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耀科,陳路芳
(1.中央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北京100081;2.廣西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美國種族定性問題現狀與爭議
肖耀科1,陳路芳2
(1.中央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北京100081;2.廣西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種族定性指的是執(zhí)法人員僅僅根據個人的種族或者族群屬性而對其進行攔截、盤問、搜查以及逮捕等執(zhí)法活動。美國種族定性問題主要體現在執(zhí)法人員對非裔、拉丁裔、阿拉伯裔等少數民族成員的攔截搜查。盡管有人支持種族定性,但反對者認為種族定性存在侵犯公民合法權利、降低執(zhí)法效率、邊緣化少數民族等危害。從爭論可以得出種族定性弊大于利的結論,政府應該采取完善法律制度、強化執(zhí)法人員培訓、發(fā)揮媒體宣傳監(jiān)督、促進種族定性問題相關研究等防范措施。
美國;種族定性;少數民族;執(zhí)法
在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的合法權利得到尊重和保護,避免受到歧視和壓迫,是政府的一項重要責任。但在一些國家,少數民族常常受到歧視,合法權利受到侵犯,這種歧視和侵犯有時并不僅僅來自其他民族的普通民眾,而是來自政府。在日常執(zhí)法活動中,政府執(zhí)法人員往往針對特定少數民族人員進行歧視性攔截、搜查、安全檢查、詢問、登記。政府必須成為保護少數民族利益,維護民族團結的典范,而不應該成為侵犯少數民族權利,制造民族矛盾的始作俑者。美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保護少數民族權利,堅持民主法治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績,奧巴馬當選總統即是一個明證。但美國的種族問題并沒因奧巴馬當選而自然消失,特別是種族定性問題已經成為影響少數民族權利以及民族關系的重要因素之一。例如,2014年8月9日美國密蘇里州弗格森鎮(zhèn)非裔青年邁克爾·布朗(Michael Brown)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白人警察達倫·威爾遜(Darren Wilson)槍擊致死,由于警察執(zhí)法存在種族定性嫌疑,引發(fā)全美民眾抗議和騷亂。本文將對種族定性進行概念界定,描述美國種族定性問題現狀,詳細分析種族定性贊成者與反對者的理由,最后得出種族定性弊大于利的結論,并提出防范種族定性的相關措施建議。
種族定性與犯罪剖析不同,犯罪剖析是在犯罪活動發(fā)生后,執(zhí)法人員將種族或族群屬性作為引起執(zhí)法人員的懷疑反應以及采取行動的因素之一,但不是將其作為唯一的因素,執(zhí)法人員的犯罪剖析行為還結合了痕跡、物證、人證等諸多因素[1]39。在美國,種族定性的存在可以追溯到美國奴隸制時期。1693年,費城法院授權執(zhí)法人員攔截和拘留任何在街道上徘徊的非裔成員的法定權力,不管其身份是自由人還是奴隸。直到21世紀的今天,種族定性仍然是美國社會常見的現象。種族定性問題主要集中于執(zhí)法人員在高速公路對車輛攔車檢查、在城市街道上對行人攔截檢查、在機場對乘客及其行李的安全檢查、對特定城鎮(zhèn)和社區(qū)外來者的攔截盤查、在邊境地區(qū)對民眾是否具有合法移民證明的檢查等執(zhí)法活動,這些執(zhí)法活動是為了檢查民眾是否交通違章以及是否攜帶毒品、武器和走私貨物等非法物品。一般來說,執(zhí)法人員在日常執(zhí)法活動中擁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例如,要在巨大的車流中決定哪輛車該被攔截檢查是否有違法犯罪的可能,需要執(zhí)法人員自行推理判斷。