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東 紅
·史實考證·
李大釗譯述文章《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考略*
王 東 紅
1926年,李大釗根據(jù)當年1月美國《工人月刊》上所刊載馬克思的《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此為現(xiàn)權威漢譯名,原題為“Revolution in China and in Europe”,李大釗譯為《中國及歐洲的革命》。及馬克斯·貝達赫特(Max Bedacht)的編輯按語,完成了《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一文。這一馬克思首篇“中國”政論*馬克思一生有90篇左右的作品提到中國。1842年所寫的《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首次提及中國。他公開發(fā)表的專論中國的文章為19篇,首篇即為《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最早漢文全譯文兼評述性文章約6526字,除了4953字的譯文外,還有1573字(含對譯文的雙引號)的評述*對比經校準的各版本得出了約數(shù),并以目前最通行的版本得出確數(shù)。參見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最新注釋本)》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4—113頁。。這篇他晚期少有的譯述性文獻,自1939年就收入《守常全集》等。但直到1959年,才得以明確“1926年5月 ‘政治生活’第76期 署名:獵夫”*《李大釗選集》,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555頁。的初始發(fā)表信息,而1984年至今的5個李大釗作品集對該文的收錄和注釋均存在瑕疵*參見《李大釗文集》(下),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855—865頁;朱文通等整理編輯:《李大釗全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652—663頁;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文集》(5),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97—106頁;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最新注釋本)》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4—113頁;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35—146頁。對此,將另撰專文論述。。對于這一問題,鮮見學界專門探討*2011年11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李繼華所著《新版〈李大釗全集〉疏證》也未對該文進行疏證。,以至于忽略了其在李大釗思想發(fā)展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進程中的重要價值。在此,筆者謹通過考察譯文的來源路徑、比對譯文的不同版本、疏證文章的史實記載等,對該文加以分析。
李大釗在《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中交代譯本時曾說:“近者,美國出版的《工人月刊》載有馬克思《中國及歐洲的革命》一文……馬克思這篇論文是一八六二年八月在《紐約日報》發(fā)表的。原來馬克思充該報的外國通信員,是一八五一年至一八六二年的事,而太平天國的年代恰恰是由一八五〇年至一八六四年,正與馬克思在《紐約日報》上發(fā)表論文的年代相值?!?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第135頁。因下文要對時間進行考證,保留其他校訂處,僅將一處時間恢復,即將該版本的“一八五三年六月”恢復為原文的“一八六二年八月”。對此,馬思樂僅指出:李大釗“最初在一份美國社會主義期刊上偶然讀到了馬克思的文章《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重印本。他立即著手將其譯為中文并最終在1926年初發(fā)表于北京共產主義雜志《政治生活》”*Maurice Meisner, Li Ta-chao and the Origins of Chinese Marxism, New York: Atheneum, 1982, pp.227-228.。而彭澤益則認為:馬克思的論文“一九二六年三月重刊于倫敦出版的‘TheLabourMonthly’第八卷第三期中。前述李大釗的一文中說……美國可能是英國之誤”*彭澤益:《關于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新建設》1950年第6期。。實際上,李大釗所說的譯文出處并沒有錯誤,但對其發(fā)表背景的陳述卻有不準確的地方。
