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周易》的女性倫理觀

桑東輝

(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10)

·性別平等理論研究·

論《周易》的女性倫理觀

桑東輝

(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10)

《周易》作為傳統(tǒng)經(jīng)典，蘊含著豐富的傳統(tǒng)倫理思想資源，尤其是在女性倫理方面，很多后世關于女性倫理的思想都肇端于《易經(jīng)》。它在兩性觀上，突出表現(xiàn)為強調陰陽和諧的男女交感；在婚姻觀上，突出表現(xiàn)為強調天長地久的長久夫妻；在生育觀上，突出表現(xiàn)為強調生生不息的后代繁衍；在家庭觀上，突出表現(xiàn)為強調嚴君慈母的持家主內(nèi)。

《周易》；女性；倫理觀

作為“群經(jīng)之首”“三玄之冠”的《易經(jīng)》以及解經(jīng)的《易傳》蘊含著許多有關古代女性思想的遺存，給我們今天研究女性倫理提供了很好的資料。本文以《周易》為視角，對先秦時期的女性倫理作一概觀式的剖析。

一、男女交感——陰陽和諧思想下的兩性觀

“易以道陰陽”(《莊子·天下》)。從《周易》的整體框架看，《周易》思想體系的核心是陰陽，是陰陽的和諧。在《易經(jīng)》話語體系中，世界上的事物都是一陰一陽，既矛盾對立，又相互轉化，并以此來達致和諧。整個《周易》六十四卦就是由陰、陽這兩個基本爻的組合而發(fā)展演化來的。陰陽和諧不僅是天道和地道的規(guī)律，更是人道的規(guī)律。陰陽和諧、生生不息的易道觀落實到人身上就是男女交感的兩性觀。對于“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易·系辭傳上》)，孔穎達在《周易正義》中解釋為：“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者，道謂自然而生，故乾得自然而為男，坤得自然而成女，必云成者，有故。以乾因陰而得成男，坤因陽而得成女，故云成也?！崩罟獾氐摹吨芤渍壑小芬吨熳诱Z類》曰：“天地父母，分明是一理，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則凡天下之男皆乾之氣，天下之女皆坤之氣，從這里便徹上徹下，即是一個氣都透了。”乾道代表男，坤道代表女，就如同天地父母一樣。但單純的乾道和坤道是不能化生萬物的，乾道只有因陰才能成男，坤道也只有因陽才能成女，男女通氣則萬物化生。這點還可以從“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系辭傳下》)中得到佐證。按照朱熹的《周易本義》，“絪缊，交密之狀；醇，謂厚而凝也，言氣化者也。”男女指的是陰陽兩性。李鼎祚的《周易集解》引晉干寶曰：“男女，猶陰陽也?！睒嬚?，合也，交合也。“天地二氣纏綿交密互相會和則使萬物感應精純完固。雌雄男女形體交接則陰陽相感遂得以生生不息”[1]，這種雌雄交接、男女構精實際就是生物界生殖繁衍的普遍規(guī)律，人類也不例外。有研究者更進一步指出：“《周易》中的陰陽符號就被認為是男女生殖器的形象抽取和意會象征兩種功能[2]?！吨芤住废陆?jīng)首卦為咸卦，其中也蘊含著深刻的生命倫理。所謂咸者，感也，也就是交感?！盾髯印吩唬骸耙字?，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荀子·大略》)這顯然是受了咸卦位于《易經(jīng)》下卦之首和其彖辭“亨，利貞，取女吉”的影響。一般認為，上經(jīng)以天道為基礎，下經(jīng)以人倫為基礎，所謂正夫婦以醇天下。咸卦正擔當了人倫基礎的重任[3]。清人李光地的《周易折中》引《程氏易傳》曰：“天地，萬物之本。夫婦，人倫之始。所以上經(jīng)首乾坤，下經(jīng)首咸，繼以恒也。天地二物，故二卦分為天地之道。男女交合而成夫婦，故咸與恒皆二體合為夫婦之義?！边@就肯定了咸卦在人倫儀禮和夫妻之道方面的倫理價值和意義。一些現(xiàn)當代研究者則更多地將咸卦視為類似《詩經(jīng)》所展現(xiàn)的少男少女幽會時的場景描寫，更有研究者具體而微到“這是一對新人火熱的新婚之夜[4]。但無論是夫婦交感說，還是少年情人幽會說，抑或是新婚之夜親熱說，咸卦表達男女之間的交感當為治易者通識①，至于這種交感到底是夫婦床笫之歡，還是情人魚水之樂；是新婚初戰(zhàn)，還是野合交媾，因原始文本語焉不詳，至今已難以考索。但具體考察咸卦的卦爻辭，從初爻的“咸其拇”，依次而“咸其腓”，“咸其股，執(zhí)其隨”，“咸其脢”，“咸其輔、頰、舌”，整個過程描寫明確無誤地傳遞給我們以男女交感、和諧愉悅的信息。

