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平
(浙江樹人大學 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5)
再論京師同文館的翻譯教學
張美平
(浙江樹人大學 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5)
作為近代中國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以培養(yǎng)外語外交人才為旨歸的新式外國語學堂,京師同文館在其存續(xù)的四十年的時間里,一直很重視翻譯教學。其極具特色的翻譯教學,培養(yǎng)了一批在外交、教育、文化等領(lǐng)域為國服務的專門人才。同文館重視實踐的取向,不僅為其他新式學堂提供了有益的遵循,而且也為當下的外語教學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京師同文館;翻譯教學;特色;借鑒
同治八年(1869),丁韙良接受總理衙門聘任擔任京師同文館(簡稱同文館)總教習,全面執(zhí)掌同文館教務。此舉標志著同文館正式從一個被額伯連稱為“衙門學校”[1]的翻譯學校轉(zhuǎn)變?yōu)橐凰休^大自主性的近代綜合性學校,其翻譯教學走向規(guī)范化和系統(tǒng)化,進入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偫硌瞄T“要求同文館在外交口譯和筆譯工作方面提供幫助,”[2]331以培養(yǎng)合格的對外交涉人才。為提高翻譯教學質(zhì)量,同文館極其重視過程學習,將外語學習融合在平時的語言實踐中,實現(xiàn)外語知識與技能的同步發(fā)展。關(guān)于同文館的翻譯教學,筆者曾做過研究。隨著研究的深入和更多史料的發(fā)掘,覺得有必要對此再作梳理。因此,在前期研究的基礎上,在同文館開展西學翻譯、外交翻譯實踐、設立翻譯官員和翻譯機構(gòu)等方面進行探討。
同文館最具特色的教學活動是丁韙良組織學校師生開展的西學翻譯。同文館將西學翻譯的學習納入其“八年課程計劃”中,年限長達四年。以丁韙良翻譯的《萬國公法》為肇端,同文館組織英、俄、法等館師生翻譯了三十余部各語種的西學書籍。同文館所譯的西學書籍中,英文西書的漢譯占絕大部分。學界對英文館的譯書已有較多討論,茲不贅述?,F(xiàn)對俄文館的俄文書籍總目的翻譯略作一介紹。
道光二十五年(1845)十一月,俄羅斯曾將三百余種俄文書籍贈送清政府。由于當時找不到通曉俄文、勝任翻譯的譯員,這批書籍在進行編目后只好被存放在理藩院。何秋濤在《朔方備乘》中說:“越數(shù)月,其國王因肄業(yè)換班學生進京,乃盡繕俄羅斯國所有書籍來獻,凡三百五十七號,每號為一帙,裝飾甚華。有書有圖,惟通體皆俄羅斯字,人不盡識,當事者議發(fā)還之?;蛟唬核鼓怂詾閳笠?,卻之,轉(zhuǎn)拂遠人之情,則奏請收存于理藩院,以俟暇日將翻譯焉?!盵3]653這批存放于理藩院的十箱俄羅斯書籍此后一直無人問津。其命運一直到同治元年(1862)同文館成立后才有所改變,也就是說,其總目由同文館俄文教習班鐸(E. G. R. Pander)“率諸生分類譯出”。[4]44這兩次總目的翻譯自有其歷史意義。首先體現(xiàn)在語言學史和翻譯史等方面,因為總目的翻譯“構(gòu)成近代譯名與現(xiàn)代譯名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提供了一批值得注意的過渡性譯名。如地名‘高加索’,初譯作‘喀法喀斯’,二譯作‘高家索’;又如人名‘拿破侖’,初譯作‘那普哩勇’,二譯作‘那波侖’;此外如學科名‘微積分’,初譯作‘貼斐葉楞其數(shù)書’,二譯作‘微集分’,都更接近今譯?!盵4]45這對研究近代翻譯史譯名定型化的問題,是有一定參考價值的。其次,圖集總目的翻譯為同文館學生提供了從課本的理論層面到實踐層面轉(zhuǎn)化的機會,是課堂教學的延續(xù)和重要補充。再次,此舉也是外交史和中俄文化交流史上值得重視的一件事。
