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佳
(湖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0)
水邊的低吟
——論廢名散文化小說的“水性”
孫夢佳
(湖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00)
廢名的散文化小說散發(fā)著一股“水性”,這與他的家鄉(xiāng)黃梅多水及其人格追求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他是一個愛水之人,愛水的澄澈柔美和隨性散漫。廢名的情感里有著濃厚的水情結(jié),當(dāng)某種情感植根于作家的思想時必然會影射到他的創(chuàng)作中。廢名以“水”為底蘊架構(gòu)起來了水蘊詩情般的“橋”的藝術(shù)宮殿,其散文化小說以水式的行文結(jié)構(gòu)書寫了漫游在空靈的水境中水一樣的超脫純愛之人。
散文化小說;水性;意境;人物性格;水式結(jié)構(gòu)
廢名是鄉(xiāng)土文學(xué)的代表作家,他以詩的筆觸和散文化的結(jié)構(gòu)為我們建筑了以家鄉(xiāng)湖北黃梅為背景的藝術(shù)世界。綜觀廢名的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水之于廢名,有著特殊的意義和情感,他的小說中彌漫著一股云霧繚繞般的“水氣”。廢名筆下的故事大多是在水邊展開的,如《竹林的故事》中水邊翠竹的山林里,《菱蕩》中位于菱蕩圩壩上的陶家村,《浣衣母》中毗鄰小河沙灘的茅草屋,《橋》中流水環(huán)繞的史家莊和天祿山等等。廢名在《橋》中寫道:“人生的意義本來不在于它的故事,在于渲染這故事的手法”,[1]197而忽略故事和注重造境的廢名“渲染故事的手法”中較為常見的可以說是“水”及“水性”的運用。水潔凈澄明,自然無為,隨性流淌,是“德”和“善”的象征,另外,“水者為陰”,“水”還是女性的象征。廢名小說中詩意書寫的水境、靈秀超脫人物及流水般的行文結(jié)構(gòu)與作者鐘愛和有意識地運用“水性”密不可分。鑒于此,筆者主要立足于“水性”來分析廢名小說中的水境、超脫于世俗的人物形象和水式的散文化結(jié)構(gòu),以期對廢名的水情結(jié)及小說獨特的“水性”有一個新的認(rèn)識。
廢名堪稱一個造境高手,他對中國傳統(tǒng)審美意境的把握可謂游刃有余、匠心獨運,周作人曾贊嘆道:“廢名君用了他簡練的文章寫所獨特的意境?!盵2]有關(guān)意境的真諦,宗白華言簡意賅地把它概括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旎托脑吹哪希闪艘粋€有生命的結(jié)晶體,鳶飛魚躍,玲瓏剔透,這就是‘意境’,一切藝術(shù)的中心之中心?!盵3]廢名在小說中為我們營造了多個“物我兩忘”、禪意濃厚的意境,而這種空靈的意境離不開作者對水意象的使用。
“水”是廢名小說獨特意境的底蘊,更是廢名烏托邦式桃源世界的靈魂,《菱蕩》中猶如仙境般的陶家村臨水而立,“屋后竹林,綠葉堆成了臺階的樣子,傾斜至河岸,河水沿竹子打一個灣,潺潺流過。”[1]69“如果是熟客,繞到進(jìn)口的地方進(jìn)去玩,一眼要上下閃,天與水。”[1]71《竹林的故事》中的“故事”發(fā)生在翠竹映襯下的流水邊,汪曾祺稱它像“一篇富有詩意的生活的‘流水’”。[4]長篇小說《橋》更是以“水”建造的一座“水橋世界”,小林、琴子和細(xì)竹童年時代的樂園史家莊及第一次遠(yuǎn)足游玩的天祿山無不是水意濃濃的世界,他們的詩情禪意更是離不開水的觸發(fā)?!稑颉分忻恳徽鹿?jié)大都以一個意象命名,并圍繞著中心意象營造不同的審美意境,而其中多個章節(jié)的命名都與“水”有關(guān),比如“井”“洲”“沙灘”“楊柳”“茶鋪”“今天下雨”“橋”“水上”“荷葉”等這些章節(jié)的命名。沒有以和“水”有關(guān)的意象命名的章節(jié),意境的構(gòu)建也同樣離不開“水”的詩情,比如《橋·黃昏》中小林一個人臨河而立,心境伴隨著黃昏的美景推移,“天上出現(xiàn)了幾顆星。河卻還不是那樣的闊,叫此岸已經(jīng)看見彼岸的夜,河之外——如果真要畫它,沙、樹,尚得算黃昏里的東西。”[1]146一幅以河為視角和參照物的黃昏之景呈現(xiàn)在小林和讀者眼前。
