句的整體語義結(jié)構(gòu)是“當(dāng)事+V+類事”。從語義層級上看，當(dāng)事（主語從句）是一個降級的事件，在這個降級事件中又分別有兩個事件，其中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通過加合方法充當(dāng)了man的修飾語，與man構(gòu)成“領(lǐng)事+V+屬事”的語義結(jié)構(gòu)，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作為第二個事件，是對第一個事件中的主體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的說明。作為降級事件的主語從句又和主句的謂語部分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構(gòu)成“當(dāng)事+V+類事”的語義結(jié)構(gòu)；universally acknowledged也是作為一個事件通過加合關(guān)系降級后從屬于a truth，充當(dāng)定語和a truth一起充當(dāng)類事，與當(dāng)事（主語從句）一起構(gòu)成“當(dāng)事+V+類事”的語義關(guān)系。語義結(jié)構(gòu)的層次分析為識解該句的意象提供了邏輯上的參考。

用詞上看，該句首先使用了三個嚴肅的大詞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一個舉世公認的真理)，其次使用了兩個名詞化possession和 want以及一個名詞短語a good fortune等。這些正式的措辭為意象的詳細度分析與翻譯的選詞提供了依據(jù)。

（二）語用修辭分析

修辭角度上看，該句使用的是情景性irony(是指由于事態(tài)的發(fā)展同某人原來的預(yù)料或期待相反而造成的一種嘲弄的修辭格)。irony是對他人所說的話作相反的理解。就是說，irony的隱含意義與字面意義之間往往存在相反的關(guān)系。irony以整句或句群為單位，“運用反語使語言形式富于變化，避免呆板，使語言生動活潑，饒有情趣?！盵2]開篇句之所以用It充當(dāng)形式主語，把實義主語從句置于句尾，一是為了平衡句子，二是要突顯實義主語從句的內(nèi)容，讓人們在讀到“舉世公認的真理”后，緊接著想知道這個真理是什么，但在讀完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所謂的真理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男娶女嫁之事，讓讀者從開始的嚴肅認真一下變得后來的輕松搞笑。據(jù)此，我們可以做出這樣的推斷：凡是沒錢的人家都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有錢的未婚男子。語用修辭分析為翻譯時選擇最佳的目的語表達手段提供了參考依據(jù)。

三、意象的維度分析與開篇句翻譯的得失

《傲慢與偏見》這部小說在中國出現(xiàn)了不同的漢譯文，筆者試從意象的維度分析的角度探討五個漢譯本在開篇句翻譯上的得失，它們分別是王科一的譯文 （V1）、孫致禮的譯文（V2）、張玲，張揚的譯文（V3）、雷立美的譯文（V4）和張經(jīng)浩的譯文（V5）。具體譯文如下：

V1：凡是有財產(chǎn)的單身漢，必定需要娶位太太，這已經(jīng)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3]

V2：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4]

V3：饒有家資的單身男子必定想要娶妻室，這是舉世公認的真情實理。[5]

V4：一個家財萬貫的單身漢，必定需要一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6]

V5：有錢的單身漢必定想娶親，這條真理無人不曉。[7]

通過比較發(fā)現(xiàn)，五個譯文在語法結(jié)構(gòu)和詞匯所傳達的意象上都與原文出現(xiàn)了偏差。具體分析如下：

（一）語法形式：

1.五個譯文都因漢語里沒有對應(yīng)的形式主語而將實義主語還原至句首，使主語從句變成一個主題，然后用指示代詞“這”進行復(fù)指，對其進行評說。這與原文想通過反語的修辭格來突顯主語從句的內(nèi)容以達到調(diào)侃之目的的意象產(chǎn)生了偏離。

2.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是一個定中結(jié)構(gòu)，V5將其譯為主謂結(jié)構(gòu)（這條真理無人不曉），偏離了原文語義重心落在truth上的意象；另外V5將a truth譯為“這條真理”，將表示無定的不定冠詞a譯為有定的定冠詞，視角與原文不同。

（二）詞匯選擇：

1.a single man：V3 將其譯為“單身男子”，其余均譯為“單身漢”?！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單身”和“單身漢”分別是這樣解釋的：【單身】沒有家屬或沒有跟家屬在一起的生活，如單身宿舍；【單身漢】沒有妻子或沒有跟妻子一起生活的人，如一個人外出打工，做了兩年的單身漢。[8]據(jù)此，“單身”和“單身漢”不一定就是指未婚的男人。視“單身”或“單身漢”為未婚的男人，實際代表了漢語民俗知識中包含的一個錯誤認識。