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易·咸·彖》)對于咸卦，如果大而言之，則“天地感而萬物化生”，具體到人而言，則男女二氣交感而剛柔相濟，生生不息。可貴的是，《易傳》還將這種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生命感應和交合繁衍，引申到治國安邦等政治倫理上，提出“圣人感人心而天禧和平”，將所謂圣人與人民大眾的彼此心靈溝通作為天下和諧的基礎。

根據(jù)《周易》生成理論，作易者是通過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來“取象比類”的。對于男女之間的和諧關系，作易者也是通過對自然界天地交感、山澤通氣、水火相射等現(xiàn)象來分析和表現(xiàn)的?！吨芤住钒私?jīng)卦的角色分工如下：

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易·說卦傳》)?？梢哉f，在《易經(jīng)》的八卦中分為四男四女，其中乾、坤為父母，除此而外的震、巽、坎、離、艮、兌分別為長男、長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八經(jīng)卦分明就是一個家庭。而在上古，和諧觀念的根本就是“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國語·鄭語》)《周易》六十四卦都是由乾、坤、艮、兌、坎、離、震、巽八卦彼此組合而成的。仔細考察六十四卦不難發(fā)現(xiàn)，凡是由男四卦(即乾、艮、坎、震)與女四卦(即坤、兌、離、巽)組成的卦則相對和諧；反之，而同性四卦相重而組成的卦則經(jīng)常表現(xiàn)為沖突不和諧的卦象。《周易》的兩性觀總基調是交感和諧，其反對的是同性不交的暌違和乖離。只有異性交感才能和諧，才能生生不息；反之，同性相交則要么是“其志不同行”，要么是“其志不相得”，是背離和諧原則的。

在男女交感過程中，女性作為陰的象征，其角色是被動，是順承。如果女性太強，太主動，就背離了女性的“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易·坤·文言》)的社會角色，其結果就不好。因此，作易者主張，對這樣的女性“勿娶”。比如姤卦“女壯，勿用取女”的卦象是一陰五陽，說明此女人性欲太旺，需要5個男人才能滿足其要求；而蒙卦的“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則說明女人貪財。女人貪財、好色，都不可娶[5]。對屯卦的九五爻“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有研究者認為其中“膏”字通“己”?！墩f文解字》：“己，中宮也，象萬物辟藏，詘形也，己承戊，象人腹”?？梢姟凹骸蹦伺陨称?。意思是，與女子性交，如果是處女就好，否則就不好[6](P187)。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在兩性交感中女性的被動狀態(tài)。

《周易》在處理男女交感關系時，特別強調陰陽和諧，兩性互補，這就如同乾卦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和坤卦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那樣，作為陽的代表，男性的特點是健行，是陽動；而作為陰的代表，女性的特點則是載物，是順承。否卦的六二爻和六三爻均為陰爻，其爻辭為“包承”“包羞”，也凸顯了女性在兩性和諧中的角色和地位，這種角色和地位既與天尊地卑的天地設位有關，也是基于自然界中陽尊陰卑的陰陽合德理念。