廢名筆下水境的營造不僅是現(xiàn)實中水的詩意書寫,也有很多出自作者的聯(lián)系和想象,也就是所謂的“擬境”。而“擬境”的技巧則是“意念化”,吳曉東在《鏡花水月的世界——廢名<橋>的詩學(xué)研讀》中對“意念化”做過詳細(xì)的解說:“它指廢名小說中的一個個具象化的情境往往是憑借作者或者小說中人物的意念在瞬間閃動之中營造的?!盵5]作者及時捕捉由實境觸發(fā)的瞬間閃動的意念擬想出別致的虛境,現(xiàn)實的物境靠作者的意念和擬想幻化成一個個“意中圖像”。在《橋·今天下雨》中小林和細(xì)竹一起由現(xiàn)實的雨“意念化”到雨聲、南北方雨的不同,進(jìn)而擬想到一個廣闊的雨境,引發(fā)了小林的禪意,“我常常喜歡想象雨,想象雨中女人的美——雨是一件袈裟。”[1]176小林身在超現(xiàn)實的雨境里不知道身在何處,宛若置身于一幅意境悠遠(yuǎn)、韻味十足的水墨畫中,雨境變得十分廣?!稑颉ず扇~》中琴子受小林“雨從天上下來先落在什么地方”的啟發(fā)瞬間捕捉到“池塘初貼水”這么一個空靈的水境。
廢名小說營造的水境之所以空濛幽靜,除了水境的真實繪意和擬化的虛境外,還與水境中散發(fā)著禪意密不可分。其水蘊詩情般的審美意境的一個獨特之處是用禪意之思擬化出一個個空靈幽靜的禪境,朱光潛稱廢名的《橋》充滿著詩境、畫境和禪趣,不僅是《橋》里充滿著禪趣,廢名的很多其它小說同樣充滿著禪趣。水與禪的關(guān)系在禪宗的禪理中已有明確的論述,禪宗把禪理稱之為“曹溪一滴水”或“曹源一滴水”,《除蓋障菩薩所問經(jīng)》也有“水喻菩薩十種善法”的說法;禪門修行中的“十六觀”中有一種就是“水觀”,禪宗也把禪定稱之為“禪河”。參禪的最佳選擇是置身于山水環(huán)繞,流水潺潺,遠(yuǎn)離塵囂的水境,水的清澈凝寂與本質(zhì)潔凈孕育著無窮的禪理,“一水一天涯,一山一世界”。很多修行之人會選擇臨水悟禪,“觀水”是澄懷悟禪和實現(xiàn)頓悟的有效途徑,洞山良價禪師早年修行時一直陷于不能參透禪理的苦惱,一天臨水照影大悟禪機(jī)。廢名的故鄉(xiāng)黃梅是禪宗圣地,他本身也熱衷鉆研佛經(jīng),自稱是一位禪宗大弟子,其作品中水境的營造處處散發(fā)著禪意,水境與禪意融合成詩意的精神世界?!稑颉S昏》中小林一人臨河而立,夕陽西下,流水不斷,幽靜寂寥的水境觸發(fā)了小林的禪思,他像一個臨水參禪的修士,憑河靜觀悟道,發(fā)出的感慨句句散發(fā)著禪意,“星光下這等于無有的晶瑩的點滴,不可測其深,是汪洋大?!保琜1]147這明顯蘊含著“一水一天涯”的禪韻。《橋·水上》中小林、琴子和細(xì)竹乘船去天祿山,他們置身于空靈寂靜的水上,在飄忽即逝的一瞬間頓悟禪理,心靈的觸感和談話的內(nèi)容彌漫著禪意,細(xì)竹說:“女子只有尼庵,再不然就是墳地”,讓人覺得“她今天簡直是在船上參禪,動不動出言驚人了”。[1]209《菱蕩》中聾子更像一個隱沒于山水中的修士,山水散發(fā)的禪意與他思想中禪宗的虛靜“水乳交融”。
廢名小說以飄渺清幽的意境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人物生活在靜美原樸的自然環(huán)境中,像一個個出世的隱逸者蕩一葉扁舟行走在淡雅的寫意山水畫中。廢名筆下有很多人物生在水邊長在水邊,水是他們生活和回憶的樂園,水見證了生活和時間的變遷,塑造了他們“水”一樣的性格?!八弊鳛橹袊鴤鹘y(tǒng)文學(xué)中被普遍使用的原型意象,最為常用的象征意義是“德”和“善”??鬃釉疲骸胺蛩?,大遍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裙裾,必循其理,似義”,“水者,君子比德焉”。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廢名是一個愛水之人,他在《橋》中借小林之口表達(dá)了對水的眷戀之情:“我在沙漠里住了好幾年,想這樣的溪流想得很”,[1]183-184對水眷戀的背后隱藏著作者對“水”的高潔品格的追求,“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何況這樣的好水,不但應(yīng)該來洗衣,還應(yīng)該散發(fā)而洗足?!盵1]184廢名對“水”品質(zhì)的追求,反映到作品中是他為我們勾勒出了許多散發(fā)著德和善的“水性”之人,用美和善為我們編織了一個個夢幻般的桃源世界。
