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琴
(山東理工大學 音樂學院, 山東 淄博 255000)
論先秦古琴音樂內(nèi)涵的三個維度
王秀琴
(山東理工大學 音樂學院, 山東 淄博 255000)
音樂內(nèi)涵的三維度即音樂的描繪性、情感性與象征性三位一體理論,是本世紀初莫斯科音樂家瓦蓮金娜對音樂內(nèi)涵理論的最新研究成果,亦是這一領(lǐng)域的突破性進展,為各國音樂同仁所關(guān)注。早在先秦時期,古琴音樂就已具備了音樂內(nèi)涵的三維度特性,并且互為補充,在描繪性、情感性的同時,更以象征性見長,窺一見全,從另一側(cè)面展現(xiàn)了先秦時期音樂文化之卓著。
音樂內(nèi)涵;三維度;古琴音樂
本世紀初,莫斯科音樂家瓦蓮金娜對音樂內(nèi)涵提出三個維度理論,引起世人關(guān)注,即音樂內(nèi)涵的描繪性、情感性與象征性,三位一體,其中情感性為必然,描繪性與象征性是為可能。這一成果為俄羅斯音樂內(nèi)涵理論極具概括性的理論,并被翻譯成英、德及中文等多國語言。當今音樂具備三維度已不足為奇,然而早在先秦時期,我國的古琴音樂內(nèi)涵就兼具了這一特性,并時有側(cè)重,時有滲透,三者密切相連,相互融合,其中描繪性是前提,情感性是其過程,無窮的寓意和意境才是其最終的追求,音止意不止,無聲勝有聲,展示了先秦古琴音樂發(fā)展的高度。
古琴是中國古老的彈撥樂器之一,亦稱七弦琴,迄今約有三千余年。據(jù)《世本·作篇》載:“神農(nóng)作琴。神農(nóng)古琴長為三尺六寸六分,上為宮、商、角、徵、羽五弦?!笨梢姟霸缭谔粫r,東夷人就已發(fā)明了琴瑟”[1]。 “龍山文化時期,東夷地區(qū)又出現(xiàn)了一位具有非凡音樂藝術(shù)才華的領(lǐng)袖人物虞舜,他不僅會彈琴,還會創(chuàng)作樂曲,相傳著名的樂舞《韶》和優(yōu)美的琴曲《南風歌》和《思親操》都是舜所作?!盵1]從先秦資料來看,古琴最早出現(xiàn)于我國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錄有古琴相關(guān)詩歌八首。古琴現(xiàn)存有150多部古琴譜,含有3000余首琴曲流傳下來。古琴加上聲樂演唱后來發(fā)展成為中國古代的琴歌或“弦歌”,更宜于準確具體的抒發(fā)人們的思想及情感,因而流傳更為廣泛。古琴以其厚重的歷史、清冷淡雅的音樂風格,給身處喧噪時代的人們以心靈的寧靜與沉淀,因而備受古今人們的喜愛與推崇。
早在先秦時期,古琴為文人雅士修身養(yǎng)性的必修課,位居四藝之首。伯牙與鐘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故事甚為流傳??鬃右嗫釔矍?,無論杏壇講學還是受困陳蔡,操琴弦歌不絕與耳。儒家集大成者荀子更是認識到“鐘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yǎng)耳也”(《荀子·禮論》)的娛樂作用[2];“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荀子·樂論》) 以鐘鼓之樂來表達意志 ,用琴瑟之樂來愉悅身心。
先秦古琴音樂應用廣泛,在《詩經(jīng)·小雅》《鹿鳴》中有“我有嘉賓,鼓瑟鼓琴”的喜悅;《鼓鐘》中有編鐘、琴瑟、笙磬等樂器合奏,為雅樂、南樂之伴奏的合鳴;《甫田》中有“琴瑟擊鼓,以御田租”為減免田租而鼓瑟擊鼓的抗爭及周王祭祀農(nóng)神、雨神等的祈福;也有《車轄》用古琴弦絲整齊協(xié)調(diào)比喻迎娶新娘隊伍中馬韁繩的排列整齊[3]。
