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名貴古硯 兩位文化名人
——淺讀明代收藏家項元汴詩文端硯

◆王鴻葆（武漢）

一方名貴古硯 兩位文化名人
——淺讀明代收藏家項元汴詩文端硯

◆王鴻葆（武漢）

一、來歷

我是湖北漢陽人，家鄉(xiāng)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在明清時期出過不少進(jìn)士、翰林、名師、官員，如清康熙帝的啟蒙老師熊伯龍，清金石鑒藏家葉東卿，清兩廣總督葉名琛等，都是從漢陽這塊土地上走出去的讀書人。因為我特別偏愛文人題刻銘文的硯品，所以總是夢想：能在故鄉(xiāng)見到先賢們的文化遺物。2001年春天“福緣天降”，有幸認(rèn)識了漢陽蔡甸（今武漢市蔡甸區(qū)）永安鎮(zhèn)劉東成君，在他手中看到了這方“項子京詩文硯”（見下圖）。當(dāng)時，我不知道項子京何等人物，只覺得其硯氣息不凡，銘文書刻者，決非泛泛之輩。后經(jīng)討價還價，緣于鄉(xiāng)親之情，才以善價得到。急忙回到家中，查資料，細(xì)琢磨，方知：項子京就是名冠古今的書畫收藏大家項元汴。驚喜之情，無可言表。

二、淺讀

這是一件明代文人用硯，長17.5公分，寬13.6公分，高3.2公分。由端石雕制而成，石色青中泛紫，質(zhì)理堅潤、細(xì)膩、純凈，呵之有水氣，按之現(xiàn)指痕，掂之有壓手感，叩之聞瓦木之聲。

項元汴詩文端硯側(cè)面

硯作桃形，端莊凝重，體扁背平，兩面有工。硯面淺浮雕一只青鸞雙翅抱桃之狀，青鸞的雙翅垂落，與翻卷的桃葉構(gòu)成硯緣，中間開墨池和墨堂。鸞翅上的羽毛、桃葉上的筋脈刻畫細(xì)致生動，形體規(guī)整、雅致，有富貴氣。

此裝飾俗稱“青鸞獻(xiàn)壽”。青鸞，傳說為青色的鳳凰類神鳥，桃，為仙桃，是長壽的象征，青鸞與仙桃圖飾，寓“永世長存”。

硯體古貌蒼蒼，堂內(nèi)有較明顯的研磨痕跡，墨銹和包漿自然，純厚亮潤，古色盈盈。再從石質(zhì)、硯式、雕刻、做工等方面品鑒，具明硯風(fēng)格特征，為明代硯臺中的上乘之作。

硯體有兩處銘文。

一處在硯背，有項子京題寫的行書銘文（七言詩）：“正變上窺倉籀法，流源旁治古今文。雕蟲合是壯夫事，目論吾嗤揚子云。項子京題。”三十二字。

另一處在硯身左側(cè)面，有隸書“古硯不容留宿墨”七個大字，后落行書“小松”二字款。

兩處銘文，均為“一眼”老刻，無疑。

據(jù)銘文可知，三十二字行書銘文（七言詩）， 是硯的主題銘文，為硯主人項子京題寫。七字隸書銘文，應(yīng)該是繼項子京后另一位收藏者的題識。

從七字隸書銘文看，其書法及刀法，蒼勁古雅，功力老辣非凡，足見大家風(fēng)采。明清時期，字號稱“小松”又享有大名者，只有明代的朱纓和清代的黃易。朱纓（1520―1587）為明代著名竹刻家，黃易為清代著名金石篆刻家。孰是孰非？

經(jīng)查核，“七字隸書銘文”之句，典出明末民族英雄史可法（1601―1645）的二句自勉詩 “古硯不容留宿墨，舊瓶隨意插新花”之上句。朱纓卒于1587年，自勉詩問世時，朱纓已去世多年，可以排除；再從書法風(fēng)格和篆刻功力來推敲，此“小松”是清代的黃易。

再從三十二字行書（詩文）看，項子京何許人？

第一，究其人名與字號，明清兩代歷史名人中，字號稱“子京”的有多人，人名叫“項子京”的，只有明代項元汴一人。第二，查其字體、筆跡、書風(fēng)，與項元汴的行書風(fēng)格基本一致。第三，再看詩文內(nèi)容、思想以及個人經(jīng)歷、作為，也與項元汴本人對得上號。因此，可以認(rèn)定，其詩文出自項元汴之手，項子京就是項元汴。

項元汴（1525—1590），字子京，號墨林、墨林居士、漆園敖吏、退密齋主人，浙江嘉興人。明國子生，為項忠后裔。少即英敏，博雅好古，研讀文史，工詩文，善繪畫，兼擅書法。山水學(xué)元代黃公望、倪瓚，書法出入唐智永、元趙孟頫。20歲時父親病逝，他便放棄仕宦之途，盡孝待奉老母，從此淡泊功名，醉心翰墨，便以收藏鑒賞書畫為樂。

項氏家族本為嘉興名門豪族，家業(yè)富厚，項元汴又善于經(jīng)商，更富甲一方。他有財力支撐，廣集名人字畫、鼎彝古玩，又能廣交朋友，集思廣益，同時代的書畫、篆刻名家如文彭、文嘉、彭年、陳淳、仇英、董其昌等均與其交往密切，并成了他的收藏顧問。見多而識廣，實踐出真知，項氏辨別古董真?zhèn)蔚难哿Α拔黾昂涟l(fā)”，當(dāng)時無人可比。