廢名筆下的“水性”人物在水的滋養(yǎng)下逐漸成長為至情至善之人,始終保持著原始的自然淳樸之美?!稑颉分虚L工三啞叔對史家忠心耿耿,有一顆淡然超脫的心,處處為他人著想。給小林送牛時,考慮到牛要在小林家待兩天,事先花費了半天時間在稻草堆上精挑細(xì)選出許多嫩黃草,以免小林家到時候還要臨時匆匆忙忙去找草。《浣衣母》中李媽是大家的“公共母親”,樂善好施,手里經(jīng)常拿著糖分發(fā)給小孩子,她破舊的茅房前是周圍人們的一片樂園和凈土。周圍的人也尊她敬她,洗衣服的時候“央求李媽在河的上游陽光射不到的地方尋覓最清流的一角”,[1]13孩子跟李媽在一塊兒玩耍太太們也特別放心,連守城的士兵也把李媽的家當(dāng)作自己的家,稱她為“媽媽”。《菱蕩》中陳聾子并不聾,只是喜歡聽別人講話不愿多說話才被大家稱為“聾子”。他以出世的姿態(tài)看人間百態(tài),不搬弄是非,陶醉于陶家村的自然山水之中和自己建構(gòu)起來的純情世界,完全實現(xiàn)了心靈自由的個體化。作為二老爹的長工,二老爹只信他一人,園交給他種,菜交給他賣。對待旁人,他也秉著一顆善良之心,毫不吝嗇地挑揀大蘿卜送給洗衣女人解渴。這些人物已經(jīng)超脫了世俗的束縛,過著“東方朔日暖,柳下惠和風(fēng)”的古樸生活,用美和善詮釋了原始的真。
此外,“水”又為女性的象征。在五行中,“水”代表著“陰”,《淮南子·天文訓(xùn)》曰:“陰氣為水?!薄栋谆⑼āの逍小芬灿涊d:“水者,陰也?!倍瓣帯蓖质桥缘南笳鳎芭畠喝缢?,《廣雅·釋親》曰:“女,如也,言如男子之教,人之陽曰男,陰曰女”。古代詩歌中也經(jīng)常把柔美善良的女子和“水”聯(lián)系在一起,以“水”的純潔清爽襯托女子的美麗溫婉,《秦風(fēng)·蒹葭》曰:“兼蔑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薄豆旁娛攀住吩?“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倍拍痢抖徘锬镌姟吩?“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廢名筆下的水總是緩慢靜靜地流淌,柔美平淡,沒有大風(fēng)大浪,更無關(guān)政治風(fēng)云。而純美的女性,尤其是少女形象的出現(xiàn)往往與水的澄靜清涼、潔凈透明融為一體?!吨窳值墓适隆分腥媚锷L在流水潺潺、翠竹環(huán)繞的山林中,三姑娘的性格像流水翠竹一樣凈美淳樸,水見證了她家庭的變化和成長的點滴,流動的水流沖淡了她生命中的憂傷。三姑娘宛若降臨在幽靜山林里的仙子,天真未鑿,純凈,從容,還有像水一樣的韌性?!稑颉分械那僮?、細(xì)竹以及后來的大千、小千姊妹都是像三姑娘一樣的“水上之子”,氣質(zhì)由青山綠水的潔凈和秀美熏染而成,人與自然渾然一體。在小林眼中,女子是水做的,他常??吹脚勇?lián)想到水,借水喻人,如把琴子清澈的眼睛比喻成桃花潭的水,形容琴子的笑貌時稱它“與水并是流”。同時,他也以女子來形容水,把天祿山的山海之濱比喻成“少女一般的貞靜”。水與女子不分彼此,水即女子,女子即水,在《橋·荷葉》這一章節(jié)中,小林看到琴子臨水而立,覺得輕便的泉水對琴子而言已不再是身外之物,泉水的清流與琴子的美麗融為一體,觸動小林想到“一衣帶水”,“清流與人才,共為一個自然”,進(jìn)而又由“一衣帶水”瞬間聯(lián)想到琴子的身段和一個女子拋素練為堤過海的故事。
周作人評價廢名小說的行文“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約總是向東朝于海,它流過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彎曲,總是灌注瀠回一番,有什么巖石水草,總要披拂撫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這都不是它行程的主腦,但除了這些也就別無行程了?!盵6]周作人的這句話形象地闡釋了廢名小說散漫的散文化結(jié)構(gòu)以及舒緩隨性的敘事節(jié)奏。廢名的小說是公認(rèn)的散文化小說,馮健男編的第一本廢名散文集就包括他的散文化小說,并在序言中說:“廢名在文學(xué)上的成就主要在于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而就其本質(zhì)來說,他是詩人;就其表現(xiàn)來說,他是散文家?!盵7]散文化小說不同于傳統(tǒng)小說重故事情節(jié),它不以情節(jié)取勝 ,且其結(jié)構(gòu)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隨性,信馬由韁,為文無法。汪曾祺說:“傳統(tǒng)的,嚴(yán)格意義上的小說有一點像山,而散文化的小說則像水?!盵4]78
