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珍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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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馬克思的邏輯
——對顧鈺民教授“商榷”的回應
○劉珍英
對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研究,特別是對勞動價值論的研究,必須回到馬克思的邏輯,以邏輯與歷史的一致推動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按照馬克思的邏輯,第一,創(chuàng)造價值的只能是作為特指的“抽象勞動”而不是作為泛指的“勞動”;第二,“實際上真實的”抽象勞動只是隨著市場的發(fā)育而逐步形成的;第三,從個別勞動到特殊勞動再到一般勞動,是體現(xiàn)在價值形式中的抽象勞動發(fā)展的幾個階段;第四,拜物教的要害并不是“對物的崇拜”而是誤把人與人交換勞動的關系當成了單純的物與物相交換的關系,只有在拜物教消失以后才有可能實行馬克思所說的“按勞分配”原則。
《資本論》;辯證邏輯;抽象勞動;異化;對象性;拜物教
《思想教育研究》2016年第10期發(fā)表了顧鈺民教授題為《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的論文(以下簡稱“顧文”),對筆者發(fā)表在《思想理論教育》2016年第3期的《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一文提出了不同看法。能夠得到顧先生的指點,筆者深感榮幸。顧文認為我的文章“大部分都是正確的,說的也是在理的,都有馬克思原文的依據(jù),但由于在關鍵性問題上的錯誤,結果是結論明顯不靠譜”;同時,顧文也指出了導致他所認為的這些錯誤的原因,是“概念和邏輯上的混亂”。確實,我們談的本來就不是同一個邏輯層面上的問題,因此,筆者對顧文的回答,也主要從“概念和邏輯”入手。我想證明的是,顧文的邏輯很符合當前流行的“常識”, 但由于忽略了馬克思本人的概念和邏輯,導致顧文陷入了對馬克思的流行式誤解。這使筆者感到有必要澄清在原文中討論的究竟是哪個層面的問題。
列寧曾經(jīng)說過,“不鉆研和不理解黑格爾的全部邏輯學,就不能完全理解馬克思的《資本論》,特別是它的第1章。因此,半個世紀以來,沒有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是理解馬克思的!”*列寧:《哲學筆記》,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51頁。他還說過:“雖說馬克思沒有遺留下‘邏輯’,但他遺留下《資本論》的邏輯。應當充分利用這種邏輯來解決當前的問題。”*列寧:《哲學筆記》,第290頁。列寧的話表明,不鉆研和不理解黑格爾的全部邏輯學,不掌握《資本論》的邏輯,就不可能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不知道顧先生如何看待黑格爾的邏輯學和《資本論》的邏輯,但顧文認為只有離開“哲學”,才能真正搞清楚馬克思的“經(jīng)濟學”思想,這肯定與列寧的觀點是沖突的。按照列寧的看法,難道不正是黑格爾哲學能夠促進對馬克思《資本論》的理解?從顧文對我四個觀點的反駁來看,顧文顯然沒有考慮黑格爾的邏輯學,從而對《資本論》及其手稿的理解存在一些問題,甚至連傳統(tǒng)形式邏輯的規(guī)律也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首先,所謂“‘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就是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顯然違背了形式邏輯的“同一律”?!俺橄髣趧印迸c“勞動”是不是同一個概念?如果不是,那么“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就不等于“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如果認定“抽象勞動就是勞動”,“‘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就是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那么,只要有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就夠了,馬克思為什么還要創(chuàng)立勞動二重性理論,他的政治經(jīng)濟學革命的意義何在?把“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同“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混淆起來,豈不是抹煞了馬克思的價值理論與古典經(jīng)濟學的勞動價值論的區(qū)別?