由于交通執(zhí)法涉及所有車輛,而且越來越多司機存在違反交通法律的行為,超過了執(zhí)法人員執(zhí)法資源的極限,執(zhí)法人員只有使用自由裁量權對車輛進行選擇性的攔截檢查。但很多執(zhí)法部門并沒有發(fā)布明確細致的指導執(zhí)法人員如何使用自由裁量權的工作手冊。于是,執(zhí)法人員常常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創(chuàng)造出一些識別嫌疑人的特別方法,年輕的執(zhí)法人員也從年長的、經驗豐富的執(zhí)法人員那里學習這些方法。當執(zhí)法人員僅僅基于某個人的種族或者族群屬性而對其采取執(zhí)法活動時,這種行為不僅沒有得到執(zhí)法部門的約束,還往往被其他執(zhí)法人員所效仿,從而使矛盾愈演愈烈。
在美國,非裔和拉丁裔美國人是種族定性的主要對象。2001年9月14日,馬里蘭州一個印度裔美國人和家人由于所駕駛車輛的尾燈損害被執(zhí)法人員攔下。執(zhí)法人員詢問他們的民族屬性以及是否擁有美國公民身份證明。當司機說他們的駕照放在家里時,執(zhí)法人員說:“你們在說謊,你們是參與恐怖主義活動的阿拉伯人?!彼钏麄兿萝嚥咽址旁诎l(fā)動機罩上面,然后搜查汽車。執(zhí)法人員從工具箱找到一把小刀,用手銬銬住司機,并報告說這個印度裔司機“帶著一把屠刀,一種致命的危險武器。”經過數小時的拘留,該司機最終被釋放[2]。執(zhí)法人員也常常攔截那些經過或者在白人社區(qū)逗留的有色人種,因為執(zhí)法人員認為這些有色人種不屬于這些社區(qū),并且很可能會進行某些違法犯罪活動。例如1996年5月12日非裔美國人、康涅狄格州州參議院副議長阿爾文·潘恩(Alvin Penn)駕車經過康涅狄格州特蘭伯爾這個白人占絕大多數(98%)的郊區(qū)城鎮(zhèn),在一個死胡同里掉頭時被執(zhí)法人員攔截。在檢查駕照和行駛證后,執(zhí)法人員問他是否知道自己在什么城鎮(zhèn)。當他對此表示抗議時,執(zhí)法人員坦白自己并沒有攔車檢查的理由,并威脅說如果他想制造事端的話,執(zhí)法人員將會記他超速[3]。在攔車檢查中,往往出現執(zhí)法人員認為少數民族司機或乘客的身份與其駕駛的車輛“不匹配”而進行攔截檢查的現象。例如新澤西州非裔牙科醫(yī)生埃爾莫·倫道夫(Elmo Randolph)每天通勤于博根縣與紐瓦克市的辦公室。從1985到1989年短短4年之間被州執(zhí)法人員攔截超過80次。執(zhí)法人員攔截他的寶馬車,檢查他的駕照和行駛證,搜查車中是否藏有毒品或槍支。這位非裔牙科醫(yī)生并沒有超速,也沒有接過任何罰單[4]。甚至非裔執(zhí)法人員也受到白人同行的種族定性傷害。華盛頓州的羅伯特·伯德(Robert Byrd)是一個有11年警齡的非裔警察,2001年3月7號在華盛頓州東南部地區(qū)工作的他在上班途中,看到一起劫車案并試圖阻止。由于他身著便裝、沒開警車,他使用警察專用無線電通信設備通知警方,然后自己開車跟隨那輛被偷的汽車。當他走下汽車時警車也剛好到達,下來的白人警察錯認他是嫌疑犯,不由分說毆打他,而真正的嫌疑犯在晚些時候才被逮捕[5]。在一些美國執(zhí)法人員的刻板印象中,違法犯罪者大多數是非裔和拉丁裔,如紐約市哈林、東哈林、貝佛-史岱文森等非裔聚居區(qū)中毒品與槍枝問題比較嚴重,不少深陷貧困或毒癮的非裔從事偷盜、販毒、賣淫等非法活動。紐約市是黑幫犯罪、槍枝與毒品活動的高發(fā)區(qū),在紐約市警察局的努力下,近二十年來該市犯罪率大幅下降。然而,紐約市警察局特有的減少犯罪的手段“攔截盤查”(Stop-and-Frisk)由于存在種族定性嫌疑而備受民眾特別是少數民族的抨擊。2011年10月,《國家》雜志(The Nation)發(fā)表了紐約市哈林區(qū)17歲拉丁裔少年阿爾文(Alvin)用手機偷錄下其在遭遇三個執(zhí)法人員攔截盤查時的錄音文件。Alvin解釋說他已經在另外一個街區(qū)剛被盤查過,但三個執(zhí)法人員對他口出穢言,推打并恐嚇要折斷他的手臂、揍他的臉[6]。實際上當天阿爾文僅僅是去女朋友家玩,然后走回家而已,根本沒有任何違法犯罪行為。拉丁裔少年阿爾文的遭遇在美國社會引起巨大轟動,許多非裔與拉丁裔都表示曾受到類似的種族定性傷害。
