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 濤
絲綢之路上的疑似吐蕃佛塔基址*
——青海都蘭考肖圖遺址性質芻議
仝 濤
位于青海省都蘭縣的考肖圖遺址,20世紀90年代曾經開展過一些考古發(fā)掘工作,揭露了一批重要遺跡現(xiàn)象,出土了一批富有特色的遺物。遺址主體結構為一座高大的土墩,發(fā)掘表明,其內部是用土坯和夯土砌筑,平面結構為十字形。土墩周圍分布有成排的方形房址,最外圍修筑有長方形圍墻,大小與古城相當。該遺址至今仍然被多數學者認為是一處吐蕃時期墓葬。但通過對考肖圖遺址的選址、主體建筑的形制結構、配套設施的規(guī)模與布局、出土器物所顯示的使用功能和宗教內涵的分析,可以認為它與吐蕃時期的墓葬特征具有很大區(qū)別,很有可能是一座吐蕃時期以佛塔為中心的寺院建筑,而與墓葬無涉。同時,遺址出土物中也蘊含了可能屬于吐蕃時期苯教的因素,顯示了當時的宗教文化特征。根據出土物年代特征,并結合吐蕃時期佛教輸入及發(fā)展的歷史背景,推斷該遺址可能修建于吐蕃在全境大建佛寺的赤松德贊或熱巴巾時期,佛塔造型模仿了衛(wèi)藏地區(qū)吐蕃佛塔,間接地接受了東印度或孟加拉地區(qū)同時期金剛乘寺院影響,這與吐蕃佛教的輸入路線是相互吻合的。
考肖圖遺址; 吐蕃; 佛塔; 金剛乘
20世紀90年代,在青海省柴達木盆地東南邊緣的香日德和都蘭附近,青海省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了至少三座類似“古城”的吐蕃時期遺存——考肖圖遺址、英德爾遺址和紅旗遺址(圖1)。每個遺址都有類似城墻的長方形圍墻,其內有一座巨大的、類似吐蕃墓葬封土的土墩遺跡。1996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其中的考肖圖遺址進行發(fā)掘,揭露了一批重要遺跡現(xiàn)象,出土了一批富有特色的遺物*蔡林海:《都蘭縣考肖圖溝吐蕃時期遺址》,《中國考古學年鑒1997》,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年。。關于該遺址的性質,此前有過幾種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是吐蕃墓葬,如湯惠生*湯惠生:《略說青海都蘭出土的吐蕃石獅》,《考古》2003年第12期。、阿米·海勒(Amy Heller)*Amy Heller, Some Preliminary Remarks on the Excavations at Dulan, Orientations, 1998, 29/9, pp. 84-92.以及部分日本學者*[日]絲綢之路學研究中心編:《中國青海省絲綢之路研究》,《絲綢之路學研究中心學刊》,Vol.14,奈良:奈良國際基金會,2002年,第85—88頁。等。還有人認為是祭祀遺址或祭祀臺,如該遺址的發(fā)掘者許新國*許新國:《中國青海省都蘭吐蕃墓群的發(fā)現(xiàn)、發(fā)掘與研究》,《西陲之地與東西方文明》,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32—141頁。,但其具體祭祀對象不明。參與該遺址發(fā)掘的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蔡林海曾指出,它可能是“一座具有濃厚的中亞風格的佛塔”*蔡林海:《都蘭縣考肖圖溝吐蕃時期遺址》,《中國考古學年鑒1997》,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年。,但這一很有見地的看法沒有得到廣泛的關注和討論,至今在《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186頁。及考肖圖遺址的現(xiàn)場說明牌上,仍然認定為“考肖圖古墓”,甚至被當地人訛稱為“觀象臺”或“祭天臺”。由于當年的發(fā)掘報告尚未整理出版,迄今所公布的資料都比較零碎,對其進行全面討論的時機還不成熟,但由于近年來青藏高原東部吐蕃時期佛教摩崖石刻的批量發(fā)現(xiàn)*霍?。骸肚嗖馗咴瓥|麓吐蕃時期佛教摩崖造像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考古學報》2011年第3期。,使得吐蕃佛教的相關研究引起越來越廣泛的關注,對于考肖圖這一沉寂多年的爭議性遺址,很有必要重啟更為深入的討論。本文根據已經披露的零散資料,輔以田野考古調查所得,嘗試對該遺址性質、內涵及功能作一初步的探討。
圖1 都蘭縣主要遺址分布圖
圖2 考肖圖遺址平面圖
