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奇才, 王婷婷
(1.安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1;2.淮南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權力話語視野下的《瑞普·凡·溫克爾》解讀
張奇才1, 王婷婷2
(1.安徽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1;2.淮南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文章從權力和話語的角度分析華盛頓·歐文的《瑞普·凡·溫克爾》,認為小說從自然景觀、男主人公瑞普和政治權力等方面體現(xiàn)了男權的存在。男權為了維護其話語的穩(wěn)定性、去除話語中的不可預測性和偶然因素,會動用禁律、區(qū)別和歧視以及真理和謬誤之分對話語進行控制。話語還會通過內部程序自行控制。由于男權及其話語的限制與控制程序,小說中試圖進行女性言說的溫克爾太太發(fā)不出自己的聲音,并且被妖魔化成為一個瘋人,被男權話語下的法庭判決為罪犯,背負著男權話語強加的罪名無奈地死去。
男權;話語;女性言說;溫克爾太太;瑞普
華盛頓·歐文的短篇小說《瑞普·凡·溫克爾》在1819年問世之后,受到評論者的廣泛關注。一些評論者關注作品中的神話故事,分析瑞普的重要性以及該作品與歐洲大陸神話故事的淵源。美國評論家萊斯利·菲德勒 (Leslie Fiedler)在評論瑞普時說到:“(他的出現(xiàn))大大地激發(fā)了美國國民的想象力”[1]6。 劉易斯·萊爾利(Lewis Leary)將瑞普比作“美國神話的象征”乃至“守護天使”[2]。安德魯·巴斯滕(Andrew Burstein)將作品的來源追溯到以德國鄉(xiāng)村為背景的德國民間故事《彼得·克勞斯》(“Peter Klaus”)[3]。還有些評論者關注的是作品的歷史書寫及作家的意識形態(tài)取向。楊金才指出,“該小說隱含了深層的歷史含義和鮮明的價值取向,即它在國族建構、意識形態(tài)和主題意蘊等方面所體現(xiàn)的多重文本內涵。”[4]鄒心勝認為“‘瑞普·凡·溫克爾’從民族身份的客觀變遷、價值觀念與民族意識的深層演進兩個方面書寫了北美荷蘭人后裔融入美利堅民族的歷史?!盵5]莎拉·惠曼(Sarah Wyman)分析了作品中反映的歐文對待新成立的合眾國的曖昧態(tài)度[6]。一些評論者關注的是小說的“逃跑”主題。羅伯特·弗格森(Robert A.Ferguson)認為該小說反映了一個懼內的被閹割的男人試圖拒絕承擔成人的責任、妄圖永遠待在懵懂的少年時代的主題[7]。還有一些評論者從女性主義視角分析小說。薛小惠分析了溫克爾太太所受的男權的壓迫[8]83-86。朱蒂斯·菲特利(Judith Fetterly)指出,溫克爾太太在小說中被單維度地刻畫成一個“替罪羊,敵人和他者”[9]。其他的評論者還分析了作品中的酒神精神、荷蘭風俗畫的影響、陌生化的運用,或從解構主義、比較文學等角度對作品進行了研究。縱觀前人所做的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研究視角多樣,但是從女性主義視角解讀該作品的研究存在著重復研究和研究數(shù)量、廣度乃至深度不夠的現(xiàn)象。這些研究雖然得出了溫克爾太太是男權的受害者的結論,卻沒有深入探討男權在作品中的表現(xiàn)形式與男權壓迫溫克爾太太的具體形式?;诖?,本文將從權力和話語的角度分析男權在小說中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以及男權對溫克爾太太壓迫的具體體現(xiàn),以期為該作品研究做出新貢獻。