2001年“9·11”事件發(fā)生后,美國不少機場在反恐口號下開始針對阿拉伯裔、南亞裔以及穆斯林進行種族定性安檢。來自南亞的錫克教信徒既非阿拉伯人,也非穆斯林,但他們蓄須和纏頭巾的習慣往往使他們被誤認為是穆斯林,因而同樣受到機場種族定性安檢的傷害。僅僅由于長相、口音、服飾、姓氏特殊,不少阿拉伯裔、南亞裔以及穆斯林人員在機場安檢時被要求進行特殊檢查,甚至不顧其宗教信仰而要求其當眾解下頭巾接受檢查。2001年11月7日,巴基斯坦裔穆斯林女大學生薩瑪·考卡布(Samar Kaukab)在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接受安檢時被要求摘掉頭巾并被帶到一個房間進行裸身搜查,盡管她過安檢通道時安檢儀器并沒有發(fā)出報警信號[7]。2006年8月12日,阿拉伯裔青年建筑師雷德·賈拉爾(Raed Jarrar)由于穿著印有英文與阿拉伯文字的T恤而在紐約機場被禁止登機。安檢人員的理由是,穿著一件印有阿拉伯文字的T恤進入機場就像穿著印有“我是強盜”標語的T恤進銀行一樣。實際上,這件T恤上印的文字“我們不會沉默”,這是納粹德國時期慕尼黑反戰(zhàn)、反納粹的地下組織“白玫瑰”的著名口號[8]。2011年5月,“9·11”事件的主謀本拉登被美軍擊斃,許多基地組織的其他領導成員也被逮捕或擊斃,基地組織的力量被大大削弱,美國面臨的恐怖主義威脅有所減輕。但是,阿拉伯裔、南亞裔以及穆斯林美國人仍然不斷遭受執(zhí)法人員的歧視和搜查。
諸多調查數據也證明了美國種族定性問題的普遍性。貝克(Baker)指出,紐約市執(zhí)法人員攔截盤查行人中的種族分布嚴重失衡,執(zhí)法人員攔截的行人中超過85%屬于非裔與拉丁裔美國人,盡管這兩個種族僅占紐約市總人口的53%[9]。約翰·蘭伯斯通過分析1995年至1996年馬里蘭州I-95號高速公路執(zhí)法活動的數據發(fā)現,真正超速的駕駛者中74.7%是白人,僅17.5%是非裔,但是被攔車檢查的駕駛者中非裔竟占79.2%[10]。2008年4月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發(fā)布的關于亞利桑那州高速公路執(zhí)法人員攔車檢查的調查報告顯示,非裔和拉丁裔比白人被搜身檢查的概率高2.5倍,印第安人比白人被搜身檢查的概率則高達3.25倍,盡管從這些少數民族人員身上搜出違禁品的概率低于白人[11]。密歇根州卡拉馬祖市安全部門發(fā)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在2012年3月初至2013年2月末這段時間內,該市非裔司機被執(zhí)法人員攔截的概率比白人高2.32倍,非裔司機也比白人更容易遭到搜身檢查,但是從白人司機搜出違禁品的概率更高[12]。
(一)支持種族定性的理由
對美國種族定性問題一直存在激烈爭論,一些官員和民眾公開支持種族定性。紐約市前警察局局長雷蒙德·凱利(Raymond Kelly)以及前市長邁克爾·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贊成攔截盤查政策,認為:“攔截盤查很有效,以前你無法在紐約街上安全地行走,現在白天所有的街區(qū)都很安全,晚上大多數街區(qū)也是安全的?!盵13]2011年民調公司拉斯穆森(Rasmussen Reports)報告說,60%的美國人支持種族定性,認為種族定性在當今社會中是必要的,只有27%表示反對[14]。紐約市一些少數民族組織特別是亞裔少數民族也公開支持攔截盤查。亞裔少數民族往往性情溫和、體型較小、體力較弱,一些中國新移民還習慣隨身攜帶現金,經常成為搶劫的受害者。執(zhí)法人員認為亞裔參與暴力犯罪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亞裔遭攔截盤查的比例非常低。