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給我們帶來希望

繼音樂會版《白鹿原》于2015年12月在西安首演，經(jīng)過創(chuàng)作團隊半年的籌備及排練，2016年5月21日，陜西省文化廳出品、北京新蟬戲劇中心制作、西安音樂學院版歌劇《白鹿原》在西安人民劇院首演。

這是近年來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中在藝術質(zhì)量與歌劇質(zhì)感上相對突出、且富有思想深度與情感濃度的一部力作。歌劇版《白鹿原》把原著小說中錯綜復雜的家族社會關系濃縮為小娥和黑娃的愛情與宗法傳統(tǒng)的沖突，同時強化了鹿三這一人物的重要性。劇情的焦點也隨之從白嘉軒、鹿子霖轉(zhuǎn)移到鹿三一家。鹿三——“白鹿原上最好的長工”，他的身上凝結了人和土地最直接的關系，同時他也代表了宗法制度的一切價值觀和行為規(guī)范。他一方面堅信“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倫理觀，另一方面又親手殺死了身懷六甲的兒媳，最終瘋癲，孤獨地游蕩在白鹿原上。

歌劇《白鹿原》舞臺版的首演，給了圈內(nèi)圈外觀眾極大的驚喜。跌宕起伏、邏輯縝密的故事情節(jié)，充滿戲劇性的音樂，令人難忘的唱段，機關變化巧妙又兼具寫實的舞臺布景，讓在場觀眾真切感受到了陳忠實文學中黃土高原上的人們在大時代浪潮中的情感與命運。現(xiàn)場有不少業(yè)界人士感到了異常的欣喜，大家除了對集作曲和編劇于一身的程大兆的嘔心瀝血之作表示了高度的肯定，也對歌劇情有獨鐘的戲劇導演易立明的大局在握表示了極大的贊賞。當然，首演的極大成功還得益于舞臺上這一班將角色演得活靈活現(xiàn)的演員們。

歌劇中的主要角色全部由當今活躍在國內(nèi)外的中國青年歌唱家擔綱。此次《白鹿原》的演出分兩個組別，西安組由西安音樂學院的優(yōu)秀青年教師東青、朱振濤、邢立珂等擔任主演，北京組由孫礫、王傳越、陳藝寶等擔綱。在筆者觀看的首演（北京組）中，黑娃的飾演者王傳越是金鐘獎、青歌賽金獎、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歌劇銀獎得主；小娥的飾演者陳藝寶是中央歌劇院青年女高音；鹿三的飾演者孫礫是實力雄厚的男中音歌唱家；兩屆金鐘獎銀獎得主王澤南飾演白孝文。趙明、許雷、趙一巒等青年歌唱家們也用完美的聲音和頗具實力的演技演繹了這個極具西北風情的愛情悲劇。

突破自我，一部由年輕演員擔綱的原創(chuàng)歌劇

歌劇《白鹿原》的作曲兼編劇程大兆說：“小說《白鹿原》是一部鴻篇巨制，創(chuàng)作歌劇《白鹿原》的路途十分艱難。當我們確定要創(chuàng)作這部歌劇時，曾經(jīng)尋找了很多劇作家，但大部分都謝絕了。最后我下決心自己創(chuàng)作劇本。我覺得，黑娃和小娥兩人的個人命運和家族命運、國家命運都緊緊相連，其中滲透著的悲劇感也正好是原著的核心精神。它既能折射出中國農(nóng)村社會的歷史變革，又能通過兩個人和相關人物的命運講述人性中最為感動觀眾的情感?！鳛槿珓〉呐惶柡湍幸惶?，飾演小娥的陳藝寶和飾演黑娃的王傳越在首演之前即受到觀眾極大的關注。

在之前音樂會版《白鹿原》中飾演小娥的周曉琳，此次因檔期沖突沒能參加舞臺版。易立明導演直言為了尋找新的“小娥”，在北京做了五六輪的選拔，后來在歌劇業(yè)內(nèi)人士的推薦下發(fā)現(xiàn)了陳藝寶。經(jīng)過試唱易立明發(fā)現(xiàn)，年輕的陳藝寶雖然剛剛從學校畢業(yè)，舞臺經(jīng)驗略顯不足，但先天條件優(yōu)越、專業(yè)技術扎實，有相當?shù)摹皯?zhàn)斗力”。而舞臺上的陳藝寶，無論扮相還是聲音形象，都能讓人深信——她，就是“小娥”。