考肖圖遺址位于都蘭縣香加鄉(xiāng)考肖圖溝內(N 36°01′52.18″,E 98°05′50.21″H 3396m),西距青藏公路6公里,地勢平坦開闊,周圍群山環(huán)繞。遺址總面積約3萬平方米,文化堆積厚達1.5—2米,主要遺跡包括大小2座圍墻、1座塔形基址、1座覆斗形祭臺和密集分布的房屋基址(圖2)。大圍墻平面呈長方形,西北—東南走向,東西長176米,南北寬134米,東墻似開有一門,西墻保存較好。墻基寬約5米,高2.5米。圍墻內東南部區(qū)域已被發(fā)掘,塔形基址位于東南角,發(fā)掘前為一饅頭狀土墩,表面有較厚的覆土,內部為土坯壘砌的塔形建筑機構(圖3、圖4)。
圖3 考肖圖遺址內的塔形基址(東北—西南)
圖4 考肖圖遺址內的塔形基址(東南—西北)
塔基平面呈十字形,在方形主體建筑的四個側面各凸出一個馬面形結構,邊長30米,高7.8米。塔基用礫石鋪就,塔身四面由內外兩重土坯圍墻筑成,中間形成廊道。塔身肩部以上部分向上收分,頂部以上殘缺。北側的馬面形結構經過清理,出土有三個帶有墨繪圖案和古藏文的馬頭骨、古藏文木簡牘、白色卵石和羊肋骨,兩塊繪有圖案的羊肩胛骨,一枚開元通寶錢幣。塔體地面以下部分尚未完全揭露。
塔形基址的周圍分布有較多建筑基址,平面呈方形,圍繞塔址分布,排列較為整齊。這一部分發(fā)掘面積較大,出土了一批陶器、銅器、漆器、骨器、石器、鐵器等。出土器物中有大量陶片,少數能夠復原。陶器以泥質灰陶為主,少見泥質紅陶,器形有罐、甕、缽、杯等,多小平底器,陶器以素面為主,紋飾有折線紋、弦紋、葉脈紋、水波紋、纏枝紋等。銅器有鈴、牌、鎏金蓮花紋飾物等。還發(fā)現(xiàn)殘損漆甲一副,由10余種不同規(guī)格的漆甲片綴合而成。在圍墻內還發(fā)現(xiàn)有石碑、石獅、石柱礎等。
外圍墻外東南側有較小的一座方形附屬小圍墻,方向與大圍墻一致,東西長160米,南北寬110米,門向不明。其內東南角有2處土堆,它的功能、結構尚不明了。
根據出土物特征,發(fā)掘者將考肖圖遺址的年代定為吐蕃時期。遺址中出土有開元通寶銅錢幣。湯惠生文中說“據判斷可能鑄于開元十七年(729年)”*湯惠生:《略說青海都蘭出土的吐蕃石獅》,《考古》2003年第12期。,但沒有提供論證過程。古錢幣專家尼克勞斯·奧德斯(Nicholas Rhodes)則認為鑄造于乾元年間(758—760),當時唐肅宗鑄造大量開元通寶,一些含鉛合金錢幣是在新疆鑄造的,地點可能是在和闐。乾元之后鑄造停滯,在吐蕃占領之前和闐還有少量生產,但唐朝的其他地區(qū)基本上不再鑄造了,這導致800年前后流通貨幣的普遍匱缺。根據此觀點,該錢幣支持將考肖圖遺址的下限定在841年后不久,因為這個時候一種新型的錢幣在整個中國大量鑄造了*Amy Heller, Some Preliminary Remarks on the Excavations at Dulan, Orientations, 1998, 29/9, pp. 84-92.。因此,考肖圖遺址的年代應該在8世紀中期到9世紀中期之間。
其他出土物也與錢幣顯示的年代相吻合。塔形基址中出土的古藏文木簡牘,形制、大小都與都蘭熱水墓地發(fā)現(xiàn)的木簡相似。此外,石獅和石碑也是在吐蕃時期大型墓地和寺院中常見的標志性配置。從石獅造型來看,也具有吐蕃時期石獅的典型特征。
通過對考肖圖遺址出土的主要遺跡和遺物的討論,可以大致確定該遺址的性質和功能。
(一)四出十字形塔基
考肖圖遺址塔基周邊有兩重長方形圍墻,內墻內側修建有成排的方形建筑,形成小型的寺院,可供僧侶居住和進行法事活動。外側城墻規(guī)模較大,儼然一座小城,但其內部布局和功能區(qū)分尚不太明確。這些區(qū)域的出土物包括石獅、石碑、擦擦、蓮花形飾物等具有宗教功能的遺物,也有一些與世俗生活相關的遺物和生活設施,如盔甲、錢幣、柱礎、散水等。遺址內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就是塔形基址,該基址在發(fā)掘前為饅頭狀土丘,形似墓塚,這是被認為是吐蕃時期墓葬的唯一依據。吐蕃時期所見墓葬,確實有一少部分是圓形封土,但吐蕃墓葬一般不會選擇在平坦開闊的平壩上,而是多建在河谷兩側的山坡之上,有背山面水、居高臨下的環(huán)境選擇傾向。這類墓葬一般都有通往墓室的墓道,墓道朝向山頂一側。通常吐蕃墓葬在周圍也不見有圍墻或塋園,具有居住功能的建筑基址即使有數量也非常少。其周邊更多的是祭祀遺跡,如殉葬的動物坑,或者分布有零星的小型陪葬墓。這些特征考肖圖遺址都不具備,因此將其定性為吐蕃墓葬是缺乏依據的。