部分非裔和拉丁裔少數民族也支持種族定性。例如2010年11月,紐約州出租車司機聯合會主席費爾南多·馬特奧針對一起出租車司機槍擊案指出:“有時候種族定性是好的,因為說實話,百分之九十九的搶劫、偷竊和殺害司機的人是非裔和拉丁裔,如果你發(fā)現某人行為可疑,就不要搭載這個人……顯然每個人都知道我不是種族主義者,我是拉丁裔,我的父親是非裔?!盵15]“9·11”事件以來,不少美國民眾支持對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美國人實施種族定性?!?·11”事件發(fā)生后不久,調查顯示66%的美國人贊成“為了防止另一次攻擊,執(zhí)法人員可以攔截盤查任何看起來像中東人的人”,另一項調查顯示31%的美國人贊同“把美國阿拉伯人抓到集中營拘留起來,直到能夠確定其是否和恐怖組織有關系?!盵16]511-535這與二戰(zhàn)時日本偷襲珍珠港后美國人對待日裔美國人的仇恨情緒非常相似。2006年民調公司蓋洛普的一項調查表明,美國公眾中反穆斯林的情緒相當普遍,44%的美國人認為穆斯林的宗教信仰過于極端,39%的美國人認為美國穆斯林沒有忠誠于美國,41%的美國人支持在機場對穆斯林采取更高級別的安檢措施[17]。
支持種族定性的理由可歸納為以下幾點。第一,執(zhí)法人員的執(zhí)法活動并不存在所謂種族定性問題。一項調查表明,接受調查的警察局長有超過60%的局長否認他們管轄范圍存在種族定性問題[18]。執(zhí)法人員認為他們是綜合種族、談話、穿著、神態(tài)等多種因素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違法犯罪嫌疑,而不是僅僅將種族作為攔截搜查的唯一依據。杰弗里·格羅格(Jeffrey Grogger )和格雷格·里奇韋(Greg Ridgeway)還提出了一種“黑暗面紗”理論假設,即黑夜中執(zhí)法人員在攔車檢查之前無法像白天那樣容易識別司機的種族身份,如果執(zhí)法人員存在種族定性行為,那么其在白天和黑夜攔截司機的種族比例應該是不一致的。他們根據這一理論對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市執(zhí)法人員攔車檢查行為進行研究,結果發(fā)現沒有證據證明該市執(zhí)法人員存在種族定性行為[19]878-887;第二,非裔和拉丁裔更有可能參與違法犯罪活動。美國司法部統計局的數據顯示,1976年至2005年美國殺人犯中的52.2%是非裔,而非裔僅占美國總人口的12.6%;非裔謀殺犯罪的概率比白人和拉丁裔群體高7.33倍,非裔殺人犯中大部分是15至25歲之間的非裔男性青年。1984年殺害執(zhí)法人員的犯罪有44%是非裔,2010年殺害執(zhí)法人員的犯罪有58%是非裔[20]。而且對執(zhí)法人員來說,攔截的數量和命中率都是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例如,假設平均每個執(zhí)法人員在每次執(zhí)勤中攔截10輛車,而在4輛車發(fā)現有違法犯罪行為,那么一個每次執(zhí)勤攔截50輛車的執(zhí)法人員可能會被司機抱怨,特別是會引起其執(zhí)勤點附近社區(qū)民眾的不滿;如果執(zhí)法人員攔截了50輛車并且只在4輛車發(fā)現有違法犯罪行為,那么這個執(zhí)法人員就可能由于命中率太低而被特別培訓或處罰。約翰·諾里斯(John Knowles)等人對馬里蘭交通執(zhí)法數據的分析也表明,成功的搜查確實與種族比例相似,這證明執(zhí)法人員針對特定種族進行搜查并不是出于種族歧視,而是為了提高搜查的成功率[21]203-230;第三,禁止種族定性將使執(zhí)法人員難以開展正常工作。例如,如果執(zhí)法人員已經攔截了5個非裔司機,當第6個白人、亞裔或拉丁裔被攔截司機指控執(zhí)法人員僅僅是為了使得種族比例顯得比較均衡而攔截他們,從而避免種族定性嫌疑時,執(zhí)法人員該如何解釋?如果執(zhí)法人員是有意這樣,這顯然違背了禁止種族定性的初衷。此外,如果犯罪嫌疑人聲稱遭受種族定性,法院可能不愿意采納警方的物證和陳述,從而使罪犯嫌疑人逃脫懲罰;第四,執(zhí)法人員工作的職責是維護公共利益,維持社會穩(wěn)定,保障廣大民眾人身財產安全,當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沖突時,公共利益處于相對優(yōu)先地位,因此,比起部分少數民族對種族定性的抱怨,執(zhí)法人員的工作所維護的公共利益遠比這些抱怨重要得多。