廢名的散文化小說有著如流水般隨意的結(jié)構(gòu),隨性而發(fā),自由流淌,沒有起承轉(zhuǎn)合,也沒有外在條條框框的束縛。比如《橋》這篇小說并沒有什么故事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散漫隨意,敘事節(jié)奏緩慢,就像一條隨意流淌的小河,所到之處總要灌溉停留一下,賞花弄月,詩詞歌賦,禪理之道,總會敘述一二。故事的完結(jié)是小說的歸宿但并不是小說的目的,就像奔向大海是流水的歸宿但不是流水的目的一樣,它們的目的是行程本身,是在自由的水流中漫游?!稑颉返南虏恳孕×?、琴子和細(xì)竹去天祿山看海為線索,但小說寫到小林他們準(zhǔn)備去看海時戛然而止,看海的情景并沒有出現(xiàn)在作者的筆下??梢娫谧髡呖磥恚春5闹匾赃h(yuǎn)遠(yuǎn)退居于他們從家里來天祿山看海這一過程,同時,也表明作者重過程輕結(jié)果的敘事策略及像潺潺的流水般緩慢的敘事節(jié)奏。廢名散文化小說的這些特征與他崇拜“亂寫”有很大的關(guān)系。廢名十分推崇六朝文,庾信是他最喜愛的六朝散文家之一。廢名在散文《三竿兩竿》中談到,苦茶庵長老(周作人)寫庾信《行雨山銘》時認(rèn)為六朝的文章都是“亂寫”的,廢名十分贊同長老用“亂寫”來形容六朝文,“真的,真的六朝文是亂寫的,所謂生香真色人難學(xué)也?!盵8]以“亂寫”描述六朝文毫無貶低的意味,相反,所謂“亂寫”,實則是說文章隨性而作,即“胸中無竹”,是自我心靈的真實展示,毫無矯揉造作之勢,思維在筆端之下猶如放飛的小鳥,任性地在天空中飛翔,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文思。在廢名看來“亂寫”是寫文章的最佳方法,不僅是散文,他的很多小說也有這種“亂寫”的痕跡,像《菱蕩》《桃園》《橋》《莫須有先生傳》等。
廢名水式散文化結(jié)構(gòu)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意識的流動性,即意識流手法的運用。意識流是美國威廉·詹姆斯提出的一個文學(xué)術(shù)語,他把人的思維活動比喻成不間斷的“流水”,意識的流動性像水流一樣持續(xù)不斷地流動著。沒有確切的資料顯示廢名受過西方意識流的影響,但他小說中確實充滿著明顯的意識流傾向,朱光潛評價廢名的《橋》時說:“中國以前實未曾有過這種文章,它丟開一切浮面的事態(tài)與粗淺的邏輯而直沒人心靈深處,頗類似普魯斯特與伍而夫夫人?!盵9]當(dāng)然,也有些論者對廢名小說的意識流這一說法持懷疑的態(tài)度,認(rèn)為他小說中的意識流與西方意識流有著明顯的區(qū)別,而且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他受過西方意識流的影響,汪曾祺的這段論述很好解釋了這一疑問:
“他的意識流是從生活里發(fā)現(xiàn)的,不是從外國的理論或作品里搬來的……因為他追隨流動的意識。中國自有中國的意識流,不同于普魯斯特,也不同于弗吉尼爾·吳爾芙,但不能否認(rèn)那是意識流,晚唐的溫(飛卿)李(商隱)便是。比較起來李商隱更加天馬行空,無跡可求。溫則不免傷于輕艷。廢名受李的影響更大一些,有人說廢名不是意識流,不是意識流又是什么?”[10]
廢名把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傳統(tǒng)文化融合形成了獨特的中國式意識流,當(dāng)然也和上文提到過的“亂寫”有關(guān)。意識在廢名小說中占著很重要的地位,吳曉東把廢名的《橋》定位為“心象小說”,而“心”其實就是指意識,也就是意識的流動、想象、聯(lián)想、內(nèi)心獨白以及蒙太奇的手法等。比如《橋·窗》中,小林進(jìn)入梅園看到細(xì)竹睡覺時的意識流動有著明顯的意識流特征,小林由細(xì)竹之睡聯(lián)想到夢中“花開疑富貴”,又由細(xì)竹的呼吸想到生命的生老病死,哀情頓生;轉(zhuǎn)而聽到窗外有腳步聲,看到觀音堂的老僧從窗前經(jīng)過,鏡頭切換,由老僧的遭遇想到生活的“擔(dān)荷”;接著又轉(zhuǎn)向細(xì)竹,想為細(xì)竹畫夢,看著筆端想到古人夢中的畫筆,又想到笑容可掬的“掬”字的深不可測亦可測,繼而想到夜的顏色。此外,還有像《桃園》《河上柳》《莫須有先生傳》等作品里也有大量的意識流色彩。廢名作品中的意識流還有一個明顯的特征是語言的非邏輯性和碎片化,前后跳躍性較大,這也是造成廢名小說“澀味”的原因之一。比如小林不會吹蕭,看到細(xì)竹的蕭說:“但彌漫了聲音之感。Silence有時像這個聲音。”[1]191為什么Silence像蕭的聲音?還有“山上有路,空曠上有太陽”;[1]126“大樹不過一把傘,畫影為地,日頭爭不入”[1]160等語句都充滿著“澀味”。