二、夫婦有恒——天地恒久思想下的婚姻觀

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易·序卦傳》)。

從《周易》的社會生成順序看，代表陰陽的天地產(chǎn)生世間萬物，有了萬物才有了“三才”之中的人，也即男女。人與動物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人有辨”?！胺蚯莴F有父子而無父子之親，有牝牡而無男女之別，故人道莫不有辨”(《荀子·非相》)。在上古社會，“未有夫婦妃匹之合，獸處群居”(《管子·君臣下》)，“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呂氏春秋·恃君覽》)。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幾希。隨著中國上古社會由蒙昧進入到野蠻，以及文明的漸次演進，社會才由衣裳未正、婚姻未別的原始群婚狀態(tài)進入到對偶婚乃至后來的一夫一妻制。而作為道德規(guī)范的禮義則是由夫婦而父子、由父子而君臣上下依次遞嬗的結果。這體現(xiàn)在《周易》的卦序上，即把咸卦和恒卦放在《易》下經(jīng)開篇的位置，類似于《易》上經(jīng)的乾卦和坤卦。在講男女交感的咸卦后緊接著就是講夫婦之道的恒卦，這顯然不是隨意安排的，而是體現(xiàn)了作易者的思想，體現(xiàn)了“察于天之道而明于人之故”(《易·系辭傳上》)的作易宗旨，體現(xiàn)了作易者的社會倫理思想及其婚姻觀。在《易傳》看來，夫婦關系要保持恒久，“夫婦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易·序卦傳》)。而要想保持夫妻關系恒久，前提是必須和睦相處，而不要出現(xiàn)“輿說輻，夫妻反目”(《易·小畜·九三》)的不和諧音符。此外，對于朝秦暮楚、見異思遷的“見金夫，不有躬”(《易·蒙·六三》)，《周易》也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對于“系小子，失丈夫”(《易· 隨·六二》)和“系丈夫，失小子”(《易·隨·六三》)的腳踏兩條船行為那就更加不贊同了②。也有研究者認為大過卦中的“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易·大過·九五》)乃再婚之卦[7]，“枯楊生華，何可久也。老婦士夫，亦可丑也”(《易·大過·九五·象》)表達了對這種婚姻形態(tài)的否棄?！吨芤住愤€將恒作為一種道德上升到倫理價值的高度，提出“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易· 恒·九三》)，“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易· 恒·六五》)，認為如果人不恒德，則“無所容也”(《易· 恒·九三·象》)，“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易· 恒·六五·象》)。通過對不恒的失德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承羞與從一而終的婦人恒德的正反比較，進一步強調婚姻中的恒德，特別是女性要有恒德、從一而終的道德觀。這些都說明盡管《周易》提倡夫婦之道要恒久，但在現(xiàn)實中，由于殷末周初時期禮制還沒有像后世那么嚴密，見異思遷、夫妻反目，乃至再婚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

在《周易》中，我們還能看到一些婚姻禮儀嬗變的軌跡，甚至一些原始社會婚媾的遺風也有不同程度的遺存。如關于搶婚習俗在《易經(jīng)》中就有多處記載，至少有三個卦的四處卦爻辭出現(xiàn)了“匪寇婚媾”的字樣。如“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易·屯·六二》)；“乘馬班如。泣血漣如”(《易·屯·上六》)；“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易·賁·六四》)；“睽孤， 見豕負涂，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易·睽·上九》)。這些卦爻辭生動地再現(xiàn)了原始的劫掠婚，甚至假戰(zhàn)，假被盜，藏匿女子，女家途中留難，新婦哭泣表示悲哀等都是古代掠奪結婚的遺跡[8]。 從人類學的觀點看，新娘的哭泣是必需的，也是必要的，不僅不是兇象，反而是吉兆。因為新娘的哭泣既含有對親族的真實眷戀，從而感到生離的悲苦，同時也具有某種神秘的祈禱功能，還包涵了她對性的或真或假的羞怯與謹慎[9]。原始劫掠婚的出現(xiàn)有其文化人類學的理論淵源，本文不展開論述，在此只指出，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劫掠婚漸漸地成為一種儀式性的習俗，到了西周時期很多劫掠婚其實都已經(jīng)是假掠真婚，劫掠徒具形式上的原始風俗而已，“六禮成婚”逐漸在劫掠婚的習俗基礎上發(fā)展起來。