1848年至1849年歐洲革命失敗后,革命民主主義的報刊被全面禁止,包括馬克思所辦的《新萊茵報》和《民主派機關報》。為維持生計和進行革命宣傳,經之前有過謀面的《紐約每日論壇報》(NewYorkDailyTribune)編輯查理·安德森·德納(Charles Anderson Dana)邀請,馬克思1851年開始為該報撰稿,并且后來英文水平提高,不再由恩格斯為他代勞寫稿。1852年8月,他開始為該報親自撰文,同年被聘為該報10年任期的歐洲通訊記者。*Adam-Max Tuchinsky, Horace Greeley’s New-York Tribune: Civil War-Era Socialism and the Crisis of Free Labor, Ithaca,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9, p.ⅸ.《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作為1853年6月14日第3794號《紐約每日論壇報》的社論未署名而發(fā)表*Dona Torr ed., Marx on China, 1853-1860: Articles from the New York Daily Tribune, 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 1951, p.1.,6月25日《紐約每日論壇周報》(NewYorkWeeklyTribune)第615號加以轉載*Karl Marx, Frederick Engels: Collected Works 1853-1854, Vol.12,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79, p.100.。20世紀初,梁贊諾夫在整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時,發(fā)現(xiàn)了馬克思對中國的一系列論述。在共產國際對東方各民族與殖民地的關注和籌備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大背景下,梁贊諾夫于1925年用德文發(fā)表了《馬克思論中國和印度》*D.Rjasanoff, “Karl Marx: über China und Indien”, Unter dem Banner des Marxismus, Jg.I, H.2, 1925, S.370-402.。根據(jù)他的論述,1926年英國《勞動月刊》發(fā)表了節(jié)譯的《馬克思論中國》以及《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全文*David Riazanov, “Karl Marx on China”, The Labour Monthly, Vol.8, No.2, February 1926; Karl Marx, “The Revolution in China and in Europe”, The Labour Monthly, Vol.8, No.3, March 1926.。介紹馬克思“論中國”的文章也很快被譯為中文,甚至早于英文而發(fā)表。1925年8月的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就刊載了他的《馬克思與中國》譯文,首次詳細介紹了馬克思關于中國的論述,其中說:“馬克思為《紐約論壇》著了一篇論文,發(fā)表于一八五三年六月十四日……馬克思也很高興致敬于遠東革命運動之開始。歐洲之停滯及幾個世紀沉寂的中國之覺醒,這個相反狀態(tài)是人人都可看見的?!?里亞贊諾夫著,超麟譯:《馬克思與中國》,《向導》第3集第124期,1925年8月15日,第1137頁。
不過,李大釗的譯文應該是來自1926年1月的美國《工人月刊》*Karl Marx, “Revolution in China and in Europe”, The Workers Monthly, Vol.5, No.3, Issue 15, January 1926, pp.110-113.。一是他明確指出來自該刊。盡管有可能會被誤作英國《勞動月刊》,因為這兩個刊物的英文名相像,漢譯可能會出錯。二是《工人月刊》發(fā)表該文時加有編輯按語,李大釗的“著述”部分借鑒了按語,而《勞動月刊》則無按語。另外,《向導》對于馬克思“論中國”一文的發(fā)表時間介紹是正確的,李大釗譯文中的時間和《工人月刊》按語中的時間都是錯誤的。盡管對于李大釗是否在《向導》上發(fā)文有爭議,但他曾經參與了該刊在北京的秘密出版發(fā)行。至于李大釗是否看到《向導》上的介紹而去閱讀和翻譯《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則仍有待考證。
《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至少有1926(27)年版、1930年版、1934年版、1937(38)—1950年版、1957年版、19(61)72年版、1993—2012年版7種漢譯本和蒙、藏、維、哈、朝5種少數(shù)民族文字本*對這些版本的介紹參見王東紅:《馬克思化中國的源頭活水——160年來的〈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史論》,《黨政研究》2015年第5期。。李大釗在《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中的譯述是該文的第一個漢譯本,也是首篇被譯介至中國的馬克思專論“中國”的文章,為后續(xù)的譯文版本提供了借鑒。1927年4月廣州新青年社(編譯者未署名,后再版署名“唐杰編輯”)初版的《馬克思主義的民族革命論》和1938年4月漢口的火炬出版社出版的由李鐵冰編譯的《馬克思·列寧·斯大林論民族革命問題》均收錄的馬克思唯一的一篇,也是第一篇文章,即《中國及歐洲的革命》,僅對李大釗譯文進行了個別潤色加以編譯收錄。1930年2月李一氓譯和乜乜(郭沫若)校的《馬克思論文選譯》第1集由上海社會科學研究會出版,收錄的《中國革命與歐洲》也有參考李大釗譯文的痕跡。