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彩琴
【摘要】《白鹿原》作為二十世紀后期一部渭河平原五十年代變遷的雄奇史詩,在描繪了一幅中國農村斑斕多彩的長幅畫卷的同時,也塑造了眾多極具命運特色的女性形象。然而不論她們有著怎樣的家庭背景或者生活經歷,在生命盡頭等待她們的終究是不幸。本文以吳仙草、田小娥、白靈三個典型的女性形象為切入點進行分析,從而揭示在傳統(tǒng)文化下女性人性被扭曲、生命遭到迫害的悲劇,繼而揭示出中國傳統(tǒng)女性悲劇命運的根源所在,并在此基礎上闡述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進而展示女性主體性追求所具有的價值。
【關鍵詞】《白鹿原》;傳統(tǒng)文化;女性命運
中國的女性命運悲劇由來已久,自母系社會結束以后,女性就不覺陷入了悲劇命運的包圍,她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社會地位和獨立的人格,只能依附男性,成為傳統(tǒng)家族中一個被物化的符號,淪為男性的附庸。她們存在封建社會注定只有兩個結局:要么順從,軟弱的茍活,要么自覺不自覺的反抗,被傳統(tǒng)文化強權壓制,遭到戕害。我們可以看到,在《白鹿原》這個“史詩”般的小說中,封建傳統(tǒng)文化非常的濃厚,在這個道德倫理高于一切的社會中,女性只能卑微屈辱地活著,受到社會的漠視。
一、吳仙草——傳統(tǒng)文化的踐行者
《白鹿原》中有一群受中國封建思想影響的傳統(tǒng)女性,她們有著中華民族傳統(tǒng)婦女的共同美德:善良、勤勞、堅韌。言行舉止遵循“三從四德”,是中國傳統(tǒng)道德女性的典范。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形象便是賢妻良母型的吳仙草。
吳仙草是傳統(tǒng)女性行為規(guī)范的完美體現(xiàn)者,恪守婦道,從一而終,至死不渝。她一心一意服侍白嘉軒,獻身整個家族,從無怨言,就連得了瘟疫之后,還是一日三餐按時為白嘉軒做飯,忙里忙外。她在村人心中儼然是個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皩ζ牌殴Ь葱㈨?,對丈夫溫柔順從,替他生兒育女,操勞家務,默默承受生活中的一切苦難,對家族的振興,有過巨大貢獻絕不認為自己在家族事務中有發(fā)言權和決定權?!边@是一個受到傳統(tǒng)文化高度贊揚的女性形象。她靈巧、溫柔、賢淑,給“古老悠遠”的白家注入新鮮活潑的氣氛。在新婚之夜感受到丈夫的無奈,聽到丈夫溫和的話語后勇敢的突破那個禁忌說道“哪怕我明早起來就死了也心甘”。在她的心里,丈夫就是天,丈夫就是地,自己的責任就是要讓他高興,讓他滿意,哪怕付出生命作為代價也是應該的。
這個女子的一生,是對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最好詮釋,也表明了作者對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的某種人性、人情的東西的禮贊。但這類女性是最逆來順受,安于現(xiàn)狀的,代表著傳統(tǒng)中國的大多數(shù):安守婦道的人,是傳統(tǒng)文化的踐行者。然而即使這樣勤勤懇懇、恪盡職守的女性也逃不開傳統(tǒng)家族的陰影,落得慘死家中,不被發(fā)喪的悲劇。
二、田小娥——傳統(tǒng)文化的犧牲者
作為吳仙草的對立形象,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筆墨來刻畫田小娥。
田小娥是一個傳統(tǒng)文化下封建倫理綱常的受害者。她年輕貌美,卻淪為七旬老頭郭舉人的小妾,不僅用下體為他泡棗,就連性事都要在他妻子的監(jiān)視下進行。雖說衣食無憂,但卻沒有人的尊嚴。在與長工黑娃交接物品的過程中,手的碰觸重新激起她對健康男性的渴求。與其說田小娥與黑娃在苦難中的結合,是對封建倫理的反叛,不如說是她對合理生活的追求,對做人資格的積極爭取。黑娃被鹿三攆出門住進破窯洞時,小娥曾嗚咽著說過“我不嫌瞎也不嫌爛,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可見她不是天生的蕩婦,相反,她是一個非常鐘情的人,與黑娃真心相愛,愿意將自己的一生交付給黑娃,愿意和他過雖然貧苦卻相互依戀的生活。