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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榮捷《朱子門人》商兌

      2017-04-11 20:07:27
      思想與文化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門人語類陳先生

      前言

      朱熹(以下稱“朱子”)生于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卒于寧宗慶元六年(1200年),壽七十一。朱子一生仕宦不過七年余*黃榦: 《朱子行狀》:“自筮仕以至屬纊,五十年間歷事四朝,仕于外者僅九考,立于朝者四十日?!贝司驼麛?shù)而言。《勉齋先生黃文肅公文集》卷三四,《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90冊,北京: 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700頁。,其余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以著書講學為樂。四方從學者“摳衣而來,遠自川蜀”*黃榦: 《朱子行狀》,《勉齋先生黃文肅公文集》卷三四,第703頁。,門下弟子達“數(shù)千百人”*陸游: 《方伯謨墓志銘》:“聞侍講朱公元晦倡道學于建安,往從之。朱公之徒數(shù)千百人……”馬亞中、涂小馬校注: 《渭南文集校注》第四冊,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28—129頁。田中謙二博士推測受教于朱子之門者或達三千人之眾。參見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序說》,《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東京: 汲古書院,2001年,第8頁。,蔚為壯觀。明人已留心搜集朱門弟子生平事跡,匯錄成編,入清續(xù)有述作(詳后)。20世紀70、80年代,朱子門人的考證與研究獲得突破,以田中謙二博士(1912—2002)《朱門弟子師事年考》與陳榮捷先生(1901—1994)《朱子門人》,為最具影響力的代表性成果。

      20世紀70年代日本京都大學田中謙二博士發(fā)表《朱門弟子師事年考》(《東方學報》44號,1973年)、《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續(xù)》(《東方學報》48號,1975年),充分利用《朱子語類》和《朱子文集》的記載,詳考弟子師事朱子之年次、時期,在朱子門人研究方面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陳榮捷先生譽之為“澈底之作”。*陳榮捷: 《朱子門人》,臺北: 臺灣學生書局,1982年,第3頁。后經(jīng)增補改訂,收入《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汲古書院,2001年),內(nèi)容較舊稿近增一倍。*金文京: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解題》:“舊作にほぼ倍する本篇の量だけからでも、博士がこの道草にそそがれた竝々ならぬ情熱が知れるであろう?!薄短镏兄t二著作集》第三卷,第453頁。田中博士是俗語文學研究專家,因而也關(guān)注《朱子語類》的俗語現(xiàn)象。自1969年6月起田中博士在《東洋史研究》(28卷1號)上開始連載《朱子語類外任篇譯注》系列文章,持續(xù)至1973年6月,后輯為一書,由汲古書院出版(1994年)。田中博士的論考前冠有《序說》一篇,交代考證的意圖、方法以及資料的使用情況。田中博士考定門人師事朱子年次、時期,為判斷《語類》問答、《文集》書信的具體時間提供了依據(jù),為考察朱子思想的變化,追蹤其演變軌跡提供了堅實和可靠的基礎(chǔ),厥功至偉。

      陳榮捷先生《朱子門人》出版于1982年,是在吸收田中博士研究成果基礎(chǔ)上的進一步發(fā)展。*另外,1988年臺灣學生書局出版陳榮捷先生《朱子新探索》,收錄《丁克抑丁堯》、《楊楫果非門人乎》、《朱子門人補述》等散論朱子門人之作,可參看。楊儒賓在《戰(zhàn)后臺灣的朱子學研究》一文中評論陳著“考證精詳,足補以往典籍記載之疏漏”,堪稱“此領(lǐng)域內(nèi)的集大成之作”。*楊儒賓: 《戰(zhàn)后臺灣的朱子學研究》,《漢學研究通訊》19卷第4期,2000年11月,第577、573頁。筆者拜讀陳著,以為作者的核心關(guān)注是朱子門人與朱子學壯大的關(guān)聯(lián)及朱門之特色,卷首所冠《朱門之特色及其意義》*此文又收入陳榮捷:《朱學論集》,臺北: 臺灣學生書局,1982年,第271—297頁。一文之標題,已經(jīng)明示了此書的主旨。正如陳先生所言:“朱學之能支配中日韓思想數(shù)百年者,其中原因必多。而朱子門人,是其主因之一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頁。朱子門人之于朱子學意義如此重大,則歷代典籍所記載之朱子門人,是否確實為朱門弟子,是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陳榮捷《朱門之特色及其意義》:“今一先決問題,則是誰為弟子?!薄吨熳娱T人》,第6頁。因而此書的重點之一便是考訂傳統(tǒng)文獻記載中的朱子門人是否名副其實,辨析非門人而誤作弟子,或者講友而誤為門人的情況。

      作者逐一檢討明代以來有關(guān)記載朱子門人的文獻,主要有: 戴銑《朱子實紀》,宋端儀撰、薛應旂重輯《考亭淵源錄》,朱衡撰、張伯行改訂《道南源委》,朱彝尊《經(jīng)義考》,萬斯同《儒林宗派》,黃宗羲撰、全祖望補《宋元學案》,王梓材、馮云濠《宋元學案補遺》,李氏朝鮮李滉《宋季元明理學通錄》等書,認為《宋元學案》“取舍頗嚴,態(tài)度足稱客觀。全祖望按語特重源流,精審公正”,“最稱嚴謹”,而其他各書均不免有“炫耀朱門之盛”的“濫收之病”。*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3—4頁。根據(jù)作者的考訂,“諸書以為弟子而實只是講友者六十九人,諸書作為弟子而實既非弟子亦非講友者七十二人,諸書重誤者十四人。換言之,諸書以為弟子而今證實其只是講友或直與朱子學術(shù)無關(guān)者一百四十二人?!?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頁。去“偽”存“真”,此為本書考訂朱子門人貢獻之一方面。另一方面,作者“從《語類》考究,確證其曾請教故是弟子而為諸書所未載而今乃增入者三十四人”*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頁。,補充了傳統(tǒng)記載的漏略。

