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超 睿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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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地文化研究】
清末在陜名宦樊增祥仕途履歷考述
薛 超 睿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樊增祥是清末民初知名的文人型能吏,其仕途的大半時光留在了關中大地,從陜北宜川縣令,到宰邑重鎮(zhèn)渭南,后又歷任陜西按察使、布政使,深耕地方卅載,終成封疆大吏。在內憂外患的國運與波譎云詭的宦海中,他時而謇諤自負,時而明哲保身,起初抵制維新,最終擁抱新政,力行中體西用,恪守文化保守,反映了過渡時代體制內士人由昏昧走向開明的典型特征;其在地方司法、實業(yè)振興、新式教育等方面留下的經驗和教訓,足具作為研究晚近思想、歷史、文化體制內轉型的樣本。
樊增祥;仕途履歷;體制內轉型
樊增祥,字嘉父,一字云門,號樊山,別署樊山居士,晚號鰈翁,自稱天琴老人*樊氏字號頗多,諸如樊增、樊僧、樊嘉、蝶霜、鵝溪老人、牟珠簃主、天隱老人、湘煙閣主、無病居士等;室名堂號有東園、鏡煙堂、畫妃亭、微云榭、身云閣、晚晴軒、香溪草堂、東溪草堂、蘿溪書屋、雙紅豆館、五十射麝齋等,見楊廷福、楊同甫編《清人室名別稱字號索引(增補本)》(下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860頁。,湖北恩施人,生于道光二十六年十一月朔日(1846年12月18日),卒于民國二十年正月二十六( 1931年3月14日),為清末民初著名詩人、學者、官僚,其學術、政見均脫胎于體制內,在波譎云詭的時局中,雖飽有爭議,仍不失為守成型務實官員,其治民蒞事的經驗,今天仍有借鑒意義。
(一)樊增祥的出身和入仕前經歷
1.將門之后,家道中落
樊增祥出身武將世家,“兜鍪七葉,聿開金彗之祥;棨戟一門,并致緋魚之貴”*參見樊增祥《樊山文集》,廣益書局民國二十五年版,第87頁。,其六世祖樊廷,為乾隆年間名將,本籍甘肅武威;自祖父樊從典始,改籍湖北恩施,父樊燮,任湖南永州鎮(zhèn)總兵,署理湖南提督,官正二品,后因官場傾軋而得罪*樊燮之罪有二,先是有違例之舉,而遭湖南巡撫駱秉章彈劾,見《參劾永州樊鎮(zhèn)違例乘輿私役弁兵折》《查明已革總兵劣跡有據請?zhí)崾【哭k折》及《駱秉章自敘年譜》等,均收進沈云龍主編之《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七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66 年版),后又卷入與左宗棠的互控案,見賈熟村:《對樊燮控告左宗棠案的考察》(《近代史研究》1986年第2期),及劉江華:《從清宮檔案看左宗棠樊燮案真相》(《紫禁城》2012年第7 期)。獲罪背后的深層原因,可參考楊國強《軍功官僚的崛起和輕重之勢的消長》,《百年嬗蛻——中國近代的士與社會》,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7 年版。,家道至此中落。
2.肩膺父命,考取功名
為重振門庭,樊父家教甚嚴,“日坐齋中督課,屬文每數(shù)行必取閱,閱必數(shù)數(shù)訶罵,蓋望之過深也”[1]653,這段經歷,后來被劉禺生附會為,“樊燮革職返鄉(xiāng)后,書恥辱牌置之于祖宗神龕下側,令增裪、增祥兩兄弟咸服女衣褲,命考秀才進學,脫女外服;中舉人,脫內女服;中進士,點翰林,則焚洗辱牌,告先人以無罪”[2]44,此說得之于道聽途說,又羼入個人成見,實在不足為憑,有辱人格,筆者在此不得不為樊增祥正名。