1998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和2009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所提供載有《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漢譯文書刊的插圖時,則列舉了刊有李大釗該文的《政治生活》封面等,說明中央編譯局的譯文參考了此譯文。李大釗雖在文中稱其為“譯述”*“譯述”從翻譯的角度來說,就是不嚴格按照原文翻譯,而對原文的內容加以敘述。但因李大釗用該詞后加了冒號,并在引號內翻譯了全文,接著對譯文內容進行了評述。因此,這里的“譯述”是從行文角度而非翻譯角度用該詞的,即先譯后述。,但實為全譯文。隨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第2版(MEGA2)工作的推進,國內已根據(jù)1984年出版的第Ⅰ部分第12卷譯出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最新全文。對比《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不同譯本*限于篇幅此處從略?!吨袊锩蜌W洲革命》的經典語句英文原文和各漢譯版本對比參見王東紅:《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研究》,博士學位論文,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2015年,第169頁。,不難發(fā)現(xiàn)李大釗的譯文質量很高,特別是語言凝練優(yōu)美,通俗易懂,在后來傳播甚廣。如他所譯“兩極相遇”(contact of extremes)現(xiàn)譯為“兩極相聯(lián)”,相較“兩極相碰”“兩極相逢”“相反相成”“對立統(tǒng)一”等譯法已很精準;“在英國炮火之前,滿洲皇統(tǒng)的權威,掃地無靈了;天朝永世的迷信,全然打破了;封鎖未開與所謂文明世界未曾接觸的孤立,驟被侵入了”的譯文獨具排比;“舊稅益加煩累,新稅又見增設”的譯法最為簡潔明了。這一方面是因為李大釗有很高的馬克思主義修養(yǎng)與深厚的中外歷史、語言、文化功底,另一方面是由于譯本來自馬克思發(fā)表時的英文本。而在這之后的多個版本以俄文本為基礎,甚至由俄文譯為英文再轉譯為漢文。
《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的第一、二段和末段是李大釗的“著述”部分。之所以要在著述二字上加引號,是因為這三段話中都含部分直接來自署名“工人月刊編輯”在《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之前的按語,并非全是李大釗的原創(chuàng)。而該編輯有可能就是馬克斯·貝達赫特。原因在于:第一,馬克斯·貝達赫特是《工人月刊》的編輯,在刊有編輯按語的該期雜志第102頁介紹本刊物時就注明了。第二,馬克斯·貝達赫特是美共的早期領導人之一,曾當選為美國共產主義勞工黨[Workers (Communist) Party]駐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代表,多次出席共產國際代表大會,對馬克思、恩格斯著作和梁贊諾夫的編譯工作十分熟悉,按語的內容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第三,馬克斯·貝達赫特寫過關于中國的文章,提到列強對中國的殖民統(tǒng)治,后來在討論革命問題的理論雜志社論中還提出了“不許干涉中國”(HANDS OFF CHINA!)的口號*Max Bedacht, “Editorial”, The Communist, Vol.VI, No.1, March 1927, pp.1-6.,在本按語中也介紹了馬克思寫《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時中國的情況。
“著述”第一段除了第二句話以外,全來自編輯按語。第二句是點題之句,也是全文中唯一直接提到“民族革命”一詞的地方。在列寧等國際共產主義者將“民族革命”當作“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同義語,以及陳獨秀等一些國內革命者對無產階級持有悲觀估計時,李大釗卻僅用“民族革命”指代中國革命。他對“民族革命”徹底解釋的優(yōu)點在于滿足了他的中國民族主義沖動(impulses)和他的革命馬克思主義承諾(commitments)兩方面,或他的民族主義意識和革命激情兩方面。*Maurice Meisner, “Li Ta-chao and the Intellectual Prerequisites for the Maoist Strategy of Revolution”, in Chun-tu Hsueh ed., Revolutionary Leaders of Modern China,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p.390; Maurice Meisner, Li Ta-chao and the Origins of Chinese Marxism, New York: Atheneum, 1982, p.225.即更注重中國革命的趨向是中華民族反抗帝國主義在全球統(tǒng)治的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