對陳藝寶個人而言，在歌劇《白鹿原》之前她雖然也參演過幾部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但擔綱女主角還是首次。除了感謝導演對自己的信任，陳藝寶表示出演《白鹿原》是件頗具挑戰(zhàn)性的事。“接到這個角色之后，我首先是研讀陳忠實先生的小說原著，再是認真學習程大兆老師的譜子。在研究這個角色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小娥是一個時代下女性的縮影，她善良、簡單、敢于招架，我覺得自己的個性與小娥有相似之處，因此希望能把這個角色詮釋得更好?！彪m然陳藝寶在幾位主角中資歷最淺，但易立明導演和同組的演員們給予她的指點和幫助，使得她在臺上很安心地完成好角色的塑造。

在《白鹿原》小說原作和電影中，黑娃始終都是一個人在“白鹿原”這個復雜的迷宮里跌跌撞撞地成長、改變。他的一生在土匪、國、共、儒家信徒等多種角色中變化，經(jīng)歷曲折坎坷，最后成為新政權的死囚被處死，走完了悲劇性的一生。在歌劇中飾演黑娃的王傳越實力超群——舊金山歌劇院簽約歌唱家，國際頂級藝術家培訓計劃梅羅拉成員和艾德勒成員，國內(nèi)聲樂大獎的“大滿貫”得主。這位頭頂無數(shù)獎項光環(huán)的青年男高音歌唱家，從《趙氏孤兒》中的韓厥將軍，到《天下黃河》中的作曲家冼星海，飾演的大多是正直剛強、性格比較單一的英雄形象。此次飾演黑娃，王傳越坦言就是一個字—“難”！黑娃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他既有勇敢、善良、自信、勇于突破傳統(tǒng)束縛的一面，魯莽、自私、自卑、受制于傳統(tǒng)的性格也同樣鮮明?！斑@部戲?qū)ξ覀兠恳晃谎輪T來說都是一次鍛煉。與之前演出的歌劇相比，這部歌劇的難點，一是在音樂上，二就是人物的情感?！?/p>

黑娃這個人物在上半場的戲份不多，主要段落在第二幕結尾和第三幕。在不多的戲份中，黑娃就義的“刑場”場景出現(xiàn)過兩次，一次是作為倒敘引出故事的開場，另一次就是第三幕第八場。談到在“刑場”的《黑娃無顏來見你》中如何表達出人物情緒，王傳越說：“唱到最后一句，已經(jīng)不是用聲音在表現(xiàn)人物，而是靠氣聲、靠意境來表現(xiàn)?！?/p>

為了這次首演，《白鹿原》劇組準備了很長時間，在北京完成戲劇排練之后到西安做音樂合成。除了完成演唱的技術性要求，導演易立明對戲劇性的要求也是難點之一。王傳越說：“在排練開始之前，導演給我們每個人分析了人物關系，要求我們不僅僅要像演歌劇一樣去‘唱’好角色，更要向話劇靠攏，這真的是一種挑戰(zhàn)。作為歌劇演員，由于這部歌劇的音樂特別難，我們也必須特別注重音樂表現(xiàn)，隨后在音樂中將這個人物的個性盡可能表現(xiàn)得更明確一些，用肢體語言將人物形象填滿?！?/p>

《白鹿原》首演當晚，獲得掌聲最多的無疑是飾演鹿三的青年男中音歌唱家孫礫——黑娃與小娥雖是主角，但歌劇中黑娃父親鹿三的表現(xiàn)更為“搶戲”。當鹿三頂著滿頭灰白相間的亂發(fā)，穿著滿是補丁、臟兮兮的衣衫走到臺上時，只有極少部分的觀眾發(fā)現(xiàn)，這個佝肩駝背、屈著雙腿的“老頭”竟然是由青年人孫礫飾演的。鹿三窮兇極惡地殺死了委身于白孝文的兒媳婦小娥，卻被奄奄一息的小娥告知她已懷上鹿家骨肉，鹿三頓時精神崩潰。臨近全劇尾聲，當神智失常的鹿三佝僂著身軀、走過空空蕩蕩的舞臺時，不禁讓人感嘆命運無常。