法國思想家福柯認為,權力是一種力量關系,是一種相互交錯的復雜的網(wǎng)絡,是各種勢力關系通過持續(xù)不斷的相互抗爭,改變、增強或顛覆它們自身的過程?!皺嗔o處不在,這并不因為它有特權將一切籠罩在它戰(zhàn)無不勝的整體中,而是因為它每時每刻、無處不在地被生產(chǎn)出來,甚至在所有關系中被生產(chǎn)出來。權力無處不在,并非因為它涵括一切,而是因為它來自四面八方[10]。艾拉·萊莎(Iara Lessa)將福柯的話語定義做了歸納:(話語)是由想法、態(tài)度、行為、信仰及實踐行為所組成的思想系統(tǒng),此系統(tǒng)也建構了主體及他們言說的世界[11]。??抡J為權力一直存在著,可以產(chǎn)生和限制真理,而話語是權力關系產(chǎn)生言說主體的媒介。話語本身既是權力的產(chǎn)物,也是權力的組成部分。權力和話語都是社會文化構架中必要的、積極的因素。話語的產(chǎn)生并非隨意的,而是受到控制和限制的:話語主體必須滿足特定的條件才能進入該話語領域;社會中會存在一定的外部力量通過禁律、區(qū)別和歧視以及真理和謬誤之分對話語起控制作用;話語還會通過內部程序而自行控制。
在??驴磥?,“真正權力的實現(xiàn)依賴于人們對權力主體的忽視,沒有任何的個人、團體或執(zhí)行者可以操控國家機器,權力被盡可能高效地、無人察覺地分散在了國家機器當中,從而保證權力主體可以采取必要的行動。因此權力不容易被察覺?!盵12]表面上,“瑞普太太(和溫克爾太太為同一人物)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惡婦’,而瑞普則成了一名無辜的受害者。”[8]84實則不然,此種誤讀產(chǎn)生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來自男權的隱蔽性。通過細讀,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那被隱蔽了的男權。
(1) 自然景觀體現(xiàn)的男權 故事發(fā)生在卡茲吉爾叢山山腳下,而這座山峰帶有著濃烈的男權色彩?!澳鞘前⑴晾瓪J山脈的一支斷脈(dismembered branch of the great Appalachian family),在河的西岸,巍巍然高聳云端(swelling up to a noble height),威凌(lording it over) 四周的鄉(xiāng)村。四季的每一轉換,氣候的每一變化,乃至一天中每一小時,都能使這些山巒的奇幻的色彩和形態(tài)變換,遠近的好主婦會把它們看作精確的晴雨表。天氣晴朗平穩(wěn)的時候,它們披上藍紫相間的衣衫,把它們雄渾的輪廓印在傍晚清澄的天空上,但有時,雖然四處萬里無云,山頂上卻聚著一團灰霧,在落日的余暉照耀之下,像一頂燦爛的皇冠似地放射著異彩?!盵13]72此處對山峰的描述明顯地運用了擬人手法。小說中不僅使用了“family”(家庭)和“member”(成員)等名詞,還使用了給山峰賦予人的動作特征的動詞,“披上藍紫相間的衣衫”。山峰又是“noble”(貴族,高貴)的,它像一頂“燦爛的皇冠”一樣象征著權力?!發(fā)ord it over the surrounding country”不僅表達了山峰的高度,“l(fā)ord”(男主人)一詞也暗示了山峰的男性的屬性。小說中女性要通過觀察山體顏色的變化來揣測天氣,這表明了女性對男性的依賴和臣服。因此,卡茲吉爾叢山象征著壓迫女性的男權。
(2) 瑞普體現(xiàn)的男權 首先,瑞普象征著權力。瑞普上山時,遇到了遠古的哈得遜船長和他的水手們。哈得遜船長“每隔二十年總要率領他那條‘半月號’大船上的水手,到這一帶來巡視一次,這樣他就可以經(jīng)常來訪問他建立功業(yè)的地方,察看以他命名的河流和大城。”[13]87是哈得遜船長“最初發(fā)現(xiàn)這條河和這一帶地方,”[13]87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被理解成這片地方的締造者,他也成為了權力的典型代表。“他們的服裝都是古怪的外國式樣;有的穿著緊身白短上衣,有的穿著馬甲,腰帶上插著長刀,其中大多數(shù)人的褲子都和那位向導的一樣寬大。同時,他們的面貌也很奇特:有一個是大胡子,闊面孔,一雙小小的豬眼睛;另外一個人的臉似乎全給一個鼻子占了,頭上戴著一頂圓錐形的白帽子、插著一根小小的紅雞毛。