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俏
(呂梁學院 歷史文化系,山西 離石 033001)
自古以來,干旱和洪澇一直是中國發(fā)生頻率最高、危害最大的兩種自然災害。每當災害發(fā)生時,往往農田被沖毀、農業(yè)生產歉收減產,大水沖毀河堤造成人畜的死亡。自然災害過后往往瘟疫肆虐,對古代社會經濟發(fā)展、人民生產生活、社會安定造成的巨大的威脅,對于如何有效地救災、抗災、減災、防災一直為歷代政府所關注。本文選取山西省文峪河流域為研究對象,通過對該歷史時期流域內的旱澇災害發(fā)生的特征、原因、影響的歸納總結,以期對現代的備災防災提供些許借鑒,為水利部門制定流域內水資源的開發(fā)利用提供歷史參考依據。
文峪河,東漢即名文水,北魏曰文古水,此后文獻中亦稱渾谷水、沙河,是黃河流域汾河水系的重要支流。河水發(fā)源于交城縣西北、關帝山主峰孝文山一帶,沿途有葫蘆河、西谷水、二道川、三道川、西冶河歸合,流經交城、文水、汾陽、孝義四縣,最終匯入汾河。全流域總面積4 112.4平方公里,總體位于呂梁山脈東南麓、太原盆地的西南緣,流域內中上游為山川地帶,中下游以平川和丘陵為主,地形西北高東南低,水資源豐富,是呂梁地區(qū)平川四縣人民的“母親河”。同時,文峪河也是一條多泥沙河流,歷史上多次改道遷徙以及流域內的自然災害,給生活在這里的人民帶來嚴重的損失。
文峪河流域地處太行山以西,大陸性季風氣候明顯,平均年降水量約為200-400 mm,歷來是農業(yè)災害多發(fā)的地區(qū)。以 1840-1949年為例,期間有16次重大旱災,包括1859-1861、1867-1869、1874-1878年的特大旱災,1920、1928-1930、1934-1935年的大旱災,受災面積均覆蓋全流域。與此同時,水患發(fā)生的頻率也在不斷增加,干旱和洪澇發(fā)生的頻率呈現同期上升的趨勢。據資料顯示,19世紀發(fā)生洪澇災害的年數為77,頻次為1.3年/次;20世紀發(fā)生洪澇災害的年數為71,頻次為1.4年/次[1]。整個流域內人們的社會經濟生活與文峪河水的漲落息息相關。
文峪河流域上游山高坡抖、水流湍急,泥沙挾帶而下,進入中游平川地段,坡緩彎多,河槽上寬下窄、淺狹彎曲多岔,土質松軟,歷年淤積成地上懸河。此外,新中國建立以前,該流域內防治水旱災害多沿界筑堤和圍村筑堰,一遇大雨暴雨,洪水漲發(fā),經常潰堤決口,泛濫成災,數十里成沼澤,沿河村民深受其害。依據文獻的定性描述,以成災情況為主要指標,參考災害持續(xù)時間、強度、受災范圍和程度,將文峪河流域的洪澇災害劃分為不同的級別(見表1)。
表1 1840-1949年文峪河流域水災情況統(tǒng)計表
據表1統(tǒng)計,近代以來,該流域共發(fā)生水災27次,其中二級以上澇災22次,占發(fā)生總次數的80%以上,以夏澇最多,其次為秋澇,損失頗為嚴重。洪澇災害往往自上而下積累和轉嫁,使中下游水災層層加重。
俗話說“河淹一條線,天旱一大片”。干旱雖不像洪水那樣來勢洶洶,但危害程度比水災面積更大、范圍更廣。澇災一般只影響當年生產,而旱災還會影響到后續(xù)年份的農業(yè)產量。我國歷來以物候觀測法來大致描述自然災害,根據地方志、奏折、時人筆記等文獻史料中所記載的災害發(fā)生情狀、持續(xù)時間、受災范圍、災情描述等內容,將1840-1949年以來該流域內所發(fā)生旱災情況做一個等級劃分(見表2):
表2 1840-1949年文峪河流域旱災情況統(tǒng)計表
將筆者結合地方志、旱澇資料匯編等文獻中搜集到的關于文峪河流域的旱災記錄情況,依據上述標準進行分級統(tǒng)計,不難發(fā)現本流域在1840年以后的110年內,共記載發(fā)生36次旱災,其中Ⅰ級旱災、Ⅱ級旱災共計20次,占旱災總數的半數以上;Ⅲ級旱災9次,占旱災總數的25%;Ⅳ級旱災7次,占旱災總數的19%。該流域內的一般干旱多發(fā)生在下游地區(qū),成旱季節(jié)春、夏、秋季都有,通常影響一季的糧食產量。重大旱災主要是春夏旱和夏秋旱,通常造成農業(yè)絕收,全年糧食大幅度減產,致使多縣域“大饑”。特大干旱往往由多年連續(xù)干旱造成,致使農業(yè)連年歉收甚至絕收,“赤地千里、寸草不生,人眾流離,民食草根、樹皮、白土,餓殍遍野,人相食”[2]。春夏連旱和秋旱也有發(fā)生,其他季節(jié)發(fā)生旱災次數較少。
