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壯,張繼紅
(1.沈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2.沈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159)
文學綜論
凄凄暮年難
——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解讀韋爾蒂小說《愛心探望》
郭忠壯1,張繼紅2
(1.沈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2.沈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159)
韋爾蒂以其女性特有的細膩與周至,敏銳地感知著周遭世界。美國南方小鎮(zhèn)普通百姓生活的點點滴滴、繁聞瑣事,在她的筆下被賦予了永恒的文學價值,她的每部作品幾乎都體現(xiàn)著內(nèi)心孤苦、自我追尋、情愛渴求等現(xiàn)代主題。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解讀韋爾蒂的短篇小說《愛心探望》,讀者可以充分領略到平淡題材和深刻主題之間張力和統(tǒng)一所鑄就的韋爾蒂作品的獨特魅力?!稅坌奶酵飞羁谭从沉隧f爾蒂對偽善的工業(yè)化社會對青少年心靈健康惡劣影響的不滿與憤怒,更道出了韋爾蒂對現(xiàn)代社會的通病——青少年教育問題及老年人問題的強烈關注。
尤多拉·韋爾蒂;慈善;生態(tài)女性主義;和諧
尤多拉·韋爾蒂(EudoraWelty,1909—2001年)是當代美國最著名的女性作家之一。從1936年發(fā)表《旅行推銷員之死》到1984年《一位作家的起點》問世,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里,韋爾蒂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杰出的作品。《愛心探望》選自尤多拉·韋爾蒂的第一個短篇小說集《綠色帷幔和其他故事》。美國短篇小說大師凱瑟琳·安妮·波特為這部短篇小說集寫了熱情洋溢的序言,對韋爾蒂的作品給予極高的評價,認為其創(chuàng)作不受評論界、創(chuàng)作界和社會意識的污染,而是“根基于一種古老的倫理價值體系和難以回答卻又不可或缺的道德法則之上”[1]。這部短篇小說集一經(jīng)出版,就受到了人們的普遍贊譽,奠定了韋爾蒂在美國文壇的重要地位。
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概念是由法國女性主義者弗朗索瓦·德·奧波尼(Francoised’Faubonne)于20世紀70年代初首先提出的,它是一種將生態(tài)批評與女性主義批評結合在一起的一種新的文學批評流派。生態(tài)女性主義試圖擺脫傳統(tǒng)的主流倫理學的困境,在文學與生態(tài)學相結合的生態(tài)批評基礎上,構建新的愛護倫理學(ethics of care),這種倫理強調(diào)傳統(tǒng)的“女性”美德,即傾向于人們聯(lián)系起來,彼此建立關系,結為整體[2]。因此,在探討如何解決日益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問題的同時,生態(tài)女性主義更加注重探討文學作品中所反映的社會平等公正的問題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3]。
《愛心探望》雖無扣人心弦的主題,也無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但當讀者一遍又一遍細細品味這部短篇小說的時候,就會深切地感受到蘊含在尤多拉·韋爾蒂心靈深處對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的憂慮以及對和諧關愛倫理重建的渴望。韋爾蒂的創(chuàng)作常被稱為“感官寫作”,主要體現(xiàn)在“視、聽、說”諸技巧的運用[4]。從故事主人公少女瑪麗安的出場到故事發(fā)生地——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老年婦女之家”(養(yǎng)老院)在讀者面前的呈現(xiàn);從對養(yǎng)老院散發(fā)著朽爛氣味的破舊隆起地板的描述到對各個緊閉的房門的快速瀏覽;從對男性化的女護士的簡潔刻畫到對兩位孤苦無助老人的細膩描寫,韋爾蒂無不恰到好處地讓讀者看到、聽到并且深深地感受到蘊含在她心底的那份無盡的言說。這份言說是對和諧溫馨環(huán)境的渴望,更是對充滿彼此關愛的和諧的人際關系的呼喚。
