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偉迪
(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杜甫賦文評價的對比性研究
丁偉迪
(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清代張溍《讀書堂杜工部詩集讀書注解》和仇兆鰲《杜詩詳注》是杜甫賦文注本評論上體例完備的兩種。分析可見,杜甫賦文在清代總體上仍然保持很高的評價。張溍在評價上沒有過分照搬前人之辭,很多時候能夠有所新詞,但似乎也多有推崇心理,少作貶語,多有夸飾;仇兆鰲注重網(wǎng)羅他評,且多于考據(jù),很多時候吸取了張溍的評價,但有時也勇作率真之語。
杜甫;賦文;張溍;仇兆鰲;文學評論
杜甫作為的有唐一代詩歌的集大成者,其詩名自不必談。但是他的文章似乎存在著頗多爭議。這種爭議的主要發(fā)起者之一是宋代秦觀,宋人嚴有翼于《藝苑雌黃》說:“秦少游嘗言,人才各有分現(xiàn),杜子美詩冠古今,而無韻者殆不可讀。”[1]1052可見秦觀的觀點在宋代便已收到文人的關注。但即便如此,后世為杜詩作注者,亦多欲為杜甫賦文作注。這其中較早付諸實踐的是南宋呂祖謙作的《杜工部三大禮賦注》,其后相繼于明清之際出現(xiàn)了比較系統(tǒng)的杜甫賦文注本,比如錢謙益《杜詩詳注》、朱鶴齡《杜工部詩集輯注》、張溍《讀書堂杜工部詩集讀書注解》、張遠《杜詩會稡》、仇兆鰲《杜詩詳注》。關于杜甫賦文的注解,目前已有不少專門的研究,本文不作贅述。然而附于一些注本后面的評語、按語,以及關于賦文評價的匯集比較,尚未形成比較系統(tǒng)的論述,這也是本文的意旨所在。
杜甫賦文的評價,是一個對杜甫賦文的整體概括。如果說“注”是從微觀的角度去剖析文本,那么“評”則是從宏觀的角度去把握文本。相形之下,研究杜甫賦文的評價或許更能有助于理解杜甫的賦文的文學性。在這個大前提下,首先是杜甫本人對于自身賦文的評價?!对娫捒傹敗酚涊d:
老杜高自稱許有乃祖之風,上書明皇云: “臣之述作沉郁頓挫,揚雄、枚皋可企及也?!?《壯游》詩則自比引(于)崔、魏、班、揚。又云:“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薄顿涰f左丞》則曰:“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2]
可見杜甫對自己的詩文還是相當自信的,他形容自己的述作時比較的對象是揚雄、枚皋,而這二人皆是作賦高手,因此杜甫在此顯然是將他的賦文和前人相比較,而且他認為自己的文章具有“沉郁頓挫”的風格,不過這個極其出名的此語后來似乎反倒成了他詩歌風格的代名詞。不過這種極度自信的自評并未得到認可,《詩話總龜》隨后又說道:“甫以詩雄于世,自比諸人,誠未為過。至‘竊比稷與契’則過(矣)。史稱甫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豈自比稷契而然耶?”[2]《詩話總龜》的作者阮閱本身是南北宋交際之時的文人,所以這種評價至少反映了一部分宋人對于杜甫賦文的看法,阮閱在肯定其詩名的同時并未同時肯定其文名,所謂“高而不切”些許能夠窺測宋人對杜甫賦文的自評抱有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
于是,爭論也隨之產生。隨著杜甫詩名的日益發(fā)酵,杜甫賦文的名氣其實也在水漲船高。以至于本身作為詩集的附庸,逐漸被后來的學者單獨挖掘出來。鑒于本文所關注的乃是評價而非注解,通過比對明清之際比較完備的杜甫注本,在為杜甫賦文系統(tǒng)作評者中,張溍的《讀書堂杜工部文集注解》應是較早的且較有針對性的注本之一。其后的仇兆鰲也曾耗費五年為杜甫賦文作注作評,附之于他的那部號稱“詳盡”的《杜詩詳注》后面,而且更為系統(tǒng)地網(wǎng)羅了前人對于杜甫賦文的相關評價。這兩個注本的評價相比較之下于諸杜注本中較有參考性。鑒于此,本文對于杜甫賦文評價的對比分析也將主要以上述兩種注本為參照,或兼及其他杜甫注本之評述。