災害爆發(fā)的頻率高,重大水旱災害的間隔時間不但有逐漸縮短的趨勢,而且有連年延續(xù)加重的特點。該流域內平均每隔兩年左右就發(fā)生一次自然災害,或者水災或者旱災。還有一些年份水旱災害齊發(fā),連續(xù)旱澇、先澇后旱、先旱后澇,特別是夏秋連旱,常被視為極端干旱年。水旱災害的間隔年限短、時間段頻繁而集中。如1861、1868、1922、1926、1928-1929、1932、1934-1935年都是旱澇并發(fā),1860-1861、1867-1869、1871-1880年旱澇災害連年交替,1905-1907、1928-1930、1934-1937、1939—1943年間年年旱災不斷,1922-1923、1932-1934、1940-1942年又連續(xù)水災。過度集中降雨導致洪澇災的同時,潛伏著干旱的威脅;過度干旱的背后也隱藏著洪澇突發(fā)的可能?!懊駠吣辏调蔀榕爸H,惡風交禾,挫折樹木,席攪田禾,遂至顆粒未獲。逮十八年入春以來,一般人民均無糧度命,壯者散諸四方,老弱死于溝壑,易子折骨,慘何忍言。十九年春,麥苗尚可,人民方期望豐收,孰意陰四月二十日下午四時,黑云密布,暴雨驟至,大如拳卵,小似桃杏,約二時許,積成尺有余厚。田禾全數被雹打水漫,一凈如洗,且打死男二人,女一人,牛羊牲畜死傷無數,災患如斯?!盵3]
近代以來,文峪河流域發(fā)生遍及全流域的水災、旱災次數頻繁,對流域內社會經濟發(fā)展、人民生產生活、社會安定造成的巨大的威脅,主要表現為:
因干旱和洪水直接或間接導致相當數量人口死亡,以交城縣為例,1872-1880連年災害,致使境內土地龜裂、餓殍遍地、傷人幾半,災前2000口人的瓦窯村,災后僅剩500人;有更多的災民死于糧食救濟的缺乏和瘟疫的盛行;災害發(fā)生后,為了生存許多農民選擇逃亡,1939年文峪河水患成災,“何家僑村外出逃亡者占全村人口的34%,溫仁村全村3 500多人,外出乞討者就有1 648人,接近村民的半數。”“中等以上的農戶十室九空,兩家騰貴,中農小農債積如崇山峻嶺,有知識門路者,均除外謀生。無知識之健壯者,亦棄農當兵”[4]。農民逃荒外散居高不下,其中尤以農村青壯年勞力流失,必然造成農業(yè)勞動力主力軍的減少從而影響生產力,同時也使得災后重建工作主體缺失和災區(qū)農村經濟的發(fā)展后勁不足。
“近代以來,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是華北農村經濟的主要方式。在這種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自然經濟中,生產力的一個主要因素是以自然人為表現條件的勞動力及其必要補充畜力。在一定程度上講,人力畜力是生產再生產進行的主要條件?!盵5]災年里,不僅人口減少,其他從事農業(yè)生產所的必備物質資料都會大量減少,生產農具缺失、農田水利設施被毀、肥料、畜力、種子不足等?!稗r村歷經劫難之后,生產工具極度匱乏,有的農村大概每三家或四家才有一頭牲畜,每五個人僅有一把或兩把鋤頭。”[6]未逃離的災民為了生存,“始猶采摘樹葉,摻雜粗糧為食;繼則剝掘草根樹皮和秕糧以為生,草根樹皮搜掘殆盡,耕牛牲畜屠鬻無遺,遂至典賣兒女。”[7]
在傳統(tǒng)的小農社會,農業(yè)收成直接關系到人民生活的質量。水旱災害對傳統(tǒng)的農業(yè)社會造成最直接、最嚴重的打擊表現在農作物的歉收甚至絕收上。1931年交城縣磁窯河洪水沖毀蒲渠河寇莊稼一百五十畝,半數無收成,此后“連荒五載,二十三年更甚于前,全年未得透雨,野無青草,室如懸磬,田苗盡槁,顆粒未收?!盵2]據《汾陽縣志》記載,當地一戶人家,1929年種麥時撒種3石6斗,卻只收回3斗麥,這樣的情況各縣都有出現,甚至個別縣全縣無收成者271寸,一二分收成者100余村,可見整個流域都在災后陷入糧食恐慌當中。
表3 民國二十九年各縣主要糧食供需余缺估計表(單位:石)
資料來源:山西省公署秘書處編,山西省統(tǒng)計年編(民國二十九年),1940。
災荒年景,勞動力減少、生產資料缺乏,導致基本的農業(yè)生產中斷,糧食大大減少,與此同時糧價飛速上漲。據史料記載,1939年當地“小麥每斗價洋九元,谷子價洋七元,較豐年增加十倍之多?!盵2]與糧價水漲船高相反,災荒時期社會上其他物品的價格卻極其低廉。高昂的糧食價格迫使災民只能賣掉一切值錢的東西以換取糊口糧食,許多災民將自家房梁、椽木鋸為幾段當作燃料廉價出售;不少缺糧的災民將自己的土地出賣或典當給地主用以換取少之又少的糧食;更有甚者賣兒賣女賣妻,價格同樣極為低廉,賣掉一個人換回幾斗米,一家人的生計仍然維持不了多久。