他們留著形形色色的胡子。其中有一個仿佛是首領。他是個身材魁梧的老先生,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身上穿著一條鑲花邊的緊身短上衣,束著一條寬皮帶,掛著一柄短劍,頭上戴一頂插著羽毛的高帽子,腳上穿著一雙紅襪子和一雙系著玫瑰花結子的高跟皮鞋?!盵13]79他們是一群有著怪異著裝和奇特外貌以及形形色色的胡子的人。瑞普在山上沉睡了二十年后,回到故鄉(xiāng)時帶給村民的感受正如同哈得遜船長和水手帶給瑞普及讀者的感受一樣?!八情L長的花白胡子(足足有一英尺長),生銹的獵槍,奇怪的衣服?!盵13]81可見,瑞普與這片地方的締造者擁有著極其相似的外表,他手中“生銹的獵槍”與他們的長刀有著同樣的震懾作用,這些相似之處暗示了瑞普與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表明了瑞普對于締造者衣缽和權力的沿襲。
其次,瑞普象征著男權對女性的壓迫。小說直接提及了瑞普的祖先,“他的祖先在彼得·斯泰弗山特執(zhí)政的騎士時代,以勇敢出名,并且還曾經(jīng)隨著彼得圍攻過克瑞士廷納要塞(Fort Christina)。”[13]72-73騎士時代曾見證了騎士對權力的追求和對女性的壓迫?!膀T士制度產(chǎn)生于中世紀歐洲的上層社會…… 騎士精神是空洞的、無內涵的,他們真正所追求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政治權力……男權社會獨自定義了‘理想女性’,女人對此無權提出異議,在不在場的情況下無奈地接受男權的審判?!盵14]瑞普的祖先圍攻了以“Christina”這一以女性姓名命名的城堡,這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男權對于女性的攻擊和禁錮。瑞普作為后裔也會沿襲其祖先所代表的男權對女性的壓迫。
此外,瑞普占有著非常重要的財產(chǎn)——土地?!熬驮谶@樣的一所房子里(這所房子,說句老實話,由于年深月久,風吹雨打,已經(jīng)破舊不堪),曾經(jīng)住著一個淳樸善良,名叫瑞普·凡·溫克爾的人?!盵13]72“祖上傳下來的田產(chǎn)在他手里,就一英畝一英畝地少下去,最后只剩一小塊玉米和馬鈴薯地,而且還是附近一帶最糟糕的一塊地。”[13]74土地在這段描述中被輕描淡寫,但是在北美殖民地獲得土地是困難重重的?!氨泵乐趁竦匾渤霈F(xiàn)了小土地所有制。小土地所有制的形成,主要是通過‘計口制’、‘契約奴制’、‘自占土地’等形式?!盵15]根據(jù)“計口制”,任何從英國或歐洲大陸自費移入的家庭成員,每人都可以領得50至100英畝不等的土地。根據(jù)“契約奴制”,英國和歐洲其他國家貧窮的勞動人民以及被強制服役的負債和犯罪的人員在北美殖民地服役一定年限以后便可以獲得一定的土地?!白哉纪恋卣摺贝蟛糠质菬o法忍受地主壓榨而逃亡的契約奴,他們冒著危險向西遷移,侵占印第安人的領地或者侵占大地主閑置的土地,成為小土地所有者。通過“計口制”獲得土地的前提是必須擁有足夠的資金負擔歐洲到北美的旅費;通過“契約奴制”獲得土地的代價是若干年的服役;“自占土地者”得冒著生命危險才能獲得土地。無論通過哪種方式,土地的獲得都意味著高昂的代價。瑞普擁有的通過非主流方式、從祖先那里繼承的很不起眼的土地也成了彌足珍貴的財產(chǎn)。擁有著財產(chǎn),瑞普也就掌握了一定的權力,也就造成了瑞普和溫克爾太太在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中實質上的不平衡。盡管溫克爾太太看起來咄咄逼人,但是在家庭中她是在瑞普所代表的男權的威懾之下生活。
