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己主義與人性精神的異化
——以《米德爾馬契》和《歐也妮·葛朗臺》為例

（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210000）

“女性倫理”“婚姻愛情”“女性意識”等詞語是眾多讀者對英國女作家喬治·艾略特的長篇小說《米德爾馬契》所下的定義，雖然小說確實花費眾多筆墨力求呼喚女性意識的覺醒，但書中所體現(xiàn)的社會價值絕不局限于此。小說借米德爾馬契這個小村鎮(zhèn)的平常生活折射出了整個社會的病癥以及人性的缺陷，在看似平淡、近乎無聊的日常敘述下，暗潮涌動著人與人之間價值觀的爭鋒。

生與死，是文學作品永恒不變的話題?！睹椎聽栺R契》近一半的章節(jié)都是圍繞生與死而展開，其中彼得·費瑟斯通與卡蘇朋先生之死都為小說主題價值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整體看，喬治·艾略特所刻畫的費瑟斯通與卡蘇朋形象與巴爾扎克筆下的“守財奴”葛朗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盡管所處時代不同，人生經(jīng)歷千差萬別，但他們都有著驚人的相似點——利己主義。死亡的瀕臨最能考驗人性的善惡，面對遺產(chǎn)時萬相眾生的嘴臉也是最真實感人的。死亡與遺產(chǎn)作為一條暗線，挖開了利己主義者真實的一面，展現(xiàn)了在赤裸裸的金錢與欲望誘惑下人性精神的異化。

一、被金錢束縛和改寫的人性

巴爾扎克在對《歐也妮·葛朗臺》的主題刻畫上比喬治·艾略特要直接的多。在小說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被毫不留情地打上了金錢的烙印，幾乎所有人都以金錢至上，他們?yōu)殄X而生、為錢而亡，金錢和欲望使得人性精神被摧殘而最終異化。

在《歐也妮·葛朗臺》中主要描寫了兩次死亡。第一次是葛朗臺結(jié)發(fā)妻子的去世，作為一名典型的利己主義者，面對妻子的死亡，葛朗臺并沒有悲傷，而是緊急謀劃起如何從歐也妮那里獲得妻子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親情觀念在葛朗臺眼中只是可有可無的無用之物，錢財才是通往幸福的渡口。妻子去世的當晚，葛朗臺就想盡辦法與女兒簽訂契約使她自愿放棄妻子的遺產(chǎn)，還教育歐也妮“咱們現(xiàn)在兩清，這才叫公平交易，人生就是一筆買賣。”而當葛朗臺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時，作為獨生女兒的歐也妮只能繼承父親的全部家業(yè)。葛朗臺并沒有對女兒依依不舍，他只關(guān)心自己，只關(guān)心自己的錢財，極度的嫉妒心使葛朗臺幾近瘋狂，“萬事要多操心，以后到了那里向我交賬”是他留給女兒歐也妮的最終遺言。

葛朗臺對金錢的渴望和占有欲已經(jīng)達到了病態(tài)的程度，他的人性早已被金錢所吞噬，只余一具空殼。其實，無論是《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葛朗臺、查理、特·篷風，還是《米德爾馬契》中的費瑟斯通、布爾斯特羅德以及文西太太等人，他們都是被金錢驅(qū)使的奴隸，財富和地位已讓他們失掉關(guān)愛他人的能力，只為謀求個人名利而不擇手段。

二、利己主義與群體精神的異化

彼得·費瑟斯通之死是將《米德爾馬契》整部小說引向高潮的一個節(jié)點，作者使用一個多章節(jié)的內(nèi)容來講述費瑟斯通家族間關(guān)于遺產(chǎn)的爭奪。死亡，本是一個令人哀傷的話題，但喬治·艾略特卻將費瑟斯通先生的死亡定義為“期待中的死亡”，兩個原是互相矛盾的詞語在他身上有著奇妙的融合。

從費瑟斯通先生的第一次出場，或者不妨換句話說，從他生病的那一刻，費瑟斯通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末日到來的那一天。雖然，費瑟斯通并不是一個好人，他冷酷、乖張、待人苛刻、毫不令人同情，但不得不說整個費瑟斯通家族更是冷漠的可怕，病態(tài)、扭曲的家庭關(guān)系是造成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一個早已爛透了的家族中，所有人卻在拼了命的想維持著表面的脈脈溫情。在費瑟斯通生病期間，家族親戚不遠萬里趕到費瑟斯通大院，有的還被費瑟斯通無情地拒之門外，但沒有一個人中途回去。他們像約定好了一樣，每天殷勤地窩在樓下，互相監(jiān)督著遺囑的確立，耐心地等待著老費瑟斯通先生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在遺囑宣讀的時刻，作者巧妙借助瑪麗·高思的視角，一下子劃開了所有人臉上虛偽的面紗：