顧文說“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當然是對的,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也是正確的”,這里的“當然”和“也”表明,有必要研究兩個命題之間的關系,否則馬克思提出勞動二重性學說就是多余的、從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到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發(fā)展自然也就是多余的了。筆者的看法同顧文正好相反。在筆者看來,從“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到“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政治經(jīng)濟學說史上的一個重大進步;從“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到“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倒退。在這一意義上,勞動二重性理論提出之前,說“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還可以算是正確的(但不準確),但是在勞動二重性理論提出以后,仍然泛泛地談論“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就是錯誤的。正是出于這樣的理由,必須“把這二者進行嚴格區(qū)分”。
至于說“在概念上把抽象勞動排除在勞動之外”“似乎抽象勞動概念的內(nèi)涵比勞動概念還要寬泛,是在勞動概念以上的概念”,以及“把勞動二重性理解為可以脫離勞動概念而存在”,不知道顧文怎么會憑空產(chǎn)生出這種奇怪的想法。難道說把“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同“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這兩者進行“嚴格區(qū)分”,就意味著“在概念上把抽象勞動排除在勞動之外”?筆者的看法同顧文正好相反,“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通過勞動二重性學說對“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這種含混的、不準確的看法的精確化;如果沒有這種精確化,有些人就會把“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同“勞動創(chuàng)造效用”相混淆,從而把“價值”概念混同于“使用價值”概念。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正是在這一方面犯了錯誤,而庸俗經(jīng)濟學卻是專門片面化和深化了這一錯誤(比如龐巴維克對馬克思的所謂“反駁”就是這樣)。筆者在原文第一個論點即“創(chuàng)造價值的不是勞動,而是抽象勞動”的一開始就明確指出:我講“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所針對的是“勞動創(chuàng)造財富”的錯誤觀點。與“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古典經(jīng)濟學觀點相比,馬克思關于“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觀點顯然更能反駁這種錯誤觀點。顧文之所以產(chǎn)生困惑,正是由于脫離了上下文,把單個命題割裂和孤立出來。同樣的道理,說“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并不意味著否認“具體勞動生產(chǎn)使用價值”,這應當是不難理解的吧?怎么能把兩者人為割裂開,然后導出“把勞動二重性理解為可以脫離勞動概念而存在”呢?
其次,顧文把“抽象勞動”這一歷史事實同反映這一事實的“抽象勞動”概念相混淆,這既是導致顧文無法理解我的第二個論點的重要原因,也是顧文邏輯不順的根源。顧文之所以弄不清“馬克思《1857-1858年經(jīng)濟學手稿》關于邏輯與歷史關系”的那“一大段”話,恰恰是由于既不理解馬克思的邏輯,也不理解一部勞動發(fā)展史。對于馬克思來說,勞動概念的發(fā)展史從屬于和依賴于勞動本身的發(fā)展史。如果像黑格爾那樣把邏輯與歷史的關系顛倒過來,就會導致唯心主義。
顧文認為“勞動是真實的東西,抽象勞動當然也是真實的東西”,拒絕承認勞動形式有一個歷史發(fā)展過程,表明它恰恰陷入了這種唯心主義。只要有人類社會存在,“勞動”就始終是真實的,但“抽象勞動”只在商品經(jīng)濟中才是真實的。顧文混淆了“抽象勞動”的歷史事實和“抽象勞動”概念,誤以為“抽象勞動”只是“馬克思提出的概念”,不知道撇開勞動的發(fā)展史,抽象勞動概念不可能“成為實際上真實的東西”*《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29頁。。《資本論》中關于“一切勞動,一方面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另一方面是人類勞動力在特殊的有一定的形式上的耗費……”的論述當然是馬克思的抽象,由此可以形成創(chuàng)造商品價值的抽象勞動概念;但馬克思的“抽象勞動”概念的提出與作為歷史事實的“抽象勞動”的存在是兩碼事。顧文撇開馬克思關于勞動發(fā)展史的史實,去討論馬克思對勞動的概念性抽象,抽象勞動概念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對于馬克思來說,重要的并不是一切勞動是不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它當然是),而是它能否被當作“相同的或抽象的人類勞動”。而恰恰在這一點上,歷史性體現(xiàn)出來了。不管認識到還是認識不到,“一切勞動”都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這本不是問題。