首先是關于杜甫賦集的評價,在杜甫的諸賦之中,學界關注較多的是其作于天寶年間的“三大禮賦”——《朝享太清宮賦》《朝享太廟賦》《有事于南郊賦》。張溍的《讀書堂杜工部文集注解》記載:“按玄宗天寶十載正月八日壬辰,朝獻太清宮。癸巳,朝享太廟。甲午,有事于南郊。公時在京師進三大禮賦。上奇之,命待制集賢院召試文章。”[1]1045可見這“三大禮賦”對于杜甫的仕途意義很大,也是杜甫用心應制之作。然而考據(jù)杜甫仕宦經歷,杜甫此后僅得到“參列選序”資格,等候分配,并未得到實際官職。根據(jù)這一點,我們或許可以簡單了解一點杜甫此階段的部分創(chuàng)作背景。
張溍于《朝享太清宮賦》后引蔡絳《西清詩話》云的評述說道:“杜少陵文自古奧,如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忽翳日而翻萬象,卻浮云而留六六龍。萬舞陵亂,又似乎春風壯而江海波。其語磊落驚人?;蜓詿o韻者殆不可讀,是不大然?!盵1]1052雖是引他人之語,然而可以看出張溍對于宋代秦觀的說法也是不贊同的。作為杜甫的推崇者,張溍于杜甫賦文多為正面評價。相比之下,仇兆鰲的評論則偏于中規(guī)中矩,且多有重史實重考據(jù)的特點。他于《朝享太清宮賦》后評:“當時尊奉道祖,帝號崇祀,本不屬經。此賦,前言戡亂致治,而不及神仙杳冥之事;后言厘正祀典,而不及符應報錫之文;末復推美于更始,見帝能上承祖德,則慶祥皆其自致也。諷喻隱然,蓋賦體之有典則者?!盵3]2121-2122對于此篇賦作,前人形容其文風古奧,認為其有漢體遺風。從辭藻上看,杜甫確實在字句上有刻意追摩漢賦的傾向,然而相比于漢大賦的氣勢,杜甫的這篇賦作卻顯得有些拘束?;蛟S正是由于辭藻的逼真,反而淡化了賦篇的個性。仇兆鰲所云“賦體之典則者”,雖然是贊譽之語,卻仍顯得有些過于泛化了。
而在《朝享太廟賦》一篇中,張溍的評價言簡意賅:“此賦駢麗繁富中有樸茂之致,勝宋人多矣?!盵1]1057從內容上來說,此賦確實杜甫諸賦的才力之作,值得注意的是,張溍于前人“古奧”之外,另辟一“樸茂”之新詞,客觀地來講,他的評價還是抓住了杜甫賦文的一些特色。仇兆鰲在此賦評價中也引了張溍的評語,作為補充,他從政治的角度說,當時李林甫專權,杜甫進此賦實際上是“兼及丞相”,然而卻“不肯謬作諛詞”[3]2236,以此來稱頌杜甫“既箴于君,又諷其臣”[3]2236的文章品格,這種說法雖有政治解讀的意味,但仇兆鰲能夠以別具一格的視角,發(fā)現(xiàn)杜甫此賦的側面意義,也稱得上是獨辟蹊徑了。
至于“三大禮賦”的《有事于南郊賦》,張溍則又引用了《后村詩話》議論對秦觀的觀點進行辯駁。對于杜甫“詩冠古今,有韻者殆不可讀”這種論斷,認為“此論施之小家數(shù)可也”,繼而又說:“余觀杜集無韻者,惟夔府詩題數(shù)行頗艱澀,容有誤字脫簡。如三大禮賦,沈著痛快,非鉤章棘句者所及。”[1]1065可見杜賦于此得到了不同以往的肯定。其后又引唐人韓語的議論說:“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則物者小大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此論最切。李杜是甚氣魄,豈但工于有韻及古體乎?!盵1]1065以今日的認識來看,這種文學觀念在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中是有一席之地的。然而相對于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群體而言,文學創(chuàng)作者在客觀上還是有其獨特性的,即便是那些兼善眾體的創(chuàng)作者,也很難在各種文體上都能做到出類拔萃的地步。