      作者又說“實非弟子而各書濫作弟子者達一百四十余人”*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4頁。,就是將本書“證實”并非弟子,而在傳統(tǒng)記載中列為門人的情形,不加區(qū)別一概都指為“濫收”。所謂“濫收”,包含主觀故意的意味,是很嚴重的指控。讀者必然關(guān)心: 作者如何界定門人,如何確定門人與非門人、門人與講友之別;作者指摘傳統(tǒng)記載“濫收”,證據(jù)是否充分,論述是否恰當。這實際上關(guān)乎如何認識和看待傳統(tǒng)文獻記載之問題,所系甚大,不可輕忽。

      因此,本稿第一章考察《朱子門人》指摘為“濫收”的弟子,檢討傳統(tǒng)記載是否如作者所論出于夸大朱門而濫收。第二章分析作者辨別門人、講友的方法,檢驗作者的判定能否成立。第三章附考見于《朱子語類》的弟子“趙唐卿”,說明如何通過擴大材料的運用補充以往考訂的不足。希望借由對陳先生的名著《朱子門人》的檢討,思考考訂朱子門人需要注意的問題,以期對進一步推進朱子門人的考證與研究有所裨益。

      一、 門人、非門人之辨析與所謂“濫收”

      作者不滿明代以來的記載取舍失當、辨別不精,為夸耀朱門之盛,多有“濫收”,并指出“諸書所以濫收之故,則以其門人之定義不嚴”。*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頁。何謂門人?作者認為:“其有正式表示,如奉贄求教,執(zhí)弟子禮,或以面書求進,或明言奉侍,或自稱弟子者,當然是正式門人。嚴格而論,凡親面請教,只發(fā)一問者,亦為弟子?!?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頁。作者根據(jù)此一自定的“門人”標準,在所敘述六百二十九人中,指控傳統(tǒng)文獻記載“濫收”誤作弟子者一百四十余人?!盀E收”人數(shù)之眾,可謂驚人。茲舉作者指為“濫收”的劉學古、陳利用以及疑非弟子的楊復為例,檢討本書的辨析是否合理,論證是否恰當。

      (一) 劉學古

      作者定劉學古非弟子亦非講友,謂《語類》一條“亦是訓壻之詞,不得以此便是弟子”,又云:“《語類》以為訓門人過矣,而《淵源錄》、《實紀》八、《宗派》十,《補遺》六九據(jù)《宗派》,皆列為門人,則志在標榜朱門而已?!?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316頁。

      蓋作者以《語類》一條朱子所言為討論“做人”,遂謂訓壻,非訓門人,其實不然。如《語類》卷一二一(訓門人九)第八九條,陳文蔚錄:“先生過信州,一士子請見,問為學之道。曰: 道二: 仁與不仁而已矣。圣人千言萬語,只是要教人做人?!?第2945頁,下劃線為引用者所加,下同)又如《語類》卷一三第一四二條,余大雅錄:“或以不安科舉之業(yè)請教。曰: 道二: 仁與不仁而已。二者不能兩立。知其所不安,則反其所不安,以就吾安爾。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教人做人而已?!?第243頁)又如《語類》卷十第五條,魏椿錄:“為學之道,圣賢教人,說得甚分曉。大抵學者讀書,務(wù)要窮究。‘道問學’是大事,要識得道理去做人。”(第162頁)就朱子之思想而論,教“做人”亦是講學,正不必以今日之眼光,而目為訓壻之詞也。

      且作者斥《語類》錄劉學古入“訓門人”為誤,而指《淵源錄》、《實紀》等著作“志在標榜朱門”而濫收。此說有違常理,論述難以服人。須知《語類》這一權(quán)威文獻已經(jīng)認定劉學古是門人,《淵源錄》、《實紀》等著錄朱子門人,沒有理由置之不收,否則必致當世學者漏收之質(zhì)疑。若明知劉學古非門人,而多多益善故意攬入,謂之“志在標榜朱門”可也。然劉學古非朱門弟子之認識,始于陳先生,非明清人所及知。既然如此,《淵源錄》、《實紀》等錄為門人,實在談不上“濫收”?,F(xiàn)在陳先生卻說明清人主觀上有標榜朱門的意圖,所以才濫作門人,豈非強詞奪理,厚誣古人。

      應該承認,《淵源錄》、《實紀》等的編者沒有陳先生這樣嚴謹考訂的精神,我們固然可以批評他們不加考訂接受已有的認識,但很難指摘他們主觀上有意濫收。畢竟《淵源錄》、《實紀》這類著作,更多的是剪裁、整理舊有的文獻記載,他們追求的也確實是廣搜博討,盡量齊備,唯恐有所遺漏,而非考訂傳統(tǒng)文獻記載是否與“歷史事實”相符。換言之,他們所從事的工作,是在保存和延續(xù)“文獻記載之真實”,而進退朱門弟子,辨別真?zhèn)?,是考訂“歷史事實”的工作,他們并未積極在此方向上用力。只有到黃宗羲、全祖望《宋元學案》,尤其是頗具史學精神的全祖望,才會更多以批判的眼光對待傳統(tǒng)記載,提出與以往認識不同的見解。陳先生稱“全祖望按語特重源流”,頌揚《學案》“最稱嚴謹”,原因也不外乎此。我們也清楚看到,陳先生繼承了全祖望的批判精神,對傳統(tǒng)文獻記載,以更嚴厲的態(tài)度加以審視。但這種抱有先入為主偏見的審視,有時候也未必能實現(xiàn)其“求真”的素志,令人惋惜。