(二)反對種族定性的理由
然而,不僅受到種族定性傷害的少數民族,最近幾屆總統都明確反對種族定性??肆诸D總統指出,種族定性是“在道德上站不住腳的、具有強烈腐蝕性的做法”,認為“種族定性實際上站到了基于鐵的事實而不是刻板印象的優(yōu)良警務的反面,種族定性是錯誤的、有害的,必須停止?!盵22]12001年2月,布什總統宣布:“種族定性是錯誤的,在美國,我們必須終止它。這樣做,我們不會阻礙我國勇敢的執(zhí)法人員的工作。他們每天都在保護著我們——而且常常處于巨大的危險之中。但是,停止對少數人的虐待,將增加我們執(zhí)法人員應有的公信力?!盵23]奧巴馬早在2003年任職伊利諾伊州參議員期間就支持立法禁止種族定性,擔任總統后多次批評有種族定性嫌疑的執(zhí)法活動。歸納起來,反對種族定性的理由主要是:種族定性侵犯了法律賦予少數民族的公民權利,特定少數民族的違法犯罪率不能成為種族定性的依據,種族定性是沒有效率的、懶惰的執(zhí)法手段,種族定性使少數民族進一步邊緣化,也不利于建立信任、和諧的民族關系。
第一,種族定性侵犯了法律賦予少數民族的公民權利。美國憲法第4條修正案明確指出:“人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財產不受無理搜查和扣押的權利,不得侵犯?!钡?4條修正案指出:“不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在州管轄范圍內,也不得拒絕給予任何人以平等法律保護。”1996年美國最高法院在邁克爾·文恩(Michael Whren)訴美國案中宣布:“憲法禁止基于例如種族的考量的選擇性執(zhí)法……反對故意歧視性執(zhí)法的憲法基礎是平等保護條款?!盵24]2003年6月司法部發(fā)布《2003年度關于聯邦執(zhí)法機構運用種族因素的指導》明確禁止種族定性。種族定性是執(zhí)法人員對公民權利的侵犯,也是一種種族歧視?!胺擅媲叭巳似降取笔乾F代民主法治社會的基本原則,執(zhí)法人員不應該僅僅基于對民族、種族、族群、膚色、宗教信仰以及其他特殊身份屬性的歧視而開展執(zhí)法活動。
第二,特定少數民族的違法犯罪率不能成為種族定性的依據。非裔和拉丁裔并沒有比白人更可能攜帶毒品或武器等違禁品,而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恰恰是因為白人很少被攔截檢查而更容易心存僥幸。艾米·哈克尼(Amy Hackney)和杰克·格拉澤(Jack Glaser)的一項實驗發(fā)現,白人在針對黑人種族定性的環(huán)境中比在其他環(huán)境中更容易產生欺騙行為,表明種族定性可能會增加沒有被種族定性的群體的犯罪率[25]348-353。大衛(wèi)·哈里斯(David Harris)認為,將少數民族較高的犯罪率作為種族定性的理由,這實際上陷入了循環(huán)論證。非裔和拉丁裔攜帶違禁品的比例并不比白人要高,但由于種族定性使得非裔和拉丁裔成為攔車盤查的主要對象,他們攜帶違禁品時也就比白人更容易被抓住,因此看起來似乎非裔和拉丁裔少數民族攜帶違禁品的比例較高[26]?;O(Key Sun)指出,即使某些種族從事違法犯罪活動的比例較高,也不意味著整個種族群體都必須受到監(jiān)視和盤查。例如,假設90%的罪犯者沒有讀完高中,不能認為沒有讀完高中的人都有90%犯罪的可能性。美國連環(huán)殺人案的罪犯中有80%是白人,沒有人會認為每個白人都有80%有連環(huán)殺人犯罪的可能性[27]66。同理,即使劫機的恐怖分子幾乎都是穆斯林,但是不能認為所有的穆斯林都是恐怖分子。一個人所屬種族的違法犯罪率與此人存在違法犯罪行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任何關系,即使當中某個種族的違法犯罪率比較高,但是對于整個種族群體來說,這些犯罪所占的比例是極其微小的,而該群體的絕大多數成員卻要遭受種族定性的無辜傷害。