該基址經發(fā)掘后,可以復原出平面呈四出十字形的塔形結構,與中亞和新疆地區(qū)早期覆缽式佛塔形制非常接近。印度早期佛塔均為平面圓形的覆缽式塔,至貴霜時期在犍陀羅地區(qū)出現(xiàn)了平面為方形的佛塔,后來在側面添加一個階梯,然后增加為2個,最后增加到4個階梯,四面各一,形成十字形塔基*T. Fitzsimmons, Stupa Designs at Taxila, Institute for Research in Humanities Kyoto University, 2001, pp.20-27.。這種十字形佛塔對后來印度和中亞的佛塔形制產生了深遠影響,從2世紀一直延續(xù)到8世紀末9世紀初。例如,白沙瓦地區(qū)的塔??ǚ鹚?Tahkal Bala,2世紀)*Elizabeth Errington, Tahkal: the Nineteenth-Century Record of Two Lost Gandhara Sites, The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Vol. L, Part, 2, 1987, pp.301-324.和沙記卡德佛塔(Shah-ji-ki-Dheri,2世紀)*D. B. Spooner, Excavations at Shah-ji-ki-Dheri, 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 Annual Report, 1908-9, Pl. X. Hargreaves, 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 Annual Report, 1910-11, Pl.XIII.,塔吉克斯坦烏什圖爾—穆洛佛塔(Ushtur Mulla,2—3世紀)*Nathalie Lapierre, Le bouddhisme en Sogdiane d’après les donnees de l'archéologie (IV-ixe siecles). Paris, 1998, p.29.,巴爾赫地區(qū)的托普魯斯坦姆佛塔(Tope-i-Rustam,2世紀末)*A. Foucher, La vieille route de l'Inde de Bactres à Taxila, Mémoires de la Délégation archéologique franaise en Afghanistan, 1, Paris, 1942, pp. 83-98.,塔克西拉的巴瑪拉寺院佛塔(Bhamala,4—5世紀)*J. Marshall, Taxila, Cambridge, 1951, I, 391-7; III, Pl.114-8.,新疆于闐熱瓦克佛塔(4世紀)*M. A. 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1,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07, pp.482-506.(圖5),阿富汗塔帕薩達佛塔(Tapa Sardar,8世紀)*F. R. Allchin and Norman Hammond (eds.), The Archaeology of Afghanistan: from Earliest Times to the Timurid Period,Academic Press, 1978, p.291.等。杜齊將四面都有臺階的塔稱之為“天降塔”(Lha-babs),據說是佛陀為死后升天的母親傳法去兜率天返回后的降臨之地*[意]G﹒杜齊著,向紅笳譯:《西藏考古》,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0頁。。莫尼克·美拉德(Monique Maillard)將這種類型的佛塔與大乘佛教的傳播新思潮聯(lián)系起來,“金剛乘(Vajrayana)將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特別是通過某些佛教寺院來傳播密宗文獻*Monique Maillard, Grottes et mounuments d’Asie Centrale, Paris, 1983, p.170.。
西藏地區(qū)吐蕃時期的佛教建筑,一開始就模仿了這種形制,應該是直接受到了印度東北部或孟加拉地區(qū)的影響。8世紀下半葉,赤松德贊贊普從印度迎請寂護和蓮花生入吐蕃弘法,創(chuàng)建了西藏第一座寺廟桑耶寺。兩位高僧均與孟加拉地區(qū)關系密切,而該地區(qū)在8—12世紀波羅王朝統(tǒng)治時期,金剛乘取得壓倒性優(yōu)勢,不少寺院都具有十字形建筑布局。據記載,桑耶寺的藍本歐丹達菩提寺(Uddandapura,飛行寺)創(chuàng)建于波羅王朝初期,與附近的那爛陀寺(Nalanda)、超戒寺(Vikramshila)、蘇摩普里寺(Somapura)等共為波羅王朝金剛乘之中心。