(3) 政治權力中體現(xiàn)的男權 獨立之前,村民會在小旅館的前面聚集、聊天,以此打發(fā)時間。而小旅館的招牌就是“喬治三世陛下的紅色肖像”[13]75,手中拿著一柄“王笏”(權杖)。獨立之后,小旅館變成了“聯(lián)合旅館”,招牌上的畫像也變成了“華盛頓將軍”,他的手中拿著一把“寶劍”,不變的是門口和往常一樣,聚著一堆人。??抡J為,權力無處不在。能體現(xiàn)規(guī)訓權力機制的一個代表就是邊沁(Bentham)所設計的“圓形監(jiān)獄”?!斑@是一種全景敞式的環(huán)形建筑,中心設有一座瞭望塔,上面有一圈大窗戶對著環(huán)形建筑。整個環(huán)形建筑又被分成許多小囚室,每個囚室都裝有兩扇窗戶。只需在中心瞭望塔上安排一名監(jiān)督者就可以監(jiān)視所有囚室里的犯人?!盵16]權力作用于民眾中的每一個成員,民眾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權力的存在和監(jiān)督。而小說中的在旅館前聚集的人群同樣感覺到了由“喬治三世”和“華盛頓將軍”所代表的權力的監(jiān)督。喬治三世代表的是王權,而華盛頓則代表新成立的美國政府的權力。雖然權力的象征由“王笏”變?yōu)椤皩殑Α?,但是實質并未變化。在瑞普和民眾看來,兩位領導人長著同樣一副面孔。而且他們的性別本身就昭示著男權。此外,在弗洛伊德看來,“所有長的物體——如木棍、樹干,及雨傘也許代表著男性性器官,那些長而鋒利的武器如刀,匕首及矛亦是一樣?!盵17]象征著政治權力的男人的畫像被各種各樣的其他的男權的象征物裝飾著,從王笏到寶劍,從小旅店門前的大樹到“聯(lián)合旅館”前懸掛著美國星條旗的旗桿,這些象征傳遞著一個信息——政治權力實質上反映的是男權。
“話語是‘權力’的表現(xiàn)形式,是知識傳播和權力控制的工具。所有權力都是通過話語來實現(xiàn)的。話語不僅是施展權力的工具,同時也是掌握權力的關鍵?!盵18]小說彰顯了男權,同時也表現(xiàn)了男權控制和限制話語的程序。
(1) 禁律 為了表現(xiàn)溫克爾太太進行女性言說的企圖,小說中對于溫克爾太太的描寫幾乎都與“說”相關。睡覺之前對丈夫的“帳中說法”(curtain lecture)(妻子在床帳中對丈夫的枕邊訓話);平日里對丈夫的訓誡,“他老婆不斷地在他耳朵邊嘮叨(dinning)個沒完,說他懶惰,說他事事不操心,說一家人都要毀在他身上。早晨、中午、晚上,她成天地喋喋不休(her tongue was incessantly going),只要他說了一句話或者做了一件事,就必定會招來她一篇滔滔不絕的家教 (a torrent of household eloquence)?!盵13]74-75溫克爾太太也會破壞村民聚會時的安寧?!八3蝗魂J到這里,破壞會議的安寧,把會上的人通通臭罵一頓(call the members all to nought),這位可怕的潑婦的利口(daring tongue),甚至連尼古拉斯·維德爾那樣尊嚴的人物也饒不過,她公然責備(charge)他促使她丈夫養(yǎng)成懶惰的習慣?!盵13]75
即便如此,溫克爾太太也進入不了男權形成的話語。??抡J為:“限制話語的原則……決定話語的應用條件,對話語持有者給予一定的規(guī)范,這樣便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使用話語了。這次是對言語主體的沖淡;若不符合一定的條件或一開始就不具備資格,則誰也不能進入話語界?!盵19]14話語主體必須滿足特定的條件才能進入該話語領域。小說中的溫克爾太太所面臨的問題就是無法進入男權話語領域。小說的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通篇沒有出現(xiàn)溫克爾太太任何的直接引語的言說,所有的言說都是間接地、經(jīng)過敘述者或故事人物轉述的語言。 直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是敘述者對人物話語介入最小的引語方式[20],不會受到敘述者思想、情感和態(tài)度的污染。溫克爾太太被剝奪了直接說話的機會,讀者很難了解到溫克爾太太真實的言說,很難聽到她的本音。
“在我們這樣的社會,排斥(exclusion)的程序是為人所熟知的。最明顯和熟悉的便是禁律(prohibition)。我們明知我們沒有談論一切的權利,一些話題在某些場合是不能談及的,也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權隨便談論個什么?!盵19]3雖然溫克爾太太努力地言說,但是她的聲音不能進入也打破不了男權話語。