萬歷皇帝聞其名，特賜璽書，征他出來做官，他無動于衷，堅辭不去，而把畢生的精力投入到鑒藏文物上。項氏曾得到一架鐵琴，上有“天籟”二字，十分喜愛，故將其“學(xué)古堂”藏書樓更名為“天籟閣” 。到其晚年，“天籟閣”藏品皆精妙絕倫，數(shù)量極豐，其中，所藏書畫就有一千多件，尤以藏畫著稱于世。他應(yīng)該是中國書畫鑒藏史上除皇家內(nèi)府以外，民間最大的私人收藏家。

項氏有《天籟閣帖》《墨林山堂詩集》《蕉窗九錄》等著作。傳世畫作中有《壽星竹》輯入《石渠寶笈》，《蘭竹圖》輯入《倫敦中國藝展出品圖說》。

可惜的是，項元汴離世不到六十年，明朝滅亡。清順治二年（1645），清兵南下攻破嘉興府，項氏“天籟閣”的全部藏品，均被千夫長汪六水掠奪一空。這些稀世之寶，除一部分流散民間外，大部分珍貴古董、典籍、字畫被歸入清廷內(nèi)府。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許多“天籟閣”所珍藏的書畫，都鈐有“乾隆御覽之寶”之類的印章，就是那次被劫掠入宮的。

在項元汴現(xiàn)存的遺物中，所見古硯甚少。乾隆四十六年（1781）編纂完成的《西清硯譜》載古硯二百余件，其中有一件《項元汴銘瓶形端硯》，硯背有隸書“墨林珍賞” 四字主題銘文，后鈐篆書“項氏家藏”方形印款，該硯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此硯主題銘文是一首“七言詩” ，詩中所嗤笑的“揚子云”， 是指西漢時期的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揚雄。揚雄（公元前53-18年），字子云，西漢蜀郡（今成都）人。早年研究文字、辭賦，并以文章名世，后轉(zhuǎn)而研究哲學(xué)而輕視文學(xué)藝術(shù)。他主張一切言論都應(yīng)以“五經(jīng)”為準(zhǔn)則，并以鄙薄的口氣說過：“辭賦非賢人君子詩之正”，“雕蟲鐫刻，壯夫不為”。此偏見之說，對后世有消極影響。項元汴認(rèn)為“雕蟲鐫刻”博大精深，是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雕刻、繪畫、書法、詩歌、文學(xué)等都是有作為的事業(yè)。遂在這件琢制精良的端硯上題寫了這首詩，嘲笑揚雄的說法是目論，是淺見無知之說。

此四句“七言詩”，情真意篤，文筆張揚，正是項元汴熱愛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的思想寫照。

斗轉(zhuǎn)星移，此硯碾轉(zhuǎn)流傳到清中期，落到了篆刻家黃易的手上。黃易（1744—1802）字大易，號小松，浙江杭州人。黃樹谷子，監(jiān)生，官至濟(jì)寧運河同知。工詩文，善填詞，能書善畫，精于篆刻，兼熟隸法，以隸體入款識，古雅而蒼秀，深得漢人風(fēng)韻，馳名當(dāng)時。書法和篆刻均有成就，黃易作為浙派主要印人，與丁敬、蔣仁、奚岡齊名，為“西冷八家”之一。一生嗜好金石文字，也是品硯高手。

文人之間志趣相通，惺惺相惜，黃易賞讀硯銘，睹物生情，遂在硯側(cè)用隸書刻下了“古硯不容留宿墨”七個大字，寄以關(guān)愛。此句原意是：“做事要勤奮努力，今日之事今日畢”。黃易借用這句古訓(xùn)，告示后人，言外之意似說：這件古硯很是寶貴，希望你們多加呵護(hù)，不要讓它蒙塵，使之流芳百世。

綜上所述，可以認(rèn)定，此詩文硯是明代項元汴的遺物，后為清代黃易收藏題銘。

三、簡評

此硯石優(yōu)、形美、工精，古樸典雅，路分很高；歷經(jīng)四百多年滄桑，品質(zhì)相貌，基本完好；其中，最難得是“一硯兩銘”，流傳有緒，承載著明清兩位文化名人——收藏家項元汴、篆刻家黃易的手跡，一字一珠，文彩照人。故此硯極具文史研究價值和文物價值，彌足珍貴。

王鴻葆，字鴻齋，1941年出生，湖北武漢人。現(xiàn)為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硯文化聯(lián)合會會員。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受《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藏硯》這本書的影響，與硯結(jié)緣，開始學(xué)習(xí)收藏古硯，逐步走上“專題收藏古硯·研究硯文化”的道路并孜孜以求三十余年。迄今已集藏從秦漢到民國較有特色的古硯三百余件。其中，有文人、官人、印人、匠人、方外人，書畫家、篆刻家、收藏家，如文彭、項元汴、劉洪、劉一燝、譚元春、金農(nóng)、司徒文膏、高簡、阮元、吳樸堂等名人題刻銘文的硯臺三十余件。

2001年退休后，以“研究硯學(xué)·弘揚硯文化”為樂事，采取邊讀書、邊研討、邊寫作的方法，先后撰寫了：詮釋、斷代、辨?zhèn)?、考證、投資等“讀硯小文章”數(shù)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