張溍所引的這類評價,似乎不免有些愛屋及烏的嫌疑。反觀仇兆鰲的評價,也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少陵廓清漢人之堆垛,開辟宋世之空靈,蓋詞意兼優(yōu),而虛實并運,是以超前軼后矣?!盵3]2157以后世文學的接受程度來看,杜甫賦文非但沒有到達睥睨漢人的地步,即便是在宋人的賦作中也被推崇到“超前軼后”的地步,不過這種評價側面上倒也反映了杜甫的名氣實在太大,以至于鐘情于杜詩的學者似乎在面對和杜甫相關的其他作品時總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推崇心理。不過,仇兆鰲在此賦評中又云:“歷代賦體,如班馬之《兩都》《子虛》,乃古賦也。若賈揚之《弔屈》《甘泉》,乃騷賦也。唐帶駢耦之句,變?yōu)槁少x。宋參議論成章,又變?yōu)橘x文?!盵3]2157這種對于賦體文章在各個時代的演變和特色分析,無疑是十分準確的。“沈德潛,字確士,號歸愚,歷經康、雍、乾三世,是乾隆時期執(zhí)掌詩壇的盟主,在清代中期占有重要地位?!盵4]59作為清代的詩文大家,沈德潛著述豐富,他所推崇的“格調說”獨樹一幟,不僅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廣為流傳,同時對詩歌批評也產生很大影響。杜甫在“三大禮賦”上面能為張氏、仇氏所共同推崇,以“格調說”來解釋也很適宜。“三大禮賦”雖行文有政治目的,但是在體制上已基本具備了傳統(tǒng)漢大賦的“格調”,這也是歷來注本對“三大禮賦”歷來評價很高的重要原因。
除了“三大禮賦”以外,杜甫還作了一篇《封西岳賦》。張溍評其序“逼真漢人,宜公每以相如、枚乘自命”[1]1069,而評其賦時則稱“亦典亦真,文情兼至。登封頌功中,藏諷諫正義尤難,子美真君子也”[1]1072。言辭之間,張溍于杜甫文章品格的推崇贊嘆之情詩非常清楚的。相較之下,仇兆鰲的評價則顯得較為客觀理性了,他于此賦后評道:“迨明皇時,群臣紛紛導諛,少陵亦作賦以勸上,其亦司馬長卿之余習矣。唐世力封禪之謬,唯柳宗元一人而已?!盵3]2171而且,仇兆鰲所作賦評往往多詳述其史實緣故,考據(jù)論述,確是其所擅長之處。
此外,杜甫尚有兩篇詠物之賦,一為《雕賦》,一為《天狗賦》。杜甫的《雕賦》所作較早,按張溍所述:“天寶九載,公在京師,嘗進雕賦,在進三大賦之先?!盵1]1040張溍于此賦后評:“卒傷此鳥之不得見試,蓋以自喻,寓意可感。始終借雕自喻。公后為拾遺,豐裁可以想見?!盵1]1045這種托雕自喻的說法在仇兆鰲那里可以得到佐證,他評價此賦時也說:“公三上賦而朝廷不用,故復托雕鳥以寄意。其一種慷慨激昂之氣,雖百折而不回?!盵3]2182-2183仇兆鰲說杜甫“三上賦朝廷不用,故復托雕鳥以寄意”,似認為《雕賦》成于“三大禮賦”之后,而這與張溍所述先后順序相悖,若按張溍所述為準,便是仇兆鰲的評價的瑕疵之處了。
至于另外一篇《天狗賦》,張溍云:“按玄宗天寶六載,詔天下有一藝者赴京。公應詔退下,留京師。是年十月,上幸華清宮,公因至獸坊,作天狗賦?!盵1]1037也就是說,此賦成作之時較之《雕賦》應該更早。仇兆鰲于此賦后評:“昔者旅獒貢周,君臣動誥誡。唐之獸坊,遠方諸畜,無不充牣其中,在當時竟視為故常矣。賦中不作莊語諷刺,蓋別取一意以寄慨耳?!盵3]2190以政治諷喻角度評價此賦,似乎有些過分闡發(fā)之嫌。張溍于此賦未有評價,然而仇兆鰲言稱“蓋別取一意以寄慨耳”,似指杜甫有諷刺君王喜好犬馬之意。然根據(jù)此賦序中所述:“天寶中,上冬幸華清宮。甫因至獸坊,怪天狗院在諸獸院之上。胡人云其獸猛健,無與比者。甫壯而賦之,尚恨其與凡獸相近?!盵1]1037鑒于杜甫于《雕賦》中的自喻性寫法,仇兆鰲認為此賦有所“寄慨”是有可能的,但是序明言“甫壯而賦之”,這個“壯”字所體現(xiàn)出來似乎并非是體現(xiàn)出杜甫對天狗院不滿的情緒,而且其文通篇描摹夸飾,最后亦云:“吾君儻憶耳尖之有長毛兮,寧久被斯人終日狎而已!”[1]1040可見和《雕賦》類似,杜甫很有可能于此賦也有自喻之意,只是郁憤不平的文人意氣更濃烈一些,而非傳統(tǒng)諷諫君王的意思,仇兆鰲于此賦的解讀,似乎有些過分政治化的牽強了。