《愛心探望》講述的是一個叫瑪麗安的美國女孩為完成露營少女團(Campfire Girl,美國全國性的少女戶外及社會實踐公益活動組織)所布置的任務,對一個稱作“老年婦女之家”的養(yǎng)老院的兩位老年婦女進行義務探望,并給老人送花的故事。根據(jù)露營少女團的規(guī)定,探望者給老人送盆景可獲2分,若給老人讀圣經(jīng),可額外獲得3分。小說通過一個小女孩的視角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養(yǎng)老院中兩位老年婦女凄苦的晚年生活,同時,也讓讀者真切地感受到未經(jīng)世事的小女孩心中的冷漠和急于逃離的心態(tài)。小說結尾,如釋重負的瑪麗安逃出“老年婦女之家”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養(yǎng)老院門前的灌木叢,把事先偷偷藏在那里的一個紅蘋果找了出來,然后她疾步如飛,跳上公共汽車,張開大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紅蘋果……
故事到此便戛然而止,掩卷沉思,讀者心中不禁會問:少女瑪麗安的“愛心探望”給兩位老人帶去的是什么呢?是心靈的安慰與快樂,還是更大的失望與痛苦?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韋爾蒂的作品常常都是這樣,既沒有濃重的悲劇色彩,又沒有輕松的戲劇性。初讀上去淡如湖水,但是在那平靜的湖水下面,卻緩緩地流淌著極富人情味的理解與同情。
生態(tài)女性主義對人與環(huán)境之間關系的關注正好契合了韋爾蒂對小說中故事場景的青睞。在美國著名記者薩諾夫?qū)f爾蒂的一篇采訪報道中,韋爾蒂曾這樣說道:“在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日常生活中,我一直非??粗毓适聢鼍啊W髌非楣?jié)的展開完全仰賴于故事場景的鋪敘,要解釋清楚作品中的人物關系及各種事件發(fā)生的來龍去脈也離不開故事場景?!盵5]在這部短篇小說中,韋爾蒂通過少女瑪麗安的眼睛把故事的發(fā)生地“老年婦女之家”的外部輪廓及內(nèi)部情形藝術地再現(xiàn)在讀者面前。
那是一個冬日上午,天氣雖然非常寒冷,但陽光卻很明媚。一個叫做瑪麗安的14歲少女手捧著一盆鮮花,乘坐公共汽車來到位于城郊的“老年婦女之家”。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個外墻磚粉刷成白色的“在冬日的陽光下,看起來就像一個冰塊”一樣的養(yǎng)老院。一片“黑乎乎的荊棘灌木叢”環(huán)繞著養(yǎng)老院的樓房四周,“這個城市就用這些滿是尖刺的灌木叢來美化‘老年婦女之家’的周圍環(huán)境”。按常理,本應裝點得景色宜人的養(yǎng)老院何竟如此晦暗,何竟如此寒氣逼人,這不禁會讓讀者感到極為突兀與費解。
接著,讀者會看到少女瑪麗安遲疑地走上前去,放下手中的花盆,打開了“老年婦女之家”的“那扇沉重的門……”
讀到少女遲疑的神情,再看到冰塊一樣的樓房,讀者心生中會再生疑竇——少女的探望是心甘情愿的嗎?家本該是充滿了愛與溫馨的地方,而這個“看起來就像冰塊”一樣的老年婦女之家會是真正的家嗎?
寂靜無聲的走廊鋪著破舊鼓脹的亞麻油地氈,并且散發(fā)著鐘表里面特有的那種油膩陳腐的氣味,少女瑪麗安走在其上就“好像在踏浪”,走廊兩側(cè)的房間個個房門緊閉。瑪麗安所探望的兩位老婦人所住的房間是“一個極小的房間,里面塞滿了太多的家具。屋中的一切都散發(fā)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甚至那光光的地板也不例外。柳條編制的椅子背摸起來軟塌塌、潮乎乎的?!薄拔葑永锾盗?!窗簾擋著,房間的門也被緊緊地關上了”。難怪來訪者少女瑪麗安覺得自己像“落入了強盜窩,馬上就要被殺了一樣”。
至此,讀者心中的突兀之感、費解之情及一切的疑竇隨著韋爾蒂所極為看重的“故事場景”的細膩描寫,全部轉(zhuǎn)化為對養(yǎng)老院中生活孤獨、晚景凄涼的老人們的深深的同情和對慈善機構的偽善的憤怒與不滿。借助對故事場景的描繪與渲染,作者不動聲色地剝?nèi)チ舜壬茩C構偽善的外衣,以此揭露現(xiàn)代社會普遍存在的老年人問題。
和諧溫馨的居住環(huán)境是現(xiàn)代社會每個公民所追求的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對于生活在韋爾蒂筆下的這個被稱作“老年婦女之家”的養(yǎng)老院里的老人們來說,要達到這樣的基本生存條件無異于是天方夜譚了。冷清晦暗的外部環(huán)境,加上陰冷潮濕破敗不堪的室內(nèi)環(huán)境一起述說著作者韋爾蒂與讀者心中的共同期盼——讓我們的老年人都能擁有一個干凈溫馨和諧的居所。對故事場景的描寫不僅成功地渲染了氛圍,而且凸顯了故事主題,同時引導讀者去思索更深層次的一個問題——在這樣一個充滿了各種各樣不和諧因素的環(huán)境惡劣的養(yǎng)老院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會是一種什么情形呢?