禁律決定著談論內容的禁忌?!叭绻覀兡軌蛟趯ο?、各類陳述行為、這些概念和主題選擇之間確定某種規(guī)律性的話(次序、對應關系、位置和功能、轉換),按習慣我們會說我們已經(jīng)涉及了話語形成?!盵21]小說中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證明男權話語的規(guī)律性。小說中一個反復出現(xiàn)的陳述就是“沉睡”。首先是小說的主人公“瑞普·凡·溫克爾(Rip Van Winkle)”表現(xiàn)的“沉睡”的狀態(tài)。“Rip”可以理解為“rest in peace”(安息、安眠)的首字母的縮略形式,表明瑞普長眠了二十年。另外,村民們的總的精神面貌是沉睡的。村中的閑人坐在客店前的樹陰下面,“度過一個漫長的懶洋洋的夏日,無精打采地談論些村里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或者不斷地講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不知所云的故事?!盵13]75其次,“沉睡”也和歐文的其他作品如《睡谷傳說》(Legend of the Sleepy Hollow)形成一定的互文性。再次,小說中的飲酒也體現(xiàn)了“沉睡”的狀態(tài)。瑞普“本來是個貪杯的朋友,”[13]79所以他才會“在沒人盯著他的時候,偷偷地嘗了一口酒”,然后“隔了一會便忍不住又去嘗了一口,他越嘗越有味,一口口地不斷呷著那酒壺里的酒”[13]78-79,村中的閑人聚會的地方也是在小客店(a small inn)的前面。“Inn”的意思是“酒吧,通常是在鄉(xiāng)村的可以過夜的酒吧”[22],他們選擇在這個地方前面聚會,很可能因為他們是剛剛在“small inn”里消費完的酒鬼,所以才能講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不知所云的故事”,因為講故事的人和聽眾都是昏昏沉沉的了?!?9世紀初期二十年的過度飲酒致使該段時間的飲酒量達到了北美歷史上的最高值,這(《瑞普》)可能就是這段歷史的反映?!盵7]531-532
“沉睡”的表述在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被不斷強調和肯定,這就形成了一種男權下的話語構成,即“沉睡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試圖打破這種沉睡就是一種禁忌。溫克爾太太持續(xù)的言說就代表著一種與“沉睡”相對的聲音。她沒有直接言說的機會,從轉述中我們可以大致了解她言說的內容?!八掀挪粩嗟卦谒溥厙Z叨個沒完,說他懶惰,說他事事不操心,說一家人都要毀在他身上。早晨、中午、晚上,她成天地喋喋不休,只要他說了一句話或者做了一件事,就必定會招來她一篇滔滔不絕的家教?!盵13]74-75“甚至連尼古拉斯·維德爾那樣尊嚴的人物也饒不過,她公然責備他促使她丈夫養(yǎng)成懶惰的習慣?!盵13]75她控訴著瑞普的懶惰以及村民的集體懶惰的特性。 在一定程度上溫克爾太太代表的是勤勞的品質,她所代表的清醒、警覺和勤勞與小說中男權話語體系里的“沉睡”相對立,觸犯了禁忌,違犯了男權話語下的禁律,因此必然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2) 區(qū)別和歧視 “在我們社會中還有另一排斥原則,不是禁律,而是區(qū)別和歧視。我所指的是理性和瘋狂的對立。自中世紀中期以來,瘋人的話語既已不能像其他人的那樣流通。他的言語會被視為無效,不具備任何可信性和重要性,不能作為法律證據(jù),也不能用以認證合同或契約,甚至不能在做彌撒時完成圣餐變體……無論如何,不管是被排斥或是被秘密地賦予理性,嚴格地講,瘋人的言語是不存在的?!盵19]3-4小說中溫克爾太太的言說被刻畫成一種瘋人的話語,剝奪了其有效性,她試圖反抗男權的言行也必將失敗。