雖然該寺遺址具體形貌尚難確定,而蘇摩普里寺*Myer, Prudence R., Stupas and Stupa-Shrines, Artibus Asiae, 1961, 24 (1), pp. 25-34.(圖6)和超戒寺*Chaudhary, Pranava K., ASI to Develop Ancient Site of Vikramshila Mahavihara, The Times of India, 10 October 2009.的考古發(fā)掘,證實寺院中心的大型佛塔都采用了十字形平面布局。這種結構與四階梯(修行的步驟)、五部佛(佛的空間分布)的概念相配置,是金剛乘曼陀羅的典型模式。桑耶寺內修建最早的中心殿堂烏孜大殿,也因此采取了十字形平面布局。這種布局的佛教寺院在孟加拉地區(qū)一直延續(xù)到13世紀*柴煥波:《佛國的盛筵:孟加拉國毗訶羅普爾(Vikrampura)佛教遺址的發(fā)掘》,《中國文物報》2016年1月1日,第6版。。
圖5 和闐熱瓦克佛寺遺址
圖6 蘇摩普里寺遺址
吐蕃時期的佛塔建筑保留下來的極少。桑耶寺內的四座佛塔,據說可以追溯到吐蕃時期,其中綠塔臺座為方形,其上塔基為四出十字形*宿白:《藏傳佛教寺院考古》,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60頁。。位于桑耶寺以西15里的五座吐蕃時期松噶爾石塔*西藏文管會:《松噶爾石雕五塔》,《扎囊縣文物志》,2009年,第37頁。,據傳是寂護大師主持雕造,其中一座平面也為十字形。近年來,西藏地區(qū)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也為吐蕃時期佛塔形制提供了更重要的佐證。在拉薩河南岸柳梧鄉(xiāng)發(fā)現(xiàn)的噶瓊寺遺址,是赤德松贊贊普在位時期(804—815)吐蕃王室修建的大型寺院遺址,遺址內發(fā)現(xiàn)有琉璃瓦、大型覆蓮石柱礎及“噶迥寺赤德松贊碑”殘段等遺物,文獻記載和考古遺存對應明確。根據記載,寺院四方修建有四座佛塔,其中西塔基址被發(fā)現(xiàn)并揭露出來。塔基是先鋪設平面為正方形的石砌臺基,然后在臺基上“仿曼陀羅形制”構筑四出十字形的塔基。塔基由夯土筑成,外側用石塊包裹,邊長在18米左右,很可能是因循了桑耶寺佛塔的布局和造型,代表了吐蕃時期佛塔的流行模式*赤列次仁、陳祖軍:《堆龍德慶縣吐蕃時期噶瓊寺西塔遺址》,中國考古學會編:《中國考古學年鑒 2015》,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320頁。。
隨著佛教的大規(guī)模弘傳,由印度和吐蕃赴印高僧自波羅王朝攜來的宗教思潮和建筑藝術,勢必進一步在吐蕃統(tǒng)治下的青海地區(qū)產生影響。赤松德贊贊普時期開始在吐蕃境內大修佛寺,青海地區(qū)也積極參與到佛教的傳播中去:當時吐蕃治下的吐谷渾王參與赤松德贊的興佛盟誓并名列首位*巴臥·祖拉陳哇著,黃顥譯注:《〈賢者喜宴〉摘譯(九)》,《西藏民族學院學報》1982年第4期。;吐蕃占領敦煌時期吐谷渾人也參與到寫經等佛教活動中;敦煌文書中記載在9世紀早期河源地區(qū)(貴德)已經形成一個佛教中心——墀噶,融合了漢地的禪宗和吐蕃的密宗*巴黎國家圖書館:p.9.;吐蕃還在這一地區(qū)舉行印沙佛會,“脫寶相(像)于河源,印金容于沙界”*譚蟬雪:《印沙·脫佛·脫塔》,《敦煌研究》1989年第1期。;在玉樹貝勒溝、勒巴溝、都蘭露絲溝、甘肅民樂縣扁都口都發(fā)現(xiàn)不少吐蕃時期佛教摩崖石刻造像??梢娺@一時期青海的北部和東部地區(qū)在敦煌和衛(wèi)藏地區(qū)的雙向影響下,已經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佛教弘傳中心了。而作為青海地區(qū)吐蕃人最集中的聚居區(qū)和最重要的統(tǒng)治中心,都蘭縣境內出現(xiàn)佛塔和寺院,是完全符合其時代背景和宗教環(huán)境的。
(二)馬頭骨上繪制的符咒圖
在塔基北側凸出的馬面形結構中,出土三件有墨書圖案的馬頭骨,其中兩件上面帶有寫滿古藏文的同心圓圖案,中心畫一帶枷鎖人物(圖7、圖8);另一件上面僅見文字,不見人形圖案。這幾件帶圖案的馬頭骨非常罕見,對其功能的分析有助于該遺址性質和功能的認定。阿米·海勒對馬頭骨圖案上的古藏文進行了釋讀,內容為“rta sri mnan”(鎮(zhèn)伏馬鬼)。大概是用這種形式的巫術來禳退、引走成了精怪的馬匹,避免其傷害其他家畜,刻畫的應是符咒圖案。帶枷鎖的人物被稱為linga(“靈嘎”或“靈卡”),這個詞9世紀從梵文譯為藏文*Samten Gyaltsen Karmay, Secret Visions of the Fifth Dalai Lama: the Gold Manuscript in the Fournier Collection, London: Serindia Publications, 1988, p. 72.,用來指畫有敵人樣貌的紙片,或是用面團捏的敵人。