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
(中國人民大學(xué) 國學(xué)院暨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北京 100872)
西漢洛陽居“天下之中”。①《史記》卷四《周本紀》:“成王在豐,使召公復(fù)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fù)卜申視,卒營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中華書局,1959年9月版?!妒酚洝肪砥呔拧秳⒕词鍖O通列傳》在婁敬曰:“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洛邑,以此為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1]在所謂“天下”即包括帝國全境的交通格局中,曾有“天下沖阨”“天下咽喉”的軍事地理與交通地理定位。體現(xiàn)此形勢的諸多因素中,首要條件包括“武庫”和“敖倉”設(shè)置。考察洛陽“武庫”區(qū)域空間定位的意義,可以與東??の鋷?、上郡庫、姑臧庫與武威庫進行比較,并參考成都庫的存在,理解并說明其戰(zhàn)略位置以及洛陽因此而占據(jù)的關(guān)系全局的重要的交通地位。
《晉書》卷二九《五行志下》:“武庫者,帝王威御之器所寶藏也。 ”[2]《隋書》卷二二《五行志上》:“武庫者,兵器之所聚也?!盵3]《宋史》卷一九七《兵志十一·器甲之制》:“天下歲課弓弩、甲胄入充武庫者以千萬數(shù)?!盵4]據(jù)王憲《計處清軍事宜》,武庫還收藏軍職“冊籍”。①王憲《計處清軍事宜》:“軍之職在武庫者,冊籍不至于填委,故綜核可精?!背恕霸谖鋷煺摺蓖?,軍職“冊籍”還有“在有司者”“在御史者”。黃訓(xùn)編:《名臣經(jīng)濟錄》卷四四《兵部·武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漢代民間社會對于“武庫”作用和地位的認識,見于《焦氏易林》卷二《師之第七》:
武庫軍府,甲兵所聚。非里邑居,不可舍止[5]?!督故弦琢帧肪硎弧秺ブ谒氖摹芬嘧魅缡?。其中所謂“非里邑居,不可舍止”,《初學(xué)記》卷二四引焦贛《易林》作“非邑非里,不可以處”。[6]潘自牧《紀纂淵海》卷八《居處部·庫藏》同。[7]《札迻》卷一一:“‘非里邑居,不可舍止’……翟云:一作‘非邑非里’。案:當(dāng)作‘非邑居里’,此以‘府’與‘聚’為韻,‘里’與‘止’為韻,文例正同。若作‘非里邑居’,則下二句失韻矣?!吨芏Y·載師》鄭注云:‘廛里者,若今云邑居里?!恰鼐永铩癁闈h人常語?!盵8]徐元太《喻林》卷一〇九《政治門·喪亂》引作“井里邑居,不可舍止”。[7]
武庫為“帝王威御之器所寶藏也”的情形,見于《晉書》卷四《惠帝紀》:“(元康五年)冬十月,武庫火,焚累代之寶。”②《晉書》卷二七《五行志上》:“惠帝元康五年閏月庚寅,武庫火。張華疑有亂,先命固守,然后救火。是以累代異寶,王莽頭,孔子屐,漢高祖斬白蛇劍及二百萬人器械,一時蕩盡。”[2]《晉書》卷二五《輿服志》:“斬白蛇劍至惠帝時武庫火燒之,遂亡?!盵2]《晉書》卷三六《張華列傳》:“武庫火,華懼因此變作,列兵固守,然后救之,故累代之寶及漢高斬蛇劍、王莽頭、孔子屐等盡焚焉?!盵2]又《晉書》卷四六《劉頌列傳》:“武庫火,彪建計斷屋,得出諸寶器?!盵2]武庫收存軍職“冊籍”事,未見具體記載。而“武庫軍府,甲兵所聚”情形,實例頗多。如《后漢書》卷八《孝靈帝紀》:“(熹平六年二月)武庫東垣屋自壞?!崩钯t注引蔡邕曰:“武庫,禁兵所藏。”