只是,她的婚姻經歷不被封建綱常禮教所容,父母不能容她,她渴望叫一聲“大”的鹿三不能容她,作為傳統(tǒng)文化踐行者的白嘉軒不能容她,甚至因為容不下她而剝奪了黑娃進入祠堂祭拜祖先的權利。諾大的白鹿原僅僅只有村東頭的幾間破窯洞,成為他們“一個窩兒,一坨地兒”。即便如此,這段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也是田小娥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然而,好景不長,在黑娃逃亡的日子里,她因為迫切想要救出丈夫黑娃而委身于地方官員鹿子霖,又在鹿子霖的唆使之下,陷害癡戀她的狗蛋兒,把忠厚老實的白孝文拉下水,一步步走向悲劇的深淵,演變?yōu)樽迦怂积X的“淫蕩”、“墮落”的女人。最終這個出身書香門第,原本知書達理、青春美麗的女人的性格也在內因外因的雙重作用下一變再變,成為“惡”的象征。
作為一個舊式需要依附男性生存的中國農村婦女,她與郭舉人、黑娃、鹿子霖、狗蛋兒、白孝文五個男人的情感糾結一早便鋪延了她可憐可悲可嘆的一生。田小娥的死是傳統(tǒng)社會的禮教對反叛禮教的女性的徹底圍剿。但田小娥死后,作者并沒有簡單地讓死去的田小娥就此消失,而是用傳統(tǒng)的寫鬼神附體的手法,給了田小娥一次宣泄的機會,“我到白鹿村惹了誰了?我沒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沒偷扯旁人一把麥秸柴禾,我沒罵過一個長輩人,也沒搡戳過一個娃娃,白鹿原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凈,說到底我是個婊子??珊谕薏幌訔壩?,我跟黑娃過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爛窯里住。族長不準俺進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著還不容讓俺呢?大呀,俺進你屋你不認,俺出你屋沒拿一把米也沒分一根嵩子棒棒兒,你咋么著還要拿梭鏢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這些借由鹿三之口喊出的話,說出來她在世時永遠不敢表現(xiàn)出的郁悶,吼出了本性善良的她在白鹿原被一步步逼成“蕩婦”的心酸,揭示了封建道德、宗法制度對女性的殘忍迫害,也從側面鞭撻了禁錮人性,奴役人性的封建社會,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了一個封建道德及封建宗法制度思想禁錮下的女性追求個性解放的內心世界,批露了封建禮教把人逼成鬼的社會現(xiàn)象。
田小娥的不幸命運是傳統(tǒng)文化的產物,她美麗而軟弱,對傳統(tǒng)文化有著皈依而不得的反抗,對封建社會進行無知的報復,所以她的悲劇在那個社會早已注定,她只能像飛蛾撲火一樣毀滅,最終帶著可憐、悲凄、哀怨的眼神走向死亡。她勉強算那個社會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人,只是走了彎路,展示了錯誤的女性主體性追求所具有的價值。
三、白靈——傳統(tǒng)文化的叛逆者
《白鹿原》中,白靈出生時百靈鳥在白家庭院里鳴叫,而遠方的辛亥革命正打響第一槍。她一出生,眼睛里有某種天然的凜凜傲氣。這股傲氣使得白靈與白鹿原上所有女性應有的品行劃清了界限,讓白靈擁有了一段轟轟烈烈而又極富激情的短暫生命。
在陳忠實筆下,白靈是白鹿原上的精靈,是族長白嘉軒最疼愛的女兒,與白鹿原上堅持儒家文化傳播的朱先生和白嘉軒不同,與白靈的祖母白趙氏、鹿賀氏這些已經被傳統(tǒng)文化所同化、扭曲、異化了的封建女性截然不同,她也別于白靈母親仙草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下產生的理想母性形象,她是白鹿原上心地最純良的革命者。她雖然生長在宗法文化之家,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受到影響。她漂亮,大方,執(zhí)拗,而白嘉軒對她的寵愛,使她的個性得以健康的發(fā)展,不僅免遭了纏足之苦,又成了第一個進私塾的女孩子,還在私塾發(fā)蒙后以死相逼,早早離家到省城接受新式教育。于是在合乎天性的自然發(fā)展中,白靈逐漸流露出叛逆的個性,隨著年歲和社會經驗的增長,白靈所反抗的世界也越來越大。大革命時組織學生搬運死尸,在國共反目反動政府向共產黨人舉起屠刀時,毅然加入共產黨,一磚頭砸斷陶部長的鼻梁,被人稱為“關中冷娃”。