光緒三年(1877),樊增祥中丁丑科二甲進士,入翰林院。光緒五年(1879),由于交涉中俄邊界及伊犁歸屬事宜的特使崇厚顢頇自愎,致使喪權辱國,朝堂之上,一群被稱為“清流”*“清流”之謂,正史、筆記中不絕如縷,《清史稿》中有“清流黨”“翰林四諫”,劉體智《異辭錄》、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劉禺生《世載堂雜憶》等筆記亦多記述,研究專著有辜鴻銘《清流傳:中國的牛津運動》,及今人王維江《“清流”研究》、楊國強《晚清的清流與名士》等。的翰詹科道,紛紛交章彈劾;樊增祥廁身其中,六年(1880)正月奏《奏崇厚使俄違訓越權請亟正典刑折》*王彥威纂輯,王亮編,王敬立校《清季外交史料》,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 年版,總第348 頁。,言辭剴切,書生意氣,因此觸怒權貴,在五月的庶吉士散館試中,僅位列二等三十名*《樊樊山集敘》云“時俄事方棘,言者蜂起,先生亦有所論列,當軸弗善也,試列二等”,見樊增祥著,涂小馬、陳宇俊校點《樊樊山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 年版,第 2029 頁。,最終外放。
(二)樊增祥在陜西各縣的實績
1.輾轉各縣,興廢除弊
光緒七年(1881)父歿,樊增祥回鄉(xiāng)守制,十年(1884)選陜西宜川知縣,由此起步,開啟之后三十年的地方官吏生涯。光緒十一年(1885)九月調醴泉知縣,兩月后署理咸寧知縣;十二年(1886)四月,以“年富力強,才識明敏,辦事勤能”,調補省會首邑長安知縣,七月又調署富平知縣,“一歲幾更,四易其地,勞形案牘,掌箋幕府,身先群吏,并用五官”,任上禁種罌粟、清丈復荒、禁鹵灘利、重興鄉(xiāng)校、續(xù)修縣志等,皆通達利病,頗具政聲。
2.渭南六年,審讞公斷
光緒十七年(1891),樊增祥宰邑渭南,屬沖煩疲難之要缺,上任伊始,就決心清理積案,懲辦訟棍;任職六載,“為政尚嚴而宅心平恕”*蘇全有總結樊山施政風格為尚實、重情、靈活、漸變、重才,見《從〈樊山政書〉看樊增祥的施政風格》,《大連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第1-9頁。。尤以審讞公斷著稱,“聽訟明決,片言折獄,聞者悅服。所為判辭,莊諧并茂,敏妙中竅,遠近爭傳誦,膾炙人口”[3]2,余誠格曾有一段樊增祥審案現(xiàn)場的描述:
每聽訟,千人聚觀,遇樸訥者,代白其意,適得其所欲言。其桀黠善辯以訟累人者,一經抉摘,洞中竅要,皆駭汗俯伏。不得盡其詞,乃從容判決,使人人快意而止……于家庭釁嫌,鄉(xiāng)鄰爭斗,及一切細故涉訟者,尤能指斥幽隱,反覆詳說,科其罪而又白其可原之情。直其事而又撻其自取之咎,聽者駭服,以為炯察而得實。[1]2027
樊增祥在渭南任上共審結三千余案,判牘匯稱《樊山判牘》《樊山政書》,當時已有數(shù)千部流布人間,直到民國,仍是律學必讀,“引經斷獄,案無留牘,往往與文明法律互相發(fā)明,圜情觀德……矧際司法獨立、改良裁判之時,法學人才亟待養(yǎng)成,倘能循茲途轍,實地研究,則雖此編為法官樹之鵠焉可也”*參見《樊山判牘》正編序言,大達圖書供應社,第2頁。;他的判詞,沒有老幕滑胥的陳腐刻板,而兼具文學性,“其所治判牘,以仲由折獄之長,雜以曼倩詼諧之筆,妙解人頤,爭相傳誦”,沈曾植譽其“古今政書雖夥,求其切情入理、雅俗共喻者,舍樊山外蓋尟”*參 見《樊山判牘·續(xù)編序》,廣益書局民國元年版,第1頁。。
(一)護教正學,反對維新