[9]《后漢書》卷二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大戰(zhàn)武庫下?!崩钯t注引《洛陽記》:“建始殿東有太倉,倉東有武庫,藏兵之所?!盵9]《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列傳》:“敕嚴過武庫,祭蚩尤?!崩钯t注:“武庫,掌兵器,令一人,秩六百石。《前書音義》曰:‘蚩尤,古天子,好五兵,故今祭之。’見《高祖紀》也。”[9]《后漢書·五行志六》“日蝕”條:“其月十八日武庫火,燒兵器也?!盵9]《后漢書·百官志二》“太仆”條“本注曰:主作兵器弓弩刀鎧之屬,成則傳執(zhí)金吾入武庫。”[9]《說文·廣部》:“庫,兵車臧也?!倍斡癫米ⅲ骸按恕畮臁玖x也?!雹鄱斡癫眠€寫道:“引申之,凡貯物舍皆曰‘庫’?!盵10]我們確實可以看到武庫“藏兵車”的實例?!独m(xù)漢書·輿服志上》“輕車”條:“輕車,古之戰(zhàn)車也。洞朱輪輿,不巾不蓋,建矛戟幢麾,輒弩服。藏在武庫”?!度龂尽肪砹段簳ざ總鳌罚骸白考嚷示鴣?,適值帝室大亂,得專廢立,據(jù)有武庫甲兵,國家珍寶,威震天下。 ”[11]《三國志》卷九《魏書·曹爽傳》:“擅取……武庫禁兵。 ”[11]《晉書》卷四《惠帝紀》:“(元康五年)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庫,大調(diào)兵器?!盵2]
我們這里對于魏晉史籍有關(guān)武庫的信息予以較多關(guān)注,是因為魏晉武庫很可能繼承了西漢洛陽武庫舊址的緣故。
吳楚“七國之亂”中,戰(zhàn)爭雙方分別各有重要謀略人物,都提出了搶先占領(lǐng)洛陽武庫的戰(zhàn)略計劃?!妒酚洝肪硪哗柫秴峭蹂袀鳌罚?/p>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愿大王所過城邑不下,直棄去,疾西據(jù)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毋入關(guān),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眳峭鯁栔T老將,老將曰:“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安知大慮乎!”于是王不用桓將軍計。[1]
桓將軍的建議被斥為“少年推鋒之際”,而不被采納。其實,棄堅城而“疾西”,快速占據(jù)“洛陽武庫”,如此“雖毋入關(guān),天下固已定矣”,這才是具有戰(zhàn)略眼光的“知大慮”的深刻識見。
主持平定“七國之亂”的周亞夫是通過特殊路徑抵達洛陽的。抵達洛陽之后,即“直入武庫”?!稘h書》卷四〇《張陳王周傳》記載:
亞夫既發(fā),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于殽黽阨陿之間。且兵事上神秘,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guān),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碧救缙溆?。至洛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軍。[12]
趙涉的建議為周亞夫認可,“如其計”,于是在軍事競爭中占據(jù)了上風(fēng),最終取勝,實現(xiàn)“宗廟安”的政治預(yù)期。
《史記》卷六○《三王世家》褚先生補述說到王夫人向漢武帝為子劉閎求封洛陽的故事:
王夫人者,趙人也,與衛(wèi)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閎。閎且立為王時,其母病,武帝自臨問之。曰:“子當(dāng)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钡墼唬骸半m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王夫人曰:“愿置之洛陽?!蔽涞墼唬骸奥尻栍形鋷?、敖倉,天下沖阨,漢國之大都也。先帝以來,無子王于洛陽者。去洛陽,余盡可。”王夫人不應(yīng)。武帝曰:“關(guān)東之國無大于齊者。齊東負海而城郭大,古時獨臨菑中十萬戶,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齊者矣?!蓖醴蛉艘允謸纛^,謝曰:“幸甚。”[1]
漢武帝拒絕王夫人求封洛陽的回答,體現(xiàn)了對洛陽戰(zhàn)略地位的清醒認識。所謂“洛陽有武庫”以及“天下沖阨”,是洛陽軍事地位和交通地位的準確說明。
同樣的故事,《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褚先生補述文字略有不同:“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問之曰:‘子當(dāng)為王,欲安所置之?’對曰:‘愿居洛陽?!酥髟唬骸豢伞B尻栍形鋷?、敖倉,當(dāng)關(guān)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來,傳不為置王。然關(guān)東國莫大于齊,可以為齊王。’王夫人以手擊頭,呼‘幸甚’?!盵1]
“當(dāng)關(guān)口,天下咽喉”,與“天下沖阨”,語義是接近的,而兩段記載中“洛陽有武庫”的表述是一致的。
《晉書》卷一四《地理志上》“豫州潁川郡許昌”條“漢獻帝都許。魏禪,徙都洛陽,許宮室武庫存焉,改為許昌”。[2]這是東漢末期曾經(jīng)在許昌設(shè)置武庫的史例。東漢末年文獻載錄,可見遼東武庫的存在?!度龂尽肪戆恕段簳す珜O度傳》:“分遼東郡為遼西中遼郡,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為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制設(shè)壇墠于襄平城南,郊祀天地,籍田,治兵,乘鸞路,九旒,旄頭羽騎。太祖表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xiāng)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武庫?!盵11]孫吳都城建業(yè)也有武庫?!度龂尽肪砹摹秴菚O綝傳》:“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孫)休執(zhí)以付綝,綝殺之,由是愈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許焉,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余人,皆令裝載,所取武庫兵器,咸令給與。”[11]當(dāng)然,割據(jù)時代的軍事格局與交通形勢與大一統(tǒng)穩(wěn)固時期應(yīng)當(dāng)不同。