與韋爾蒂生活在同一時代的另一位美國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對“家”有過這樣一段精辟論述:家不單單是地理空間,更是“讓人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感覺安全的社會空間”。不僅給一群原本“無家可歸”的人提供了一個棲身之地,還讓他們在這個地理空間找到了“安慰、舒適感、歸屬感以及伙伴和社群關系”,所有這些都屬于家的感覺[6]。
不妨依著這個思路來看一看韋爾蒂筆下的“老年婦女之家”里人們的生活情形。一走進這個“家”,韋爾蒂就不失時機地用她那攝影師所獨有的敏銳視角把扮演著養(yǎng)老院大家長角色的護士形象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位護士“穿著白大褂,看起來讓人感到她有點身子發(fā)冷”。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韋爾蒂獨具匠心地把這位護士與“外墻磚粉刷成白色的看起來就像冰塊一樣的老年婦女之家”做了一個巧妙的類比。而她那“剪得短短的、頭頂上像聚著一堆波浪”似的發(fā)式與探望者少女瑪麗安的“飄逸的金色長發(fā)”恰成鮮明對照。這一切都更加增了讀者的疑竇,這究竟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呢?
走廊里一片沉寂。突然,一個房間里傳出了某個老太太“咩咩地似羊叫一樣的清嗓子的聲音”。這位護士立即決定,干脆就讓來訪者進這個老太太的房間,不再往前走了。為了看看腕上的手表幾點了,她會像木偶一樣,僵硬地“把胳膊向前一伸,再收攏手臂,然后俯身彎腰,探頭看表”。隨后,她就“重重地敲了兩下子那個房間的門”。她說起話來,“眉頭向上一挑,像個男人似的”;她“乜斜著眼睛”告訴來訪者“每個房間里有兩個”,小女孩聽不懂,不禁問道:“兩個什么?”
讀者心里明白,答案是“兩個人”。但這位護士真是多一句話都懶得說。其實,她豈止是懶得多說話,恐怕她根本就沒把服務的對象當人看。通常情況下,女護士總會給人們留下一種性情柔和、心地善良的印象,但韋爾蒂筆下的這位女護士卻與人們心中所期待的護士形象大相徑庭。至此,讀者多少會意識到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家了。
韋爾蒂再次把鏡頭推近,把“家”里的成員帶進我們的視野: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地、一抖一抖地把門打開了。一看到那位護士,她的臉上就堆滿了“古怪的笑容”。這令人揣摩不透的笑容“使她那張老臉都變了形”。護士走了之后,這位老婦人還是楞楞地站在那里,“那僵硬的微笑(那是歡迎客人的微笑)還掛在她那笨伯一樣的臉上”。而另一位年紀更大的老婦人卻紋絲不動地仰臥在床上,她頭上戴著帽子,身上嚴嚴實實地蓋著被單,被單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處。這位老婦人躺在那里,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連頭也沒有轉(zhuǎn)一下。
寥寥數(shù)語,已使讀者意識到這“家”里的成員有些不正常。接下來,韋爾蒂用了整篇小說近五分之三的篇幅來描述兩位老婦人的對話。托尼·莫里森在她的小說《一點慈悲》中提出了她個人對家的理解:不同的成員組成了家,家因而應該包容不同的聲音,家的旋律應是復調(diào)而非單聲[6]。
而韋爾蒂筆下住在“老年婦女之家”里的這兩位老婦人雖同住一個房間,卻彼此憎恨,在這個“家”里所回響的唯一的旋律就是喋喋不休的絮叨、無休無止的爭吵。臥病在床的老婦人艾迪(Addie)不住地以極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她的同伴與來訪者瑪麗安的對話,同伴所說的一切她都不假思索地立刻予以否定,甚至同伴對客人所說的簡短的幾句寒暄話竟然也能讓她心煩至極,她沖著同伴大吼了一聲“你閉嘴!”接下來就一股腦倒出了一大堆抱怨。其中,最長的一句由34個單詞組成,另外還有3個長句,分別由31、30和21個單詞組成。真是讓人驚奇——這樣一位清起嗓子“咩咩地像羊叫一樣”的孱弱老婦,哪里來的這樣大的力氣,竟會一口氣倒出如此一大堆嫉恨苦毒的言語?