問題在于:為什么原來就沒有人由此創(chuàng)立“抽象勞動”概念呢?顯然,這中間蘊含著一部勞動發(fā)展史和勞動概念形成史。其核心在于:由于分工不發(fā)達,私人勞動原來直接就是社會勞動,因此沒有拿不同勞動相互比較的必要;隨著分工的發(fā)展,勞動的形態(tài)也發(fā)生了改變,私人勞動需要通過交換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為社會勞動,為此就必須拿不同勞動進行比較。顧文撇開筆者在原文中列舉的馬克思對抽象勞動的非歷史性的否定,從自己對馬克思的誤解出發(fā),一口咬定“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是一切勞動具有的二重性”是“馬克思的原話”,這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并非“一切勞動”都具有二重性,只有生產(chǎn)商品的勞動才具有二重性。
其實,馬克思講得非常明確:他談到抽象勞動時指的只是生產(chǎn)商品的勞動。馬克思不僅明確地說,他談的是“商品包含的勞動的這種二重性”*《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頁。,而且在談到“一切勞動,一方面是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時,后面加了一個分號,然后說“就相同的或抽象的人類勞動這個屬性來說,它形成商品的價值”*《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0頁。。馬克思在哪個地方脫離“商品的價值”去談論“抽象勞動”了?顧文顯然是同流行看法一樣,誤把“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直接當成“抽象勞動”,沒有注意到這需要特定的歷史條件。
再次,顧文把價值的質與價值的量相混淆,重犯了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錯誤。抽象勞動是價值的質,它的決定同價值的量(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決定是不同的兩碼事,不能混淆。我講的市場對勞動的抽象是指市場通過不同勞動的比較把私人勞動轉化為社會勞動,即市場對勞動進行抽象,由此形成價值的質。這同把個別勞動時間抽象為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從而形成價值的量的規(guī)定性并不矛盾,因為抽象勞動本來就是質與量的統(tǒng)一,市場對勞動的抽象本來就是對勞動的質和勞動的量的抽象的統(tǒng)一。顧文借口“個別勞動時間抽象到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這一“市場過程”,否定勞動本身隨著市場的發(fā)育程度,有一個從個別勞動到特殊勞動再到一般勞動的發(fā)展過程,這樣就不可能理解《資本論》中論“價值形式或交換價值”的一節(jié)即第一章第三節(jié)。
馬克思曾經(jīng)批評說:“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根本缺點之一,就是它從來沒有從商品的分析,特別是商品價值的分析中,發(fā)現(xiàn)那種正是使價值成為交換價值的價值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8-99頁腳注(32)?!肮诺湔谓?jīng)濟學……從來沒有意識到,各種勞動的純粹量的差別是以它們的質的統(tǒng)一或等同為前提的,因而是以它們化為抽象人類勞動為前提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8頁腳注(31)。斯密就是這樣。馬克思批評斯密“經(jīng)常把商品價值決定于商品中所包含的勞動時間這一規(guī)定,同商品價值決定于勞動價值這一規(guī)定混為一談”*《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49頁。、“把價值決定于生產(chǎn)商品所耗費的勞動量,同商品價值決定于勞動的價值混為一談”*《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0頁腳注(16)。,顧文用馬克思對勞動概念的抽象代替市場對私人勞動的抽象、用“個別勞動時間抽象到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這一“市場過程”,代替勞動本身隨著市場的發(fā)育程度而發(fā)展的市場過程,恰恰重犯了斯密的這一錯誤。有意思的是,顧文斷言:“劉文表述為市場發(fā)育程度越高,抽象勞動的程度也就越高,這抽象勞動的高低區(qū)分標準是什么、我想一定是說不出來的。”*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思想教育研究》2016年第10期,第22頁。難道從個別勞動到特殊勞動再到一般勞動,所表現(xiàn)的不正是勞動的這種抽象程度高低的“區(qū)分標準”?
如果說,顧文把“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同“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混淆起來,并以后者反對前者,這種做法違反的只不過是形式邏輯,那么,抹煞勞動發(fā)展史,認為勞動的社會形式始終是一樣的,認為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的私人勞動不需要經(jīng)過從個別勞動到特殊勞動再到一般勞動的演化,這種做法違反的就不只是形式邏輯,而是歷史唯物主義這種“哲學”了。把價值的量與質相混淆,認為市場對私人勞動的抽象僅僅是量的抽象,似乎量的抽象可以不以質的抽象為前提,從而重新回到已經(jīng)被馬克思批判過的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錯誤,這種做法則表明,顧文既背離了歷史唯物主義,又不理解馬克思的邏輯如何從黑格爾的邏輯發(fā)展而來。