體現(xiàn)西漢時期武庫的資料,有尹灣六號漢墓出土六號木牘,題《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者,被認為“是迄今所見有關(guān)漢代武庫器物最完備的統(tǒng)計報告,指標項目甚多,數(shù)列明確”。最令人驚異的,是“庫存量大”。以可知數(shù)量的常見兵器為例,數(shù)量超過十萬的有“弩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廿六”,“弩檗廿六萬三千七百九十八”,“弩弦八十四萬八百五十三”,“弩矢千一百卌二萬四千一百五十九”,“弩犢丸廿二萬六千一百廿三”,“弩蘭十一萬八百卅三”,“弓矢百十九萬八千八百五”,“甲十四萬二千三百廿二”,“鈹四十四萬九千八百一”,“幡胡□□鋸齒十六萬四千一十六”,“羽二百三萬七千五百六十八”,“□□□十九萬四千一百卅一”,“刀十五萬六千一百卅五”,“刃卌四萬九千四百六”,“□□卌三萬二千一百九十七”,“□十二萬五千一十六”,“鐵甲扎五十八萬七千二百九十九”,“有方□欽犢十六萬三千二百五十一”,“□鍭百七十萬一千二百八十”。兵器中消耗量較大的“矢”“鍭”等數(shù)量巨大尚可理解,而“弩”“鈹”“刀”“刃”等件數(shù)驚人,特別值得注意。李均明指出“以常見兵器為例”,“弩的總數(shù)達537707件”,“矛的總數(shù)達52555件”,“有方數(shù)達78392件。僅這幾項所見,足可裝備50萬人以上的軍隊,遠遠超出一郡武裝所需”。論者推測,“其供應(yīng)范圍必超出東??し秶?,亦受朝廷直接管轄,因此它有可能是漢朝設(shè)于東南地區(qū)的大武庫”。他同時指出,尹灣漢簡所說“武庫”,應(yīng)當(dāng)“不屬于東??ぶ苯庸茌牎薄?/p>
我們推想,為什么東海郡設(shè)有如此規(guī)模的“受朝廷直接管轄”的“大武庫”或“地區(qū)性大庫”呢?或許是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帝國的“東門”①,有重要的政治文化象征意義??赡芨匾囊蛩?,在于東海郡的位置,正大致在漢王朝控制的海岸線的中點②。
前引《晉書》卷二七《五行志上》:“惠帝元康五年閏月庚寅,武庫火?!偃f人器械,一時蕩盡。”[2]洛陽武庫藏有“二百萬人器械”,與東??の鋷焖乇鲾?shù)量比較,可知武庫規(guī)模仍然是有等級區(qū)別的。
西漢時期上郡設(shè)武庫?!稘h書》卷一○《成帝紀》有關(guān)于“上郡庫令”劉良繼承其兄王位,被立為河間王的記載:“(建始元年春正月)立故河間王弟上郡庫令良為王。”顏師古注引如淳曰:“《漢官》北邊郡庫,官之兵器所藏,故置令?!盵12]按照《漢官》的說法,此“上郡庫”就是“上郡武庫”。
沒有跡象表明“上郡庫”的規(guī)模,但是關(guān)于“上郡庫令”身份的記載,體現(xiàn)了“上郡庫”的重要地位?!稘h書》卷五三《景十三王傳·河間獻王德》記載:“成帝建始元年,復(fù)立元帝上郡庫令良,是為河間惠王?!鳖亷煿抛⒁绱驹唬骸啊稘h官》北邊郡庫,官兵之所藏,故置令?!雹踇13]如淳的說法,一謂“北邊郡庫,官之兵器所藏”,一謂“北邊郡庫,官兵之所藏”,語義并沒有太大的差異,都指明劉良曾經(jīng)任“庫令”的“上郡庫”,是“北邊郡”的武庫。然而上郡庫令劉良是河間王劉元的弟弟,后來劉元有罪被廢④[12],劉良成為河間王??芍吧峡炝睢鄙矸葜?。[14]陳直關(guān)注過劉良事跡透露的歷史信息。他在討論居延漢簡“庫令系統(tǒng)”官職時指出:“庫令為邊郡主管兵器庫者,漢書河間獻王傳,孫良為上郡庫令是也?!盵15]