將學生譯書引入同文館的課堂教學,可能開外語院校在校學生譯書的先河。從筆者所掌握的文獻資料來看,同文館創(chuàng)辦以前的外國語文學堂如元代回回國子學、明代四夷館以及清代的四譯館、會同四譯館、俄羅斯文館等似乎都沒有學生參與譯書的記載,僅有部分學館讓學生從事翻譯實務的記載。例如,明代四夷館讓譯字生或譯字官(按:均為學生)參與翻譯實踐。《明史》記載:“各國使人往來,有誥敕則驗誥敕,有勘籍則驗勘籍,毋令闌入。土官朝貢,亦驗勘籍?!矊徰哉Z,譯文字,送迎館伴,考稽四夷館譯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飭其交通漏泄。凡朝廷賜赍之典,各省土物之貢,咸掌之?!盵5]1749以同文館為先導,此后的各類洋務學堂,很多都有學生獨立或參與翻譯西書的傳統(tǒng)。如上海廣方言館學生嚴良勛、鐘天緯、瞿昂來等在西教習傅蘭雅、林樂知等指導下,翻譯了《四裔年表》《英國水師考》《法國水師考》等多部西學書籍。[6]光緒二十九年(1903)入京師譯學館攻讀英文的甲級在讀學生錢文選,以其數(shù)年心得于三十三年(1907)編譯《中英公牘輯要》一書,“經(jīng)教習英人巴克斯、何福愛及歐陽教習、李教習先后閱定”。[7]24該書經(jīng)清廷學部審定批準作為高等學校參考用書,當時印有兩千部,行銷一空,“通英文之人讀之,固足以徵其造就。即不通英文之人讀之,亦可知近十年政界之大凡。留心時局者,不可不人置一編,作政治書讀之也,可作教科書讀之也。”[7]37
同文館學生除語言學習和參與翻譯西書以外,還為國家和地方政府提供語言服務,如充任值班譯員、翻譯和審校外交文書、隨使出洋充任見習譯員等。
(一)充任值班譯員
除了參加筆譯(西學翻譯)實踐,同文館學生還要直接參與總理衙門對外交涉時的現(xiàn)場口譯,以提高對外交涉人才必須掌握的口譯這種最基本的技能。作為總理衙門對外交涉人才的培訓基地,同文館必須為學生提供能夠身歷其境的歷練機會,以便能切實地提高其現(xiàn)場跨語轉(zhuǎn)換的能力。同文館經(jīng)常安排學生參加總理衙門的一些外事活動,其做法是讓英、法、俄、德等各外文學館的學生組成口譯班子,或采取隨叫隨到,或采取安排值班的方法,讓相關(guān)語種的學生跟隨交涉大臣出現(xiàn)在交涉現(xiàn)場,或直接出任翻譯,或作翻譯見習。如下史料見證了同文館在提高學生的語際轉(zhuǎn)換能力方面所作的努力:“嗣后各國會晤,應派熟悉該國語言之同文館翻譯官及學生等一二人,在旁靜聽,以免洋員翻譯參差。英文著派張德彝、沈鐸、斌衡、長德、陳貽范,法文著派世增、恩禧、伊哩布、世敏,俄文著派塔克什訥、瑞安、薩蔭圖、劉崇惠、邵恒浚,德文著派程遵堯、治格、黃允中。遇有會晤時,即隨同上堂聽話,按班當差?!盵8]565
同文館學生充任值班譯員,參加現(xiàn)場口譯,既為總理衙門解決了譯員緊缺的難題,也為學生提供了將課堂知識運用于實踐的機會。而且,由于學生“在旁靜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外國譯員“翻譯參差”,即錯譯或“胡來”的情形。
在近代中國歷史上,曾多次發(fā)生外國譯員“胡來”,使中國利權(quán)喪失的情形。道光二十二年(1842)中英《江寧條約》(按:即《南京條約》)簽訂時,擔任翻譯的英方譯員馬儒翰(John R. Morrison)等人利用中方談判代表不懂英文的便利,擅自添加了英文本中沒有的“俟中國選派學生學習英文、英語熟習,即不用配送漢文”[9]102的表述。又如,咸豐十年(1860)簽訂的中法《北京條約》也被該條約的主要譯者德拉馬神甫(Abbé Delamarre)私自加入了法文本中沒有的“并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建造自便”的字樣,這為后來的教案頻發(fā),中外關(guān)系緊張埋下了禍根。正如馬士所說:“這一規(guī)定以巨大的權(quán)利武裝了天主教傳教士,便于他們擴大宣傳到內(nèi)地去,并注定引起未來的很多摩擦?!盵10]616
對于同文館學生參與現(xiàn)場翻譯的情形,總理衙門大臣翁同龢在日記中也有記載:“巴蘭德欲總署諸公拜各國參贊、翻譯官,因此齟齬,竟未帶翻譯來,于是令國文館(按:同文館)學生同坐通語言?!盵11]2173