就“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而言,由于商品的二重性與勞動的二重性之間體現(xiàn)的是對象性關系,因此有必要從價值對象性與勞動抽象程度的關系以及拜物教與異化勞動的關系出發(fā),對馬克思的邏輯作進一步的展開。
以顧先生的學術修養(yǎng),不可能不知道馬克思對方法的重視。遺憾的是顧文把哲學與政治經(jīng)濟學對立起來,不是立足于對馬克思的價值理論進行整體性研究,而是認為哲學語言“讓人在云里霧里總繞不出來”,用“經(jīng)濟學語言”才能把話講得更清楚。沒有讓顧先生理解我的觀點,責任在我。但我不能因為自己工作沒做好,而讓顧先生誤以為在馬克思那里哲學和經(jīng)濟學是分離的甚至是對立的。特別是考慮到目前研究《資本論》的學者很少按照列寧的教導,去鉆研黑格爾的邏輯學,筆者想介紹一下馬克思的邏輯,以就教于顧先生。由于我原來的文章已經(jīng)引用過《1857-1858年經(jīng)濟學手稿》,這里僅限于馬克思在其他著作中關于方法的論述。
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馬克思自己承認,對于普通人即缺乏“抽象力”的人來說,“價值形式那一部分”不好懂。在第二版的跋中,馬克思明確提出,人們對《資本論》的方法理解得很差,例如:法國的評論家一方面責備馬克思像黑格爾那樣“形而上學地研究經(jīng)濟學”,另一方面責備馬克思“只限于批判地分析既成的事實,沒有為未來的食堂開出調味單”;德國的評論家則大叫什么“黑格爾的詭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9—20頁。。對此,馬克思的回答是:“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因為黑格爾的辯證法是唯心辯證法而馬克思的辯證法是唯物辯證法;但就辯證法的合理形態(tài)來說,“我公開承認我是這位大思想家的學生,并且在關于價值理論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賣弄起黑格爾特有的表達方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2頁。尤其是關于“價值實體”,遵循的完全是黑格爾“實體即主體”的邏輯,只有從這種邏輯出發(fā),才能理解馬克思對價值形式或交換價值的分析。這正是未引起顧文重視的部分。
當然,馬克思也考慮到研究方法與敘述方法的區(qū)別,因此在《資本論》第二版中,馬克思特意對第一章的相關內(nèi)容做了修改:“第一章第一節(jié)更加科學而嚴密地從表現(xiàn)每個交換價值的等式的分析中引出了價值,而且明確地突出了在第一版中只是略略提到的價值實體和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價值量之間的聯(lián)系。第一章第三節(jié)(價值形式)全部改寫了,……第一章最后一節(jié)《商品的拜物教性質及其秘密》大部分修改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14頁。
馬克思在第一章第一節(jié)如何“更加科學而嚴密地從表現(xiàn)每個交換價值的等式的分析中”引出價值,以及如何明確地突出“價值實體和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價值量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前面的邏輯分析已經(jīng)很清楚了。這里先談談馬克思在第一章第三節(jié)對價值形式的分析,后文再討論第四節(jié)對拜物教的分析。它們都涉及顧文所說的“抽象的哲學”,即黑格爾的邏輯學和辯證法。
在第一章第三節(jié)即“價值形式或交換價值”的一開頭,馬克思就提出了一個重要概念:價值對象性,與此對應的則是第四節(jié)的“使用對象性”。由于馬克思按照黑格爾的慣例,把勞動理解為“對象性活動”,因此價值對象性與使用對象性的關系體現(xiàn)的正是凝結在商品中的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的關系,而顧文卻沒有理解這一點。馬克思指出,“價值對象性純粹是社會的”,“價值對象性只能在商品同商品的社會關系中表現(xiàn)出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1頁。。這說明,并非像顧文斷言的那樣,只要有勞動,就有抽象勞動,而是只有通過交換,勞動才會被抽象,“因為任何商品都不能把自己當作等價物來同自己發(fā)生關系,因而也不能用它自己的自然外形來表現(xiàn)它自己的價值,所以它必須把另一商品當作等價物來同它發(fā)生關系,或者使另一商品的自然外形成為它自己的價值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1頁。在這一意義上,抽象勞動并不是人和自然的關系,而是人和人的關系?!爸灰嬖趧趧?,就一定存在抽象勞動”這種流行觀點的錯誤恰恰在于,它滿足于對“人類勞動力的耗費”的理解,誤把它同“勞動的抽象”混淆起來,從而把人與人的關系當成了人與自然的關系。
商品是用于交換的勞動產(chǎn)品,因此與普通勞動產(chǎn)品的區(qū)別就在于“交換”。市場的發(fā)育程度表現(xiàn)為交換的發(fā)展程度。馬克思曾經(jīng)專門研究過市場的發(fā)育程度,在《哲學的貧困》中,他指出:“交換有它自己的歷史。它經(jīng)過各個不同的階段?!薄霸?jīng)有過這樣一個時期,例如在中世紀,當時交換的只是剩余品,即生產(chǎn)超過消費的過剩品?!薄耙苍?jīng)有過這樣一個時期,當時不僅剩余品,而且一切產(chǎn)品,整個工業(yè)活動都處在商業(yè)范圍之內(nèi),當時一切生產(chǎn)完全取決于交換?!?《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79頁。