“著述”第二段共七句話。第二、六、七句是對《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譯文來源的交代、主旨的說明和重要性的強調。第三句至五句關于《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背景的介紹基本是對編輯按語的轉述。值得一提的是,編輯指出該文發(fā)表于“1853年8月8日”,而李大釗指出是“一八六二年八月”,可能是筆誤或印刷錯誤。
尤須注意的是,第一句談到:“前年,莫斯科無產階級政治論壇,曾有一度勃興了研究中國太平天國的革命運動的狂熱,拉荻客在《真理報》上發(fā)表論文,謂太平天國的變亂,恰當馬克思生存的年代,何以偏在馬克思的著作里,找不出關于此事的評論?”*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第135頁。此處所指的“前年”即為1924年;“拉荻客”在1949年《守常文集》和1959年《李大釗選集》中都作“拉狄克”。
1924年6月中旬,李大釗率中共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五大。7月11日,由他撰寫初稿,經討論完善的中共代表團聲明,在《真理報》上以《中國的民族斗爭和社會斗爭》為題而刊發(fā)。李大釗還曾到莫斯科東方大學講學。聶榮臻曾回憶說:“我還聽過幾次李大釗同志講授的歷史課。李大釗同志來莫斯科,是作為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出席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的。他對‘東大’培養(yǎng)的這批中國學生很重視,親自找我們談話,給我們講授中國近代史、中蘇關系史和國內迅速發(fā)展的革命形勢,聽起來格外親切。我對大釗同志是很敬仰的。當時,他已是國際知名的共產主義戰(zhàn)士?!?聶榮臻:《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第29頁。這年秋天,李大釗還讓家人“替他買一些有關太平天國的書寄到莫斯科,以作為講授中國近代史,特別是中國近代革命史的參考資料”*董寶瑞:《性樂山人:李大釗與秦皇島》,紅旗出版社,2002年,第271頁。。
1924年9月22日,在“不許干涉中國協(xié)會”所組織的大會上,拉狄克以《中國會發(fā)生內戰(zhàn)?》為題發(fā)表了長篇講話*華俄社莫思科電:《百萬俄人參與助華運動 在大劇院舉行大會 首領拉狄之演說》,《民國日報(上海版)》1924年10月17日;超麟:《“百萬俄人參與助華運動”!》,《向導》第88期,1924年10月22日,第730—731頁。。李大釗在大會上也發(fā)表了演講,講話內容在9月24日的《真理報》上就簡要報道過,同年該協(xié)會出版的《不許干涉中國!》小冊子第23頁至24頁則公布了全文*李玉貞:《關于李大釗在蘇聯(lián)講話和文章的說明》,《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6期。。9月至10月,李大釗還在蘇聯(lián)其他刊物上陸續(xù)發(fā)表了關于“中國內戰(zhàn)”主題的《中國內戰(zhàn)與中國農民》《中國的內戰(zhàn)與工人階級》等文章。另外,1925年3月14日的《真理報》上刊發(fā)了拉狄克紀念孫中山逝世的《中國人民的領袖》,文中把孫中山和洪秀全、中國革命和太平天國運動作了對比,并論述了列寧關于中國革命的思想*參見Sheng Yue, Sun Yat-sen University in Moscow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 A Personal Account, Lawrence: 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Kansas, 1971, p.15;安徽大學蘇聯(lián)問題研究所、四川省中共黨史研究會編:《蘇聯(lián)〈真理報〉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獻資料選編:1919—1927》第1輯,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年,第84—85頁。。而這些內容在李大釗后來的《在列寧逝世二周年紀念大會上的演講》《孫中山先生在中國民族革命史上之位置》等文章中就有反映。可見,李大釗與《真理報》和拉狄克都有直接“交往”,而拉狄克在《真理報》上發(fā)表的文章對李大釗的思想也有影響。
雖然筆者尚未查到拉狄克在《真理報》上關于馬克思為何未提及太平天國的評論。但他在1927年1月22日《真理報》發(fā)表的文章中說:“馬克思是十二分的注意到太平暴動的進程,曾著了許多論文在《紐約論壇》上發(fā)表……還在二年以前我即很奇怪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會沒有關于太平暴動之記載,在五卅事變后梁尚諾夫同志首先發(fā)現(xiàn)馬克思關于此偉大的事變之論文。”*拉狄克:《列寧與中國革命》,《國際評論》第19期,1927年2月9日。實際上,拉狄克1925年至1927年任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許多中國學生都曾談到其講太平天國運動歷史非常精彩。有人回憶說:“我們的校長是德國同志拉狄克,他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他每周給我們講授《中國革命運動史》課,主要以〈太平天國〉來探討中國革命的歷史經驗?!?李錦蓉:《我的道路》,政協(xié)廣東省中山市委員會文史委員會編:《中山文史》第20輯,1990年,第168頁。而當時流行的“太平天國熱”以至于讓中國學生去查抄相關材料。白瑜就回憶說:“我被派往列寧圖書館為孫大東方研究室抄錄我國太平天國的史料,指定我抄的都是當時清軍所獲太平天國極言其殘酷的小冊子?!?郭廷以、張朋園訪問,馬天綱、陳三井紀錄:《白瑜先生訪問紀錄》,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27頁注釋2。因此,可以確定李大釗所論莫斯科有“太平天國熱”以及拉狄克所發(fā)相關議論一事在1924年均屬實。