光緒二十二年(1896)五月,陜西布政使張汝梅以“學優(yōu)才長,器識淵閎”,向朝廷舉薦樊增祥。張藩臺的考語,使他的政聲得到傳旨嘉獎,此時他在渭南縣令任上已滿六年,符合晉升的標準*州縣官晉升,或按現(xiàn)職任期屆滿來定,或在某些情況下于任期屆滿前給予。在前一種情形下,要求晉升之前在一地任職達五年以上。,于是第二年(1897),樊增祥計薦入京覲見*清制,外官三年期滿考課,稱大計“考察政績之成與不成,以行朝廷黜陟之大法”,地方官逐級考核賢愚與否,由府填注考語入冊,送道轉呈藩、臬覆考,再由撫、督四級會同造冊,上達吏部,考以四格“才、守、政、年”,糾以八法“貪、酷、罷軟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力不及”,見常越男《清代考課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78、194-202頁。。入都后,樊增祥常出入榮祿、王文韶府,以其聰明練達,贏得大僚信任。經樞臣奏保*十月十七日,已經升任山東巡撫的張汝梅在拜見翁同龢時,仍推許樊增祥等守令,見《翁同龢日記》總第3057頁。,十一月初一,諭旨準樊增祥卓異,加一級*才守俱優(yōu)者舉以卓異,乃大計中最高一等,受此者例有升遷;加一級等于記四次功。參考《清代考課制度研究》第205-234頁。,回原任候補擢升。
樊增祥在京期間,正是戊戌年維新思潮暗流涌動之際,他與盛昱、王懿榮、端方、柯劭忞等意園學人*內藤湖南《盛伯熙祭酒》《盛伯羲遺事》,見《內藤湖南全集》第七卷,東京筑摩書屋第96頁。內藤氏文曾由吉川幸次郎漢譯,更名為《意園懷舊錄》,收入吉川幸次郎《吉川幸次郎全集》第16卷。借探討金石字畫之名,以捍衛(wèi)正統(tǒng)儒學為己任,抵制康有為托古變法,視其所依傍的公羊學為“妖狂”的異端邪說;將新政舉措如漢字切音方案*指在不廢除漢字的前提下,加上羅馬字母或速記符號注音,有點類似日語假名。見汪林茂《工具理性思路下的清末文字改革運動》,《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5期,第34-41頁;汪林茂《清末文字改革:民族主義與文化運動(上下)》,《學術月刊》2007年10、11期;時世平《救亡·啟蒙·復興——現(xiàn)代性焦慮與清末文字救國論》,《南開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79-88頁。譏為“倉書欲變蟹橫行”,批評裁撤詹事府為“今廢丞庶官,邢劉誰品目”等;徑言新學為“服妖”“怪書”,借《說苑》中“國有五寒”之“不治內而務外”之典,比喻遽學西方的危險,哀嘆“百年世事豈勝悲,諸夏堂堂苦用夷”的危機。諸如此類表述,已然由學術的分歧,引向政治的分野,暴露出樊增祥虛驕自蔽的保守性。
(二)庚子事變,委曲求全
光緒二十六年(1900)五月,就在義和團的迷狂蔓延京城時,樊增祥辭榮祿幕,究其原因,《申報》記述:“此次北省拳匪之亂,榮仲華中堂力主剿洗,前后力陳者七次。及各使館危在旦夕,又與慶邸暗中設法保全,得以至今無恙,維持大局,中外皆知。唯以端邸及徐、剛諸臣,氣焰熏天,以致勢成孤立,日歷艱虞之境,如坐針氈。幕下諸僚,次第畏禍星散,樊云門觀察增祥向推幕府領袖,中堂頗垂青焉。不意五月之杪,即請假出都,已攜眷擁裝安抵長安珂里矣,真如古所謂明哲保身者哉?!?《申報》1900年8月22日載文。暗諷樊增祥畏禍先逃。樊增祥則在自敘中辯解:“都下奇變,搆釁西鄰,似典午之阽危,甚揚州之妖亂,乃獻書府主,潛備西巡,愿效前驅?!眱煞浇忉尪际鞘潞笳f法,而最直接的證據,是樊增祥臨行前留下的《留別府主》,其中“才難濟變行歸矣,心欲酬知奈老何。愿洗甲兵終不用,盼公雙手挽銀河”,意指自己無力應對危局,只得歸去,并希望避免戰(zhàn)亂,這就涉及樊氏對此次運動的態(tài)度。