關于婚姻中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的“六禮”制，在《易經(jīng)》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如“女歸吉”(《易·漸·彖》)的漸卦就是專門記載婚姻的，其“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易· 漸·上九》)說的是以鴻雁羽毛為儀，已經(jīng)包含了將鴻雁作為聘禮的納采含義。而賁卦中“束帛戔戔”“白馬翰如，匪寇婚媾”等卦爻辭，表現(xiàn)的是求婚者帶著滿滿一車“束帛”來求婚[6] (P188)?！兑住べS·六五》中的“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表現(xiàn)的是在納征那一天，女方妝點家園，男方將“束帛”作為聘金，但顯得有點小氣(“吝”)，雖然女方不大滿意，可最終還是成全了這樁婚事[10]?！兑住っ伞ぞ哦分械摹凹{婦吉，子克家”，明顯是通過占卜來確定婚媾的吉兇。《易·泰·六五》和《易·歸妹·六五》都有“帝乙歸妹”一語，有人將其與《詩經(jīng)·大明》中周文王迎娶商女“親迎于渭”聯(lián)系起來，這一環(huán)節(jié)當是“六禮”中的親迎程序。盡管我們無法確知在《易經(jīng)》卦爻辭產(chǎn)生的時代是否已經(jīng)有了完整的“六禮成婚”模式，但《易經(jīng)》中已經(jīng)包含有“六禮”的雛形當無疑義。

三、枯楊生稊——生生不息思想下的生育觀

“天地之大德曰生”(《易·系辭傳下》)，“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易· 乾·彖》)，“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易·坤·彖》)，這些義理表明《周易》是重生的，所謂“生生之謂易”(《易·系辭傳上》)。按照牟宗三的說法，乾卦是創(chuàng)生的，坤卦是終成的，“萬物皆憑賴坤元有其生，生就涵著其后的成?！盵11]生生不息是易理所在，同時也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婚姻中對生育繁衍的重視?！皞鹘y(tǒng)文化十分強調婚姻‘廣家庭’‘繁子孫’的意義，因為‘大婚，萬世之嗣也’，‘內(nèi)以治宗廟之禮，是以配天地之神明’，這是使父家長制不致覆其宗祧的重要保證?！盵12]在繁子孫、廣宗嗣的大背景下，生育能力是婚姻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可以說原始的生殖崇拜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轉化為婚姻中的一個有機部分?！吨芤住分懈杏嘘P生育的相關卦爻。如《易·歸妹·上六》的“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就涉及生殖問題。明代易學家來知德早就指出此卦“人倫以廢，后嗣以絕，有何攸利？”對此美國學者夏含夷進一步解析為，此卦中的“承筐”象征女人的陰道，以嫡妻的筐里沒有果實暗示她不能生育后代。臧守虎也認為此卦暗示的是男女夫婦不能人道，無法生兒育女[13]。此外，《易·屯·六二》中的“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也與生育倫理有關。對于“字”的含義有多種解釋，有的人認為“字”是“愛”的意思，如孔穎達：“字訓愛也?！币灿腥酸尀椤霸S嫁”，如朱熹：“字，許嫁也。禮曰：女子許嫁，笄而字?！苯袢烁吆唷⒛蠎谚热硕喑帧霸S嫁”說。案的《說文》：“字，乳也?！倍斡癫玫摹墩f文解字注》：“人及鳥生子，曰乳。”李鼎祚將“字”與離，與隆起的腹部聯(lián)系起來。他認為：“離為女子，為大腹，故稱字?！苯袢私鹁胺颊J為：“字，字育，即生育。”[14](P64)周振甫釋:“字：懷孕?！盵15]此卦中將“字”解釋成懷孕或者生育、乳養(yǎng)，似更說得通。前面我們提到的專講婚姻的漸卦中也有與生育有關的爻辭，如其九三爻的“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和九五爻的“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其中“婦孕不育”可能是發(fā)生了難產(chǎn)，故兇；而“婦三歲不孕”則說的是雖然婦人長期不孕，但有鴻漸之吉，其前景是好的。

