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潔
漢代肖形印圖形的再現(xiàn)性特征
于 潔
漢代肖形印圖形簡括凝練又兼具象征語義,因此其圖形表現(xiàn)性更容易引起關注。而實際上,漢代肖形印的理想化模仿和多維度還原,使其再現(xiàn)性也極富主觀意趣,頗具研究價值。
再現(xiàn)的起點是對客觀對象的視覺模仿,這種模仿貫穿先人認知自然的整個過程。通過對各種物體視覺表象的再現(xiàn),人類逐漸找到了認知自然,直觀傳遞信息的辦法。掌握事物的形態(tài)規(guī)律,幫助人們建立起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關聯(lián)體系。一方面,人類早期文明中的視覺表現(xiàn)無一例外都是建立在寫實基礎上的再現(xiàn);另一方面,每一種再現(xiàn)之間又保有各自的特點與不同。由此可知,再現(xiàn)實際上并非簡單意義上的直接重現(xiàn),而是一種受到地域文化影響的理想化模仿。
漢代肖形印中多動物紋印,鹿、馬、羊、兔、虎、蛙、鳥、蝎等都是常見的印面內容,且均具形似、概括、生動特征。首先,這些圖形都有很高的可識別度,雖然簡單,但觀者總能依圖形輪廓快速了解印面內容,不會因含糊不清、模棱兩可而造成閱讀的困擾。其次,因為印面一般較小,所以在將客觀物象轉化成圖形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者精確地提煉出對象的顯著特征,用最有代表性的特征概括地總結出印面圖形。雖然這些圖形看起來比較粗放、簡單,但赳赳鹿昂首奔,草間兔側耳聽,絲毫不乏生動性。如果將漢代肖形印圖形中的這些動物造型,與霍去病墓前的“伏虎”“躍馬”等雕塑相比較,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雖然體量不同,維度相異,但其中的渾厚深沉、粗放豪邁和簡練傳神是一脈相承的。這些造型特點,與漢代那個時代的審美意愿有關,是將自然物象理想化后的重新再現(xiàn)。
除了模仿,漢代肖形印圖形的再現(xiàn)性還體現(xiàn)在其對客觀世界的多維度還原。比如,在漢代車馬印中,雖然人物或馬匹的形狀概括簡單,但車輛結構還原卻較為細致,甚至連車輛的輪齒結構都清晰準確。這就不僅是造型還原,而是文化生態(tài)的還原。在漢代,車馬是身份的象征,乘駕馬車需要嚴格遵守相關禮儀,駕乘之禮更被定為“六儀”之一。《漢書·賈誼傳》曾記載,“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漢代車馬印上的圖形以安車居多,此車車輿有雕飾,側有“車屏”,頂有“容蓋”,輪覆蒲草,因此也才有“安車蒲輪”一說。在漢代車馬印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史書上所記載的“雙輪安車”的模樣,車屏、輪制、容蓋無不清楚地還原了當時車輛的最重要特征。
此外,漢代肖形印還非常重視對于時空要素的還原。比如,舞樂百戲是漢代肖形印圖形中的常見主題。舞樂百戲是對漢代綜合類表演活動的總稱,其形式靈活,經(jīng)常將舞蹈、歌唱、雜技和幻術等內容自由組合共同表演?!稘h書》中就記載了漢武帝時,舞樂百戲在當時的受歡迎程度,“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戲,三百里內皆來觀”。故宮博物院中藏有多方舞樂百戲印紋,其一為“舞樂雜技紋印”,將彈瑟、吹管、跳舞、拋物這四個表演者共置于同一印面圖形中,用一方小小的印章,就生動地還原了當時熱鬧的百戲場面,將那樣一個歷史瞬間永遠地保留了下來。除此之外,漢代肖形印的百戲主題里還有角抵、戲虎這樣緊張刺激的競技或馬戲場面,這些印面無不在方寸間向我們展示了漢代的大眾文化生活場景。類似表演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僅通過文字記載是無法繼承和保存的,而肖形印則用圖像的方式,更直觀地記錄和還原了當時的歡樂瞬間,成為流傳至今的珍貴圖像資料。
漢代角抵紋印
舞樂紋印
漢代鹿紋印
漢代車馬紋印
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看似涇渭分明,屬于視覺表現(xiàn)的兩個方向,但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往往互有交集,共同作用。漢代肖形印圖形的高度凝練和畫面的浪漫主義風格,必然是一種高度主觀化的再現(xiàn)。
首先,肖形印圖形的畫面取舍和位置經(jīng)營,充分體現(xiàn)了主觀的參與再現(xiàn)。比如,在許多的戲虎紋樣中,作者就采用斜角構圖的方式,讓老虎占據(jù)印面的左上方,而人則處在印面的右下角。這樣的圖形給人的感受就是老虎正向下方的人撲去,而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下方的人卻手持一物抵住了老虎的腹部。這個印面雖然十分簡潔,但卻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危機之中似又存有一線生機。斜角的構圖又讓畫面產生了不穩(wěn)定性,讓印面充滿了車輪般向前的動感。人物和老虎的形象雖然還是以再現(xiàn)的方式呈現(xiàn),但卻因為畫面的取舍經(jīng)營,大大增加了圖形的感染力。
其次,漢代肖形印通過印面圖形傳達象征語義的意圖,也使得漢代肖形印圖形的表現(xiàn)性必然成為高度主觀化的視覺結果。兩漢時期,許多的視覺藝術創(chuàng)作都圍繞“升仙長生”的主題,肖形印自然也不例外?!妒酚洝し舛U書》上曾有記載:“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睂ι托叛龅乃伎贾黝}是神秘和永恒的,而漢代人則用再現(xiàn)客觀物象的方式,象征自己希望表達的信仰和愿望。比如,龜、鶴、蟾蜍、羊、玉兔等都在漢代肖形印中大量出現(xiàn),是象征長生與長壽的靈物。而龍和鳳則是先人們在客觀物象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的溝通天地的生靈。在長沙子彈庫楚墓出土的“人物御龍帛畫”上,我們就見到了乘龍飛升的場景描畫。而在漢代肖形印中,同樣也有許多龍鳳圖形的印面,表達了人們一種向往長生的美好愿望。漢代肖形印對于這一主題的表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對當時人們精神信仰的一種再現(xiàn)。
漢代肖形印圖形是表現(xiàn)性與再現(xiàn)性共同作用的產物,任何對于客觀物象的描繪都離不開特定主觀因素的影響,僅從寫實程度判斷漢代肖形印圖形是“再現(xiàn)”還是“表現(xiàn)”,顯然并不妥當。漢代肖形印的表現(xiàn)性特征顯而易見,但其再現(xiàn)性卻更加特別。它是一種理想化的模仿、多維度的還原和主觀性的再現(xiàn)。
* 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漢代肖形印圖形研究》項目批準號:15YJC760120。
注釋:
[1] 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本)[M].北京: 中華書局.1980:823.
[2] 班固.漢書(卷 6·武帝紀)[M].北京:中華書局.1962:23.
[3]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 葉其峰.故宮博物館藏肖形印選[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4.
2. 溫廷寬.中國肖形印大全[M].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5.
于 潔:常州工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