“這時每個人的眼睛都避免跟別人接觸，不是盯著桌布上的某一點，便是望著斯坦迪什先生的禿頂……聽到‘茲將遺產(chǎn)分配一下’時，她看見每一張臉都發(fā)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仿佛有一條微弱的電流從它們上面掠過?！?/p>

當費瑟斯通的親屬得知遺產(chǎn)將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李格繼承時，他們的表現(xiàn)將人性之惡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故事情節(jié)的戲劇性反轉(zhuǎn)，使費瑟斯通家族的成員們破口大罵，他們甚至用極度惡毒的語言去詛咒已經(jīng)死去的費瑟斯通。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是帶著極端的個人利益來到費瑟斯通大院，為了金錢和享受不惜以親情為犧牲品，他們是比葛朗臺更可怕的存在。說到底，葛朗臺對金錢的執(zhí)著是其個人精神的異化，但在費瑟斯通家族中，這已經(jīng)成為群體精神異化以及家庭關(guān)系異化的丑態(tài)。

三、利己主義與精神控制欲

作為被金錢吞噬的利己主義者，費瑟斯通家族與葛朗臺還停留在對自我名利的追求上，并不涉及對他人情感的控制。而在《米德爾馬契》中，卡蘇朋先生卻以極端狹隘的個人主義思想妄圖控制多蘿西婭的一生。

卡蘇朋先生作為一名主教，他對金錢并沒有貪欲，相反他是一位十分勤奮刻苦的知識分子，一生都沉浸在《世界神話索隱大全》的創(chuàng)作中。從年齡上說，他比葛朗臺和費瑟斯通先生年輕的多，四十多歲，正值中年，但他的身上永遠都是“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氣”。他生活在幽閉的空間，住宅窗戶狹小，書室內(nèi)也只有陰暗的書架和褪色的地毯，陰森森地獄般的感覺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卡蘇朋先生的死亡看似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表面上他死于突然的心臟病，但細想之下，狹隘的利己主義思想和他近乎變態(tài)的控制欲又何嘗不是其死亡的誘因呢？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卡蘇朋對多蘿西婭進行話語和精神上的雙重逼問：

“‘我希望你能讓我知道，明確地知道，萬一我死了，你是不是肯按照我的愿望行事，也就是說，避免做我所不贊成的一切，努力實行我要你做的一切?！?/p>

卡蘇朋先生要求多蘿西婭在他去世后繼續(xù)完成他那毫無意義的事業(yè)，而多蘿西婭萌發(fā)的反抗心理令他不安、惶恐、焦慮，甚至也可以認為多蘿西婭的抗爭是“壓倒卡蘇朋先生的最后一根稻草”?？ㄌK朋留下的如果多蘿西婭和威爾結(jié)合就將失去所有遺產(chǎn)的遺囑也同樣令人匪夷所思，他用他即將隕滅的“死亡之手”緊緊攥住多蘿西婭的衣袖，想用她的青春來為自己陪葬。

卡蘇朋一生都在為他毫無價值的學術(shù)追求而努力，倘若就這樣為事業(yè)死去，他是令人同情的。但他的可怕、可憎之處在于，他對多蘿西婭的控制已達到近乎變態(tài)的地步，自私、偏激和執(zhí)迷不悟不僅使他的精神世界被桎梏，他還妄圖以死亡束縛多蘿西婭的青春和自由。

喬治·艾略特和巴爾扎克通過死亡與遺產(chǎn)的紛爭，向讀者展現(xiàn)了人性利己主義的黑暗面，金錢、權(quán)力、欲望使無數(shù)人為之瘋狂，人性精神也隨之異化，失去生而為人的最低底線。但希望與黑暗并存，仍有無數(shù)像多蘿西婭和歐也妮這樣的利他主義者存在于社會中，就像艾略特所寫的那樣“世上善的增長，一部分有賴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為，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聞達，忠誠地度過一生，然后安息在無人憑吊的墳墓中的人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