就榮祿而言,他對待義和團,唯慈禧馬首是瞻,起初奉命彈壓,后來變剿為撫;對洋人交涉,則態(tài)度隱晦,表面訥言,實則主攻*榮祿進宮,語洋人調兵要挾,請歸政光緒事,慈禧觸怒,遂啟戰(zhàn)端,但據袁昶記載“外部僉言此次調兵系為保護使臣,助剿亂民,斷不干預中國政治家法”,見《亂中日記殘稿》,收入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版,第340頁。,但當列強逼近京師時,他又變計言和,首鼠兩端。而樊增祥的好友袁昶、許景澄等在朝堂之上力主剿拳,反對擅啟外釁,袁曾致函樊,勸榮“先清城匪,再圖外匪,急救之法,不識能俛采芻末否”[5]338;并多次與樊略商;許亦請樊向榮祿說項,節(jié)制董福祥的甘勇聯(lián)拳滅洋,并設法影響慈禧等人改變策略。樊增祥應該有所進言,可惜無濟于事,所以才萌生退意,返回陜西。
(一)意識轉變,漸趨新學
光緒二十四年(1898)閏三月廿五日,陜西巡撫魏光燾保舉樊增祥“學問淹通,辦事精敏”[4]191;六月初二,直隸總督榮祿以“學問優(yōu)贍,志節(jié)清嚴”[4]168舉薦其充司道之選,由七品直升四品;七月廿八日,農工商總局大臣端方以其“蔚然通儒,亦精吏事,善持雅操,慈惠之師”[4]171,作為通達時務者舉薦,軍機處當廷擬旨,預備召見。這時正是戊戌政變的前夜,帝后兩黨即將公開決裂,樊增祥積極向慈禧陣營靠攏,“煉石媧皇御紫虛,一時新政改荊舒”,由此入儀鸞殿召對,兩宮垂詢時政甚悉,博得“廉明有威,能達治理”的贊譽。光緒二十五年(1899),樊增祥奉旨開缺,以道府存記參榮祿武衛(wèi)軍事,在京期間,接觸張之洞的《勸學篇》,逐漸扭轉了僵化的頭腦:
棄捐周禮用西儒,許鄭全祧況陸朱。明道豈非吾輩事,麾金多買學堂書。
變法臨川意可哀,只緣奔走少人才。如今有意超流俗,速檢三司條例來。[1]2026
在不??酌现赖那疤嵯拢孕聦W濟舊材,對戊戌變法的態(tài)度也有所緩和,表現(xiàn)出振作維新的意圖,他明白,變革是必然的,也是艱巨的,“昨非未必今真是,退易須知進轉難”[1]2012,而中體西用“借富強以保中國,保中國即得以保名教”,是調和新舊、中西的唯一要訣。
(二)參預戎機,痛定思變
庚子、辛丑年間的喪亂,徹底暴露出統(tǒng)治階層因昏聵迷信而導致國家的空前災難,作為一名有擔當?shù)膭諏嵐賳T,樊增祥怎能不痛定思痛?當時他在護理陜西巡撫端方幕中,值兩宮在西安避難,“時榮祿主軍機,王文韶、鹿傳霖掌樞要,每次召見,須請樊增祥傳話,否則莫知底蘊也”[6]187。樊增祥成為權臣的心腹,開始參與核心政治,光緒“罪己詔”即由其撰寫“詔書哀痛擬興元,當筆親臣勝陸宣”。十一月二十四日,樊增祥補授皖北鳳潁六泗道,暫留行在,“慈圣諭府主(謂榮祿)曰‘自今機要文字,可令樊增祥撰擬,仍當秘之,勿招人忌也’”[1]256,時人評曰“其人稍通時務,為榮祿幕中出色人物”[6]188。
自光緒二十六年(1900)末起,清廷開始了長達十年的自改革運動,史稱“清末新政”,十二月初十,變法詔書由樊增祥代擬;光緒二十七年(1901)三月初三,西安行在設政務處,作為辦理新政的統(tǒng)管之區(qū),四月初八,榮祿以“心術純正、通達時務”奏請簡派樊增祥充任政務處提調,負責協(xié)助樞臣察閱條奏,登記檔冊,斟酌可否實行;六月初二,更授陜西按察使,仍兼政務處提調;張之洞遙領督辦政務大臣,以樊增祥為耳目,溝通行在消息*往來信函,見苑書義等編:《張之洞全集》第十、十二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519頁、8613、10275頁。;八月十八日,樊增祥以署理陜西布政使身份,代撰《政務處開辦條議》*葉恭綽《雁影齋詩存題識》“辛丑樞府所定政務處章程,乃樊樊山稿”,見龐堅編?!独钕Jゼ?,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1頁。。
(一)教育實業(yè),中體西用