2.fortune在《朗文英漢雙解詞典》的釋義是：wealth,a large sum of money財富；財產(chǎn)[9]。a good fortune表示程度的量級，意指“很有錢”。五個譯文中，V2和V5將其譯為“有錢”，其他三個則不同。V1的“有財產(chǎn)”不像“有錢”具有默認值，可以表示“有很多錢”的意思，財產(chǎn)多或財產(chǎn)少都可以說“有財產(chǎn)”，而“有錢的人”只表示“有很多錢的人”，因此“有財產(chǎn)”容易產(chǎn)生歧義，與原文的語義不符；V3“饒有家資”的意思是“有很多的財產(chǎn)”，與“有錢”的概念不盡相同，與原文的意象不完全相符；V4“家財萬貫”呈現(xiàn)了一個詳細度很高的場景?！柏灐笔侵袊f時的制錢，用繩子串起來，每一千為一貫，“萬貫”明顯比原文的a good fortune更具體、更精確，改變了原文的意象詳細度。

3.must表示事理上和情理上的必要，強調(diào)確定不移的推論，V2的“總要”是“總是要”的意思，與原文的推論意思相差甚遠，其余四個譯文“必定”較忠實原文。

4.in want of a wife是個空間隱喻，in表示心理動詞want處在一個持續(xù)的狀態(tài)中，漢語只能借助于虛詞“著”來表達，而五個譯文都沒有譯出作者要突顯 “貝內(nèi)特夫人心里一直想著要把女兒嫁給有錢人的迫切心情”的意圖；至于want和wife的搭配語義，從語境的關(guān)系性表述中可以推定，應(yīng)該是“有錢的未婚男子所需要的、想要的或一般應(yīng)有的事物但卻沒有”的意思，即“想要娶一個妻子”，除V4譯為“需要”外，其余四個均譯為“娶”，這符合動詞是刻畫與人類體驗相關(guān)的兩個概念化實體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的功能；而V5“娶親”則表示“男子成為合法丈夫”具體的事件，和原文“有錢的未婚男子缺少但想著要娶一個妻子”的視角不同。

5.定語中的兩個詞（universally acknowledged）都是大詞，表達出作者嚴肅的主觀態(tài)度，通過嚴肅和庸俗的對比來達到諷刺的目的，而V5的“無人不曉”較為口語化，與作者的主觀意圖相悖。

6.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中的 truth，實為“真理”的意思，作者是想運用這樣一個高雅莊重的詞將讀者的期待引向高潮，最后使用一個代表庸俗內(nèi)容的詞wife，將讀者的期待降到谷底，以此產(chǎn)生強烈的諷刺效果。除V3將其譯為“真情實理”外，其余四個譯文均譯為“真理”，符合作者的寫作意圖，另外“真情實理”與“舉世公認”在語義上搭配不當(dāng)，應(yīng)為病句。

綜合以上分析，筆者認為，開篇句可試譯為“有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有錢的未婚男子必定想著要娶一個妻子?！?/p>

四、結(jié)語

英漢語言在語法形式和詞匯表達上存在差異，因此譯文必須首先要符合目的語的規(guī)約語言形式，這樣就可能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原文的意象。比如在該開篇句的兩個介詞短語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和 in want of a wife中，possession和want都是名詞化的形式，這在習(xí)慣使用動詞來描述事件的漢語中無法找到對應(yīng)的表達形式，只能分別使用表示“擁有”類的領(lǐng)屬動詞和表示“思考”類的心態(tài)動詞。英漢翻譯的對等應(yīng)該是概念內(nèi)容和意象兩個方面上的對等?！爱?dāng)我們使用一種特定的結(jié)構(gòu)或語素時，我們即選擇了一種特定的意象來識解概念化情景以達到交際的目的?！盵10]因此，翻譯時，應(yīng)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的形式和意義。

[1]Langacher，Ronald W.1987a.Foundations ofCognitive Grammar （vol.1）: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Stanfor,CA:Stanfor University Press，1987：46

[2]呂煦.實用英語修辭［M］.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4：77.

[3]王科一.傲慢與偏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1.

[4]孫致禮.傲慢與偏見［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1.

[5]張玲,張揚譯.傲慢與偏見［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4：1.

[6]雷立美.傲慢與偏見［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1.

[7]張經(jīng)浩.傲慢與偏見［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9：1.

[8]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2：376-377.

[9]Arley Gray,鄭榮成.朗文英漢雙解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出版社，1992：485.

[10]丁國旗.認知語法視角下的意象分析與翻譯［M］.杭州：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1：77.

H314；315.9

A

1009-8534（2017）05-0046-02

常虹，副教授，碩士，從事英漢語對比研究和翻譯。

責(zé)任編輯：徐向陽

審 稿 人：于吉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