在前面的場景里,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她們所住的這個極為狹窄的房間“塞滿了太多的家具”,這些家具是從哪里來的呢?很明顯,是她們搬到這里的時候隨身帶來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那些屬于她們的那些陳舊的家具之外,她們一無所有。她們倆雖“日日夜夜地”住在同一間屋子里,但彼此的心扉卻緊鎖著,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過去當中。正如一位猶太先哲所說的那樣,“因為心里所充滿的,口里就說出來?!盵7]這位病臥在床的老婦人整個身心都被孤獨、失望與嫉恨所占據(jù)著,在故事開頭她最初進入我們視野中的形象是:“她紋絲不動地仰臥在床上,頭上戴著帽子,身上嚴嚴實實地蓋著被單,被單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處。這位老婦人躺在那里,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連頭也沒有轉(zhuǎn)一下”。不錯,正如她所言,在她的眼中,她的同伴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者。她甚至都不屑于稱呼一下她的同伴的名字,她對同伴的稱呼不是“你”(該詞在這10句話中出現(xiàn)了17次)就是“陌生者”“完全的陌生者”或“可惡的老太婆”。
再一次細讀兩位老婦人吵架的情形,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第一位老婦人言辭總是那么平靜,顯得極有耐心。跟瑪麗安談話的時候,“她坐在搖椅中,搖得越來越快”??梢哉f,到目前為止,她的行為還是相當?shù)皿w的,因為她此時還是生活在對過去的幻覺當中。
另一個場景也頗值得玩味:瑪麗安詢問病臥在床的老婦人艾迪有多大年齡時,艾迪一改其尖酸刻薄的語氣,竟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見此情形,瑪麗安興奮得臉都漲紅了,她急忙告訴第一位老婦人:“她哭啦!”眼淚,尤其是傷心的淚,最能打動人的心。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位老婦人卻惡狠狠地答道:“艾迪是在為你哭!”
故事此時達到了高潮。一次急匆匆、敷衍了事的探望,竟使被探望的人感動得流淚。讀到這里,讀者心中也許會期盼少女瑪麗安此時能為之所動,改變態(tài)度,安心地留下來多陪她們一會兒。可出人意料的是,她竟“一下子竄了起來,戴上帽子,奪路而逃。”
瑪麗安的“倉惶出逃”打破了第一位老婦人心中的寧靜與幻想,把她拉回到了殘酷的現(xiàn)實當中。她伸出“鳥爪”一樣的手去抓急欲逃走的瑪麗安,但“動作不夠快”,沒有抓住。她就一邊感嘆著“這真是一次愛心探望”一邊追了出來,從門口一直追到走廊。她突然抓住了瑪麗安,尖聲哭喊道:“小姑娘,你就不能給我這個可憐的一無所有的老太婆一分錢嗎?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一無所有,連買糖果的錢都沒有,什么都買不起!小姑娘,給我一個銅板、一分錢就行。”
瑪麗安還是不為所動,她猛烈地掙扎了一陣子,甩掉了老婦人緊抓著的手,逃脫了。
緊接著,韋爾蒂又不失時機地抓拍了兩張那位護士的快照。她正坐在接待桌前閱讀《田野與河流》,那是一種男性讀者喜歡讀的雜志。同時,韋爾蒂把這位護士“伸臂——彎肘——俯身看表”這個典型的男性動作再度曝光,使讀者馬上意識到,這個“老年婦女之家”里的那兩位老婦人以及其他住在那里不為我們所知的孤寡老人是生活在怎樣的光景當中。在那里,人性扭曲變異,沒有愛,沒有親情,沒有人世間的溫暖。少女短暫的毫無愛心的探望竟然也能在兩位老婦人的心中激起一陣陣生命的漣漪。但美好的瞬間似曇花一現(xiàn),一切又重歸原貌。少女心不甘情不愿的探望所帶給她們的只是更深度的絕望與痛苦。
似乎到此,作者完全可以收筆了。但韋爾蒂還不滿足于此,她又別具匠心地把這位打扮入時的靚麗少女趕公交車的一幕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她先把事先藏在灌木叢中的紅蘋果找了出來,然后跳上了公共汽車,“對準那只紅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韋爾蒂就是這樣用她攝影師的高超技巧,把讀者的想象定格在少女鼓動腮頰大快朵頤的情形上。如學者羅婷所言,生態(tài)女性主義憑借其在人類學、宗教學上的知識優(yōu)勢,傾向于文本中的文化批評[2]189。從這個角度來解讀這部短篇小說的結尾會給讀者帶來更深的啟發(fā):從表面結構上看,這個被藏了起來的紅蘋果至少象征著在工業(yè)化社會大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少年一代的自私自利、冷漠無情的一面;從深層結構來看,這個紅蘋果被巧妙地賦予了圣經(jīng)原型意義。不諳世事的少女瑪麗安在未去探訪養(yǎng)老院之前,在她的眼里,這個社會就像伊甸園一樣美好。在她的生活體驗里,沒有凄苦孤獨、沒有貧困無助,因此也就鮮有對弱者的憐憫與同情之心。但此番養(yǎng)老院之行,就好像生活在伊甸園里的夏娃偷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一樣,讓“她的眼睛明亮了”,看到了這個社會的偽善與險惡、苦難與丑陋[8]。少女瑪麗安“對準那只紅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從另一個角度折射了養(yǎng)老院之行對這位未經(jīng)世事的少女精神與心靈上的強烈沖擊,也道出了作者韋爾蒂對偽善的工業(yè)化社會對青少年的心靈健康的惡劣影響的不滿與憤怒,更道出了韋爾蒂對現(xiàn)代社會的通病——青少年教育問題及老年人問題的強烈關注。
