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聽雪
米芾學書的“做加法”與“做減法”
錢聽雪
米芾(1051-1108)是北宋時期書法四大家之一,也是書法史上最著名的書法家之一,尤以行草書著稱于世,為后世眾多書法學習者取法。他的學書歷程可以大致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米芾曾寫過一篇《自敘帖》,談及自己的學書經歷。他說:“余初學先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緊結,乃學柳《金剛經》,久之,知出于歐,乃學歐。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學最久。又慕段季轉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繹展《蘭亭》,遂并看《法帖》,入晉魏平淡。棄鐘方,而師師宜官、《劉寬碑》是也。篆便愛《詛楚》《石鼓文》。又悟竹簡以竹聿行漆,而鼎銘妙古老焉?!逼甙藲q開始學習書法,初學顏真卿的楷書,在墻壁上放大臨寫,把一個字寫到一張紙那么大。發(fā)現(xiàn)單學顏體寫不了簡札小字,便開始學柳公權楷書的結構緊結。后來知道柳體出自于歐陽詢,又學了很長時間歐體。覺得歐體過于機械整齊,轉而去學習褚遂良,學褚體的時間最久。而后,又因欣賞段季展的書法轉折處飽滿形美,能夠向各個方向運用筆鋒,所以學習段氏的筆法。當發(fā)現(xiàn)段氏用筆完全出自于王羲之的《蘭亭序》之后,便全面研究魏晉法書。逐漸得到晉、魏書法的和平雅淡,不再學習鐘繇書法的方峻,而學習師宜官《劉寬碑》的圓活。學篆書,喜歡臨習先秦秦系籀書《詛楚文》和《石鼓文》。又在學習中深刻體悟到:古人寫竹簡,其實是以竹筆(健毫)快速刷漆;而鐘鼎銘文的高妙之處,在于其古樸老到。
由此可見,米芾學書之所以富有成效,在于他的博采兼收,能夠學一家得一家的好處,又通過學另一家來彌補或矯正其不足。這樣的學習是在“做加法”,用米芾自己在《海岳名言》中的話來說,就是“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即學習前代書家的優(yōu)點,一點一點地融合在自己的書寫之中,逐漸探索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
臨摹是書法學習中非常重要的方法,在臨摹過程中可以很好地培養(yǎng)書寫習慣,積累視覺經驗,提高審美層次。對于臨摹范本的選擇,米芾認為“石刻不可學”,因為“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書家書寫后經由他人鑿刻,呈現(xiàn)出的面貌已非書家原本的水平。
《海岳名言》以顏真卿作為例子,他的家僮刻字時往往領會錯主人的意思,修改波撇,致使顏字失真。只有吉州廬山題名,“題訖而去,后之刻之,故皆得其真”。真跡“皆無蠶頭雁尾之筆,與郭知運《爭座位帖》,有篆籀氣,顏杰思也”。所以“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墨跡與石刻大不相同,雕鑿不僅容易損失甚至破壞原有點畫的神韻,而且在石刻中,或多或少都會摻雜進刻工自己的理解及其雕鑿的風格,使后學者無法領略書家用筆的真正精髓。所以米芾主張,只有學習真跡,才能得到“趣”。他在學書的道路上,對古人的真跡尤為重視。他崇尚晉人書法,絕不滿足于刻帖,而是千方百計搜求真跡。他的兒子米友仁在跋父親《指右軍四帖》中談到,米芾“所藏晉、唐真跡……夜必收于小篋,置枕邊乃眠”。
米芾強調觀看真跡、從真跡領悟筆法的經驗非常重要,但在古代的印刷傳播條件下,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極少。今天,博物館、美術館多有古代名家真跡陳列展示,更有各種高清晰度的名帖影印本很容易購得,為我們學習書法提供了古人難以企及的好條件。我們應當珍惜并充分利用。
米芾“集古字”,從大字到小字,從寬結到緊結,從嚴謹?shù)交顫姡瑥淖中蔚焦P法,從唐法到晉韻,乃至從漢隸到篆籀,從竹簡到鐘鼎,這樣的學書方法,其實就是與諸多名家過招,取長補短,不斷吸收、又不斷揚棄。它不會因專學一家而被一家所局限,也不會因學得太多太雜而支離破碎。在這個基礎上,他進而認為:“學書貴弄翰,謂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于意外?!睂懽植豢蛇^于拘執(zhí),要像玩毛筆似的,輕松執(zhí)筆,掌心虛空,快速跳躍,自然天成,變化莫測,完全不被事先的考慮所拘束。這樣寫字,米芾自己形容為“刷字”——快捷果斷,似乎不假思索,用筆豐富,結體生動,最容易得到“真趣”。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形容米芾,“脫盡本家筆,自出機杼,如禪家悟后,拆肉還母,拆骨還父,呵佛罵祖,面目非故”。
顯然,米芾“刷字”是實際書寫時在心理上“做減法”,即心有所思則筆有所滯,而乘興揮運,隨意落筆,讓長期臨習儲蓄在手里的極其豐富的技法自由地釋放出來,才有不期然而然的妙趣。所以,“刷字”既是米芾最終跳出臨摹的重要途徑,也恰當?shù)馗爬怂帮L檣陣馬、沉著痛快”的書法藝術風格。
米芾的學書經歷給我們很多啟發(fā)。對于當下來說,要想學好書法,既必須立足傳統(tǒng),深入臨習古人經典,“一日不書,便覺思澀”,像米芾那樣勤奮,為以后書風的形成奠定堅實的基礎;又必須講究科學方法,像米芾那樣善于思考,博采眾長而能推陳出新,最終形成自己的書法風格。
(作者系南京藝術學院藝術學研究所碩士研究生,江蘇省教育書法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