除上述賦作之外,杜甫尚有其他諸文體之作品傳世。既有自作之文,也有應制之文。本文將根據(jù)張溍和仇兆鰲的評析情況,擇其文學性較強的篇章論而述之。
杜甫有《畫馬贊》一篇,通篇四言文體,共十二對句,九十六字。贊文篇幅較小,張溍簡略作注以外未作過多評價,仇兆鰲則引《王直方詩話》評:“余每誦數(shù)過,殆以為法。”[3]2192按說王直方乃宋人,且和江西詩派淵源很深,江西詩派文人于杜甫之推崇程度,由此可窺一斑。
杜甫有《唐興縣館記》一篇,按張溍所云:“上年二年,公在成都作唐興縣客館記?!盵1]1073張溍于此文后評:“以質見資,似拙似滯,而有古致,總而欲墮流利尖巧一家?!盵1]1076根據(jù)現(xiàn)存的正文來看,此文部分語句似有拙滯之感,張溍將其形容為為“古致”,這與前文所說“古奧”“樸茂”可謂是如出一轍。相比之下,仇兆鰲評此文說:“韓文多文從字順,而作詩務為險奇;杜詩皆镕經鑄史,而散文時有艱澀。豈專長者不能兼勝耶?皆當分別觀之。”[3]2207言下之意,似乎稍微承認了一些前人對杜甫文章的貶低性評價。在這一點上,也體現(xiàn)了這兩大注本在杜文評價上一些微妙的差異性。
杜賦還有《雜述》《秋述》兩篇閑散之作。在《雜述》一文上,張溍評其“意致俱不猶人。進叔卿以謙退,規(guī)巢父以闊大,公真益友”[1]1077,大體還是從文章品格上對杜甫進行稱贊;而在《秋述》一文后,張溍評其“古拙曲折,似西京以上文”[1]1079。按說,西京比較有名的稱呼是指西漢國都長安,張溍此評應指杜甫賦文繼承了漢代文章的風格。仇兆鰲于此二篇皆引張溍之評語,并未作過多闡發(fā),應基本贊同張溍所評。
在政論文體上,杜甫有《東西兩川說》一文,張溍評價為“洞中機宜之文”“ 馭邊之妙策”,形容其文風則說:“文之紆古,似斷似續(xù),酷肖西京。”[1]1084這與前文《秋述》的評價基本一致。值得注意的是,通過此文可知,杜甫除文學性詩文以外,經世之事也有所述。然而仇兆鰲于此文沒有認同張溍的說法,他于此文后評:“讀鼌董諸策,氣味醇厚,而言詞剴切,此文無段落結構,而兼有拙澀之語,特一時率筆成篇耳,不及漢人遠矣。”[3]2123杜甫策文今有《乾元元年華州試進士策問五首》,仇兆鰲所說應指此類,在此不作列舉。但是仇兆鰲認為《東西兩川說》是“一時率筆成篇”的觀點倒是值得討論。以政事而論,杜甫也并非庸淺之輩。至少仇兆鰲在杜甫《為華州郭使君進滅殘寇形勢圖狀》一文中就說道:“杜公借箸前籌,洞悉情勢,此等文字,真可坐而言、起而行者,初非書生談兵迂闊也。與韓昌黎論淮西事宜,俱推經國有用之文?!盵3]2201可見,仇兆鰲對于杜甫的經世才能并非一概否定。然而他在《東西兩川說》中的批評,應是多出于文學性的考慮了。根據(jù)現(xiàn)存文本來看,此文在行文結構上頗為凌亂,相比于張溍的評價,仇兆鰲于此篇的態(tài)度上更為率真一些。
杜甫還有一些為他人所寫得祭文和墓志也有諸多評價。比較受到重視的是他為宰相房琯寫的《祭故相國清河房文公》一文,張溍評:“時含時露,用意婉至,此少陵第一首文。蓋人遇知己,其情既篤,其文自佳?!盵1]1111按張溍所說,杜賦生平推慕房琯,也因為疏救房琯而得罪肅宗,仕途也大受影響,可以說是知己的關系。所以張溍稱說:“此文亦生平最得意之文?!盵1]1111仇兆鰲也持此說,他引《唐詩紀事》評語:“司空圖曰:‘子美《祭房太尉文》、太白《佛寺碑贊》,宏拔清厲,乃其歌詩也?!盵3]2221可見仇兆鰲本人也很推崇此文。此文以外,杜甫的另一篇《祭遠祖當陽君文》一文后,張溍評其為“樸而雅”[1]1106;而仇兆鰲則認為“此文似乎散行無韻,及細玩之,知篇中凡七轉韻,蓋古韻參錯,乍看故未覺耳”[3]2117。