白靈對現(xiàn)實社會最明顯的反抗體現(xiàn)在她的婚戀道路上。她有膽略,有智慧,在新時代女性現(xiàn)代婚戀觀逐漸覺醒的時候,不顧父親的臉面,砸穿院墻逃婚,毅然決然地用一張字條擅自退掉自幼定下的親事,一封信鬧得未婚夫家雞犬不寧。在愛與不愛,嫁與不嫁的人生重大問題上,白靈毫不含糊,清醒地把握與抉擇自己的命運。在對包辦婚姻的反抗上,白靈甚至比用逃避的方式來反抗父親強加給他的婚姻的鹿兆鵬都要果斷、堅定,而白靈反抗的最高境界是對不公平的社會秩序的反叛。國共合作時,她和鹿兆海用投硬幣的方式決定各自的政治方式,國共破裂后,在見識了國民黨政府抓到共產黨員就塞進枯井的殘暴行為后,毅然選擇共產黨,這比后來鹿兆海無奈之下選擇由共產黨轉向國民黨和白孝文出于勢利考慮參加國民黨保安營的政治覺悟高出一籌。
這樣一個有著諸多優(yōu)良品質個性鮮明的出色女子,依然難逃兇死的命運。但她臨死前,也敢于痛快大罵殘害革命青年的畢政委是“一個純粹的蠢貨,一個窮兇極惡的無賴,一個狗屁不通的混蛋”。白靈的死給我們一個晴空霹靂——我們一直所相信與贊美理念也有走入歧途的時候。但更值得深思的是,作品竟然將白靈的死與女性的反叛聯(lián)系在了一起,白靈獨自進城時,書中寫到“白靈自行進城的舉動,似乎驗證了鹿三早就預料著的危險,而不難卜算的更大危險還在后頭?!彼坪跏且驗樗呐涯嬲兄铝诉@種不幸。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在女性對封建制度的反抗,在傳統(tǒng)家族文化是不被允許和接受的。如果說“白靈在囚窯里像母狼一樣嚎叫三天三夜”是她面臨死亡的一種大義與無畏,那“你比我渺小一百倍”白靈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則說明了白靈是一名真正的叛逆者,她不屈不撓的斗爭,追求到了真正的愛情、事業(yè)。雖然白靈不能像許多男人一樣呼風喚雨,但在她的生命過程中體現(xiàn)出來一種真摯的情感,一種不是為了追求個人的既得利益而努力去奮爭的人,而為了個人的真與善,為了別人的喜怒哀樂,為了世界的和平與安寧而情愿去做很簡單而她覺得很有意義的事。這樣的人在努力追求的時候更顯得偉大與真誠。這是傳統(tǒng)文化下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完美體現(xiàn),只是也難免被封建社會倫理所扼殺。
四、結語
吳仙草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卻慘死在傳統(tǒng)家族種下的惡果產生的報應中,田小娥因不甘于屈辱、丈夫出逃被迫反抗,最后不被傳統(tǒng)禮教所容,慘死于公公之手;白靈所具有的獨立意志與要求服從權勢者意志的現(xiàn)代政治相抵觸,死于革命內部的肅反運動中。雖然她們的死因不同,但她們的命運卻驚人地相似,女性對封建制度的反抗,無論是以何種方式,其結果必是一樣的悲慘。她們的死亡顯示出中國傳統(tǒng)禮教與現(xiàn)代政治的共同陰暗面:它們都是權勢者的工具,維護的只是權勢者的利益與意志,蔑視和踐踏的是女性的生命意志和欲求。她們的悲劇不僅揭示了女性命運的悲劇性,也昭示出尊重女性生命與個人意志的現(xiàn)代社會遠未到來,女性解放還遠未完成,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參考文獻】
[1] 陳忠實. 白鹿原[M].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7.
[2] 紀芳芳. 論陳忠實在《白鹿原》中對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J]. 湖南: 湖南科技學院學報, 2005.
[3] 代紀東. 肉身的敞開與遮蔽的生存悲劇——析《白鹿原》女性形象的塑造[J]. 新疆: 新疆石油教育學院學報, 2004.
[4] 蔣凱旋. “白鹿原”上的女人們——析《白鹿原》的女性形象書寫[J]. 濟南: 濟南職業(yè)學院學報, 2010.
[5] 海 南. 叛逆者的悲歌——《白鹿原》中白靈形象分析[J]. 北京: 北京政治職業(yè)學院,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