第三,種族定性是一種沒有效率的、懶惰的執(zhí)法手段。一般來說,少數民族是支持執(zhí)法人員打擊本族違法犯罪分子的,因為如果這極少數的違法犯罪分子沒有受到法律懲罰,久而久之公眾難免會對整個少數民族形成負面的印象。但是,只有在保護公民合法權利與維護社會安全穩(wěn)定同時得到重視的情況下,執(zhí)法人員的工作才是有效的、值得尊敬的。如果執(zhí)法人員工作的目標是預防和打擊違法犯罪行為,那么執(zhí)法人員就應該信任其所服務的民眾,而不是將其當作潛在的罪犯。種族定性使民眾特別是少數民族對執(zhí)法人員缺乏信任,從而不太愿意配合警方工作,例如向執(zhí)法人員報告違法犯罪活動,參與違法犯罪行為的斗爭,在審判中作目擊者證人或者擔任陪審員等。沒有民眾的支持與配合,執(zhí)法人員的執(zhí)法效率必然被嚴重削弱。種族定性的傷害也使少數民族青年厭惡執(zhí)法人員,不愿意選擇警察職業(yè),政府可能因此錯失優(yōu)秀的警務人員。種族定性也是一種懶惰的執(zhí)法手段,執(zhí)法人員不是致力于尋找違法犯罪的證據,而僅僅把一個人的種族、膚色、宗教信仰等作為攔截、搜查和逮捕的依據,結果使真正的違法犯罪者逃脫懲罰。此外,種族定性還增大了執(zhí)法人員受傷害的風險。當一個人受到種族定性傷害時,可能由于感到緊張、憤怒、羞恥而產生非理智的暴力抵抗行為,造成執(zhí)法人員不必要傷亡。
第四,種族定性使少數民族進一步被邊緣化。種族定性給少數民族帶來人身安全、經濟成本和心理問題等一系列負面影響。一項調查顯示,對于執(zhí)法人員“正直程度和道德標準”的評價,61%的白人表示“很高”或者“較高”,而僅有38%的非裔持同樣觀點[28]。如果少數民族不信任執(zhí)法人員,他們遇到危險或者成為違法犯罪活動的受害者的時候,也不愿意向執(zhí)法人員求助,結果導致違法犯罪行為得不到有效遏制,少數民族普遍缺乏安全感。當少數民族的社會地位和工作收入和執(zhí)法人員刻板印象“不匹配”時,他們更容易被攔截搜查,例如少數民族雇員駕駛公司的車輛時可能會被執(zhí)法人員攔截盤問,導致這些少數民族參加工作、會議等活動遲到,增加了經濟成本。種族定性還給受害者造成心理創(chuàng)傷,少數民族可能由于感到緊張、憤怒、羞恥而使用暴力抵抗種族定性執(zhí)法,使他們面臨襲警等指控。特別是少數民族青年更容易由于種族定性傷害產生心理問題,種族定性扭曲了其對種族關系的認知,失去對法律的尊重,一些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少數民族青年變得強硬和冷漠,增加了反社會行為、參與違法犯罪活動的可能性。
第五,種族定性不利于建立信任、和諧的民族關系。種族定性并沒能真正維護公共利益,因為看起來對公眾特別是對白人有利而對部分少數民族人員不利的種族定性的實際傷害被嚴重低估了。安娜貝拉·里弗(Annabelle Lever)認為,執(zhí)法人員對非裔的種族定性會給大眾帶來一種不好印象,即黑人和違法犯罪是聯系在一起的,從而增加了白人認為非裔進入他們的社區(qū)就像是輸入犯罪一樣的可能性[29]101。政府應該積極消除而不是助長公眾對少數民族的偏見,但是種族定性為受到歧視的少數民族貼上了負面形象標簽。執(zhí)法人員向整個社會傳達了一種微妙信息,即暗示這些少數民族往往更傾向于進行違法犯罪活動,受到這種暗示的公眾特別是白人為了避開“愛惹麻煩”的少數民族而不愿意與其一起工作或居住。奧巴馬指出:“在這個國家里,很少有非裔的美國男性沒有這樣的經歷:他們在百貨商店購物會受到跟蹤……他們走在大街上可以聽到汽車里的人鎖上車門的聲音……在進入電梯后,同一電梯里的女士緊張地握緊錢包,摒住呼吸,直到她有機會下電梯。”[30]一個缺乏民族互信、民族關系緊張的社會不會給任何民族帶來好處。白人刻意回避少數民族,結果形成了新的種族隔離;少數民族無法充分融入主流社會,就業(yè)、居住條件得不到改善,最終導致貧困和犯罪。種族定性不僅傷害了少數民族,還對整個社會造成負面影響。