光緒二十八年(1902)九月,山西巡撫岑春煊為樊增祥擬請賞加二品銜,十二月廿六日上諭著其調補浙江按察使;但翌年又命其回調陜西原職;十一月初八,樊增祥奉電鈔真除陜西布政使。這一年他六十歲,從僻邑縣令,不次遷至兩司,歷盡宦海沉浮,如今投身新政,他為陜西的近代化貢獻頗多,奏開西(安)潼(關)鐵路(陜西第一條鐵路),開發(fā)延長油礦(中國大陸最早發(fā)現(xiàn)的油田),自辦工藝所、勸業(yè)場,借鑒西方技術,振興民族實業(yè);籌建陜西大學堂(西北大學前身)、師范學堂及州縣兩級學堂,支持新式女子教育,鼓勵出洋留學;以“剛正廉明、兼資文武”,籌練陜西常備新軍和巡警;清廷宣布仿行立憲后,開始留心中西政治制度的差異,及在中國實行民主的可行性。總之,樊增祥在陜西推行的的新政,遵循“器物—制度”的改革路徑,踐行中體西用的指導思想,又對西方價值觀保持警惕,特別反對新名詞的羼入,以保存國粹為己任,表現(xiàn)出鮮明的文化保守主義。
(二)轉徙東南,傾向革命
1.官場傾軋,復官東南
就在樊增祥信心滿滿,“維新時代無窮事,誰與閑吟冷醉來”[1]之時,卻陷入與已調任陜甘總督的升允之間的互控案中,最終導致去職。光緒三十三年(1907),在張之洞、鹿傳霖等漢族朝貴的力保下,他被重新起用,補缺江寧布政使,次年九月到任,即與張謇籌辦咨議局;宣統(tǒng)元年,他被朝廷選派憲政編查館一等咨議官(因暫護兩江總督而未赴任);其間奏請江南水師學堂為南洋海軍學堂。
2.同情革命,棄官逃城
此時在朝堂之上,滿洲親貴權勢煊赫,賣官鬻爵嚴重,國事日益不可為,樊增祥對此不滿和失望,“自誓不援手,甘死蒙國羞”[7]602,在此種心態(tài)下,當辛亥年的革命火種延燒到南京時,他對新軍是充滿同情的,所以多方斡旋,客觀上保存了新軍實力,起義將領程家模曾盛贊樊氏等對光復南京“功不可沒,實與有力焉”[8]190。
九月初十,清廷下停戰(zhàn)文告,但南京城依然在張勛等舊軍把持下,樊增祥勸兩江總督張人駿宣布江寧獨立,順應形勢,不許;十八日,新舊軍交訌,樊增祥見大勢已去,遂謁張人駿交印求去,張謂“爾奉政府命,承宣于茲,請向政府辭職”,樊“不安于位,又慮張勛將不利于己,于是昌言同官以去為計,徑率各官員出城,乘火車逃往上?!盵9]511。
樊增祥棄官逃城一事的確屬實,在忠清遺民眼中,誠為未盡守土之責的政治污點,但今人再論此事,應抱以“同情的理解”,看到他保全新軍、為民請命的苦衷,而且他也不愿為一個行將就木的腐朽王朝陪葬。就道德?lián)敹裕患芭R危受命,于亂中保全學生的江寧學政李瑞清令人起敬;但在政治操守上,他既不同于張勛等頑固派逆流而動,又與程德全輩首鼠兩端、投機革命之行高下有別。
樊增祥生于中國漸貧漸弱之發(fā)端,目睹文化陵夷,國土淪胥,經歷政體更替,國體變換,正處于舊時代終結和新時代肇始的轉捩點上。起初他以清流自任,以正學為鵠而抵制維新,在親遭庚子之痛與辛丑之恥后,他窮則思變,力行中體西用,全面擁抱新政,觀其清末之宦海沉浮,可謂過渡時代體制內官僚由昏昧走向開明的典型樣本,時人評之曰“羽翼誠有功,補救翻無術”[10],其于地方司法、實業(yè)振興、新式教育等方面之經驗和教訓,及其深耕地方三十載積累的為官心得與自箴,對于當前依法治國和澄清吏治,可為一種擇善而從的借鑒。
[1] 樊增祥.樊樊山詩集[M].涂小馬,陳宇俊,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 劉禺生.世載堂雜憶·左宗棠與樊云門[M].北京:中華書局,1960.
[3] 王森然.近代名家評傳:第二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4] 茅海建.戊戌變法史事考:第二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
