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字小史兼釋“加少”“加多”

王彤

【摘要】本文首先從“加”字的字形對其進(jìn)行了分析，從本義開始講述，結(jié)合大量文字材料，具體分析并舉例說明“加”字的變化和發(fā)展，尤其是對于《孟子·梁惠王上》的“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一句中的“加”字的準(zhǔn)確意義進(jìn)行考察探究。

【關(guān)鍵詞】加；本義；演變

作為語言要素的詞匯的歷史是漢語史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而詞匯史又是由眾多單個詞的歷史構(gòu)成。所以，從理論上說，弄清所有單個詞的歷史也就弄清了整個詞匯歷史，從而更進(jìn)一步地了解了漢語史。我在學(xué)習(xí)漢語史課程過程中，對于詞匯產(chǎn)生了較多的興趣，本文就選取“加”字為例，淺要分析一下其演變歷史。

《說文解字·力部》：“語相增加也，從力從口?！币罁?jù)《說文》，“加”是個從力從口的會意字。“加”從“口”從“力”，表明是從口中強(qiáng)加于人的意思。既然是從口強(qiáng)加，當(dāng)然是言過其實、憑空構(gòu)架的不實之詞了。例如：

例1：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左傳·嘻公十年》

例2：犧牲玉帛，弗敢加也。《曹判論戰(zhàn)》

例1“加”可訓(xùn)為“強(qiáng)加”，例2“加”可釋為“欺騙”，均反映出“加”從“口”之義，和說話有關(guān)系的，這是它的本義的反映。同時，從這個意義出發(fā)，“加”字有“誣枉、夸大”之義，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將《說文》的解釋改為“語相譄加也”，并注云：“‘譄下曰‘加也，‘誣下曰‘加也，此云‘語相譄加也，知‘譄‘誣‘加三字同義矣……引申之，凡據(jù)其上曰加。故加巢即架巢?！边@段話是說，“加”本義就是“譄”、“誣”。即“虛構(gòu)之言”、“不實之詞”。引申義為“凡據(jù)其上”，即“欺凌”、“增益”等等意義。所以能夠再進(jìn)一步虛化為“更加”這樣的副詞用法。

“加”從“力”之義引申為“欺凌”、“逾越”。例如：

例3：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左傳·襄公十三年》

杜注：“加，陵也?！?/p>

例4：獻(xiàn)子加于人一等矣?！抖Y記·植弓上》鄭注：“加，猶逮也?！?/p>

由“逾越”可引申為“超過”、“勝過”，例如：

例5：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于趙?！读H藺相如列傳》

增益、增加之后的事物要比原事物的量多，所以“加”引申而有“多”、“超過”之義。再如《史記·季布欒布列傳論》：“雖往古烈士，何以加哉！”《西京雜記》卷三：“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p>

因為“超過”了，那一定比原來的事物有所“增加”了，“高”了。例如：

例6：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愚公移山》

例7：不敢以富貴加于父兄宗族。《禮記·內(nèi)則》

例6“加”與“增”同義，“加增”為同義復(fù)詞。例7鄭注：“加，猶高也?！?/p>

引申而有“增益、增加”之義。

《爾雅·釋詁上》：“加，重也。”清郝懿行義疏：“加者，增也，益也，故為重?！薄蹲髠鳌る[公五年》：“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p>

由此可引申為“更、更加”，例如：

例8：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類。《游衰禪山記》

但是有些文獻(xiàn)中的“加”字似乎與此類引申脈絡(luò)并不一致。如：在《孟子·梁惠王》：“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對這句話中的“加”，王力《古代漢語》注釋為：“加，更。以上幾句反映了戰(zhàn)國時的這一社會狀況：人民生活痛苦，渴望較安定的生活；勞動力的缺乏迫使友協(xié)統(tǒng)治者對人民做些讓步以便‘奪民”。教材只是做了“加”的單詞注釋，而沒有對“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做出翻譯。金良年先生《孟子譯注》則沒有給“加”字出注，而對“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的翻譯是：“鄰國的民眾不見減少，我的民眾不見增多”。金先生的這個翻譯顯然是意譯，因為“加”不能表示“見”的意思。我們認(rèn)為，這里的“加”字意義應(yīng)該是“變”。這個意義也是從“加”字本義引申而來，是符合引申脈絡(luò)的。事物的量增多、超過原來的量之后，較之原初是一種變化，因而“多”又引申而有“變”義。《史記·酷吏列傳·張湯傳》：“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節(jié)，事益多，吏務(wù)為嚴(yán)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為平?！边@句是說，趙禹為少府時治獄酷急，到了晚年獄事增多、他人專務(wù)嚴(yán)峻刑法之時，而趙禹治事卻變而緩。前后行為明顯不同，故而我認(rèn)為在這里“加”為“變”義。