同文館學生不僅在京師充任值班譯員,承擔一定的口譯任務,而且還要趕赴外地為總理衙門解決實際困難。例如,光緒二十三年(1897)發(fā)生德國占領(lǐng)山東青島的膠州灣事件,沙俄乘機“暫借”膠州口。同文館學生德坤、薩蔭圖、劉崇惠等人前往交涉:“現(xiàn)因俄國兵輪暫借膠州口門守凍,俄水師提督請派通曉俄、法文語之員赴彼照料,自應由總教習就該館學生揀選。茲據(jù)總教習呈稱:法文館副教習德坤、俄文記名副教習薩蔭圖、學生劉崇惠三人,品行端方,洋文通達,堪以差委?!瓕W生德坤、薩蔭圖、劉崇惠著即束裝前往膠州地方俄船停泊處所,妥為照料,并準于明年二月差竣回館補行大考?!盵12]113
(二)翻譯和審校外交文書
由于早期洋務官員和駐外使節(jié)幾乎都不懂外文,因而培養(yǎng)能夠翻譯各類外交文書或各國洋文書報的譯員尤為迫切。所以,作為以培養(yǎng)外語外交人才為鵠的近代新式學堂,同文館必須以培養(yǎng)學生的外交文書翻譯能力為己任。因此,同文館的筆譯教學內(nèi)容除了西學翻譯以外,還包括日常外交事務文本的翻譯。同文館學生肩負一切外交文件、外文報刊及交往的翻譯,為總理衙門的決策提供依據(jù)和參考,如同當年林則徐初到廣東組織翻譯班子廣泛收集和翻譯外語文獻資料的情形一樣。光緒二十四年(1898)五月的“堂諭”規(guī)定:“所有同文館向來翻譯各國洋文新報,現(xiàn)自五月初一日起,隔七日進呈一次,著各翻譯官擇其有關(guān)風俗政令者,逐日詳譯,與總教習訂正錄送總辦章京,匯總酌繕進呈”。[12]123丁韙良在《花甲憶記》中提及,就在他被任命為總教習之后,總理衙門大臣董恂讓學生翻譯丁韙良在清軍擊敗英法聯(lián)軍后寫給上海出版的英文報紙《北華捷報》的一封信。[13]347
譯繕電報也是同文館外語學生必做的一門功課。光緒二十四年(1898)三月的兩份“堂諭”對此都有記載:“現(xiàn)在電報事繁,所有前經(jīng)派畫電報學生史元燧、慶奎、陳清壁、張魁第、文瑞、寶興、額勒和泰、王莼等八名,著分隸兩班隨同電報處章京學習譯繕電報?!搶W生等每日四人輪流值班住宿,偶有告假等事,亦須托同事人代值,毋得曠課,該學生等逐日赴提調(diào)處畫到,提調(diào)呈堂以備考核。”[12]123如果學生陽奉陰違,或疏懶推諉,同文館也有相應的措施跟進,即給予“立即革除”的處罰。光緒二十三年(1897)十二月的“堂諭”指出:“所有本署接收各項洋文等件,向由翻譯官等譯成漢文呈閱。惟各路洋文電報來無定時,往往有緊急要務,必當立即譯出,方免貽誤。惟該翻譯等或遇有事他出,自應由館中擇其洋文素熟者,代為一譯,亦屬分所當為。乃聞各館學生遇有此等情事,率行推卻,已非一次,實屬滑懶性成,強分畛域,……嗣后如遇應譯文件,一經(jīng)提調(diào)教習分派,務須趕緊辦理,倘再有飾詞推諉者,立即革除,絕不寬貸,忽謂言之不預也?!盵8]568
該“堂諭”既說明同文館重視管理,重視建章立制,也說明了當時翻譯人才緊缺的現(xiàn)實。同文館學生除了翻譯西書、譯繕電報、翻譯“各國洋文新報”以外,還曾做過一項特殊的很少被人注意的“功課”,即進行外交文件的審校,協(xié)助總理衙門核對條約文本以及其他文件等。同治七年(1868)起,清政府準備與法國重新修訂中法《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具體由負責外交事務的總理衙門組織對這兩個條約底本進行核查,以備修約。“上屆換約時,中國無熟識洋文之人,恐有洋、漢不符之處。此次修約,應先將條約漢、洋文核對符合,然后辦理。”[14]此次查核由軍機大臣兼總理衙門大臣文祥領(lǐng)銜,總理衙門各章京以及同文館法文館學生共同實施的。法文館學生負責外文審核,“此次定約時,須令同文館法(文)館學生與該國翻譯官當面細加校對……務求盡力相符,免致狡賴?!辈楹说闹攸c是“歷年辦理各件,雖經(jīng)準行而與約相背應行改正者,有未經(jīng)準行須于修約時議明者,有與約內(nèi)微有參差應斟酌修改者,有情形不同從前所立之約今無所用者,有應行仍舊而字句間尚須酌改者”。[14]