古琴音樂不但有器樂特有的傳文達意、塑造形象的審美功能,還承載著教化、規(guī)范社會秩序功效。《詩經(jīng)·國風·關(guān)雎》中用琴瑟合鳴,象征對愛情的執(zhí)著、同心好合,顯露著愉悅身心、抒發(fā)情感的消遣功能。“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jié)也,非以慆心也。”(《左傳·昭公元年》) 則注重了樂器及音樂的尊禮規(guī)制功能。荀子在闡釋“聲樂之象”時,指出“琴婦好”,即在贊美琴的柔婉之意同時,意欲用琴來促進禮制的實行,“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正所謂“樂合同,禮別異”(《荀子·樂論》)。荀子特別重視音樂的社會作用和教化功能,不僅認識全面,而且極為深刻[2],“恭敬,禮也;調(diào)和,樂也”(《荀子·臣道》)。
(一)先秦古琴音樂內(nèi)涵的描繪性
所謂描述性就是用音樂語言直接表達音樂的意境,主要體現(xiàn)在對音樂形象的塑造以及傳情達意功能,因器樂描繪事物的抽象性特性,決定了這一形式有更多的想象空間。
先秦時期,古琴演奏高手云集,技藝嫻熟,作為音樂形象刻畫的描繪性是最為基本的。例如《清商》《清徵》《清角》中師曠就將不同音樂形象及情感描繪的淋漓盡致,《韓非子·十過》載:“一奏之, 有玄鶴二八, 道南方來……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商宮之聲, 聲聞于天。”這無疑展現(xiàn)了演奏者高超的技藝及對音樂中藝術(shù)形象的完美塑造[4]。
先秦古琴音樂多以自然景觀為描寫對象,比如山水、花草,禽鳥等,正所謂高山流水、風和泉鳴均可入琴,山風海嘯、斷崖裂石,亦可再現(xiàn)于指上?;蛑苯踊蚶靡曈X的通感手法描述音樂,音樂內(nèi)涵的這一維度在先秦時期表達的雖然充分,但從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與其他兩個維度相結(jié)合,看似對音樂形象直接描寫的同時,均蘊含著濃厚的情感特征及象征意義,單純的就事論事極為少見。比如琴曲《流水》表面看似對流水的單純描寫,實則預示了人生的生命特征以及作者的人生理想。
(二)先秦古琴音樂內(nèi)涵的情感性
《荀子·樂論》:“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币魳酚寐曇魧⑷怂妓行沃T于外,是一種自然、不得不發(fā)的情感流露。《禮記·樂記》中“唯樂不可以為偽”,樂根源于內(nèi)心情感,難以造作矯情,因此最為真實自然。儒家尤為重情,認為情是人面對外界時必然心靈反應,音樂則是這一過程的如實描摹。
隨著早期致神功用的弱化,古琴藝術(shù)在“琴者,禁也”“琴者,吟也”的自持與傳情間平衡著,漸以天真性情的表達為主?!对娊?jīng)·國風》“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中古琴音樂成為少男少女愛情表達,情感增進的有力工具。
《淮南子·主術(shù)訓》:“夫榮啟期一彈,而孔子三日樂,感于和。鄒忌一徽,而威王終夕悲,感于憂?!笨鬃勇犌俚捏w驗,與其情緒情感密切相連,并為此快樂三天?!皠又T琴瑟,形諸音聲,而能使人為之哀樂?!?《淮南子·主術(shù)訓》)彈奏琴瑟,付諸于聲音,而能使人哀樂??梢娗僬哌\用不同的演奏技巧及神態(tài),并加以自身的情緒情感感悟,將音樂藝術(shù)形象呈現(xiàn)給聽眾,從而使聽眾產(chǎn)生不同的情感感受。
據(jù)桓譚《新論》載:戰(zhàn)國時期孟嘗君約見雍門周,為其描述國破家亡的凄涼景象,再彈琴,孟嘗君喟然嘆日:“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國之人也。”[5]可見情感是通過引起聽眾心理的共鳴而起作用的。先秦時期古琴音樂在描繪性的同時,亦兼具情感維度的特征。