根據(jù)《瘋癲與文明》記載,在歐洲的一些國家,展示瘋子有著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在德國,瘋子成了被觀看和獵奇的對象。瘋人院周圍被裝上柵窗,人們可以看到鎖在里面的瘋人。小說中的溫克爾太太就被當作一個瘋人展示給讀者。首先,溫克爾太太的言說方式近乎瘋狂?!八掀挪粩嗟卦谒溥厙Z叨個沒完”;“早晨、中午、晚上,她成天地喋喋不休”;“甚至連尼古拉斯·維德爾那樣尊嚴的人物也饒不過,她公然責備他促使她丈夫養(yǎng)成懶惰的習慣。”敘述者對她的言說方式進行了夸張的處理,造成了一種她并非正常人的印象。福柯把瘋癲形象歸納為四種:浪漫化的瘋癲、狂妄自大的瘋癲、正義懲罰的瘋癲,以及絕望情欲的瘋癲[23]pix。溫克爾太太在批評丈夫及村民們懶惰的同時,自以為只有自己是非常勤勞能干的,她所呈現(xiàn)的是一種狂妄自大的瘋癲形象。
另外她的持家方式也表明了她的瘋癲?!八哪切┖⒆?,也是穿得破破爛爛,野得不得了,就像沒有父母似的。他的兒子瑞普,是個淘氣鬼,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不僅穿著他父親的舊衣服,保險還能繼承父風。通常,總看見他像匹小馬似地跟在他母親腳后面,穿著一條他父親丟掉不用的褲子,一只手費勁地拉著褲子,仿佛一位華麗的太太在下雨天拎著裙子下擺似的。”[13]74孩子邋遢的形象表明了溫克爾太太在料理家務方面的嚴重失職,以及作為母親的不稱職,也表明了溫克爾太太的瘋癲的狀態(tài),因為正常的母親是不可能讓孩子以這樣一種不同尋常的邋遢的方式出現(xiàn)在別人的注視之下的。
溫克爾太太的死亡方式也較為特殊。“哦,她也死了,不過這還是不久以前的事;她是跟一個新英格蘭的小販發(fā)脾氣,血管破裂死的。”[13]86??抡J為,瘋癲與激情相輔相成,瘋癲的人往往充滿激情,他們無以排遣內心的苦悶,常表現(xiàn)得歇斯底里和躁動不安,這種強烈的情緒導致了瘋癲更頑固的存在[23]48。根據(jù)溫克爾太太的女兒的說法,溫克爾太太的死因是“血管破裂”,這種死亡原因就更好地佐證了男權的主體視角下溫克爾太太的激情和瘋癲。
溫克爾太太的言說方式、持家方式以及死亡原因在男權話語的語境下被刻意地扭曲,呈現(xiàn)出瘋癲的特征,而她本人也被扣上“瘋人”的帽子。男權社會的區(qū)別和歧視必將淹沒溫克爾太太作為“瘋人”的言說,讓她徹底失聲。
(3) 真理意志的排斥 福柯認為,“真理意志,在要言說這‘真實’話語的意志中,如果牽涉的不是欲望和權力,又能是什么?”[19]7在本質上真理、真實仍然是受權力主體的權力、欲望所左右的?!罢胬硪庵?,如同其他排斥系統(tǒng),得依靠制度的支持:它由各層次的實踐同時加強和更新。教育自不必說;還有圖書系統(tǒng)、出版、圖書館;過去的學術社團和現(xiàn)在的實驗室……這種如此依賴于制度的支持和分配的真理意志往往會向其他話語施加某種壓力和某種制約性的力量(我仍然談的是我們所處的社會)。我想到的是多少世紀以來西方文學是如何尋求將自己建立在自然、‘逼真’、真誠、以及科學之上——一言蔽之,在‘真實’話語之上的?!盵19]6-7
真理意志需要依靠學術社團的支持。小說中的一個的學術社團就是由“村中的圣賢、哲學家和其他空閑的人組成的永久俱樂部”[13]75。他們當中有著衣著光鮮、知識淵博的校長戴立克·凡·本麥爾,也有村長兼客店老板尼古拉斯·維德爾,“他們常常坐在這兒的樹陰下面,度過一個漫長的懶洋洋的夏日,無精打采地談論些村里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或者不斷地講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不知所云的故事?!盵13]75-76這樣一個學術社團是權力的核心,掌控著談話的方向的是村長。作為知識分子的校長戴立克·凡·本麥爾在美國獨立后成為了國會議員。村長和國會議員本身就是權力的代表。他們說的是村莊里的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而在說話的過程中,村長通過噴吐煙圈的方式做裁決,這就構成了法庭的雛形。