孫礫說：“音樂會版演出之后，我們劇組都非常期待舞臺版的呈現(xiàn)?！栋茁乖返母鑴?chuàng)作，讓我感覺最深的一點就是我是和一群藝術家在一起工作?！痹凇栋茁乖分?，孫礫還唱過程大兆的歌劇《宋慶齡》，此次是第二次合作。孫礫說，每一次排練，程大兆老師對每一個音符都非常挑剔，經(jīng)常提出很精細的要求，當然他也會與演員們探討如何做得更好，給了演員極大空間。“整個排練過程就是一次集體創(chuàng)作的過程。程大兆老師是這樣，易立明導演就更不用說，他是以話劇的戲劇要求在制作歌劇。我們要感謝這樣的導演，他完全是從藝術角度出發(fā)。和這樣的藝術家們在一起，大家為了藝術共同努力，沒有任何束縛，所以這部戲也差不了?！?/p>

身為福建省歌舞劇院院長的孫礫，站在劇院經(jīng)營者的角度，對歌劇《白鹿原》似乎也有著更多的期待?！啊栋茁乖犯木幾躁愔覍嵪壬耐≌f，原作本身已經(jīng)有一定的積淀，和現(xiàn)在很多‘應景’的作品不同，這部歌劇應該是可以流傳下去的。程大兆老師的音樂非常精彩，我們的首演可能只唱出了作曲家預期的七分，但我想說，經(jīng)過不斷的修改、打磨，等這部作品演到第十場、第二十場，效果肯定又會不一樣。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我們都希望它可以遍地開花、廣泛流傳，成為中國歌劇的傳世之作?！?/p>

王澤南是近年來活躍在中國歌劇舞臺的一名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他憑借其高亢嘹亮的嗓音和精彩生動的演繹在多部歌劇中廣受贊揚，出演的原創(chuàng)歌劇包括《宋慶齡》《悲愴的黎明》《永不消逝的電波》等，均擔任主要角色，且都是比較正面的形象。此次他在《白鹿原》中飾演的白孝文，是原作故事中前后變化最大的一個人，也是個亦正亦邪的角色，處理人物形象的難點也恰恰在這里。這對王澤南來說需要一次自我突破?！捌鸪鯇Α栋茁乖凡⒉惶私?。做音樂會版的時候，我盡量把這個角色往‘惡’的一面推。這次舞臺版排練時，再次研讀小說，又看了改編的電影和話劇，對《白鹿原》也有了進一步的理解，發(fā)覺這個角色既有惡的一面也有善的一面，內(nèi)心是很糾結的。第三幕的時候，當我飾演的白孝文開槍打死黑娃，我下了臺站在側(cè)臺聽著那段《天上的星兒》，心里特別難受，幾度落淚?！?/p>

出生在寧夏的王澤南是西北人，他說程大兆老師的音樂畫面感太強，讓他時時刻刻都沉浸在音樂中，深深地扎進戲里。站在側(cè)臺候場的時候，聽著問奏曲的音樂響起，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西北農(nóng)村的景象，那是王澤南兒時假期生活必不可少的麥田、牌樓、祠堂、戲臺。雖然不是男一號，白孝文的唱段也不算多，但王澤南說：“我非常喜歡白孝文這個角色，因此我在表演上好好地下了一番功夫，希望在有限的唱段中，盡可能多地表現(xiàn)出這個人物性格的復雜性?！?/p>

通力合作，

期待中國歌劇走得更遠

此次舞臺版《白鹿原》中，斑駁的窯洞、肅穆的祠堂、古香古色的戲樓、拔地而起的六棱鎮(zhèn)妖塔……這些最能代表白鹿原的建筑元素，被搬到舞臺版《白鹿原》中。第一幕的祠堂場景，返璞歸真的舞美讓觀眾確有眼前一亮之感。而另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青年男低音歌唱家趙明飾演的白嘉軒，《祠堂鄉(xiāng)約》中的威嚴氣場將全場觀眾的目光焦點集中到他身上。