對比之下,二人于此文的評價上也比較接近,只是仇兆鰲的說法似乎更為曖昧一些。而在《唐故德儀贈淑妃皇甫氏神道碑》一文后,張溍評:“莊重周悉,雖有駢辭,無傷于體。漢志銘多用對句,正復相同。末記鄭駙馬以碑見托,有精彩。古人作一文,必著來歷,則其不輕見諾可知矣。”[1]1127仇兆鰲評:“按作碑版文字,取敘述德行功績,使可傳于后世。此係宮妃墓碑,絕無素行可載,若寥寥記敘,又少矞皇氣象。故不得不假六朝之藻麗,以寓追悼之哀詞,此作者善于經構體裁也,其于皇甫母子事,含蓄不露,得《春秋》為尊者諱之法?!盵3]2228這兩大注本于此文的評述上也基本一致,而且在論說上可謂是相得益彰。
以上正是張溍《讀書堂杜工部詩集讀書注解》和仇兆鰲《杜詩詳注》兩家杜甫賦文注本的評價匯集及對比分析。相形之下,張溍和仇兆鰲兩家的看法既有共識之處,也有差異之處。其中,從整體上看共識之處要大于差異之處。這在杜甫的《朝享太清宮賦》《朝享太廟賦》《有事于南郊賦》三大禮賦上面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而且,仇兆鰲有時直接引張溍之語以作評價。比如在杜甫《秋述》《雜述》兩篇文章上面,仇兆鰲直接引張溍評價附之于注后,未作他評。筆者以為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可能性的原因有三。其一,杜甫本身的知名度。作為有唐一代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級詩人,杜甫詩歌在被廣泛接受以后很難再給予負面的評價,其賦文也往往如此。加之杜甫詩文地過分研究,后人也很難提出相異的看法。其二,張溍在杜甫賦文注評方面確有獨創(chuàng)性地方面。雖然張溍基本對杜甫賦文持正面評價,但他也是能夠較早系統(tǒng)為杜甫賦文作注作評的研究者之一,尤其是在評價上沒有過分照搬前人之辭,獨作新語,這是其值得肯定的地方。因此,仇兆鰲很多時候吸取了張溍的評價,并未做過多闡發(fā)。其三,仇兆鰲的《杜詩詳注》號稱“詳盡”,其為賦文作注作評時也是如此。他很注重匯集前人或他人已有的看法,而且其工作重心可能在于作注而非作評,自稱“自燕臺注杜后尚余六賦,袖手不敢措筆者五年”[3]2234,所以,其賦評未與張溍出現(xiàn)過多抵牾之處。但是,仇兆鰲也并非完全“循規(guī)蹈矩”地進行評價,他往往能在參照他評的基礎上提出更為客觀地評價。例如,他在《封西岳賦》后沒有過分附和于張溍的評語,而是如實地認為此文為一般的模仿應時之作,并無太大的獨創(chuàng)之處,反而推崇柳宗元于反對封禪一事的思想認識。在《唐興縣館記》一文,仇兆鰲也是敢于推卻舊論,委婉地指出了杜甫行文上的不足之處,這也是仇兆鰲評價有時勝于張溍評價的地方。
綜上所述,張溍和仇兆鰲這兩家對杜甫賦文的評述各有其特色,在見解上也各有其所擅長之處。通過對這兩家的評論進行總體比對分析之后則可以看出他們同中相異的地方。張溍于杜甫賦文的評價雖然比較系統(tǒng),而且在很多時候能夠有所新詞,但是他似乎也有那種類似江西詩派一樣的推崇心理,多有夸飾,少作貶語,顯得有些過猶不及。反觀仇兆鰲對于杜甫賦文的評價,雖然網(wǎng)羅他評,且多于考據(jù),然而或能一時不落窠臼,勇作率真之語,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總體來看,關于杜甫的賦文評價遠不如其詩歌的評價繁盛,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不僅是杜甫在詩歌獲得的推崇遠遠大于他在賦文上獲得的關注,還有一些歷史性的原因。仇兆鰲在《唐故范陽太君盧氏墓志》這樣說道:“杜文傳世無幾,舊刻既少疏箋,又多舛字,令讀者不能終篇。茲參善本,以訂刀筆之差訛;復採名注,以暢文義之隱奧。庶幾心目郎然,不致蓄疑難辨也?!盵3]2234可見杜甫賦文作注及研究之難度,但即便如此,對原始文本資料的挖掘仍然是很重要的手段。今人木齋先生說過:“一切要從原典出發(fā),這不僅意味著總體研究的前提條件的改變,也意味著一切具體問題都要從原典出發(fā)?!盵5]這種從原典出發(fā)的研究思路,也正是本文在進行對比性研究的過程中所采取的研究方式。然而要想全面的了解杜甫的文學思想,對他詩歌以外的挖掘當為必要之舉。所以對杜甫賦文評價進行對比探究,或許能在了解杜甫文學接收的研究中帶來一種新的視角。