從美國種族定性的爭論,我們可以得出種族定性弊大于利。就美國種族定性問題來說,政府可以采取完善法律制度、強化執(zhí)法人員培訓、發(fā)揮媒體宣傳監(jiān)督、促進種族定性問題相關研究等防范措施。首先,要檢視現行的緝毒和反恐等法律、政策是否存在誘發(fā)種族定性的問題。一些州政府發(fā)布了執(zhí)法人員執(zhí)法手冊,為如何避免種族定性提供指導,但缺乏對采取種族定性執(zhí)法的執(zhí)法人員進行處罰以及為受到種族定性傷害的少數民族提供行政和司法救助的具體規(guī)定。完善防范種族定性的法律制度進程是十分艱難的。例如2013年8月,紐約市曼哈頓聯邦地區(qū)法庭法官希拉·謝恩德林(Shira Scheindlin)認為裁定紐約市攔截盤查政策違憲,并任命獨立監(jiān)察員監(jiān)督修改該政策,但隨后美國第二巡回上訴法院卻推翻了謝恩德林作出的裁決[31]。如何形成共識,還需要立法、司法以及行政部門的共同努力;其次,要加強執(zhí)法人員的教育培訓??梢哉f絕大部分執(zhí)法人員是勤奮工作和勇于奉獻的,執(zhí)法人員的種族定性行為不一定是出于對少數民族的偏見,而是認為種族定性能夠提高執(zhí)法效率,更好地維護公共利益,或者不懂在執(zhí)法中如何避免種族定性。應該通過設計相應的培訓課程,通過各種培訓形式使執(zhí)法人員克服錯誤認識,熟練掌握執(zhí)法流程、執(zhí)法依據;再次,應該充分發(fā)揮媒體的宣傳作用。通過持久而廣泛的社會宣傳,消除公眾對少數民族的誤解與偏見;同時嚴禁媒體發(fā)布或傳播種族主義的仇恨言論,惡意炒作民族議題。有研究發(fā)現,當媒體廣泛報道并批評執(zhí)法人員針對非裔的種族定性攔車檢查時,這種現象會有所減少;當媒體嚴重缺乏報道或者關懷種族定性問題時,這種現象會很快再次出現[32]52-63。
因此,防范種族定性還需要媒體持之以恒地監(jiān)督執(zhí)法人員的執(zhí)法活動。最后,要促進種族定性問題相關研究。目前學界對種族定性的界定、測量方法、產生原因、后果以及防范措施等仍然存在爭議,調查研究是制定和實施科學合理政策的重要前提,政府應該為種族定性問題相關研究提供資金支持,配合而不是阻止研究者或者研究機構收集相關數據和案例資料,共同努力探索防范種族定性的有效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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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魯守博)
2017-03-2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邊疆民族地區(qū)法治文化建設與邊疆治理研究”(15XZZ003)。
肖耀科,男,廣西融安人,中央民族大學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陳路芳,男,廣西北流人,廣西民族大學管理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C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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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040(2017)04-003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