從勞動作為“對象性活動”的角度來看,研究價值形式從“簡單的、個別的或偶然的價值形式”到“總和的或擴大的價值形式”再到“一般價值形式”和“貨幣形式”的發(fā)展過程,既是研究交換的發(fā)展過程,也是研究勞動向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分化的過程。馬克思指出:“勞動產(chǎn)品只是在它們的交換中,才取得一種社會等同的價值對象性,這種對象性是與它們的感覺上各不相同的使用對象性相分離的。勞動產(chǎn)品分裂為有用物和價值物,實際上只是發(fā)生在交換已經(jīng)十分廣泛和十分重要的時候,那里有用物是為了交換而生產(chǎn)的,因而物的價值性質還在物本身的生產(chǎn)中就被注意到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0頁。顯然,這正是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中所說的“一切生產(chǎn)完全取決于交換”的時期,那時候還根本不存在馬克思對勞動的“抽象”,因此,像顧文所說的“對‘抽象勞動’進行抽象的主體是馬克思,而不是市場”,是不能成立的。
與價值形式或交換價值的發(fā)展對應的,正是勞動被市場逐步抽象的過程。第一,在“簡單的、個別的或偶然的價值形式”中,勞動還只是偶爾被抽象,以“20碼麻布=1件上衣”為例,“當上衣作為價值物被看作與麻布相等時,前者包含的勞動就被看作與后者包含的勞動相等”:“固然,縫上衣的勞動是一種與織麻布的勞動不同的具體勞動。但是,把縫看作是與織相等,實際上就是把縫化為兩種勞動中確實等同的東西,化為它們的人類勞動的共同性質?!?《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5頁。于是,作為縫的個別勞動就成為抽象勞動的表現(xiàn)形式。第二,在“總和的或擴大的價值形式”中,一個商品例如麻布的價值表現(xiàn)在商品世界的其他無數(shù)的元素上,“每一個其他的商品體都成為反映麻布價值的鏡子。這樣,這個價值本身才真正表現(xiàn)為無差別的人類勞動的凝結?!虼?,現(xiàn)在麻布通過自己的價值形式,不再是只同另一種個別商品發(fā)生社會關系,而是同整個商品世界發(fā)生社會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8—79頁。如果說,這進一步表明,抽象勞動并不只是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且同時并且主要地是人與人的關系,那么,由于“每一種商品,上衣、茶葉、小麥、鐵等等,都在麻布的價值表現(xiàn)中充當?shù)葍r物,因而充當價值體”,“每一種這樣的商品的一定的自然形式,現(xiàn)在都成為一個特殊等價形式,與其他許多特殊等價形式并列”,因而,與個別的價值形式中包含的個別勞動不同,“種種不同的商品體中所包含的多種多樣的一定的、具體的、有用的勞動,現(xiàn)在只是一般人類勞動的同樣多種的特殊的實現(xiàn)形式或表現(xiàn)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9—80頁。在總和的或擴大的價值形式中所包含的特殊勞動,成為抽象勞動在交換關系發(fā)展中的第二個階段。第三,一般價值形式(即所有商品的價值都表現(xiàn)在特定的商品例如麻布中)的出現(xiàn)“只是商品世界共同活動的結果。一個商品所以獲得一般的價值表現(xiàn),只是因為其他一切商品同時也用同一個等價物來表現(xiàn)自己的價值,而每一種新出現(xiàn)的商品都要這樣做。這就表明,因為商品的價值對象性只是這些物的‘社會存在’,所以這種對象性也就只能通過它們?nèi)娴纳鐣P系來表現(xiàn),因而它們的價值形式必須是社會公認的形式”。馬克思分析了麻布作為一般等價物的性質:麻布的物體形式“是當作一切人類勞動的可以看得見的化身,一般的社會的蛹化”,“同時,織,這種生產(chǎn)麻布的私人勞動,也就處于一般社會形式,處于與其他一切勞動等同的形式。構成一般價值形式的無數(shù)等式,使實現(xiàn)在麻布中的勞動,依次等于包含在其他商品中的每一種勞動,從而使織成為一般人類勞動的一般表現(xiàn)形式。這樣,對象化在商品價值中的勞動,不僅消極地表現(xiàn)為被抽去了實在勞動的一切具體形式和有用屬性的勞動。它自身的積極的性質也清楚地表現(xiàn)出來了。這就是把一切實在勞動化為它們共有的人類勞動的性質,化為人類勞動力的耗費?!?《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2—83頁。如果按照顧文的邏輯,那么,“使織成為一般人類勞動的一般表現(xiàn)形式”就是一種無法理解的表達方式,因為“織”只會被顧文理解為一種個別的勞動,而“個別勞動成為一般勞動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說法,完全超出了顧文對“人類勞動力耗費”的理解。之所以如此,恰恰是由于顧文無法理解抽象勞動的社會性質,而馬克思則明確地指出了這一點:“把勞動產(chǎn)品表現(xiàn)為只是無差別人類勞動的凝結物的一般價值形式,通過自身的結構表明,它是商品世界的社會表現(xiàn)。因此,它清楚地告訴我們,在這個世界中,勞動的一般的人類的性質形成勞動的獨特的社會的性質。”*《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5—84頁。第四,貨幣形式,即固定地以金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形式,因為金的自然形式天然適合于充當一般等價物:“一旦它在商品世界的價值表現(xiàn)中獨占了這個地位,它就成為貨幣商品。只是從它已經(jīng)成為貨幣商品的時候起,第四種形式才同第三種形式區(qū)別開來,或者說,一般價值形式才轉化為貨幣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頁。這樣,馬克思就通過對價值對象性的歷史形式的考察,完成了對勞動二重化或勞動被抽象過程的歷史考察。