立足于“水性”分析廢名的散文化小說,可以看出他小說的“水性”不僅是對水的真實描繪,而且把水與“擬境”、禪宗、“善”、意識流等融合在一起,打破了散文化小說“水性”的書寫局限。此外,廢名小說中的“水”是柔美之水,緩緩流淌,不同于驚濤駭浪般的狂蕩之水,而廢名就像徘徊在潺潺流水邊低吟的詩人。“水”是萬物之源且其蘊含著豐富的意義,把“水”的特質(zhì)與小說創(chuàng)作聯(lián)系起來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小說的表現(xiàn)手法,廢名小說中的“水性”對后來沈從文和汪曾祺的散文化小說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1]廢名.廢名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
[2]周作人.苦雨齋序跋文[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宗白華.宗白華全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4]汪曾祺.汪曾祺集:第八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
[5]吳曉東.鏡花水月的世界——廢名《橋》的詩學(xué)研讀[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3.
[6]周作人.周作人集[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4.
[7]廢名.廢名散文選集[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8]廢名.廢名文集[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
[9]孟實.橋[J].文學(xué)雜志,1937(3).
[10]汪曾祺.汪曾祺集:第六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
Class No.:I206.6 Document Mark:A
(責(zé)任編輯:蔡雪嵐)
Watery Features of Fei Ming's Prose Novels
Sun Mengjia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0,China)
Fei Ming's prose novels filled with "water", which has an inseparable relationship with his hometown of Huangmei and the pursuit of personality. He loved water which is clarity, gentle and undisciplined. Fei Ming's emotions had a strong water complex. When a certain emotion is rooted in the writer's thoughts, it has inevitably some influence on his text creation. Fei Ming constructed a beautiful bridge of world with "water". His prose novels wrote many noble people in world full of "water" , with water type prose structure.
prose novels; water; artistic conception; characters; water structure
孫夢佳,在讀碩士,湖南師范大學(xué)。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
1672-6758(2017)04-0132-5
I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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