在黑巫術的藏文文獻中經??梢钥吹?,為了索取某個仇敵的性命而舉行的各種巫術需要一些特殊的靈嘎畫像*[奧地利]勒內·德·內貝斯基·沃杰科維茨著,謝繼勝譯:《西藏的神靈和鬼怪》,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31頁。。這一圖案與15世紀以來的存世文獻中關于古老的黑巫術的內容非常接近,足見西藏本土文化傳承的內在穩(wěn)定性。石泰安也介紹了這一禳災儀規(guī):“有一尊小型人像叫作linga,這是一尊丑陋的裸體像,手腳縛住仰天而臥(用面膏、紙張和獸皮而作成),它代表著邪惡、敵人和魔鬼?!笔紫扔梢蛔鹬魃裼枚虅Υ虃?,然后又由神侍者將它切割成碎尸*[法]石泰安著,耿昇譯:《西藏的文明》,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9年,第220頁。。
圖7 考肖圖出土馬頭骨
圖8 馬頭骨上的符咒圖案
古代西藏黑巫術極為盛行,滲透上到國政要事,下至百姓日常生活?!杜f唐書》記載吐蕃人“重鬼右巫,事羱羝為大神。喜浮屠法,習呪詛,國之政事,必以桑門參決”*《新唐書》卷216上《吐蕃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072頁。。《西藏的神靈和鬼怪》詳細介紹了一種由黑苯波巫師施行的用以致死敵人的“惡咒法”*[奧地利]勒內·內貝斯基·沃杰科維茨著,謝繼勝譯:《西藏的神靈和鬼怪》,第572,607頁。:首先設法悄悄地獲得被害人的指甲或穿過的衣服碎片等,然后在一片紙上畫一圓圈,用十字線分成四個相等的部分,在圓圈的中央畫上代表被害者的男人或女人俑像,俑像的手腳畫上厚重的鐵鏈將其鎖住。在圓圈的周圍寫上各種咒語,如“斷命”、“掏心”、“裂體”、“斷權力”、“斷子系”。寫好咒語后,將其與被害者頭發(fā)、指甲等物用布包裹好,塞到野牦牛的右角中。再加上各種邪毒、污穢之物,埋于被害者家宅內施法。這種俑像周圍的圓圈,與馬頭骨上的同心圓性質相同,應該是cakra,指的是保護輪、魔圈、八齒(輻)輪、輪盤。它與曼陀羅有相似之處,但曼陀羅是神圣之境,而cakra則用于魔法。在雙重同心圓中沿順時針方向書寫上所祈求的神靈名稱,可以保佑免受同心圓中心所畫的惡魔的侵害*Samten Gyaltsen Karmay, Secret Visions of the Fifth Dalai Lama: the Gold Manuscript in the Fournier Collection, p. 72.。
在古代藏族巫術中,將寫有魔咒的人或獸的頭蓋骨掩埋或者安置,是降服厲鬼的最有效的方法。頭蓋骨和咒語的種類、頭蓋骨掩埋場地的選擇要根據所降服厲鬼的不同而有所變化,不同的厲鬼需要掩埋不同動物的頭蓋骨。根據記載,在敵人駐地的邊界掩埋狼、馬或牦牛的頭蓋骨,可以降服“敵鬼”;在佛塔的下面掩埋人、狗或豬的頭蓋骨,可禳解“瑜伽師誓鬼”*[奧地利]勒內·內貝斯基·沃杰科維茨著,謝繼勝譯:《西藏的神靈和鬼怪》,第572,607頁。。
吐蕃時期的佛塔本身就賦予了鎮(zhèn)鬼除魔的功能。根據記載,松贊干布時期就修建和祭祀不同的佛塔來鎮(zhèn)伏各種妖魔*[古印度]阿底峽尊者發(fā)掘,盧亞軍譯注:《柱間史——松贊干布的遺訓》,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0年,第134、137、142、154頁。:桑耶寺四塔的修建,為的是“鎮(zhèn)服一切兇神惡魔,防止天災人禍的發(fā)生”*何周德、索朗旺堆:《桑耶寺簡志》,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0,59頁。;松噶爾五座石塔建造的目的也是為了調伏當時阻礙佛教弘傳的妖魔鬼怪*何周德、索朗旺堆:《桑耶寺簡志》,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0,59頁。。這說明吐蕃時期的佛塔不但用以供僧俗頂禮膜拜,還具有神秘的威懾力,可以摧毀一切邪惡或異己力量,并供人們祈禱求助。在考肖圖佛塔基址中還出土一些木簡牘,內容也為鎮(zhèn)伏魔怪的內容。這類符咒類遺物的掩埋對于考肖圖遺址所具有的佛塔功能的認定是一個重要的佐證。
(三)擦擦
考肖圖遺址中塔基周邊房址內出土不少擦擦,目前所知至少有5種類型,均以黃色泥土制成,除一種覆缽式塔為脫模制作外,其余都是在圓形泥片上按印制成,周邊有按印時擠壓翻起的泥沿,背面平整。