(三)先秦古琴音樂內(nèi)涵的象征性
所謂象征性,一般是指運用具體的事物來表達某種特殊的意義。當代音樂家講究以意境見長,認為以意入樂為暢雅,以物入樂則俗。單純模仿雖有趣,卻不如暢情達意更見功力。先秦琴樂受儒家思想影響,講究含蓄中庸之美,因此古琴無論從琴形、材制乃至音樂均擅于借物言志,抒情達意,此時作為音樂的三維度之一——象征性的高度成熟,是先琴古琴音樂最為鮮明的特征。
先秦時期,器樂藝術(shù)受陰陽五行學說影響,樂器演奏的不同旋律及不同音色均構(gòu)成象征性特征,成為人們一種精神寄托。
1.琴形、材制的象征意義
古琴的琴制充滿著傳奇的象征意味:琴身3尺6寸5分,喻為一年365天;面弧形,琴底平,寓為“天圓地方”。古琴初為五弦,寓金、木、水、火、土。文王悼念其子,增一弦;武王伐紂,為增士氣,復增一弦;故古琴又稱“文武七弦琴”[6]386。
此外,文士琴人將其理想寄予到琴材之自然屬性中,認為琴材受自然環(huán)境的感應,音色即是環(huán)境之回響,制琴良材靈動自然、充滿無限生機,仿佛是人自由心境、自我生命體征的象征;蠶絲是弦的物質(zhì)基礎(chǔ),弦和琴就有了火的五行屬性,(南方)方位屬性和(夏)時節(jié)屬性。這緣于對農(nóng)業(yè)收成和生命旺盛的強烈祈盼,亦為琴材與理想的象征關(guān)聯(lián)[7]37。
2.先秦古琴各弦各音都均有不同象征
《史記·樂書》:“弦大者為宮,而居中央,君也?!事剬m音……聞商音……夫禮由外入,樂自內(nèi)出?!庇谇俣?,宮最為重要,因?qū)m象征國君,五音作為人的聽覺意象都有不同的代表性,構(gòu)成了從弦、音、象、意的過程,以象征手法傳遞著某種特定意義。
此外古琴音樂語調(diào),也具有象征意義。師曠曾聞師涓濮水邊學來得琴曲,援琴鼓之,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韓非子·十過》)指出此樂乃靡靡之音,有亡國之險。《清商》之商原本是音名之一,因有殷商遺聲之嫌,也被師曠所斥,曰“新聲兆衰”,孔子更是認為音樂具有象征性,“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論語·衛(wèi)靈公》)。
大家熟知的《流水》就賦予山水以生命,寄予了人格成長之跡:樂曲起始的泛音模擬渭渭溪泉奔騰而出,滴稀湯緩,恰如稚嫩無憂的浪漫童年;風起水涌,水勢漸闊,浩瀚汪洋,七十二滾拂仿擬水涌奔騰,旋渦迭起,恰似人在磨礪中的青年時代;末段輕舟飄過,水流穩(wěn)健,恰似人至中年的成熟。樂曲旋律與水勢相通,韻味無窮,寓意無限[7]48。
3.古琴音樂的“陰性”象征
古人認為世間萬物都是有陰陽組成,信奉“一陰一陽謂之道”的宇宙觀,《老子》認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即萬物生命和生長是陰陽的相抱與消長。因此,作為反映世間狀態(tài)的音樂也自然分為陰陽兩性,氣勢如虹以巨為美的銅管鼓樂傾向陽性音樂代表,經(jīng)常用于表現(xiàn)將士出征等陽剛形象。而婉約淡雅的古琴音樂自然定性為陰性音樂。由于古琴音樂與生俱來的“陰性”之美,朱襄氏統(tǒng)治時期,為了調(diào)節(jié)陰陽,常常演奏古琴音樂來用于均衡陽氣之樂[8]。
老子主張“大音希聲”,莊子力求“天籟”“地籟”“人籟”三籟合一,倡導用最少的音符表達最深的意境,追求自然,意欲超越生命之意境,這些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著古琴藝術(shù),形成了先秦古琴音樂“清”“微”“淡”“遠”的美學特征,這一音色品質(zhì)也被視為陰性音樂的直接體現(xiàn)。