同文館法文館學生在“閱看從先互換法文條約原本”[14]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問題并予以糾正,維護了國家權(quán)利。例如,查核的通常流程是,先參照海關(guān)總稅務司赫德的譯文,然后傳法文館學生閱看。結(jié)果他們發(fā)現(xiàn)條約中的不少地方有多處矛盾之處。例如,核查出了法文本沒有而漢文本卻有的“任傳教士在各省租買天地,建造自便”的字句,發(fā)現(xiàn)了“以法國文義為正”之說的不妥之處。又如,光緒元年(1875),在處理馬嘉理事件時,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與英國公使威妥瑪(Thomas F. Wade)在天津多次會商,威妥瑪將會談情況用英文寫成會談紀要。李鴻章先讓曾在美國紐約漢密爾頓學院肄業(yè)的英文翻譯曾恒忠譯出呈覽,在向朝廷匯報時,他特別強調(diào)“惟洋文譯出漢文,間有歧誤,茲并將威使畫押蓋印原文十二紙附呈”。然后“請飭同文館精于英文者再行照譯以便查考,庶較梅輝立口傳之話,更為的確”。[15]93可見,李鴻章等洋務大臣此時更加信任地使用同文館學生來參加對外文件的譯審工作。根據(jù)總理衙門大臣翁同龢的記載,光緒二十二年(1896)六月廿八日,中法越南邊界通商專條附章及會巡章程互換。事前翁同龢令法文館學生校對,“余與張、吳兩君款之,先閱憑單……次互遞約本。余令法文學生校之,德堃、翟青松、寶興。余曰界有線圖,按線行事。又約內(nèi)法文曰南邊各省往來貿(mào)易,漢文則廣東、廣西、云南云云,余指示之?!盵11]2921-2922中法文本雖未出現(xiàn)大的問題,但這些學生還是查出其中的細微差異。
根據(jù)文獻史料,外語教學服務國家的政治和外交,并不是同文館的首創(chuàng)。例如,明代四夷館讓學習翻譯的譯字生翻譯政府與其他周邊國家和地區(qū)的往來文書。王宗載的《四夷館考·回回館》記載:“其附近諸國,如吐魯番、天方、撒馬爾罕舊隸本館譯審。此外,如占城、日本、真臘、爪哇、滿剌加諸國皆習回回教,遇有進貢,番文亦屬本館代譯,今俱列于后?!薄肮艿亟卟緦俑卟^譯審,但其中多回回人,入貢時,亦有用回回字者,故又屬回回館”。[16]11可見,讓學生從事翻譯實務,不僅是外語教學的應有之義,于自身外文水平的提高有利,而且還能為國家作出貢獻。這對當下的外語教學極具借鑒和啟示意義。
京師同文館由于地處京師,與地處開放前沿的上海與廣東兩地的同文館相比,仍然更具地緣優(yōu)勢,因而使得學生有更多的參與外交翻譯實踐的機會,從而改進和提高自身的外語語言知識與技能。同文館學生參與的所有這些活動,本質(zhì)上是課堂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與狹義的課堂教學所不同的是,這些活動將外語實踐由課內(nèi)延伸至課外,其目的在于提高和檢驗學生的中外兩種語言的輸入與輸出能力。這是一種多元化的外語教學模式,不僅進一步提高學生駕馭外語的實際應用能力,還能推動同文館的課程建設。
(三)隨使出洋
為提高學生的外語應用能力,總理衙門多次讓同文館學生赴海外參與翻譯實踐。如前所述,僅同治年間(1862—1874),同文館學生德明、鳳儀、彥慧、慶常等多人隨使節(jié)出使外洋。值得一提的是,同文館的體制很特別。早期同文館學生的學習年限僅三年,他們在三年學習期滿后,很多人不是立即離館(當時沒有畢業(yè)一說),而是繼續(xù)留館學習,因為當時社會的開放程度不夠,吸納外語人才的機會有限。自19世紀80年代起,國家的開放程度和社會風氣才發(fā)生較大變化,社會對外語的認同感逐步增加。所以,八十年代以前的同文館,學生留館繼續(xù)學習的情況很普遍,德明等人都是留館學習者。學生留館的時間長短不一,有的長達二十年,如俄文館的奎印,分別參加了光緒五年(1879)與光緒二十四年(1898)的大考。據(jù)此計算,他在同文館學習的時間不少于二十年。留館學生除學習以外,還參加總理衙門的外事活動或在外事機構(gòu)服務,其中的優(yōu)異者升任副教習,有些還隨使出洋或在中國駐外使館工作。時任駐德公使許景澄在呈遞清廷的奏折中提及德文館學生“賡、蔭兩生”(按:指賡音泰、蔭昌)曾在柏林的中國駐德公使館工作。以下史料記述了同文館法、英文館學生聯(lián)芳、德明等人擔任駐外使館隨員或隨使參加口譯等一些外事活動:
九月初一 末正,攜參贊官黎庶昌、翻譯官聯(lián)芳,兼辦法文翻譯官法蘭亭,公服同詣勒立色官。法國伯理璽天德(按:即總統(tǒng))格勒斐,立迎于殿門。紀澤入門鞠躬,格勒斐握手為禮,參贊擎國書立于后。紀澤顧取國書,捧而呈遞,因陳詞曰:“中國大皇帝聞上堂、下堂公舉伯理璽天德登御寶位,圣心嘉悅,命使臣曾紀澤恭遞此函,謁見稱賀。愿兩國從此益敦睦誼,永慶升平?!甭?lián)芳以法語譯述。伯理璽天德受書,復握手為禮而答曰:“蒙大皇帝寄書敬賀,不勝感謝之至。余亦愿彼此邦交日篤一日?!盵17]259-260