此外，先人早已認識到“男女性成熟和性衰退方面存在著發(fā)育年齡遲早的生理差別因素，基于此，逐漸確立了符合生理和心理基礎的大男配少女的婚俗?！盵16]關于結婚年齡，《周禮》等典籍記載不一，有的說女子二十而嫁，有的則堅持女子十五乃嫁?！吨芤住冯m沒有明確涉及嫁娶的年齡，但有關生育的卦爻辭也對男女的年齡配比表達了看法。對于老夫少妻模式，《周易》沒有表達出反對，“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易·大過·九二》)，這并不影響生育。而對于表現(xiàn)老妻少夫婚媾模式的“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易·大過·九五》)，《周易》或持“無咎無譽”模棱兩可態(tài)度，或直接表達了“亦可丑也”的厭棄態(tài)度。其所以如此，或許老妻少夫不如老夫少妻更利于生育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吧。在枯楊生稊中，“老夫乃陽之過，今得到女妻相濟，遂有重新獲得生育的功能?！盵14](P219)而在枯楊生華中：“上六是過極之陰，是末，表明生機已至淺且竭的程度，故有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之象。枝頭生出華來，解決不了樹干已枯的問題；小伙子縱然年輕力壯，娶的是老婦人，生育依然無望?！盵14](P221)

四、內(nèi)主中饋——家有嚴君思想下的家庭觀

按照古代的修齊治平思想，齊家處于修身和治國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至關重要。儒家重視齊家，在《周易》中是有淵源的?！吨芤住返募彝ブ卫碛^念奠基于其乾坤陰陽的天人合一理論體系中?！疤熳鸬乇埃ざㄒ?。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易·系辭傳上》)。家作為社會的細胞，其和諧穩(wěn)定也是建立在天尊地卑、乾尊坤卑、陽尊陰卑的天道秩序基礎上的。在這一等級秩序中，無疑父家長肩負著齊家的重要責任，并擁有對家庭的絕對權力。

家庭正不正，關鍵在家長。“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易·家人·彖》)。盡管在《周易》中還沒有清楚地出現(xiàn)后世所謂“陰者陽之助”“時出佐陽”的觀點，但由于陰陽、乾坤地位和作用的不同決定了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家庭內(nèi)部分工?！爸苋藶橥怀瞿信畡e與夫婦之禮的重要性，把它說成是社會進入文明的標志，是社會與家庭的道德倫理起點，從而為推行其政治化的婚姻婦女教育制造思想理論根據(jù)和觀念意識滲透，努力使之成為每一社會成員尤其是女性成員的思想行為規(guī)范。”[17]