《漢書》卷一《高帝紀上》:“(漢王四年)八月,初為算賦。”顏師古注引如淳曰:“《漢儀注》,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賦錢,人百二十為一算。為治庫兵車馬。”丘浚言:“漢高祖四年,初為算賦。注,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賦錢,人百二十為一算,為治庫兵車馬。臣按此漢以后賦民治兵之始。考史,成帝建始元年立故河間王弟上郡庫令良為王。注,謂北邊郡庫,官之兵器所藏,故置令。則前此邊郡各有庫,庫有令,以掌兵器。舊矣。然《地理志》于南陽郡宛下,注有工官、鐵官,則不獨邊郡有武庫,而內(nèi)地亦有之矣。”因南陽郡宛“有工官、鐵官”即以為“不獨邊郡有武庫,而內(nèi)地亦有之矣”的誤解,也許由自史籍或見“武庫工官”并說的情形。如《史記》卷三〇《平準書》:“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邊為桀。于是天子為山東不贍,赦天下囚,因南方樓船卒二十余萬人擊南越,數(shù)萬人發(fā)三河以西騎擊西羌,又數(shù)萬人渡河筑令居。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中國繕道饋糧,遠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給大農(nóng)。邊兵不足,乃發(fā)武庫工官兵器以贍之。車騎馬乏絕,縣官錢少,買馬難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馬天下亭,亭有畜牸馬,歲課息。”[12]顯然,“南陽郡宛”武庫的存在并不能得到史證。而所謂“不獨邊郡有武庫,而內(nèi)地亦有之矣”的說法,大概并不具有普遍意義。
李均明指出,據(jù)居延漢簡提供的信息可以得知,“張掖郡居延都尉屬下使用的兵器有許多是從姑臧庫領(lǐng)取的,其使用也受姑臧庫的監(jiān)督,則姑臧庫供應(yīng)武器的范圍不局限于武威郡,有可能與整個河西地區(qū)有關(guān)??梢娢渫藐皫焓菨h朝廷設(shè)于西北的地區(qū)性大庫,與中央武庫相呼應(yīng)”。據(jù)此以為,尹灣漢簡所說“武庫”,也應(yīng)當(dāng)“不屬于東海郡直接管轄”。
居延漢簡可見:“●武威郡姑臧別庫假戍田卒兵□留□■”(EPT58:55)。有研究者認為,“此簡反映出姑臧庫向居延地區(qū)提供兵器的情況。相關(guān)的記載還見居延新簡EPT52:399:‘●第十七部黃龍元年六月卒假兵姑臧名籍?!送猓友訚h簡7·7A‘地節(jié)二年六月辛卯朔丁巳,肩水候房謂候長光,官以姑臧所移卒被兵本籍,為行邊兵丞相史王卿治卒被兵?!f明肩水地區(qū)兵器也有來源于姑臧庫的情況?!盵16]
又如簡文“主□隧如府書」獲胡燒塞所失吏卒兵器□移姑臧庫”(562.12),應(yīng)該是將兵器集中于“姑臧庫”。
“姑臧”地在今甘肅武威[17],作為武威郡屬縣①《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下》:“武威郡,故匈奴休屠王地。武帝太初四年開。莽曰張掖。戶萬七千五百八十一,口七萬六千四百一十九??h十:姑臧,南山,谷水所出,北至武威入海,行七百九十里?!盵12],“姑臧庫”名號與東??の鋷旒啊吧峡臁憋@然不同。不過,我們看到“武威庫”簡例:
元康二年五月已巳朔辛卯武威庫令安世別繕治卒兵姑臧敢言之酒泉大守府移丞相府書曰大守■迎卒受兵謹掖檠持與將卒長吏相助至署所毋令卒得擅道用弩射禽獸鬬已前關(guān)書■
三居延不遣長吏逢迎卒今東郡遣利昌侯國相力白馬司空佐粱將戍卒■(EPT53:63)有研究者認為:“該簡記述元康時居延地區(qū)戍卒發(fā)送和迎受的情況。作為戍卒的發(fā)送方,‘將卒長吏’東郡利昌侯國相和白馬縣司空佐要帶領(lǐng)戍卒赴居延。而作為戍卒的接受方,依照丞相府書,居延地區(qū)要派遣長吏‘迎卒受兵’。迎卒是迎受戍卒,受兵是接受兵器。從簡文理解,受兵應(yīng)是指到姑臧庫迎受兵器,這些東郡戍卒的兵器應(yīng)是從姑臧所得。居延漢簡反映出姑臧庫有為河西戍卒提供兵器的情況。此外文書要求戍卒受兵以后要對兵器愛護拿持,不要擅自在道路上用弓弩射獵禽獸和相互斗毆,反映出漢代河西戍卒的迎受制度?!盵16]然而簡文明確為“武威庫令安世”。姑臧為武威郡治所。也許“姑臧庫”“武威庫”只是不同時期的稱謂區(qū)別。然而前引“武威郡姑臧別庫”簡文也值得注意。說明“姑臧庫”與“武威庫”的關(guān)系及相關(guān)制度,也許還需要繼續(xù)深入思考。