造成洪澇災害的因子是多方面的,包括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就自然地理環(huán)境因素中,首推氣候因子。文峪河流域整體上地處中緯度季風帶,冬春受西北冷高壓控制,多風少雪干寒;夏秋受大陸熱低壓和太平洋副熱帶高壓影響,多雨濕熱。流域內降水年內變化大,降水多集中在夏秋,尤以8月份是大雨、暴雨的多發(fā)期,這種集中降水是文峪河流域澇災形成的主要原因。夏季的降水占到全年降水總量的60%以上,再加上流域內充足的光熱資源,一旦出現降水偏少的年份,極容易造成嚴重干旱。
從地理位置和地形上看,該流域整體上位于內陸,距海較遠。東南受太行山對暖濕氣流的阻礙,西北受呂梁山對冷氣團的屏障,大大減少了冷暖氣團交匯的機遇,降水偏少,容易造成干旱。流域內地形復雜,包括山區(qū)、丘陵區(qū)、臺塬區(qū)、平原四種,上游山高坡陡、水流湍急,挾帶泥沙而下,進入平原后坡緩彎多,歷年淤積形成地上懸河。河槽上寬下窄,淺狹灣曲岔多,一遇大雨暴雨,經常潰堤絕口、泛濫成災,數十里成沼澤,沿河村民深受其害。自然環(huán)境的不穩(wěn)定性及脆弱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災害的易發(fā)性。
該流域內人類活動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尤其是對地表植被的砍伐造成水土流失和荒漠化,也是導致水旱災害頻發(fā)的重要因素。以交城縣為例,至清代前期,交城縣仍是松柏滿巖的林木蓊郁之地,“獨徑入林通窈窕,數峰涌地出崢嶸”,“長松高百丈,直干聳叢林”,古剎玄中寺至今留存著當時人們對交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真實記載。隨著人類活動的加深,尤其是在歷代統(tǒng)治者移民政策的影響下,到清末該流域已成為山西省人口密集區(qū)之一,人地矛盾日漸緊張,大面積的墾荒有增無減。光緒年間交城縣共計人口15萬,與明朝萬歷年間相比增長了近3倍,同期耕地面積卻一直維持在3 000頃左右[2],即人均耕地占有僅為2畝。解決人地矛盾最直接的方式就在于大量墾荒。文峪河流域山多平地少,砍伐森林、放火燒山的做法,必然導致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災害不斷的惡性循環(huán)。
其次,煤鐵開采、宮室寺廟建筑對于該流域植被的消耗也不容小覷。自西漢始,歷代朝廷在該流域內都設有冶鐵所,明清時期更是廢除了官府對冶鐵業(yè)的壟斷,民間冶鐵迅速發(fā)展,大批農民近山開采鐵礦,據統(tǒng)計到清末該流域內的民間冶鐵的年產量可達1萬斤。煤的開采也有增無減,據交城縣廢煤井考察統(tǒng)計表數據顯示,到清末僅交城一縣開采的煤窯有40處[2]。歷代山西封王的官府宅院建造木材多取自孝文山,再加上此處寺廟眾多,“寺觀乃至有五十有四,其余無名者不數焉”,凡此種種,對于木材的消耗量是不可估量的。森林的減少,甚至亂挖樹根、草皮造成樹木銳減,使得地表裸露,土地失去了保護,涵養(yǎng)水源的能力急劇下降,導致水量減少,同時水土流失嚴重,導致泥沙淤積河道,降低了河道泄洪的能力。
第三,水利設施不完善也是導致水旱災害嚴重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水利設施的興修對于抵御自然災害尤其是水旱災害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該流域內的防洪多沿河筑堤或圍堰保村,缺少使用疏河導流的方法,常常以鄰為壑,逼水旁流,水勢稍大則互為障礙,水流下行受阻,導致水流沖出河堤毀壞禾田。蓄洪工程幾乎沒有,因此根本起不到有效調節(jié)流域內水量,防范水旱災害的發(fā)生。
[1]山西省水利廳水旱災害編委會.山西水旱災害[M].太原:黃河水利出版社,1996.
[2]交城縣地方志編委會.交城縣志[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4.
[3]王穎.自然災害與地方民生[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1.
[4]章有義.中國近代農業(yè)史資料第三輯1927—1937[M].北京:三聯書店,1957.
[5]喬志強.近代河北農村社會變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韓啟桐.黃泛區(qū)的損害與善后救濟[M].行政院善后救濟總署編纂委員會,1948.
[7]李文海.近代中國災荒紀年續(xù)編[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