馬克思指出,“誰都知道……商品具有同它們使用價值的五光十色的自然形式成鮮明對照的、共同的價值形式,即貨幣形式”,但是資產(chǎn)階級經(jīng)濟學從來沒有指明這種貨幣形式的起源,就是說,探討商品價值關系中包含的價值表現(xiàn),怎樣從最簡單的最不顯眼的樣子一直發(fā)展到炫目的貨幣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2頁。,而馬克思則通過考察價值形式即交換形式的發(fā)展,研究了勞動被二重化的歷史過程。這就為第一章第四節(jié)探討商品的拜物教性質及其秘密奠定了基礎。
“異化”本來就是一個與“對象化”相關的哲學概念。在黑格爾哲學中,對象化是指主體外化到對象中,異化指的則是主體在這種外化中自己反對自己。馬克思首先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了“異化勞動”概念,明確地把“異化”和“對象化”分開,認為異化勞動或自己反對自己的勞動只存在于私有制社會,而對象化勞動則指勞動的對象化,因此存在于一切社會形態(tài)包括未來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后來,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中,“勞動自己反對自己”的觀念演化為勞動二重性概念,從中形成了“物化勞動”的思想。異化勞動和勞動二重性這兩個概念的提出都受到黑格爾的影響,物化勞動更是主要涉及價值對象性。在筆者原來的文章中專門對黑格爾與馬克思的哲學和邏輯作了說明。顧文顯然沒有搞明白筆者說了些什么,居然說“抽象勞動這一概念的存在遠比異化概念要早很多”,理由是“異化的根源是資本主義私有制”。*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第22頁。這里存在兩個錯誤:第一,顧文承認抽象勞動概念是馬克思提出的,卻不知道異化概念最晚在近代哲學比如在盧梭和霍布斯哲學那里就出現(xiàn)了,怎么可能“抽象勞動這一概念的存在遠比異化概念要早很多”呢?第二,眾所周知,有人曾經(jīng)認為“異化勞動是資本主義社會特有的現(xiàn)象”,這主要是針對對象化勞動存在于一切社會中而言的,不知為什么顧文要把它變成“異化的根源是資本主義私有制”這樣一種含混的觀念,難道其他私有制社會就不存在異化現(xiàn)象?
至于說“拜物教的實質是對勞動的異化”,這就更“不靠譜”了。在馬克思那里,拜物教的含義非常明確:“這只是人們自己的一定的社會關系,但它在人們面前采取了物與物的關系的虛幻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9—90頁。而異化的本義是自我異化,異化勞動就是勞動自己反對自己,怎么會冒出一個“對……的異化”呢?顧文到底想說,是拜物教使勞動異化了,還是“拜物教的實質”(因而不是拜物教的現(xiàn)象或形式?)使勞動異化了?這表明,顧文由于不懂黑格爾的邏輯學,把馬克思對拜物教的批判變成了一種含糊其辭的東西。馬克思的看法跟顧文正好相反,是勞動的異化導致了拜物教,而不是拜物教導致了勞動的異化。
在馬克思的語境中,拜物教不僅是一種錯誤見解,更是一種異化的現(xiàn)實,正如抽象勞動不僅是經(jīng)濟學家的抽象,更是一種由市場完成的現(xiàn)實一樣。這里存在的是雙重異化:一是現(xiàn)實生活的異化即勞動的異化及其現(xiàn)實結果,二是理論的異化即對勞動異化及其結果的認可和接受。拜物教的信徒是認識不到拜物教的虛幻性的,恰恰相反,他們把它認作真正的、永恒的現(xiàn)實,因而是唯一正常的形態(tài)。在拜物教徒眼里只有資產(chǎn)階級經(jīng)濟學才是“客觀真理”,而且在貨幣和資本等形式“恰好形成資產(chǎn)階級經(jīng)濟學的各種范疇”這個意義上,它也確實構成了一種貌似唯一科學的形態(tài),因為“對于這個歷史一定的社會生產(chǎn)方式即商品生產(chǎn)的生產(chǎn)關系來說,這些范疇是有社會效力的、因而是客觀的思維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3頁。。
這也表明,雖然資產(chǎn)階級經(jīng)濟學家并不反對“人類勞動力的耗費”這一說法,但他們是不會承認存在“抽象勞動”這一事實的。顧文撇開“抽象勞動”存在的歷史條件,把“抽象勞動”無條件地混同于“人類勞動力的耗費”,從而必然把商品價值混同于通常意義的勞動,而不是作為歷史產(chǎn)物的“抽象勞動”。這使得顧文一開始試圖解釋馬克思關于“在生產(chǎn)者面前,他們的私人勞動的社會關系就表現(xiàn)為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是說,不是表現(xiàn)為人們在自己勞動中的直接的社會關系,而是表現(xiàn)為人們之間的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馬上就陷入了錯誤。顧文的解釋是:“這里人們之間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就是由價值來聯(lián)系的物的關系,或者物之間反映的人與人的關系,即人們相互交換勞動的關系?!边@里“或者”前的半句是正確的,“或者”后的半句則是錯誤的,因為“在生產(chǎn)者面前”(顧文引用時漏掉了“面前”二字),“私人勞動的社會關系……表現(xiàn)為人們之間的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但生產(chǎn)者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相反,一旦生產(chǎn)者意識到“人們之間的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本質上是“物之間反映的人與人的關系,即人們相互交換勞動的關系”,一旦他們有了這種自覺,那么拜物教也就不復存在了。這可以為顧文后面馬上引用的一段話所證明。馬克思指出:“可見,人們使他們的勞動產(chǎn)品彼此當做價值發(fā)生關系,不是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物只是同種的人類勞動的物質(顧文誤作“位置”)外殼。恰恰相反,他們在交換中使他們的各種產(chǎn)品作為價值彼此相等,也就使他們的各種勞動作為人類勞動而彼此相等?!