這種法庭的雛形實際上是在對那些試圖挑戰(zhàn)、顛覆男權的“其他話語施加某種壓力和某種制約性的力量”。小說中雖然沒有寫出在俱樂部的討論被溫克爾太太擾亂后俱樂部成員的反應,但是他們肯定不會聽之任之,他們必然會對溫克爾太太做出相應的裁決。首先,“村里的好心的主婦們……聊起天,談到了這些事情,她們總是把一切錯處都推到凡·溫克爾太太身上。”[13]73這不僅僅是因為瑞普給她們幫了忙,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們已經(jīng)向男權妥協(xié),接受了鄉(xiāng)村俱樂部法庭的裁決,成為了男權的幫兇。 就連溫克爾太太的女兒也接受了男權話語下的“真理”,無視母親二十年來在田間辛苦勞作、在家中操持家務,嘔心瀝血而積勞成疾,郁郁而終,卻幫助男權污蔑母親,說她是“跟一個新英格蘭的小販發(fā)脾氣,血管破裂死的,”[13]86把母親輕描淡寫地污蔑成一個心胸狹窄的瘋子似的人物。其次,“破壞房屋,或者焚燒房屋以及洗劫房屋里的財物是古代施行的對于被宣布為罪犯的人的一種儀式性地懲罰。”[24]瑞普在長眠后回到村莊時發(fā)現(xiàn),“家里的房屋已經(jīng)坍敗不堪——屋頂已經(jīng)倒塌了,窗戶都破了,大門上的鉸鏈都脫下來了?!盵13]82房屋之所以破敗,就是因為村民們公然地將溫克爾太太認定為試圖顛覆男權的罪犯,從而故意破壞了房屋,溫克爾太太的女兒和兒子就居住在附近,但是他們也不敢反抗和阻攔村民對溫克爾太太的裁決和懲罰。
(4) 男權話語的內部程序 男權話語的內部程序“是話語本身自行控制,即充當分類、排序、分配原則的那些程序,此時似是要控制話語的另一維度:事件和偶然性?!盵19]8它包含著評論原則、作者原則和學科原則。通過控制偶然性,這些原則可以降低話語的不可預測性,維護話語的穩(wěn)定性。
“評論給話語以應有之物從而消除話語中的偶然因素?!盵19]10通過不斷的評論,話語的活力得以保持,不利于話語的內容被剔除。小說中,對于溫克爾太太和瑞普的評論一直在繼續(xù),從俱樂部的幾位成員到村子里的主婦們,他們總是在數(shù)落著溫克爾太太試圖顛覆男權的大逆不道。瑞普重回村莊后也是被一個老婆子辨認出來,正是她的證言和評論才重新樹立了瑞普的身份。瑞普的奇特的經(jīng)歷同樣被人們評論,“他常常把自己的故事講給每一個到杜立特爾先生的旅店里來的新客人。起初,大家都覺得他講起來,每一次都有些不同的地方,這一定是因為他才醒來不久的緣故。最后,這段故事才講得完全和我剛才講的一樣,附近的人,不論男人、女人和小孩,都背得出來。有些人卻始終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斷定瑞普有精神病,而這個故事就是永遠留在他腦子里的狂想。不過,年老的荷蘭居民,幾乎全都深信這回事?!盵13]15通過不斷的講述和評論,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這個故事和這個故事所體現(xiàn)的男權話語,小說中的男權話語得以保持其活力。
“作者是賦予令人不安的虛構語言以統(tǒng)一性、連貫性,以及使之與現(xiàn)實相連的人?!盵19]10將一定的文本歸之于一定的作者,使得文本的可信度提高?!昂喲灾?,一命題必須符合復雜和苛刻的要求才能融入一學科。”[19]13復雜和苛刻的要求同樣消除了話語中的偶然因素。該小說的副標題是“狄德里希·尼克爾包克爾的遺著”,歐文將作者的頭銜賜予了敘述者狄德里?!つ峥藸柊藸?,一位肖像被印在新年餅干上的史學家。小說還被放置于歷史學科的范疇當中,以提高其可信度。小說中,熟知當?shù)貧v史的彼得·范德爾敦克證實了瑞普的遭遇,尼克爾包克爾也證實其親自與瑞普交談,此外他的故事還得到了當?shù)胤ü俚淖C實。
通過話語的內部程序,男權話語下的種種機制如:禁律、區(qū)別和歧視、真理的意志都被蒙上了合法的外衣,男權對女性的言說的扼殺就顯得頗具合理性。