      (二) 陳利用

      筆者認為,考訂朱子門人,首先要檢討已有記載的來源,像《淵源錄》、《實紀》等著作錄朱子門人,可能參考了哪些資料,其依據(jù)是什么,都需要盡可能理順清楚。在對傳統(tǒng)記載的來龍去脈有確切認識之后,才能進一步論證“歷史事實”的問題。筆者未曾學史學,自愧沒有能力討論“歷史事實”的問題。追蹤文獻記載上的傳統(tǒng)認識的形成過程,比考定事實上是否為門人,對筆者而言是更加緊迫、重要和有趣的事情。

      如《朱文公大同集》的編者陳利用,字光卿,《朱子門人》考定既非弟子亦非講友*陳利用名字以括號括住,按該書體例,示其既非弟子亦非講友。,其說謂:

      《實紀》八謂其為同安縣(福建)學司書兼奉祠,嘗編《大同集》?!墩Z類》無其名、《文集》亦只于《別集》七“與一維那”詩下注云:“以下朱子八詩,見陳利用編《大同集》?!薄秾嵓o》乃以為朱子門人,可謂濫而又濫。*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12頁。

      按照以上敘述,將陳利用列入朱門始于《實紀》,而《實紀》只因《朱子文集·別集》曾取材于陳利用所編《大同集》,遽攬為朱子門人。若如所言,則“濫而又濫”的評價并不為過。

      但《實紀》錄陳利用為門人,或非如其所論?!洞笸肥顷惱镁庍x的朱子同安主簿任內(nèi)及與同安有關(guān)的詩文之作。*此書《四庫全書總目》列入存目,評價不高。最近尹波、郭齊、白井順合撰《關(guān)于朱文公大同集的若干問題》(日文題名《朱熹『大同集』に関する若干の問題》)一文,考辨版本源流,詳盡探討《大同集》與現(xiàn)行本《朱子文集》的異同,對《大同集》的價值有新的評估。見《東方學報(京都)》第91冊,2016年,第45—71頁。陳先生于《朱門之特色及其意義》一文中謂“陳利用只收朱子詩入其《大同集》,而《實紀》即列其名”*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4頁。,似并不知《大同集》一書之性質(zhì),誤當作陳利用的個人文集。檢元至正刊《大同集》(《中華再造善本》所收)卷首載至正十二年(1352年)孔公俊序云“文公筮仕嘗五年,簿領(lǐng)于茲時著詩文若干卷,門人陳光卿輯錄成編,名曰《大同集》”,明確以陳光卿為朱子門人。顯然陳利用為朱子門人的認識,并非始于明代,至少元人已經(jīng)視陳利用為朱門弟子。然則《實紀》之錄陳利用為門人,有文獻上的具體依據(jù),是沿襲繼承前人的認識,并非因《朱子文集·別集》曾采錄《大同集》而臆斷為弟子,主觀上也無意于濫收,不可謂之“濫而又濫”。

      《實紀》的記載淵源有自,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體現(xiàn)了“文獻記載之真實”。它的記載是可以追溯的,并非自我作古、無中生有或者無端攬入。至于陳利用在事實上是否為朱子門人,是有關(guān)“歷史事實”的問題,我們可以繼續(xù)展開討論。陳先生急于論定“歷史事實”,以為陳利用既非門人亦非講友的認識才是“事實真相”,輕率指《實紀》的記載為“濫收”,對舊有記載的來由缺乏追根溯源的耐心和熱情,態(tài)度粗暴。退一步說,即便陳利用事實上并非朱子門人,作者對《實紀》“濫收”的指控也無法成立,因為將陳利用視為朱子門人是有文獻根據(jù)的歷史認識。

      (三) 楊復

      筆者揣摩陳先生斥陳利用于朱門之外的根源,正是由于其認定傳統(tǒng)記載普遍存在濫收以光大朱子門墻之弊,故嚴辨門人與否,即使并無確鑿證據(jù),亦務(wù)必剔除“可疑”之人,寧缺毋濫。如此于不必疑處求疑,精神可貴,而與陳先生自己所批評之“濫收”,本質(zhì)上實則無有二致。傳統(tǒng)記載唯恐于朱子門人有所遺漏,陳先生唯恐非門人而誤作門人。最典型的是,陳先生甚至懷疑楊復也非朱門弟子?!吨熳娱T人》“楊復”條考論如下:

      《淵源錄》十一8謂從文公游,復卒業(yè)黃榦之門?!对次啡?7如之?!兑唤y(tǒng)志》七四21云:“受業(yè)朱子,與黃榦相友善。”《統(tǒng)譜》四一22亦云然?!秾嵓o》八3與《宗派》九11列為弟子。《學案》則只謂其與黃榦相友善。*按《宋元學案》卷六九:“受業(yè)朱文公之門,與黃榦相友善?!薄蹲谂伞肪?與《補遺》六九79馮云濠據(jù)《淵源錄》又以之為勉齋(黃榦)門人。是則是否朱子門人,實一疑問。*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71頁。

      此外,又于“陳德本”條謂:“然楊復是否弟子,大有問題。”*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24頁。陳先生雖未將楊復摒于朱門之外,但上述論說邏輯,實在大有問題。傳統(tǒng)記載如《大明一統(tǒng)志》、《考亭淵源錄》、《朱子實紀》、《道南源委》、《萬姓統(tǒng)譜》、《儒林宗派》、《宋元學案》及《補遺》,無一例外均以楊復為朱門弟子,沒有異議。*楊復屢稱朱子為“先師”,其為朱門弟子,夫復何疑。如楊復《儀禮圖自序》云:“復曩從先師朱文公讀《儀禮》,求其辭而不可得,則擬為圖以象之,圖成而義顯。”又楊復《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序》:“先師朱文公集家、鄉(xiāng)、邦國、王朝及喪、祭禮,皆以《儀禮》為經(jīng),而諸書為傳,名曰《儀禮經(jīng)傳通解》。”葉純芳、橋本秀美點校: 《楊復再修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卷祭禮》,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11年,第1頁。所可疑問者,只在楊復是否又為黃榦門人而已。*實際楊復始從游朱門,朱子沒后,復卒業(yè)黃榦之門,《考亭淵源錄》“從文公游,后卒業(yè)黃幹之門”或當如此理解。陳先生卻說“是否朱子門人,實一疑問”,大謬不然也。以陳先生之高明,而論證疏失有如此者,其要因端在勇于“疑古”,疏于“釋古”,以致對傳統(tǒng)記載之分析和理解出現(xiàn)本不該有的偏差。