光緒四年(1878),清政府派崇厚為全權(quán)大臣赴俄談判,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里瓦幾亞條約》,舉國嘩然。清廷被迫于六年(1880)派出使英法大臣曾紀澤兼充使俄大臣,將崇厚所訂約章再行商議。曾紀澤據(jù)理力爭,堅忍不拔,終于為國家爭回了一部分領(lǐng)土主權(quán)。曾氏的《出使英法俄國日記》里便有靄堂(即法文翻譯官慶常)、穆庵(即俄文翻譯官塔克什納)、冬青(即法文翻譯官桂榮)等同文館譯員在談判過程中的譯事活動:
未正,偕康侯、靄堂、穆庵、冬青至外部,見尚書吉爾斯(俄國外交大臣)、駐華公使布策福、外部總辦梅尼廓福,翻譯官孟第同坐。吉爾斯面冷詞橫,始言約不可改。
未正三刻,偕小村、靄堂、穆庵至外部,與熱梅尼、布策久談。
飯后,偕靄堂、穆庵、冬青至外部,與熱梅尼、布策談甚久。[17]357、388、389
曾紀澤有一定的英文基礎,能進行一般的跨語溝通,但他跟法、俄等國打交道時,仍依靠專職譯員及同文館學生的襄助。從光緒二年(1876)開始,清政府相繼派出駐外使節(jié)。郭嵩燾和徐建寅作為出使大臣駐節(jié)倫敦、陳蘭彬和容閎出使美國、西班牙和秘魯時,“同文館陸續(xù)派出了能獨當一面的外交翻譯和秘書?!盵2]331光緒二十四年(1896),同文館學生分兩批,每批各16名隨出使大臣前往英、法、俄、德四個使館見習。洋務運動期間,“共有86名京師同文館學生出國擔任了外交或駐外使館的翻譯”。[18]164
設立纂修官是因為“不特西學條理亟待研求,抑且記載紛繁,尤資編撰,”[19]66總理衙門于是酌照方略館之例,于光緒十二年(1886)添設纂修官二員,纂修官從完成學業(yè)留館的學生中選聘,以席淦、汪鳳藻充任。后來,汪鳳藻奉調(diào)出洋,由算學副教習貴榮兼署。其職責主要是對館譯西書進行刪校潤色。
光緒十四年(1888),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奕劻在《遴選學生充當翻譯官片》中提出在同文館內(nèi)增設正副翻譯官的職位,以便正式肩負起外交翻譯的工作:“臣衙門同文館奏定章程,遴選學生內(nèi)通曉洋文者作為七、八、九品翻譯官,原以資諳習各國語言文字儲為舌人之選?!脸佳瞄T辦理交涉事務甚繁,翻譯尤為緊要,必須于外洋情形閱歷較深者方資得力。臣等共同商酌,擬添英、法、俄、布文翻譯官正副各一員,于曾經(jīng)出洋充當參贊、翻譯差滿回京者揀選派充,如人數(shù)不敷揀選,任缺無濫。此項翻譯官遇有各國使臣到署會晤時,即令隨同傳宣問答之詞,兼充翻訂華洋文字之職。”[12]75此折包含四層意思,一是對外交涉事務日增,亟需精熟外洋情形的翻譯官;二是翻譯官從有海外歷練經(jīng)歷的參贊、翻譯中選拔,各選一人充任各語種的副翻譯官;三是翻譯官不僅要承擔口譯,還要從事筆譯事務;四是翻譯官不是委任的,要通過嚴格選拔,寧缺毋濫。翻譯官的職責除調(diào)往邊界,或奏帶出洋,協(xié)助封疆大吏、出使大臣的工作以外,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在總理衙門內(nèi)負責外交文件譯校以及在外國使臣到訪時作跨語傳譯。因此,同文館于是時添設翻譯處。翻譯處以張德彝、恩光、塔克什訥、聯(lián)涌、唐家禎等13人為英、德、俄、法、日文翻譯官。另據(jù)光緒十五年(1889)十二月的“堂諭”,考選翻譯官需要特別的資歷,“只許曾經(jīng)在洋充當參贊翻譯人員之回館者與考”。[8]565當然,只要有總教習丁韙良的推薦,“館中高足諸生暨此次隨同游歷官出洋之翻譯諸生,如其情愿應考,亦準就題同試”。[12]105可見,同文館很重視到國外實習和應用外語的經(jīng)驗。
教學目的之達成,需要有合理有效的考核評價機制來支撐??荚囍笓]棒對于課堂教學的引領(lǐng)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同文館不僅建立了一套嚴格的考核及賞罰制度,而且還形成了以檢驗外語和翻譯能力為宗旨的考核評價體系?!锻酿^章程六條》規(guī)定的月課、季考、歲試和大考四種考試模式都將外漢翻譯和漢外翻譯納入了考核范圍,通過考核機制來引領(lǐng)同文館的課堂教學,達到養(yǎng)成通曉外語及翻譯的對外交涉人才的目的。學界已有較詳盡的討論,茲不贅述。