毕旅孢€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恰恰是否定顧文的前述解釋的,但顧文沒有引用:“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們這樣做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1頁。換句話說,正是因為生產(chǎn)者不知道他們自己做的是什么(互相交換勞動),正是因為他們誤以為自己只是用物交換物,才形成了拜物教,而不是像顧文所認為的那樣,“商品拜物教的秘密就是對勞動異化”“商品拜物教的實質是對商品價值的拜物教”。更有意思的是顧文還專門做了說明:“這就是拜物教的秘密所在,人生產(chǎn)了商品這個(?)物,但最終(?)形成了對物的依賴和對物的崇拜,受物的統(tǒng)治?!?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第23頁。馬克思從來沒有說過商品是“物”,或者拜物教是“對物的依賴和對物的崇拜,受物的統(tǒng)治”,這都是顧文把自己的觀點加給了馬克思。馬克思的觀點恰恰相反:商品并不是物,而是人與人之間交換勞動的關系;拜物教是誤把人與人的關系當成了物與物的關系,因此,只要你把人與人交換勞動的關系當成單純的物與物相交換的關系,那就陷入了拜物教,至于你是崇拜物還是鄙棄物,這并不是區(qū)分拜物教與否的標準。價值物對人的統(tǒng)治本身是一種客觀現(xiàn)象,你“崇拜”它也罷,鄙棄它也罷,都影響不到這種現(xiàn)象。馬克思甚至認為,即使科學發(fā)現(xiàn)“勞動產(chǎn)品作為價值,只是生產(chǎn)它們時所耗費的人類勞動的物的表現(xiàn)”,“這一發(fā)現(xiàn)在人類發(fā)展史上劃了一個時代,但它決沒有消除勞動的社會性質的物的外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1頁。
這就說明,要想消除拜物教,單靠科學是不行的,單靠人們的意志也是不行的?!皻v史上周期性地重演的革命動蕩是否強大到足以摧毀現(xiàn)存一切的基礎,如果還沒有具備這些實行全面變革的物質因素,就是說,一方面還沒有一定的生產(chǎn)力,另一方面還沒有形成不僅反抗舊社會的個別條件,而且反抗舊的‘生活生產(chǎn)’本身、反抗舊社會所依據(jù)的‘總和活動’的革命群眾,那么,正如共產(chǎn)主義的歷史所證明的,盡管這種變革的觀念已經(jīng)表述過千百次,但這對于實際發(fā)展沒有任何意義?!?《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5頁。
一旦我們認識到,勞動的異化是自我異化,那么,它的揚棄必然也是自我揚棄,用馬克思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話說:“自我異化的揚棄同自我異化走的是同一條道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82頁。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正是在這一意義說:“一旦我們逃到其他的生產(chǎn)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產(chǎn)的基礎上籠罩著勞動產(chǎn)品的一切魔法妖術,就立刻消失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93頁。馬克思分析了各種私人勞動直接表現(xiàn)為社會勞動的生產(chǎn)方式,由于勞動的社會性無須通過交換就可以直接表現(xiàn)出來,因此也就不存在拜物教。其中,共產(chǎn)主義社會即自由人聯(lián)合體是其最高形式,在這種形式中,由于不存在商品生產(chǎn)和商品交換,按勞分配意味著按照每個人所給予的勞動量,領回別人用同等的勞動量生產(chǎn)出的個人消費品。在自由人聯(lián)合體中,勞動無須二重化為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分配的對象也不是價值而是使用價值。
顧文一方面承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按勞分配與馬克思所說按勞分配并不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又說“按勞分配何以可能”的問題是一個假問題,聲稱“今天實行的收入分配制度的主體是按勞分配”,從而陷入了自相矛盾。顧文認為“按勞分配制度的條件有兩個:一是生產(chǎn)力水平;二是所有制性質”*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第23頁。,但卻沒有注意,馬克思認為生產(chǎn)力水平必須高于發(fā)達資本主義才能實行按勞分配。顧文完全撇開了我下面一段話:“馬克思所說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第一階段是后資本主義階段,生產(chǎn)力水平高于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中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chǎn)力水平卻落后于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實際上,按照鄧小平的預計,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結束的時候,中國的生產(chǎn)力要達到‘中等發(fā)達國家’的水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通往馬克思所說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第一階段的一條道路,即‘中國道路’,而不是共產(chǎn)主義第一階段的那種社會狀態(tài),即不是那種已經(jīng)消滅了商品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的社會狀態(tài)。