      明代《朱子實紀》、《考亭淵源錄》等著作記載楊復、劉學古、陳利用等人為朱子門人,陳先生疑楊復非弟子,考定劉、陳皆非朱子門人。今據(jù)宋元人記載,則楊復自述師承朱子,宋人認為劉學古是朱子門人,元人以陳利用為朱門弟子,《實紀》、《淵源錄》等不過繼承宋元以來的認識,加以著錄,并非蓄意濫收。陳先生指摘為“濫收”,并無實據(jù),其論證主觀色彩嚴重,猜測的成分很大,缺乏說服力。

      二、 門人、講友之分別及其論證方法

      根據(jù)作者的考訂,“實非弟子而各書濫作弟子者達一百四十余人”,其中“諸書以為弟子而實只是講友者六十九人”。換言之,傳統(tǒng)記載中將講友誤為門人的人數(shù)占據(jù)“濫作弟子”的總數(shù)的一半左右。門人、講友之辨別,在《朱子門人》一書中所占的分量,由此可見一斑。本章首先以李如圭為例,檢討作者在分別門人、講友方面以“《語類》無問答”為根據(jù)的有效性。其次,檢討作者以稱謂區(qū)別門人、講友的論證方法是否能夠成立。

      (一) 關(guān)于“《語類》無問答”

      有關(guān)李如圭其人,《朱子門人》考述如下:

      撫干李如圭,字寶之?!墓c之校定禮經(jīng)?!秾嵓o》八17、《淵源錄》十四14、《宗派》十14、《學案》卷六九18,均列于朱子之門。然《語類》無問答,《文集》卷五九18至19答李寶之一書,論祭禮祭義,于校定禮經(jīng)有所指示?!堆a遺》六九60至65亦作弟子。惟王梓材案云:“先生之視朱子,蓋在師友之間,故朱氏《經(jīng)義考》數(shù)朱子校*《宋元學案補遺》確作“校”,然據(jù)《經(jīng)義考》當作“授”。禮弟子,不數(shù)先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114頁。

      陳先生不信李如圭為朱子弟子的舊說,而從王梓材“師友之間”之論,定為講友*條目“李如圭”前標記“△”,據(jù)本書凡例,標“△”者為講友。,也即“諸書以為弟子而實只是講友者六十九人”之一人。作者的關(guān)鍵證據(jù)一是“《語類》無問答”,一是王梓材案語之說,除此之外,并無其他有力證據(jù)。

      然王梓材案語雖云“師友之間”,而《學案補遺》仍作弟子。《經(jīng)義考》卷二八一至二八五為“承師”,述經(jīng)學師承授受源流,其中卷二八三錄有“朱子傳易弟子”,卷二八四錄有“朱子授詩弟子”,卷二八五錄有“朱子授禮弟子”。助朱子編《禮書》(即《儀禮經(jīng)傳通解》)之弟子而不為《經(jīng)義考》“朱子授禮弟子”所收者或不止二三人而已,最明顯的是劉砥、劉礪兄弟二人皆在朱門,同助朱子編《禮書》*根據(jù)戴君仁先生的考察:“劉氏兄弟當是朱子晚年修禮很得力的人?!眳⒁姶骶剩?《朱子儀禮經(jīng)傳通解與修門人及修書年歲考》,《戴靜山先生全集二·梅園論學集》,臺北: 戴顧志鹓,1980年,第663頁。,而“朱子授禮弟子”數(shù)劉砥不數(shù)劉礪。*劉礪僅列入“朱子傳易弟子”、“朱子授詩弟子”中。以李如圭不在“朱子授禮弟子”之列,揣測是因《經(jīng)義考》編者不以李如圭為門人,與朱子乃“師友之間”,恐嫌武斷。

      至于“《語類》無問答”,作者想要說明的是,既然《語類》不載問答之辭,那么李如圭未登門的可能性很大。按照陳先生對門人的定義,未嘗登門面見,不足以稱弟子。上述“陳利用”條,陳先生即舉“《語類》無其名”證利用非門人。陳先生分別門人、講友,亦屢屢舉“《語類》無問答”為證。如“吳仁杰”條,舊以仁杰為弟子,陳先生分析朱子書簡,認為二人“似始終未面”,故定為講友。*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0頁。又如“吳翌”條,以“《語類》無問答”,認為“謂為講友則可,謂為門人則不可。”*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8頁。又如“符國瑞”條,云“想始終未曾相見,不宜列為弟子”*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199頁。,定為講友。然宋人對“門人”的認定,是否如陳先生之嚴格,不無疑問。若不必登門亦為弟子,則陳先生之“門人”標準,于古人有何意義?尚且登門與否,實際上只能推測,很難論證。

      關(guān)于此《語類》無問答之李如圭,朱子弟子楊復《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卷祭禮·義例》有如下敘述:

      《祭禮》所引古今諸儒之說,如孫宣公奭、司馬溫公光則以“公”稱,程子、朱子則以“子”稱,或奏議于君前則以名稱。其余皆以名見。間有以姓氏稱者,曰“陳氏”,則三山陳祥道,先師嘗稱其《禮書》該博者也。曰“李氏”,則門人廬陵李如圭,嘗問祭禮者也。曰“陳氏”,則門人三山陳孔碩,嘗問釋奠儀者也。*葉純芳、橋本秀美點校: 《楊復再修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卷祭禮》,第8頁。近年宋燕、鄧聲國撰文考證李如圭生平履歷,但未論及是否朱子門人,只謂李如圭“曾經(jīng)為同時代著名理學大家朱熹所邀共修禮書,并贏得了朱氏的賞識?!眳⒁娝窝?、鄧聲國: 《李如圭生平事跡考》,《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3年第2期,第84頁。

      是楊復明言李如圭為朱子“門人”,則宋人已視李如圭為朱門弟子矣。楊復本人也是朱子門人,他的認識和意見我們自當格外重視。由此可見,即使某人在《語類》中無問答,也不妨礙其成為朱門弟子?!墩Z類》無問答,不僅不能作為判斷門人與非門人或門人與講友的決定性證據(jù),甚至作為旁證也并非十分有效。

      此條楊復的記載非常重要,它說明明代《朱子實紀》、《考亭淵源錄》以下將李如圭列為朱子門人,應當是在掌握一定史料依據(jù)上作出的判斷和處理,因而可以與較早的文獻記載相互印證。筆者深信《實紀》、《淵源錄》等著作整理、編排舊有文獻記載,系統(tǒng)輯錄朱子門人事跡,主觀上沒有故意將講友濫作弟子的意圖。反而是陳先生始終不能擺脫對傳統(tǒng)記載的偏見,主觀認為傳統(tǒng)記載多將講友濫作弟子,所以陳先生辨別門人、講友,勢必反其道而行之,凡以為能當作“講友”的,務(wù)求排除朱門之外,以還朱門之“真實”。但將李如圭當作朱子講友,只是猜測懸揣,沒有可靠的依據(jù),自然不會成為“歷史事實”或?qū)W者共識。

      (二) 關(guān)于稱謂

      《朱子門人》在分別門人、講友時,大量根據(jù)稱謂作出判斷,引人注目。茲舉數(shù)例如下:

      如開篇第一條“丁仲澄”,云:“《文集·別集》五9答丁仲澄一書說為學,函中稱‘老兄’‘吾友’‘賢者’‘見教’,則講友無疑?!?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49頁。按李滉《宋季元明理學通錄》卷八《宋季朱門諸子七》:“丁仲澄,先生有一答書見《大全·別集》,但其書三十五卷以為答劉子澄,而《別集》以為仲澄,恐或《別集》誤,故不錄書類?!薄对鲅a退溪全書》第三冊,首爾: 成均館大學校大東文化研究院,1971—1972年,第475頁。根據(jù)退溪之說,該書簡當為答劉清之(字子澄)。陳先生《朱子門人》據(jù)《宋元學案》以劉清之為朱子講友,而近年石立善發(fā)現(xiàn)劉清之贄謁朱子之書,考訂并非講友而是弟子。參見石立善: 《朱子門人叢考》,《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第14—15頁。

      又如“方耒”(字耕道)條,云:“《別集》五1至2三書,履稱‘老兄’,《續(xù)集》六與方耕道第二書亦稱‘老兄’,又自稱‘淺陋’?!墩匪牧鸱礁赖谌龝蟹Q‘士友’,皆友輩之言。”“觀其關(guān)系,友生為多,師弟為少。”*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56頁。

      又如“方誼”(字賓王)條,云:“朱子每稱為‘方君’,‘朋友’,‘老兄’?!墩Z類》一百第四六‘方賓王’條,非師生問答,乃記其來書?!秾W案》所謂問學于朱子者,乃師友之問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58頁。

      又如“王時敏”(字德修)條,云:“《文集》六一3致林德久(至)第五書,稱‘德修王丈’,不如以講友待之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63頁。

      又如“陳旦”(字明仲)條,云:“朱子辨其禪學(第二書),稱‘老兄’(第一書),‘尊兄’(第十三書),‘長者’(第一書),恐非弟子而是講友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10頁。

      又如“曾極”(字景建)條,云:“《文集》六一33至36答曾景建七書,乃與朋友講學。書云‘辱書’‘鄙見’(第一書),‘賢者’(第五書),‘深荷錄示’(第七書),‘相約俱來,以踐前約’(第七書),皆友生之詞……《實紀》不應以弟子視之?!?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38頁。

      又如“程深父”條,云:“聞深父死客中,深為悲嘆(別六5與林擇之第七書)。讀擇之《深父埋銘》,則云‘使人惻然興于朋友之義’(別六9與林擇之第十三書),可見感情頗好。其誼在講友之間,實非門人?!?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45頁。

      又如“葉永卿”條,云:“然朱子稱之為‘永卿主簿老兄’(別六19),亦說先天圖。又云‘永卿諸公’(別六21),蓋師友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78頁。

      以上八人,舊皆以為朱門弟子,陳先生于方誼仍作弟子,于曾極則定為非弟子亦非講友,其余六人皆指為講友。陳先生相信自己的感覺,憑直觀認為“老兄”、“吾友”、“朋友”、“丈”、“諸公”等為友輩專稱。按《朱子語類》乃朱子與門下弟子日常論學與交談之實錄,為我們提供了朱子稱呼弟子的絕佳材料,而卷一一三至卷一二一凡九卷為“訓門人”,尤便參考,不妨以之為主驗證陳先生的判斷是否成立。

      1. “老兄”