[5] 中國史學會.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6] 中國歷史研究社.庚子國變記[M].上海:上海書店,1982.
[7] 王闿運.湘綺樓詩文集:第五冊[M].長沙:岳麓書社,2008.
[8] 程家模.南京陸軍第九鎮(zhèn)起義始末[M]//《江蘇文史資料》編輯部.辛亥江蘇光復:江蘇文史資料第四十輯,1991.
[9] 揚州師范學院歷史系.辛亥革命江蘇地區(qū)史料[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1961.
[10] 沈曾植.沈曾植集校注[M].錢仲聯(lián),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責任編輯 賀 晴】
Research on Fan Zengxiang’s Career in Shaanxi Provinc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XUE Chao-rui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Yancheng Teachers University, Yancheng 224002, China)
Fan Zengxiang is the famous scholar-style official at the late Qing Dynasty, whose most career stayed in the Shaanxi Province, from the isolated Yichuan, to the important Weinan, gradually promoted to the commander of border-provinces, which was taken thirty years. This paper focuses on Fan Zengxiang’s official experience and political views in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problems. He was confronted with foreign affairs in the stubborn attitude at first, and even resisted the reform, while being aware of the imperative of change, he embraced the New Deal ultimately, which reflected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cholar-officer from ignorance to enlightened talent in the transitional time. His experience and lessons in the areas of local justice, industrial revitalization, and new education and so on, are as good samples as transformation of old regime.
Fan Zengxiang; career experience; transformation of old regime
K252
A
1009-5128(2017)15-0079-05
2017-05-23
薛超睿(1985—),男,山東濟南人,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