分配關系是由生產(chǎn)關系、最終是由生產(chǎn)方式?jīng)Q定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仍然是價值生產(chǎn),甚至是剩余價值生產(chǎn),而不是單純的使用價值生產(chǎn),因此分配的對象仍然是價值和剩余價值,而不是使用價值。”*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思想理論教育》2016年第3期,第27頁。顧文知道按照生產(chǎn)力水平衡量,中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并不是馬克思所說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第一階段而是通往那個階段的一條道路,因而承認“現(xiàn)在還沒有條件實行馬克思所說的真正意義的按勞分配”,卻還要堅持“按勞分配是客觀存在的”,硬說“現(xiàn)實中的按勞分配”是“與市場經(jīng)濟聯(lián)系在一起,帶有市場經(jīng)濟的特征或痕跡的按勞分配”*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第23頁。,這完全撇開了馬克思對按勞分配的主體、對象、方式的論述,因而失去了針對性。馬克思的“按勞分配”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按勞分配”,雖然使用了同樣的詞,但實際上是不同的兩個概念。硬扯到一起,表面上似乎找到了理論根據(jù),實際上卻讓人感到在詭辯,還不如直接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際出發(fā)講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的按勞分配原則。至于我談“對剝削收入進行調節(jié)完全正當”,并沒有說勞動收入就不能調節(jié),只是認為一旦對勞動收入進行調節(jié)就不再是按勞分配;而顧文卻強調對勞動收入和剝削收入同等對待:“我們稅收法規(guī)定的對象只是收入,而不管這是勞動收入還是剝削收入,在法治面前人人平等,這就是依法治國?!?顧鈺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是馬克思經(jīng)濟學的核心觀點——與劉珍英〈馬克思對“價值”的否定理解〉四個觀點的商榷》,第24頁。且不談顧文的階級立場和傾向性何在,單就“按勞分配”原則來說,難道與“對勞動收入的稅收調節(jié)”是相容的嗎?
所有這一切都表明,由于對馬克思的邏輯了解不夠,顧文缺乏對拜物教的免疫力。從顧文對馬克思哲學的陌生程度來看,其對《資本論》的引用,與其說是基于對《資本論》本身的把握,還不如說是為了證明傳統(tǒng)的教條。
【責任編輯 龔桂明】
Back to Marx’s Logic:Response to Professor Gu Yumin’s Refutation
LIU Zhen-ying
The research on Marxian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especially on his theory of labor,must return to Marx’s logic,thus promoting the unity of theory and practi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identification of logic and history.According to Marx:a)it is not labor but the “abstract labor” that creates value;b)the “actually true” abstract labor has only gradually come into being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arket;c)individual labor,particular labor,general labor,are the phases of the development of abstract labor expressed in the form of value;d)the point of fetishism is not the worship of material but mistaken the relation of man to man as that of material to material,therefore only after the disappearance of fetishism is it possible to fulfill Marxian principle of “distributing according to one’s work”.
the Capital;dialectical logic;abstract labor;alienation;gegenst?ndliche;fetishism
2017-05-30
劉珍英,中共上海市委黨校第一分校副教授,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上海 210713)。
上海市社會科學基金委托課題“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研究”(2016WZX020);上海市社會科學基金課題“生態(tài)資本主義與當代中國綠色發(fā)展的實現(xiàn)機制研究”(2016BKS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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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1398(2017)03-006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