      朱子稱門人“老兄”。如《語類》卷一一三第三一條,訓大雅:“臨別請教,以為服膺之計。曰: 老兄已自歷練,但目下且須省閑事,就簡約上做工夫。若舉業(yè)亦是本分事。且如前日令老兄作《告子未嘗知義論》……”(第2749頁)同卷第三二條,訓大雅:“如老兄詩云‘中倫中慮’,只恁汎說何益?”(第2750頁)朱子直呼弟子余大雅為“老兄”。此外,《語類》他卷余大雅錄諸條,亦可見朱子數(shù)稱大雅為“老兄”。卷二十第五五條“今看老兄此書只是拶成文字”,“鄉(xiāng)令老兄虛心平氣看圣人語言,不意今如此支離?!?第456、457頁)卷三二第六二條“今且為老兄立個標準”。(第819頁)卷九三第八九條“更有一說奉祝: 老兄言語更多些”。(第2363頁)卷一四第一二條“大抵老兄好去難處用工”。(第2614頁)朱子屢以“老兄”稱大雅,是“老兄”不為友輩專稱。

      2. “吾友”

      3. “諸友”

      若泛稱門人,則或云“諸友”。如《語類》卷一二一第一七條,葉賀孫錄:“某平日于諸友看文字,相待甚寬,且只令自看。前日因病,覺得無多時月,于是大懼!若諸友都只恁悠悠,終于無益?!?第2923頁)同卷第一九條,陳淳錄:“諸友只有個學之意,都散漫,不恁地勇猛,恐度了日子?!?第2924頁)同卷第一九條,潘時舉錄:“先生不出,令入臥內(nèi)相見,云:‘某病此番甚重。向時見文字,也要議論,而今都怕了。諸友可各自努力,全靠某,不得?!?第2948頁)

      4. “諸公”

      泛稱弟子,又或以“諸公”相稱。如卷一一三第三三條,訓大雅:“諸公若要做,便從今日做去;不然,便截從今日斷,不要務(wù)為說話,徒無益也。”(第2750頁)卷一一四第二五條,訓賀孫:“但覺得近日諸公去理會窮理工夫多,又自漸漸不著身己。”(第2760頁)卷一一五第二七條,訓道夫:“為學之道,在諸公自去著力。”(第2777頁)卷一二一第八條,葉賀孫錄:“諸公來聽說話,某所說亦不出圣賢之言?!?第2919頁)

      5. “朋友”

      朱子履稱弟子為“朋友”。如《語類》卷一二一第一六條,葉賀孫錄:“謂諸生曰:‘公皆如此悠悠,終不濟事。今朋友著力理會文字,一日有一日工夫,然尚恐其理會得零碎,不見得周匝。若如諸公悠悠,是要如何?……’”(第2923頁)此處“朋友”與“公”“諸公”,皆呼弟子之詞。又如卷一一七第九條,訓(周)謨“既受《詩傳》,并力抄錄,頗疏侍教。先生曰:‘朋友來此,多被冊子困倒,反不曾做得工夫?!?第2809頁)又如卷一二一第一條,王過錄“朋友乍見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來此,先看熹所解書也?!?第2917頁)此“朋友”,亦明指弟子。《語類》亦有“浙中朋友”、“浙間朋友”、“江西朋友”、“漳州朋友”等,意謂出身以上諸地之弟子,非今日所謂朋友也。

      6. “丈”

      說了,德明起稟云:“數(shù)日聽尊誨,敬當銘佩,請出整衣拜辭?!彼斐?,再入,拜于床下。三哥扶掖。先生俯身顰眉,動色言曰:“后會未期。朋友間多中道而畫者,老兄卻能拳拳于切己之學,更勉力擴充,以慰衰老之望!”德明復致詞拜謝而出,不勝悵然!前一日,先生云:“朋友赴官來相別,某病如此,時事*“時事”指慶元“偽學之禁”。又如此,后此相見,不知又如何?!钡乐凶纺钏寡?,不覺涕下!伯魯進求一言之誨。先生云:“歸去且與廖丈商量。昨日說得已詳,大抵只是如此?!?小注: 稱‘丈’者,為丈夫。伯魯言。)(第2690頁)

      此條是廖德明于慶元五年(1199)拜辭朱子時所錄。*參見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28頁。文中兩“朋友”,前一朋友,泛指門下弟子,后一“朋友”,則專指德明,“老兄”亦指德明。其中“廖丈”一詞,亦指德明。文末有小注,解釋稱“丈”只是丈夫(男子)之意。可見,“丈”亦并非友輩專稱。

      通過以上對《語類》“老兄”、“吾友”、“朋友”、“諸公”、“丈”等語例的分析,可以確定這些稱謂都是朱子稱呼門下弟子的常用語。*茲僅就《語類》舉例,其實《朱子文集》所載與弟子往復書簡,此類稱謂亦常見,毋庸詳舉。至如書簡中習見的“淺陋”、“見教”、“辱書”等客套語,不足深論。陳先生根據(jù)上述稱謂論證某人非門人而是講友,不免“以今律古”,結(jié)論無法成立。門人與講友身份完全不同,陳先生在沒有堅定的證據(jù)支撐的情況下,輕易對傳統(tǒng)記載提出異議,憑感覺和直觀進退朱門弟子,從結(jié)果來看,與其說是在提出和解決問題,毋寧說是在制造混亂。

      三、 附考趙唐卿

      關(guān)于“趙唐卿”,《朱子門人》敘述如下:

      如陳先生所述,“趙唐卿”在《朱子語類》正文中共出現(xiàn)兩次,一次徐錄、一次陳淳錄。

      趙唐卿問:“十章三言得失,而《章句》云至此而天理存亡之機決矣,何也……”(第366頁)

      《語類》卷一一八第六八條,陳淳錄云:

      楊子順、楊至之、趙唐卿辭歸請教。先生曰:“學不是讀書,然不讀書,又不知所以為學之道。圣賢教人,只是要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謂學者,學此而已。若不讀書,便不知如何而能修身,如何而能齊家、治國。圣賢之書說修身處,便如此;說齊家、治國處,便如此。節(jié)節(jié)在那上,自家都要去理會,一一排定在這里;來,便應將去。”(第2855頁)