覆缽式圓雕塔擦擦(圖9),基座為圓臺形,塔頂為覆缽狀,塔身外側有三層臺階,最下層臺階似突起一周小塔,覆缽之上為塔剎座,塔剎部分殘缺。殘高10、底徑6 cm。這種圓雕佛塔的擦擦形制非常獨特,不僅在西藏比較少見,在印度也難得見到,但其描繪的佛塔造型則是典型的中亞佛塔形制。
另外四件擦擦都是圓形或橢圓形,分別刻畫的是坐佛、觀音像和佛塔。坐佛像有兩件,其中一件高8、寬5 cm。坐佛臉形和身材都較清瘦修長,高肉髻,著袒右袈裟,似有頂飾和臂釧,雙手結禪定印,結跏趺坐于仰蓮臺座上。頭周有橢圓形頭光,身后有背光,兩側飾雙獸(圖10)。另一件形制和圖像基本相同。觀音像擦擦直徑6 cm,臉形較瘦,束高髻,體態(tài)修長,上身袒裸,右臂屈置右膝上,手指隨意彎曲,左手按在蓮臺邊,左臂支撐身體;下著貼體長裙,雙腿作游戲坐,右腿屈起,左腿屈盤右腿前,有橢圓形頭光,仰蓮臺座,右側飾小塔和數行經咒(圖11)。佛塔像擦擦直徑為2.5 cm,淺浮雕的小塔居中,塔剎粗矮,塔頂呈球狀,塔座為束腰的須彌座,上下有疊澀。小塔兩側布滿梵文經咒(圖12)。
圖9 考肖圖遺址出土擦擦
圖10 考肖圖遺址出土擦擦
圖11 考肖圖遺址出土擦擦
圖12 考肖圖遺址出土擦擦
此外還有兩個擦擦沒有圖像,僅按印有梵文佛教經咒,據推測,內容可能為Ye dharma hetuprabhava,即“諸法從緣起……”。直徑為2.5 cm。
作為一種用粘土按印或脫模制作的小型佛教雕像,擦擦常常被佛教信徒供奉在佛教場所。梵文中“擦擦”對應的詞匯“saccha”,指的是用泥壓入模具時候發(fā)出的聲音。意大利藏學家圖齊則認為擦擦“tsha tsha”源自梵文“sat-chaya”,意為真相或復制的意思*Guiseppe Tucci, Stupa: Art, Architectonics and Symbolism, English version of Indo-Tibetica 1, ed. Lokesh Chandra, trans. Uma Marina Vesci, New Delhi: Aditya Prakashan, 1988, p. 54.。對佛教信徒而言,擦擦易于制作且成本低廉,因此在佛教所及的很多地區(qū)都有大量發(fā)現(xiàn)。一般認為西藏的擦擦出現(xiàn)并流行于11世紀之后的佛教后弘期,源自東印度地區(qū)。考肖圖遺址內出土的擦擦,首次將其年代提早到8—9世紀,代表著最早出現(xiàn)的擦擦類型。較之于東印度或孟加拉地區(qū)波羅王朝早期(8世紀)所流行的擦擦*Susan L. Huntington and John C. Huntington, Leaves from the Bodhi Tree: The Art of Pala India (8th-12th Centuries) and its International Legacy, 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Seattle and London, 1990. Pl. 53-55.,雖然其制作略顯粗糙,但其形制和圖像內容則如出一轍,尤其是游戲坐的蓮花手觀音像,暗示了兩地之間存在的關聯(lián)性。
新疆和闐策勒縣達瑪溝佛寺遺址曾經發(fā)現(xiàn)幾件擦擦,形制為桃形,圖像為蓮花手觀音,作游戲座,造型與考肖圖遺址所出非常相似。發(fā)掘者認為該寺院創(chuàng)建于6—9世紀,毀棄年代不晚于11世紀初。實際上,根據歷史背景來看,它們極有可能是吐蕃占領和闐時期(790—866)所留下的遺物。吐蕃在這一新占領區(qū)興建佛寺的傳統(tǒng)甚至可以追溯到7世紀末*朱麗雙:《〈于闐國授記〉譯注(上)》,《中國藏學》2012年第S1期。。青海省烏蘭縣大南灣遺址中也出土有兩件擦擦*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烏蘭縣大南灣遺址試掘簡報》,《考古》2002年第12期。:一件為多層臺階的佛塔形,底部按印佛教經咒;另外一件則呈扁平的覆缽塔形。發(fā)掘者同樣將其確定為11世紀。實際上,這類圓雕覆缽塔形的擦擦,在10世紀之后并沒有出現(xiàn)過*張建林:《藏傳佛教后弘期早期擦擦的特征——兼談吐蕃擦擦》,《中國藏學》2010年第1期。,很可能與周邊其他遺跡一樣,屬于吐蕃時期的遺存。
從西藏早期的擦擦發(fā)現(xiàn)地點來看,一般都與佛教寺院有直接關系,擦擦在考肖圖遺址中的出現(xiàn),更加佐證了該遺址所具有的佛寺功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考肖圖遺址所出的禪定坐佛像似有頂飾和臂釧,可能為大日如來像,蓮花手觀音作游戲座姿態(tài)。這兩類圖像都是同時期藏東、川西北和青海境內所見的吐蕃佛教摩崖石刻上的主要刻畫內容,可見兩者反映的是同樣的信仰背景和來源。
(四)石獅與石碑