應(yīng)當(dāng)注意到,河西漢簡簡文中有的“庫”并非武庫?!夺屆め寣m室》:“庫,舍也,物所在之舍也,故齊魯謂庫曰‘舍’也?!雹谌卫^昉纂《釋名匯校》:“許克勤?!忠抖Y記》:‘在庫言庫。’鄭玄曰:‘馬車兵革之藏也?!逃骸对铝钫戮洹罚骸畬徫鍘熘浚辉卉噹?,二曰兵庫,三曰祭器庫,四曰樂庫,五曰宴器庫。’任按:見《原本玉篇殘卷》第448頁,第14-16行?!饼R魯書社2006年11月版,第307頁。今按:“蔡雍”應(yīng)為“蔡邕”。裘錫圭指出:“庫的主要任務(wù)是管理車和兵甲等作戰(zhàn)物資……從出土的兵器和其他器物的銘文看,戰(zhàn)國秦漢時代的庫都是從事生產(chǎn)的。并且除了制造兵器、車器以外,也制造鼎、鐘等其他器物?!薄皬臐h代史料看,庫還管理錢財”。“史書里也常提到庫錢”。[18]《后漢書·百官志三》“少府”條:“(尚書)右丞假署印綬,及紙筆墨諸財用庫藏?!盵9]所謂“諸財用庫藏”的情形,居延漢簡有“金曹調(diào)庫賦錢萬四千三”(139.28)、“●元壽六月受庫錢財物出入簿”(286.28)、“十月己亥輸錢部庫畢入”(507.10)等簡例可以說明。而“縣庫”的存在也是普遍的。裘錫圭指出,“秦律《效律》提到縣的都庫嗇夫”?!熬友訋靻莘蚴蔷友涌h的庫嗇夫”?!般y雀山竹書的《庫法》篇講了縣庫制造武器的一些規(guī)定”。③裘錫圭指出,“西漢封泥有‘成都庫’半通印文,《封泥考略》以為是成都縣主庫掾史之印,勞榦根據(jù)居延簡指出成都庫應(yīng)為嗇夫所主,是鄭國渠的。”見《嗇夫初探》,《裘錫圭學(xué)術(shù)文集·古代歷史、思想、民俗卷》,第70頁。其實,“成都庫”似未可排除與東海郡武庫、上郡庫、姑臧庫及武威庫地位相當(dāng)?shù)目赡?。此外,軍隊也有武庫設(shè)置?!稘h書》卷六〇《杜周傳》:“鳳深知欽能,奏請欽為大將軍軍武庫令?!盵12]《資治通鑒》言“大將軍武庫令杜欽”,胡三省注:“此大將軍之軍中武庫令也。欽傳,軍下更有‘軍’字?!盵13]可知“庫”和“武庫”的設(shè)置,情形相當(dāng)復(fù)雜。河西漢簡所見“庫”,不宜均讀作“姑臧庫”,理解為“武庫”。
作為武庫的“姑臧庫”與“武威庫”的存在,也未必可以作為“邊郡有武庫”“邊郡各有庫”的證明。而“姑臧庫”與“武威庫”的空間位置,對于控制西域通路的地位,是可以與東??の鋷旌汀吧峡の鋷臁边M行對應(yīng)比照的?!肮藐皫臁迸c“武威庫”地處河西四郡最東,在控制河西通道的戰(zhàn)略任務(wù)中表現(xiàn)出重要意義,又靠近漢帝國腹地,不至于輕易為匈奴攻擊,出現(xiàn)前引簡文所謂“胡燒塞”“失吏卒兵器”情形。
就本文討論的主題而言,東??の鋷?、上郡庫、姑臧庫與武威庫均有重要戰(zhàn)略地位[18],然而與洛陽武庫相比,畢竟不在一個等級。東??の鋷臁翱裳b備50萬人以上的軍隊”,而洛陽武庫藏有“二百萬人器械”這樣具備參考意義的西晉史料,是有益于我們進行數(shù)量比較和等級區(qū)分的。洛陽有“天下沖阨”“天下咽喉”的軍事地理與交通地理地位,“武庫”和“敖倉”的設(shè)置,是與這一形勢相關(guān)的歷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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