      對此“趙唐卿”,《朱子門人》謂“字里未考”,田中謙二《朱門弟子師事年考》亦云“名諱、里籍未詳”。*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50頁。其中卷一一八陳淳錄中出現(xiàn)的楊履正(字子順)、楊至(字至之)皆泉州晉江縣人。田中博士根據(jù)趙唐卿和楊履正、楊至同時辭歸,推測趙唐卿與二人當為同鄉(xiāng),也是泉州人。*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50頁。然只是推測,未能證實,“趙唐卿”究為何人,仍待考證。

      我們知道,《語類》正文出現(xiàn)的弟子,如非記錄者自稱,一般尊稱字,“唐卿”也應為趙姓弟子之字。值得注意的是,卷一六第二四二條徐錄“趙唐卿”三字下,在《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中有小注“汝仿”二字。*《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京都: 中文出版社,1982年,第234頁。關(guān)于此本的特色和價值,參見石立善: 《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について―兼ねて語類體の形成を論ずる―》,《日本中國學會報》第六十集,2008年,第163—180頁。這條小注提示我們,趙姓弟子有可能名汝仿、字唐卿。檢黃仲昭《(弘治)八閩通志》卷六七《人物志(泉州府)》正有“趙汝仿,字唐卿,晉江人”的記載:

      趙汝仿,字唐卿,晉江人。紹興初,與父善新、弟汝偰同第進士??な乇砥淅镌蝗恪I菩聻榉庵輦y,汝仿通判德慶府,筑堤障晉康江亙?nèi)?。先是,瀕江之田數(shù)滛于澇,至是,為上膄。知賓州,筑城,覆之以屋。居民舊江汲,汝仿于城中鑿七井,民便之。提舉廣東市舶*黃榦《辭知潮州申省》所云“照對,榦九月十一日準省札二道,三省同奉圣旨……趙汝仿除提舉廣南市舶”,與《(弘治)八閩通志》小傳“提舉廣東市舶”的仕履一致。黃榦:《勉齋先生黃文肅公文集》卷三二,第666頁。,遷提舉常平茶鹽。*黃仲昭纂修: 《(弘治)八閩通志》,《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33冊,北京: 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第845頁。

      此傳雖未明言趙汝仿為朱子門人,其與《語類》之“趙唐卿”為同一人則屬無疑。前述田中博士據(jù)《語類》卷一一八第六八條推測“趙唐卿”為泉州人,與《人物志》小傳記載若合符節(jié),博士的文獻解讀能力著實令人驚嘆。

      惟《人物志》汝仿進士及第年刻作“紹興初”,“興”當為“熙”之誤。卷五《選舉志(科第 泉州府)》“紹熙元年(庚戌)余復榜”條錄有“趙汝偰、趙善新(汝偰之父)、趙汝仿(汝偰之兄)”*黃仲昭纂修: 《(弘治)八閩通志》,第703頁。,即汝仿與父善新、弟汝偰同登進士在紹熙元年(1190)。父子三人同登進士,譽為“三秀”*傳稱“郡守表其里曰三秀”,此郡守為顏師魯,紹熙二年知泉州。《(弘治)八閩通志》卷一四《地理志》云:“三秀坊,宋郡守顏師魯為趙善新、汝仿、汝偰父子同第進士立?!薄?弘治)八閩通志》,第182頁。,傳為佳話。汝仿又有弟汝佟,登嘉定四年(1211)進士第。*黃仲昭纂修: 《(弘治)八閩通志》,第705頁。又同書卷六七《人物志》趙汝佟傳云:“復與其兄之子后登嘉定進士第?!薄?弘治)八閩通志》,第947頁。似趙家另有一人在嘉定四年登第,然檢《選舉志》未得。汝佟有一子名崇,登紹定二年(1229)進士第。*黃仲昭纂修: 《(弘治)八閩通志》,第706頁。汝佟又有子崇彪、崇靇與汝仿之子崇同第紹定五年(1232)進士。*黃仲昭纂修: 《(弘治)八閩通志》,第706頁。一門三世,科第之榮,甲于東南。

      又據(jù)《(乾隆)晉江縣志》卷一一《人物志五仕跡》:

      趙汝仿,字唐卿,(1)太宗八世孫。紹熙初進士,判德慶府,筑堤以障晉康江,亙?nèi)铩Ve州,鑿七井,城中以免江汲,民便之。提舉廣東市舶、常平茶鹽。(2)歸卒。*方鼎等修,朱升元等纂: 《(乾隆)晉江縣志》,臺北: 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294頁。

      此傳(1)(2)兩處是《(弘治)八閩通志》沒有的信息。(1)“太宗八世孫”,謂趙氏為宋宗室之后,是所謂“南外宗子”,身份特殊;(2)“歸卒”,知汝仿從嶺南任滿返鄉(xiāng)后辭世。

      陳榮捷先生曾說:“史傳墓志與各地方志記其曾從學于朱子者,大概可信。難免少數(shù)府縣,以參加朱門為榮,故偶與朱子過從者,亦言其從學?!?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9頁。此或道出了一面之事實,但趙汝仿為朱子門人,而明清志書皆不書從學朱子事跡?;蛑扉T弟子見于志書而諸志未予表出從學朱子事跡者,其人數(shù)反在以參加朱門為榮者之上,亦未可知。

      關(guān)于汝仿的師事期,陳先生據(jù)《朱子語錄姓氏》載楊至錄“癸丑、甲寅所聞”,認為:“楊至錄語類癸丑(1193)與甲寅(1194)所聞。三人于此時同門可知矣?!?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93頁。此說可商。

      第一次: 紹熙元年(1190)5月至紹熙二年(1191)二月。

      第二次: 紹熙五年(1194)十二月至慶元元年(1195)十一月。

      第三次: 慶元六年(1200)三月前后。*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63—170頁。