綜上所述,同文館開展的翻譯教學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首先,能夠通過實踐檢驗課堂教學效果,從而實現(xiàn)課堂教學與實踐技能提升的良性促動。其次,同文館師生翻譯了三十多種西方自然和人文社會科學書籍,在同文館印刷所出版。這些書籍既解了教材缺乏的燃眉之急,也為清政府以及同文館自身提供了一批極具價值的各類書籍,起到了良好的社會效果。以譯書作為傳媒,為啟動對中國部分士大夫及普通民眾開展西學啟蒙創(chuàng)造了條件。再次,這種重視實踐取向的翻譯教學,不僅為其他新式學堂提供了有益的遵循,也為當下的外語教學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注釋:
參見拙著:《略論京師同文館翻譯教學及其影響》,《翻譯論壇》,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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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王宗載. 四夷館考[M].東方學會印本,甲子夏六月.
[17]曾紀澤著,王杰成標點. 出使英法俄國日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5.
[18]顧衛(wèi)星. 晚清英語教學研究[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4.
[19]中國史學會. 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洋務運動(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陳君丹
The Second Discussion on Translation Teaching of the School of Combined Learning
ZHANG Mei-ping
(Foreign Language College, Zhejiang Shuren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5, China)
The school of combined learning, establised in the Qing government in 19th century, is China’s first new foreign language school aiming to train talents engaged in foreign affairs. Owing to its much attention paid to translation teaching, the school of combined learning trained quite a large number of professionals in diplomacy, education, culture and so on in its 40 years’ duration. Its orientation towards language practices not only provides useful principles we should go by, but also provides useful experiences we draw on.
the Peking T’ung Wen Kuan; translation teaching; characteristics; experiences
2017-02-10
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15NDJC234YB)
張美平(1964-),浙江遂昌人,教授,研究方向為外語教育史、英語教學。
H315.9
A
1674-344X(2017)3-01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