“著述”的末段除“現(xiàn)在更百倍于從前”等個別詞句借鑒了編輯按語外,基本都是李大釗對譯文的評論。他不僅談及《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所提出的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相互影響,“應該很明確的認識出來中國國民革命是世界革命一部分的理論和事實。在世界革命的運動中,中國和英國所居的地位,最為重要”*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第143頁。,而且運用馬克思的觀點,結合當時中國反帝國主義運動,認為中國無產階級和英國無產階級運動的相互作用,將展現(xiàn)世界革命的光明前景。
事實上,早在1926年3月12日,李大釗就用馬克思《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中對于太平天國革命原因的分析,考察了孫中山的時代和境遇,形成了《孫中山先生在中國民族革命史上之位置》一文的第五、六段。在第十段也有馬克思該文某些思想的影子。特別是第十一段更直接指出:“大師馬克思在當時說過,英國造成了中國的革命,中國的革命將要反響于英倫;經過英倫,反響于歐洲?!?守常:《孫中山先生在中國民族革命史上之位置》,《國民新報·孫中山先生逝世周年紀念特刊》1926年3月12日,第6頁。此處順便說一下,在2006年版最新注釋本第100—101頁和2013年版修訂本第129頁中該句均為:“大師馬克思在當時說過,‘英國造成了中國的革命,中國的革命將要反響于英倫,經過英倫,反響于歐洲’?!迸c原文相比有兩個錯誤,即:加了引號;改“;”為“,”,且將“。”放在引號外,而李大釗最初的原文是妥當?shù)?,是轉述并非完整的譯文。即可以斷定,最遲到1926年3月初,李大釗已經看到了該年1月載有《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一文的《工人月刊》,并初步翻譯了其中的某些段落。
同年5月,李大釗在《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中發(fā)表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全譯文,并對該文進一步加以評論,深化已有的認識。11月,他在《政治生活》發(fā)表的《中山主義的國民革命與世界革命》中,再次直接提及馬克思《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一文。特別是第一、二段重述了該文的背景和大意,進一步指出:“中國的國民革命運動,自始即是世界的一部。中國革命的成功,將與偉大的影響于歐洲,乃至全世界。”*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修訂本)》第5卷,第197頁。
綜上所述,李大釗在1926年2月至3月初看到了美國《工人月刊》該年1月號上《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文章和編輯按語,在3月12日第一次引述了該文,5月發(fā)表了完整譯文并進行了評述,11月再次提到該文。因此,5月發(fā)表的《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該文中李大釗運用馬克思的觀點論述了中國民族革命運動,并對帝國主義侵華、太平天國運動、民族革命、中國未來發(fā)展、世界形勢等加以進一步評論。雖然李大釗對太平天國評價過高,對中國革命的預測也不盡確切,但他第一次將馬克思專論中國的第一篇文章譯介至中國,作為其人生末期少有的一篇全譯文,并號召學習之,進而來認識和從事中國革命,也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冊上的重要一筆。
不過,還有一些問題值得考證,如李大釗是何時通過何種渠道獲得《工人月刊》并著手翻譯的,他何時接觸到拉狄克以及獲知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關注馬克思論中國的,等等。這些問題有助于完善其年譜和傳記,以及認識他相關思想的發(fā)展,而對這些問題的解答需要有新視野和新方法下的李大釗研究,更需要基礎和多維的文獻編纂。以《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為例,現(xiàn)有各版本正文中多未將譯文和評述作編輯區(qū)分,致使引用者誤將馬克思的思想作為李大釗的思想而錯引;增補脫字的括號與原文所用括號相混淆;注釋中關于馬克思作品的出處未更新至最新版等。相信繼2013年版《李大釗全集》后,國內將來一定能夠推出具有國際水準的歷史考證版全集,以確保李大釗等本土近現(xiàn)代人物特別是中共先驅領袖研究的中國話語主導權。
(本文作者 陜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博士后研究人員 西安 710119)
(責任編輯 黃和謙)
*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研究”(16YJC71003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