為了達到“清”的美學特征,甚至講究場地之清靜、琴之潔凈、心之純靜以及音色干凈等。兩手游刃有余,不占絲毫濁氣以示為“微”;而“淡” 更延伸為琴聲淡遠,思緒淡渺;“遠”即為時若峨眉之雪,時似洞庭溪邊之意境,空曠而遙遠。
孔子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論述,即為“中和”“中聲”“中庸”的先秦音樂美學觀。于音樂本體而言,古琴音樂所具有的情緒之平和,發(fā)展過渡之平穩(wěn),以及結(jié)構(gòu)之和諧連貫等特征,象征了中國文化特有的“中性表情”。孔子和莊子“以仁為本”與“以虛無為本”的理想人格碰撞與補充,成就了精深博大的古琴音樂,儒家理論影響了古琴價值追求的同時,道家思想左右著古琴的藝術(shù)追求。
《史記·孔子世家》中記載的孔子向師襄子學習古琴樂曲《文王操》的過程,講述了孔子習琴過程中所曾經(jīng)歷“得其數(shù)”“得其人”“得其類”之三階段,孔子這漸進的三個層次心理體驗[9],恰恰體現(xiàn)了古琴演奏, 在塑造音樂形象的同時,傳達情緒情感以及意志方面的三個層次,即音樂內(nèi)涵的描繪性、情感性及象征性三維度的具體體現(xiàn)。
先秦古琴音樂,如歷史活化石,承載了著太多的歷史形態(tài),是其社會文明的真實載體綜合,分析其將一步步抽絲剝繭,還原歷史原貌,其古琴音樂即使用今之尺度衡量,亦不失為歷史精品,可見當時社會之昌盛,其豐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追求“弦外之音、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深遠意境,成為琴樂的精髓所在。
古琴音樂柔韌頑強地流傳了三千余年的歲月,被世人稱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符號和最體現(xiàn)中國音樂文化成就和圓熟境地的音樂。古琴音樂的價值及精神已超越其音樂本身,而成為國人悠久文化及理想人格的象征!
[1]張越,張要登.齊國音樂藝術(shù)探析[J].東岳論叢,2011,(9).
[2]張越.荀子音樂美學思想探析[J].東岳論叢,2015,(5).
[3]孫武軍,仵埂.先秦至晉代古琴之雅辯——以文士與古琴關(guān)系為中心[J].交響(西安音樂學院學報 ),2013,(1).
[4]石蔚.先秦器樂演奏文化功能淺議[J].管子學刊,2012,(2).
[5]牛茹.先秦古琴音樂初探[J].音樂創(chuàng)作,2008,(4).
[6]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資料注譯(增訂版)[M].人民音樂出版社,2007.
[7]趙頔.中國古琴藝術(shù)的“天人合一”自然觀研究[D]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6.
[8]趙彬宏.試論先秦時期古琴音樂的社會功能[J].作家雜志,2011,(8).
[9]鄭紅.先秦時期琴樂傳習中審美情感的運用——以成連教琴和孔子學琴為例[J].藝苑,2007, (12).
(責任編輯:大海)
2016-10-15
王秀琴(1969—),女,山東淄博人,山東理工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
J648.31
A
1002-3828(2017)01-0089-03
數(shù)字對象唯一標識符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