現(xiàn)任中央戲劇學院歌劇系教師的趙明，之前曾演出過為數(shù)不少的西方經(jīng)典歌劇，也參與過國家大劇院《鄉(xiāng)村女教師》等原創(chuàng)歌劇。男低音在歌劇劇目中可選擇的角色本來就不多，即使西方經(jīng)典歌劇中也很少有白嘉軒這樣分量的角色，白嘉軒可謂是給了趙明一次發(fā)揮的機會?！鞍准诬幵谡啃≌f和歌劇里就是傳統(tǒng)和正義的化身。從角色本身來說，無論是聲音形象還是角色性格，這個角色都比較適合我。從演員角度來說，易立明導演給我們提供了比較大的自由度，讓我們在舞臺上有最大的發(fā)揮空間。飾演白嘉軒這個角色總體感覺比較自然、舒服，首演也算滿意。”

比較有趣的是，在北京組主演中，趙明和飾演黑娃的王傳越、飾演鹿子霖的許雷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同班同學。這對于歌劇演員來說是非常幸運的事，因為無論是排練還是演出都會比較有默契——同學之間的合作，經(jīng)常會有更多的交流和碰撞，這樣能更好地激發(fā)表演的潛力，也使每個人不斷提升。

許雷是一位青年男高音歌唱家，而他飾演的鹿子霖與白嘉軒是同一輩的“老年人”。一般來說，老年角色都由男中音或男低音塑造，鹿子霖這個角色可能是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中首次以男高音聲部寫就的老年人形象。許雷說，唱過那么多西方經(jīng)典歌劇中的公子哥和少爺，要演好一個老年人挑戰(zhàn)性不小?！耙阅懈咭魜硌堇夏耆?，在演唱時必須在氣息上作調(diào)整。特別是鹿子霖這個角色在演唱時還要表現(xiàn)出特別情緒化的、激烈的肢體語言，感覺不那么容易把握。小說原著中鹿子霖是一個相對反面的人物形象，在整部歌劇中的戲份不多，只有他跟鹿兆鵬的對手戲里，才表現(xiàn)出一位封建老人的形象。他是一個新舊時代交替的縮影。”

劇中飾演鹿子霖兒子鹿兆鵬的趙一巒，反而是一位男中音。作曲家可能是考慮鹿兆鵬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革命青年，思想相對成熟穩(wěn)重，所以給這個角色安排了男中音。相反，鹿子霖這個“封建老頭”，出場的段落都在比較生氣的狀態(tài)，所以把音域?qū)懙煤芨?，這就需要男高音來唱。

這兩位年齡相仿的青年歌劇演員，在排練和演出過程中不斷磨合，越來越有默契。趙一巒說：“每一次許雷拽我上臺的點和我掙脫他的點都配合得很好，我們的整個行動都是在音樂的進行中完成的，而且完成得很舒服，為后面的演唱做好了很充分的準備。許雷演的老年人給了我很多啟發(fā)，他給角色設計了心臟病發(fā)作的動作，那我就給我的角色設計出不服氣的感覺，這樣我們‘父子二人’的對比會更明顯?！痹S雷和趙一巒都說，和易立明導演的合作特別有挑戰(zhàn)性——導演給演員分析了各個人物的對立關系后，提示只有走位而已，在戲劇表現(xiàn)方面則需要他們自己發(fā)揮，但導演有一點要求，那就是必須保持好的聲音。

干歌劇這一行挺辛苦——歌劇演員很多，但最終成名成腕的是少數(shù)；即便成名成腕了，大眾的關注度和自身的號召力也不如影視和娛樂明星?！栋茁乖分械倪@些青年歌唱家，都是1980年前后出生，都有著優(yōu)越的外形條件和扎實的專業(yè)技術，他們沒有放棄，仍然堅守著自己熱愛的歌劇事業(yè)，繼續(xù)默默地耕耘和付出。

這一波“80前后”的崛起，是不是也可以代表著我們中國歌劇界的新生代已經(jīng)開始顯山露水，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這些年輕演員身上看到中國歌劇未來的希望？許雷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我們對歌劇是真心熱愛，也對中國歌劇事業(yè)有著很大的期待。為了把我們的歌劇事業(yè)發(fā)展得更好，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不斷提升自己。我們看到近幾年來，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作品越來越好，我也希望有越來越多可以流傳下去的作品出現(xiàn)。作為《白鹿原》首演的參與者，我感到特別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