[1] [清]楊倫.杜詩鏡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 [宋]阮閱.詩話總龜后集[M].周本淳,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54.
[3] [清]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4] 葉雪竹.清人批評沈德潛辨析[J].瓊州學院學報,2014(4):59-63.
[5] 木齋.原典——學術研究的基礎原點和基本方法[J].瓊州學院學報,2015(3):1-3.
(編校:王旭東)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Comments of Du Fu’s Prose
DING Wei-d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230039, China)
Zhang Jin’s AnnotationofDuFu’sPoemsinReadingHalland Qiu Zhao-ao’sDetailedAnnotationofDuFu’sPoemsare well established among all the comments on Du’s prose. Analysis shows that Du Fu’s prose in the Qing Dynasty still maintain high evaluations. Zhang Jin didn’t copy other people’s words in his comments, and he often created new words. But it seems Zhang had esteem psychology for Du, because his commentshave few derogatory but many exaggerated words. Qiu Zhao-ao focused on collecting previous commentsand often used textual research. Though he also drewon Zhang Jin’s comments, sometimes he had the courage to make forthright comments.
Du Fu; prose; Zhang Jin;Qiu Zhao-ao;prose comments
格式:丁偉迪.杜甫賦文評價的對比性研究[J].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學報,2017(4):28-32.
2017-04-15
丁偉迪(1992-),男,安徽宿州人,安徽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5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
I207.22
A
2096-3122(2017)04-0028-05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