如前文所言,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價值理念是愛心、關懷、誠實、友誼和互助,強調(diào)在與他者交往時,最重要的是要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理解自己是誰,進而理解他者的身份與處境。而住在“老年婦女之家”這個女性樊籬中的與世隔絕的兩位老婦人渴求愛心的關懷、渴望人與人之間正常的情感交流卻無法如愿,在極度的絕望中性格變得偏激、怪誕。她們雖多年同居一室,卻視對方為完全的陌路人、完全的陌生者。她們不知道彼此是誰,讀者只是在兩位老婦人不住的斗嘴當中才偶爾得知其中病臥在床的老婦人的名字叫艾迪,另一位老婦人的名字及艾迪的姓氏讀者一概無從知曉,加之扮演著陪襯角色的護士粗魯僵硬的異化的男性化的言行,這一切無不述說著韋爾蒂心中對人與人之間和諧關愛的美好關系的渴求與期盼。
“生態(tài)女性主義”中“生態(tài)”的詞源來自希臘語oikos(家庭),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對被壓迫被拋棄而帶來的痛苦與災難有切膚之感,“她們關注‘場景’的概念,并通過人所處的物質(zhì)空間界定人的社會身份,她們對女性的空間如閣樓和小房間感興趣”[9]。韋爾蒂頗具匠心地把故事主人公——孤苦貧弱的兩位老年婦女放在稱作“老年婦女之家”的養(yǎng)老院這樣一個看似溫馨和諧的故事場景中,當讀者隨著少女瑪麗安的探訪,走進了這個“家”之后,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與真正充滿了愛的家的理念真是大相徑庭、相去甚遠。在這里,到處都彌漫著自私冷漠、麻木不仁、孤苦郁悶的氣氛,沒有和諧宜人、舒適溫馨的居住環(huán)境,更沒有互助互惠、和諧美好的人際關系。小說原文題目“A Visit of Charity”(學界通常譯作《慈善訪問》,筆者認為譯成《愛心探望》更為妥帖)也頗具諷刺意味,掩卷沉思,讀者不禁會感喟道:少女的探望與愛心、與慈善真是毫不搭界??!
韋爾蒂就是這樣以她細致的女性視角,在平平淡淡的敘事話語中為人們改造內(nèi)心世界的實踐提供了一個新的途徑——那就是“光聽還不夠,要集中注意追蹤一件事的始末”[10],換言之,我們要用文學作品來徹底揭露人性的冷漠、偽善、扭曲與暴戾,從而喚起人們對美好和諧人際關系的向往,這也正是視重建關愛倫理學為己任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所孜孜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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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lemma of the Aged:Interpretation of A Visit of Charity by Wel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
Guo Zhongzhuang1,Zhang Jihong2
(1.College of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034;2.College of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Ligong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159)
With her unique subtlety and thoughtfulness,Welty sensitively perceived the world she lived in.She granted the routine chores ofthe ordinarypeople’s life with everlastingliteraryvalue through her pen.Almost every one of her works exemplifies modern motifs such as loneliness,self-pursuit,thirst for love,and others.Through interpreting A Visit of Cha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the reader can fully understand the unique charm born out of the tension and unity between the ordinary topics and profound themes.A Visit of Charity sharply reflects Welty’s indignitytowards the vicious impact ofhypocrisycaused byindustrialization upon the spiritual health ofthe adolescents. It also demonstrates her intense concerns about the prevailing problems about the modern society:the problems about adolescent education and the welfare ofthe aged.
Eudora Welty;charity;eco-feminism;harmony
I106.4
A
1674-5450(2017)03-0099-05
【責任編輯:趙 踐 責任校對:李 菁】
2016-11-22
郭忠壯,男,遼寧東港人,沈陽師范大學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遼寧大學外國哲學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與西方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