      劉砥的二次師事期如下:

      第一次: 紹熙元年(1190)在漳州,下限在紹熙二年(1191)四月末。

      第二次: 慶元五年(1199)左右。*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71—176頁。

      陳淳的二次師事期如下:

      第一次: 紹熙元年(1190)十一月至紹熙二年(1191)五月二日。

      第二次: 慶元五年(1199)十一月中旬至慶元六年(1200)一月五日。*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43頁。

      楊至的三次師事期如下:

      第一次: 紹熙元年(1190)至紹熙二年(1191)四月二十九日朱子離開漳州以前。

      第二次: 紹熙四年(1193)至紹熙五年(1194)。

      第三次: 慶元五年(1199)末。*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152頁。

      綜上,汝仿與上述諸人同席的時期只可能是紹熙元年(1190)至紹熙二年(1191)之間。朱子于紹熙元年四月知漳州,至紹熙二年四月辭職名歸建陽,汝仿于此期間從游朱門,并于紹熙二年離開漳州返回家鄉(xiāng)泉州。

      確認“趙唐卿”的身份里籍,為我們探討《語類》其他記錄也提供了參考依據(jù)。如《語類》卷一二,第三四條,徐錄云:

      語泉州趙公曰:“學固不在乎讀書,然不讀書,則義理無由明。*此條前論讀書窮理,后論居敬。上引《語類》卷一一八第六八條,陳淳錄:“先生曰:‘學不是讀書,然不讀書,又不知所以為學之道。’”云云與此條論“讀書”大旨一致。要之,無事不要理會,無書不要讀。若不讀這一件書,便闕了這一件道理;不理會這一事,便闕這一事道理。要他底,須著些精彩方得,然泛泛做又不得。故程先生教人以敬為本,然后心定理明。孔子言‘出門如見大賓’云云,也是散說要人敬。但敬便是個關(guān)聚底道理,非專是閉目靜坐,耳無聞,目無見,不接事物,然后為敬。整齊收斂,這身心不敢放縱,便是敬。嘗謂‘敬’字似甚字?恰似個‘畏’字相似?!?第2891頁)

      關(guān)于此“泉州趙公”,陳榮捷先生推測是趙汝騰?!吨熳娱T人》“趙汝騰”條云:“其名不見《文集》、《語類》。然《語類》一二4619第三四條‘語泉州趙公曰:“學固不在乎讀書,然不讀書則義理無由明?!薄熳娱T人中只汝騰來自福州(即泉州)。若趙公果是此人,則《語類》以之為門人也?!?陳榮捷: 《朱子門人》,第291頁。傳統(tǒng)記載未見以趙汝騰為朱子門人者,《宋元學案》及《補遺》皆以為只是私淑朱子,陳先生“《語類》以之為門人”的推測太過大膽。今知朱子門人中泉州趙姓之人有趙汝仿,并且汝仿與本條記錄者徐曾同席,則此“泉州趙公”為趙汝仿的可能性很大。

      《語類》兩次出現(xiàn)“趙唐卿”,而其名諱里籍久為難解之謎。今結(jié)合利用《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和明清地方志的記載,成功考證出弟子“趙唐卿”的名諱爵里、師事年期,證實了田中博士對“趙唐卿”里籍的推測,訂正了《朱子門人》“趙唐卿”、“趙汝騰”條的誤說,彌補了以往研究的不足。田中博士在《朱門弟子師事年考·序說》中介紹資料使用情況,也特別提到地方志的重要性*田中謙二: 《朱門弟子師事年考》,《田中謙二著作集》第三卷,第9、15頁。,但限于當時的條件和個人精力,不可能做到窮盡檢索?,F(xiàn)在重要的地方志大多已影印出版,比田中博士著論時的條件已經(jīng)有很大改善,自然要多加利用。像《朝鮮古寫徽州本朱子語類》這樣特殊的文獻,有其獨特價值,值得我們重視,也要勤加翻檢。

      結(jié)語

      《朱子門人》論列六百二十九人,舉重若輕,立言簡括,不蔓不枝,無繁瑣考證之弊病,可讀性強。此為本書之長處,亦為其缺陷之所在。立言簡括,意味著作者常常在未經(jīng)充分論證的情況下,就已經(jīng)作出判斷,得出結(jié)論。

      陳先生考訂明代以來關(guān)于朱子門人的傳統(tǒng)記載如《朱子實紀》、《考亭淵源錄》等,驗以正史、地志與《朱子文集》所載書簡及《朱子語類》問答之辭,判斷其人與朱子是否有明確的師承關(guān)系。應該說,陳先生關(guān)懷很大,志在追求“歷史真相”。但陳先生無視傳統(tǒng)文獻記載的豐富性和復雜性,對傳統(tǒng)記載抱有甚深之成見,主觀認為傳統(tǒng)記載每多濫收以光大朱門,結(jié)果既不能平心靜氣分析傳統(tǒng)記載,也未能比較準確解讀《文集》書簡、《語類》問答的內(nèi)容,往往以今律古,憑感覺、直觀匆忙下結(jié)論,任意進退朱門弟子。陳先生輕易駁斥傳統(tǒng)記載,意圖建立新的認識取而代之,但是這種缺乏文獻依據(jù)和充分論證的認識不可能成為“歷史事實”。筆者關(guān)心具體的文獻記載和白紙黑字的真實,不能完全同意陳先生對傳統(tǒng)記載的批評和判斷,認為陳先生的部分辨析考訂結(jié)果難稱確論,論證邏輯、考證方法亦多可商榷,需要引起我們的注意。

      2016年6月 初稿

      2016年12月 修訂

      (附記: 本文初稿曾在2016第九屆朱子之路研習營(福建·泉州)口頭發(fā)表,修訂成篇,得到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方旭東先生的親切指教,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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