圖13 考肖圖遺址出土石獅
考肖圖遺址原有一對石獅和一通石碑,原應立于圍墻內。1950年代石獅被搬走,90年代被移存于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保存狀況基本完好。兩尊石獅風格敦厚,大小不一,應有雌雄之別,大者高83 cm,小者高76 cm。均以花崗巖雕造,呈蹲踞狀,鬣毛卷曲,從頭頂披于肩部,口部緊閉,胸部凸出,背部中央和前面胸部有一條縱貫上下的脊線和胸線,尾巴由一側通過腹部,并從另一側后腿上方反卷上來,前腿直立,肌肉強勁有力,肩胛部可見一星狀印記,下頜鐫刻胡須(圖13)。有關學者已經對此石獅造型進行過深入討論*湯惠生:《略說青海都蘭出土的吐蕃石獅》,《考古》2003年12期。,指出其主要特征均來自中原,只是在制作上不如唐代中原的石獅精致,而且局部有一些變化。與石獅同出的還有石碑一通,截面為方形,20厘米見方,素面,殘高240 cm,不見有石刻銘文。很不幸的是石碑被破壞并用作其他建筑材料。
吐蕃時期的大型墓地常常模仿唐陵建制,安放石獅和石碑,兩者常常組合出現(xiàn),其中包括瓊結縣藏王陵、拉孜縣查木欽墓地等。單獨出現(xiàn)的也有幾例,如都蘭縣熱水墓地據報道也曾經發(fā)現(xiàn)有石獅,朗縣列山墓地的石碑放置在專門修建的小亭內。但這并非判定屬于王陵或墓葬的依據,因為在吐蕃時期的大型寺院內,也有安置石獅和石碑的傳統(tǒng)。文獻中有不少文成公主為了驅兇辟邪或鎮(zhèn)伏地煞妖魔而安置石獅和佛塔的記載*[古印度]阿底峽尊者發(fā)掘,盧亞軍譯注:《柱間史——松贊干布的遺訓》,第138頁;五世達賴喇嘛著,劉立千譯注:《西藏王臣記》,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27頁。。桑耶寺“寺院后面有一石碑,上刻盟誓文之略本,飾以蓮花,鎮(zhèn)以石獅”*黃明信:《吐蕃佛教》,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0年,第68頁。,至今在桑耶寺烏孜大殿左右兩旁各立一尊石獅,具有典型的吐蕃藝術特征*何周德、索朗旺堆:《桑耶寺簡志》,第52頁。。熱巴巾修建的無比吉祥增善寺,四方置有石獅,并將頂蓋用鐵鏈系于石獅之上以防巨風*索南堅贊著,劉立千譯注:《西藏王統(tǒng)記》,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37頁。。在大型寺院內豎立石獅和石碑,應該也是仿效了唐代中原地區(qū)的傳統(tǒng)。此外,在考肖圖遺址1996年的發(fā)掘中還出土有60cm見方的柱礎石,飾有太陽圖案,可能為石碑底座,或是大型建筑遺存。這些遺物的發(fā)現(xiàn)都是與佛教寺院的性質相吻合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青海都蘭地區(qū)類似于考肖圖遺址的地點還不止一處,如夏日哈鄉(xiāng)的英德爾遺址和考肖圖附近的紅旗遺址,在此前的調查中都被認定為吐蕃墓葬或者古城遺址*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第185頁。。實際上,從它們的形制和功能來看,很可能也是吐蕃時期佛教寺院基址。這兩個地點尚未展開考古發(fā)掘,保存的信息還相當完整,為以后的工作留下不少空間。
(一)英德爾遺址
圖14 英德爾遺址平面圖
圖15 紅旗遺址平面圖
位于都蘭縣夏日哈鄉(xiāng)英德爾羊場內,西距都蘭縣城約15公里,地勢平坦,三面環(huán)山。遺址現(xiàn)存饅頭狀土墩一座,高約15米,直徑約36米,夯土筑,夯層厚0.08—0.1米,頂部有盜洞。封土堆周圍有內外兩重夯土圍墻,基本呈南北走向,都為長方形,內墻位于外墻西南角位置。內墻南北長80米,東西寬70米,東開一門。外墻南北長220米,東西寬190米,墻基厚約10米,門向不清,東墻有兩個缺口(圖14)。
該遺址的雙重圍墻結構以及內墻內龐大的饅頭狀土墩與考肖圖遺址非常相似,選址和地貌環(huán)境也一致,從形制上判斷,應該屬于同一性質的遺跡。
(二)紅旗遺址
位于考肖圖溝內,西北距考肖圖遺址約3公里,地勢平坦,三面環(huán)山,小河道自其南側流經。遺址呈長方形,西南—東北走向,長230米,寬120—150米,門向不明,東北部墻外似有兩處馬面結構。墻體高約0.5米,從地表看不甚明顯。在中部靠近東側有一處遺跡,平面為十字形,中心為正方形,四邊有凸出結構,方向與圍墻一致,邊長約為22米。在其東北部又有一處方形建筑,似為一處院落(圖15)。