在家國同構的社會中，家庭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基礎?！兑捉?jīng)》對家庭和諧非常重視，其中家人卦就包含了家庭關系、家庭治理的相關義理。從卦象上看，家人卦的上卦為巽，下卦為離，離代表火，巽代表風，故又稱為“風火家人”。有研究者認為這種卦象是“以風火相生相長之象，而喻家庭中父母子女之生生不息、相互依靠之理，這正是《周易》的用心所在?！盵18]家人卦共有六爻，主要是關于家庭中父母的地位和分工，以及家庭管理中的一些原則。關于家庭中的家長分工，作為女性家長，母親的主要職責是“在中饋”(《易·家人·六二》)。所謂“饋”，《說文解字》釋為“餉也。從食貴聲。”《周易折中》具體解釋說：“婦人居中而主饋者也，故云‘中饋’。”“婦人之職不過奉祭祀、饋飲食而已，此外無他事?！备吆嗾J為：“饋，具飲食以予人也。中饋即內(nèi)饋，家中之饋事?！盵19]這種女主人主中饋的分工，體現(xiàn)了“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易·家人·彖》)的原則，為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家庭格局奠定了基礎。這種男女正位的社會分工是符合天地之道的，故而被肯定為“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易·家人·彖》)。應該說，在《周易》產(chǎn)生的時代，雖然已經(jīng)有了“天尊地卑”的觀念，也有了男尊女卑、夫尊妻卑的思想，但還沒有發(fā)展到后世的“夫為妻綱”的程度，更沒有把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完全降低為男性的附庸，如后世“三從四德”中所提到的婦女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儀禮·喪服》)?！吨芤住返募易逵^在對待家庭中女主人地位問題上，堅持在父家長制的基礎上給予女性家長以適當?shù)牡匚?，她們也是作為家長出現(xiàn)在家庭中的。換句話說，在一個家庭內(nèi)部，男性家長和女性家長都是尊長，“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但在宗法制家庭中，男性家長與女性家長的地位是不同的，男性家長處于主導地位，女性家長處于輔助地位。同時由于男女、乾坤的特性不同，男性家長更多的是發(fā)揮乾健的功能，體現(xiàn)了家長的權威和說一不二的地位；而女性家長則發(fā)揮陰柔的功能，以厚德載物的包容來輔佐男性家長管理家庭。這種男性家長與女性家長共同治家的原則，體現(xiàn)了恩威并重的家庭治理策略。作為一個血緣家庭，其內(nèi)部關系是一個矛盾的統(tǒng)一體。即一方面要辨明上下尊卑長幼之序，治家要嚴，以敬為主；另一方面又要發(fā)揮血緣的感情紐帶作用，凸顯親情和慈愛，治家宜寬，以愛為本。《易傳》把這兩個方面統(tǒng)一了起來，使之無過無不及。所以家人之嚴君既不單單是父也不單單是母，而是父母的共同配合。母性的慈愛與寬容可以制約父性的威嚴而不致流入“寡恩”，反過來看，父性的威嚴又可以制約母性的寬柔而不致流入“寡威”。寬與嚴、愛與敬的結合，不僅是家庭倫理的規(guī)范，也是社會倫理、政治倫理的基礎。但總的說來，家人卦在家庭治理結構方面主要是堅持父家長制的治理原則，這也是家國同構、君父一體的宗法社會的基本原則和等級秩序所要求的。即“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易·家人·彖》)。女性家長配合男性家長，不僅發(fā)揮嚴君的作用，而且承擔“中饋”的主內(nèi)職能。反之，如果女性家長不能配合男性家長起到嚴君的作用，甚而至于“婦子嘻嘻”，其結果必然是“吝”(《易·家人·九三》)，因為這是“家道松弛的表現(xiàn)，必然招致內(nèi)憂外患?！盵4]

以上只是從兩性關系、婚姻關系、生育觀念、家庭觀念等幾個方面擇其要者簡述《周易》的女性倫理觀。此外，“歸妹以娣”(《易·歸妹·初九》)的媵婚制、“得妾以其子”(《易·鼎·初六》)的母以子貴思想等有關女性倫理的內(nèi)容在《周易》中也多有記載，茲不贅述。

注釋:

① 對此當然也有人持不同觀點。據(jù)有的學者研究，關于《周易》咸卦的解釋，從古到今，多達幾百種，總體上說，可歸結為三種：感應說，文王獲中受刑說，出行的吉兇卜記錄說。詳見王寶紅《〈周易·咸卦〉考》，載周易研究》2004年第2期。

② 陳戍國、藍甲云在《〈周易〉之婚俗婚禮考論》(載《北方論叢》2007年第一期)中認為：“《隨》卦六二六三兩爻所反映的女子腳踏兩只船，既與小子(指年輕小伙子)又與丈夫(成年成熟有一定社會地位之男子)保持著關系，……這些卦爻反映了當時女子有可能‘娶’多位男子的情況，但因父權制已確立，女子也慢慢地只能‘娶’(嫁)一位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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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魯玉玲)

The Female Ethics inZhouYi

SANG Dong-hui

(Harbi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arbin 150010, China)

As a major source of Chinese culture，ZhouYicontains a lot of materials about Chinese traditional ethics, especially female ethics.Abundant female ethical thoughts are evolved fromZhouYi: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Yin and Yang symbolizing women and men, lifelong steady marriage, plenty of offsprings, and the typical family norm with stern father and kind mother.

ZhouYi; female; ethic

2016-11-2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傳統(tǒng)人倫觀的價值合理性及其現(xiàn)代審視研究”(項目編號：13BZX071)

桑東輝(1968—)，男，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特邀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倫理思想史研究。

B22

A

1008-6838(2017)01-00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