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恕
詩有好幾年我都住在市中心,房子其實不算壞,但是小區(qū)太小,隔著幾棟破舊的老房子就是街道,每天塵土飛揚,市聲喧嘩,晚上不到十二點不會安寧,而早上六點不到,天還沒亮,就有一些奇怪的聲音,起先星星點點,然后就像海邊漲潮,轟鳴一片。我常常很早就被驚醒,然后在半夢半醒中熬到正常起床時間起來,結(jié)果多半是一天的工作大受影響。必須休息好才能干活:我們都是身體的動物。前幾天我在一本講述身體理論的書上看到說身體決定思想,當時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就是屁股決定頭腦,下半身決定上半身嗎?那幾年我整個人的狀況和這個房子差不多,被雞零狗碎的人和事煩惱,無法寫作。
我常常望著房子另一面的天主教堂的十字架尖頂發(fā)呆:耶穌受難是因為崇高的使命,我這樣的凡人受難是為了什么?我不過喜歡寫作而已,浪漫主義那種寫作和拯救世界搞在一起的時代早已過時,我不喜歡拜倫或荷爾德林,我只是喜歡文字像春天陽光下的蜜蜂,就和我們以前在學?;▓@中看到的一樣。
美
病后的感覺異常奇妙,在病中倍受肉體的折磨,而現(xiàn)在肉體似乎消失了,準確的說,不是消失,而是回到了與心靈相宜的和諧。四周一片靜寂,流動著的一切所發(fā)出的聲音——往日讓人心煩,而現(xiàn)在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這只有在黃昏的陽臺上閱讀一本心愛的書籍才可以與之相媲美——被震撼、被俘虜,在一切瘋狂的喜悅過后的空虛中,一個人達到了夢想的完美。
我這樣坐在搖晃的電車上,漫無目的。突然被一個東西所吸引,路邊山坡上枯干的樹木全部發(fā)出了嫩綠的幼芽,它其實早已經(jīng)發(fā)出了新綠,但在我心中,它是在我此刻才一下子萌發(fā)的,不是緩慢的,而是一下子,一次,完全,徹底,我窺見了全部真相。
這是生活動人的美,與此相伴隨,還有音樂升起來,詩句應當如同音樂,我找到了它,確認了它,這一點加強了今天的和諧。
寬恕
大地寬容了我們,如同寬容自己的孩子。
車輛沿街擺放。一輛破舊的汽車與另一輛在狹窄的路上互不相讓,司機破口大罵。
上帝對亞伯的懲罰非常輕微,盡管該隱的鮮血異??膳?。
它寬恕了我們,如同我們寬恕了自己不成熟的文字。
奧林匹斯山的眾神與人的關系是真實的。在《伊利亞特》中,眾神從未在真正嚴格的意義上作弄人,而人也不能不敬重他們。
從被我們弄壞的如此惡劣的山丘、平原和骯臟不堪的空氣中,它仍然意味深長地、慷慨地給予了我們春天。
關于寫作
一個人應當誠實。
袒露自己的困惑。思想總是處于困惑中,它必須不斷搏斗、不斷向上。它的目標永遠在前面。正因如此,寫出終極之詩是不可能的。思想每時每刻都處于困惑中,但這種困惑不屬于題材,題材本身是清楚明白的。如果題材中有了思想的困惑,那么你就不可能把一個作品寫完,這就是眾多作品無法完成的原因。
寫作的過程并不是思索的過程,它只是思索的結(jié)果,是勝利者對戰(zhàn)斗過程的回溯。
寫作的動力在于表達的樂趣。
如果不寫作,你會不會不思索?會的,但肯定不是非常具體。那么,是寫作使思索更清晰了嗎?
歌德勸導愛克曼從小題材入手,以便每天都能寫作,并保持寫作的樂趣
這是經(jīng)驗之談。思索的對象和目標是世界和生活,而寫作僅僅是當下的記錄。因此,思索是沉重的,而寫作應該是輕松的。要注意寫作并不是思索。
作品是對思想的確認、記實和檢查,思想總是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