“加”字用為“變”義，古書中較為常見，只是前人未能充分認(rèn)識。例如：

例9：《莊子·逍遙游》：“且舉世而譽(yù)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碧瞥尚⑹瑁骸皹s子率性懷道，謷然超俗，假令世皆譽(yù)贊，亦不增其勸獎，率土非毀，亦不加其沮喪，審自得也。”宋林希逸《莊子口義》：“敬我亦不以為喜，侮我亦不以為怒。即所謂‘舉世譽(yù)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也?！卑矗阂陨隙业淖⑨?，我們以為林注更為允當(dāng)?！肚f子》這句話是在說，宋榮子這個人是不受外界影響的，外界評價不會對他產(chǎn)生任何作用，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改變。即便是整個社會都贊譽(yù)他，他也不會為之而變得努力，整個社會都非難他，他也不會為之而變得沮喪。這是因為他“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即“審自得也”。此句中之“加”正用“變”義。

例10：《莊子·秋水》：“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按：這里是說：無論是怎樣的旱災(zāi)和水災(zāi)，海水和海岸都不會因此而有變化?！凹印闭谩白儭绷x。

例11：《莊子·知北游》：“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圣人之所保也?！碧瞥尚⑹瑁骸八^不增不減，無損無益?！卑矗骸安辉霾粶p，無損無益”即是無變化之義，“加”正用“變”義。

例12：《荀子·勸學(xué)》：“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yuǎn)；順風(fēng)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wù)哒??！卑矗骸耙娬哌h(yuǎn)”不是因為手臂的變化，“聞?wù)哒谩辈皇且驗槁曇舻淖兓?，這里的“加”正用“變”義。

由此可見，“加”為“變”乃常用意義。《孟子·梁惠王上》此文中之“加”正當(dāng)用此“變”義?！班弴癫患由?，寡人之民不加多”的意思應(yīng)該是：“鄰國的百姓不變少，我的百姓不變多”。如果將“加”釋為“更”，那么這句的翻譯就應(yīng)該是“鄰國的百姓沒有更少，我的百姓沒有更多”，但是這樣就會有失前后文意照應(yīng)：因為前面并沒有說鄰國之民少、寡人之民多，既然沒有多也沒有少，那么哪來的更多更少？這是不合邏輯的。如果將這句翻譯成“鄰國的民眾不見減少，我的民眾不見增多”，雖然句子通順，但是“加”字在這里的含義是沒有著落的，因為“加”沒有“見”的意思。所以，“加”在這里為“變”意。

另外，“加”還可引申為“加上、放上”，例如：

例13：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而欓T宴》

“加”從“加上、放上”之義可引申為“施加、給予”，例如：

例14：大王加惠，以小易大，甚善。《唐唯不辱使命》

由此也可以引申為“好處、益處”，例如：

例15：萬鐘于我何加焉?！遏~我所欲也》

就感情色彩而言，“加”本來是個貶義詞，但由于詞義的演變，它已逐漸轉(zhuǎn)為中性詞了。

綜上所述，“加”字的本義是“夸張、夸大”的意義，后來擴(kuò)大詞義范圍含有“欺凌”、“逾越”之義，由“逾越”可引申為“超過”、“勝過”，進(jìn)而增添了副詞含義“更加”，“增加”的意義。同時，引申義中并不能一言概之，其中還有“變”字的含義。其后隨著詞義的發(fā)展引申為“施加”、“益處”等等。今作綜合考證，以冀追本溯源，統(tǒng)攬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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