要而言之,以前的女性主義研究雖然看到了溫克爾太太受到的實體世界中的肉體和精神的壓迫,但是沒有關注到這復雜的男權權力關系網(wǎng)和話語的運作。在權力和話語視角下,我們可以看到,男權話語的抑制程序和內部程序是不可能讓異己的聲音或言說存在的。由于男權話語的存在,溫克爾太太成為了“他者”,她極力發(fā)出聲音,我們卻無法直接聽到;她極力地要改變自身和周圍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卻因為“眾人皆醉她獨醒”被看作是異類和瘋人,承受著男權話語的制約和懲罰,因為一個“顛覆男權”的罪名而聲名狼藉,眾叛親離,郁郁而終。我們知道溫克爾太太是一名受害者,但是只有厘清迫害她的種種權力和話語交織的網(wǎng)絡后,我們才能真正地為死去的溫克爾太太們正名,才能真正地拯救正在或將要遭受苦難的成千上萬的溫克爾太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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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Feminist Analysis ofRipVanWinkl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Power and Discourse
ZHANG Qicai1, WANG Tingting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232001, China;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uainan 232001, China)
This paper analyzes Washington Irving'sRipVanWinkl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power and discourse. Patriarchal power finds expression in natural landscape, Rip the hero and political power. In order to secure the discourse of man and avoid the unpredictability and accidental factors in the discourse, patriarchal power may control the discourse by using prohibition, discrimination,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truth and fallacy as well as inner controlling mechanism. Consequently, the rebelling voice of Dame Van Winkle is silenced, and she is demonized as a mad woman and criminal, who eventually dies helplessly.
patriarchal power; discourse; utterance of women; Dame Van Winkle; Rip
2017-01-15;
2017-09-07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SK2016A0297);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全國高校外語教學科研項目(2015AH0035B)
張奇才(1981-),男,安徽鳳臺人,講師,碩士。
I106
A
1008-3634(2017)05-0048-07
(責任編輯 蔣濤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