該遺址在圍墻結構、中心建筑形制、選址和地理環(huán)境上與考肖圖遺址極為相似,應該也是一處性質和年代相同的遺存。但由于圍墻和中心的建筑保存都很低矮,中心的十字形主體建筑輪廓清晰,并沒有被使用后坍塌掩埋,而且其距離考肖圖遺址僅數公里,在此范圍內不可能同時建成并投入使用兩座如此大規(guī)模的寺院,因此該遺址很可能是一處初具規(guī)模,而未能完成的寺院。但其具體的情況如何,尚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古工作。
從考肖圖遺址的選址、主體建筑的形制結構、配套設施的規(guī)模與布局、出土器物所顯示的使用功能和宗教內涵來看,它與吐蕃時期的墓葬特征具有很大區(qū)別,很有可能是一座吐蕃時期以佛塔為中心的寺院建筑,而與墓葬無涉。這一遺址可能修建于吐蕃在全境大建佛寺的赤松德贊或熱巴巾時期,佛塔造型模仿了衛(wèi)藏地區(qū)吐蕃佛塔,間接地接受了東印度或孟加拉地區(qū)同時期金剛乘寺院影響,這與吐蕃佛教的輸入路線是相互吻合的。
吐蕃在統(tǒng)一青藏高原的過程中,將自己置身于印度、中亞和唐朝的佛教勢力包圍之中,佛教逐漸通過不同渠道輸入吐蕃,并初步實現(xiàn)了吐蕃化的過程。但吐蕃真正開始修建佛寺并且產生廣泛影響,是在赤松德贊統(tǒng)治時期。《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贊普傳記》記載,赤松德贊時期“復得無上正覺佛陀之教法,奉行之,自首邑直至邊鄙四境并建寺宇伽蘭,樹立教法”*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167頁。。熱巴巾統(tǒng)治時期(806—838),更是大修佛寺。據記載,這一時期吐蕃王臣在漢地和吐蕃本土共建寺廟1 008處,“在漢地五臺山修建了寺院,在沙洲的東贊地方,大海之中,鐵樹之上,修建了千佛寺”*達倉宗巴·班覺桑布著,陳慶英譯:《漢藏史籍》,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21—122頁。。敦煌千佛洞吐蕃占領時期新建和重修洞窟90多個,其中不少是建于熱巴巾在位時期。但迄今為止,除了現(xiàn)存的桑耶寺和考古發(fā)掘的噶瓊寺外,很難見到吐蕃時期寺院的影子。
青海地區(qū)長期以來沒有引起過多的關注,因為其地處吐蕃佛教的中心——河西地區(qū)和衛(wèi)藏之間,常常被視為漢地佛教輸入吐蕃的經行地段,而非大規(guī)模的弘傳中心。實際上,早在吐谷渾時期,這一地區(qū)已經“國中有佛法”了*《梁書》卷54《西北諸戎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10頁。。在吐蕃晚期滅佛時期,這里還發(fā)揮著佛僧避難地的作用*[法]石泰安著,耿昇譯:《西藏的文明》,第78—79頁。,說明該地區(qū)是遠離佛教中心和政治漩渦的邊鄙之地,但也恰恰是因為具備這樣的優(yōu)勢,使吐蕃佛教余脈得以延續(xù),為后弘期佛教的復興提供了豐厚的土壤。
柴達木盆地周邊及河曲之地,在吐蕃統(tǒng)治時期是整個青藏高原的重要交通樞紐和規(guī)模較大的聚居區(qū)之一。663年并入吐蕃之后,以該地區(qū)為基地,同時向新疆、河西和隴西等唐朝邊境擴張。由于戰(zhàn)爭的需要,大量的吐蕃人從其他區(qū)域移居該地,在這一區(qū)域建立了牢固的軍事統(tǒng)治,同時實行統(tǒng)一的吐蕃化政策。例如,推行吐蕃語言和文字、服飾、行政管理體制,當然也包括吐蕃的宗教——佛教和苯教。從該地區(qū)的考古資料來看,柴達木地區(qū)的可能是唯一的一座吐蕃古城在香日德。吐蕃時期墓葬大量分布在都蘭、烏蘭和德令哈一線,尤其以都蘭最為集中。同時,柴達木盆地周邊地區(qū)還發(fā)現(xiàn)有不少吐蕃時期摩崖石刻造像。而這幾處佛教寺院的發(fā)現(xiàn),是對以往這些吐蕃時期遺存的重要補充,使得我們有可能更加深入地認識青海地區(qū)的宗教生活狀況,進而更加全面地認識柴達木盆地周緣地區(qū)在西藏佛教發(fā)展進程中所具有的重要地位。
附記:本文在資料搜集過程中,得到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任曉燕所長、王忠信研究員、蔡林海副研究員以及海西州博物館辛峰館長、都蘭縣文物管理研究所張皋光的大力協(xié)助。在此深表謝意!
【責任編輯:李青果;責任校對:李青果,張慕華】
2016—12—0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唐時期青藏高原絲綢之路的考古學研究”(14BKG015)
仝 濤,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京 100710)。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