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偉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發(fā)展學院,上海 20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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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實現(xiàn)途徑、家庭生活和社會適應
魏 偉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發(fā)展學院,上海 200241)
同性伴侶家庭的出現(xiàn),是當代中國婚姻和家庭領域發(fā)生變遷的結果之一。盡管面臨諸多制度性障礙,長期穩(wěn)定的同性伴侶關系以及輔助性生殖技術及其產業(yè)的發(fā)展,為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提供了重要的結構性機會?;趯?個生育子女的同性戀家庭的深度訪談,可以揭示出這些家庭的生育途徑、家庭生活和社會適應的狀況。除了利用其相對優(yōu)越的社會經濟地位,克服生物、社會和法律障礙達成生育目標,這些家庭也在日常生活中運用積極的行動策略和意義建構,營造正常的家庭生活,展現(xiàn)了充分的個體能動性。將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置于中國當代人口結構變遷的背景下來認識,呼吁政策調整和創(chuàng)新,有助于更好地應對這一人群的生育需求。
同性伴侶家庭;生育;社會適應
同性婚姻的合法化,無疑是進入21世紀后人類婚姻和家庭領域發(fā)生的最具影響力的進程之一。自從荷蘭在2001年率先立法通過同性婚姻,截至目前,全球范圍內同性婚姻已經在美國、英國、法國、巴西等21個國家實現(xiàn)合法化。近年來,同性婚姻的倡導活動在中國也進入公共視野。社會學家李銀河教授屢次向全國“兩會”提交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提案,引發(fā)相當?shù)年P注和討論。不久以前,湖南長沙的一對男同性戀伴侶以當?shù)孛裾块T不予婚姻登記為由,起訴后者并獲得立案。盡管法院判處兩人敗訴的結果毫不意外,但此次起訴行動取得了預期的社會影響。媒體對同性婚姻議題的報道,反映了中國社會“同志”社群的日益壯大,也包括都市中越來越多過著平常生活的同性伴侶家庭。這些構成了當代中國同性婚姻合法化訴求重要的民意基礎。
婚姻和家庭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長久以來都是以異性結合為基礎。同性婚姻家庭的出現(xiàn)及其合法化,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性別規(guī)范,改變了婚姻制度的內涵,豐富了人類家庭實踐的樣態(tài),有著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西方關于同性戀伴侶及其家庭的研究始于1970年代,1990年以后蓬勃發(fā)展。隨著同性婚姻在西方主要國家實現(xiàn)合法化,同性伴侶家庭及其研究完全制度化,形成了豐富的跨學科研究成果*參見C. Patterson. 2000. Family relationships of lesbians and gay men.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2 (4): 1052-1069; T. Biblarz and E.Savci. 2010. Lesbian, gay, bisexual and transgender families.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72(2):480-497; M. Moore and M.Stambolis-Ruhstorfer. LGBT sexuality and families at the start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2013.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39):491-507.。相比而言,雖然國內近年基于調查的社會學和人類學研究揭示了同性戀群體復雜的婚戀和家庭模式*富曉星、張可誠 :《在隱形“婚”和制度婚的邊界游走:中國男同性戀群體的婚姻形態(tài)》,《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6期。,但學界對婚姻和家庭的“想象”和研究,普遍受到“異性戀假設”和“制度婚”立場的限制*黃盈盈 :《多樣化“婚姻”:拓寬社會學研究的想象力》,《中國青年研究》2014年第11期。,對同性戀社群內部日益分明的代際和生活史差異也不夠敏感*P. Hammack and B. Cohler. 2009. The Story of Sexual Identity: Narrative Perspectives on the Gay and Lesbian Life Cours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從而導致整體上對同性戀群體的家庭生活,特別是新的語境下形成的長期穩(wěn)定的同性伴侶家庭研究的缺乏。
同性戀家庭的生育行為,是西方同性戀家庭研究的重點內容,關注的核心問題是性取向及其身份認同對養(yǎng)育子女的家庭實踐的影響。國內同性戀家庭研究剛剛起步,有關同性戀家庭生育行為的研究更是一片空白。在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的支持下,筆者于2015年11月開始在上海和四川開展同性伴侶家庭的研究。截至目前,總共訪談了25個同性伴侶家庭中的一方或者雙方,其中包括7個生育(或者即將生育)子女的家庭。這些生育子女的同性伴侶家庭成為本文討論的主要對象。文章首先對西方國家同性戀家庭生育孩子的已有研究做一個簡要回顧,然后基于此次研究中同性戀父母的深度訪談數(shù)據,圍繞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實現(xiàn)途徑、家庭生活和社會適應進行呈現(xiàn)和分析。結合近期中國人口政策的變遷,筆者最后討論了同性伴侶的生育和家庭實踐對于政策制定和調整的啟示。
伴隨西方國家對同性戀者婚姻和家庭權利的逐步承認,同性戀家庭養(yǎng)育子女成為日益普遍的現(xiàn)象。來自美國和北歐的研究顯示,同性戀家庭養(yǎng)育孩子的比例低于異性戀家庭。在同性戀家庭中,女同性戀比男同性戀家庭更可能養(yǎng)育孩子*G. Andersson,U. Oack, A. Seierstand, and H. Weedon-Fekjier. 2006. The demographics of same-sex marriages in Norway and Sweden. Demography 43(1): 79-98.。根據2010年美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約17%的同性伴侶家庭養(yǎng)育未滿18周歲的子女,其中女同性戀家庭比例為24%,男同性戀家庭比例為10%。在這些同性伴侶家庭中,正式結婚認為彼此為“配偶”的同性戀家庭養(yǎng)育孩子的比例為31%,而處于未婚同性伴侶關系家庭的比例為14%*G. Gates, “LGBT Parent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UCLA,Williams Institute, http://williamsinstitute.law.ucla.edu/wp-content/uploads/LGBT-Parenting.pdf, 2013.。同性戀者成為父母,養(yǎng)育子女,主要是通過四種方式:通過以往的異性戀關系、通過收養(yǎng)、通過生殖輔助技術和作為通過上述方式成為父母的同性戀者的伴侶*Moore and Stambolis-Ruhstorfer. 2013.。第一種方式曾經是同性戀者成為父母的主要途徑,而最近20年對同性戀伴侶關系的法律和社會接納,促使更多同性戀者通過后面三種方式,也就是在同性戀伴侶關系的條件下通過捐精、代孕和收養(yǎng)等方式生養(yǎng)子女。這種同性戀社群內部有意識形成的“規(guī)劃性家庭”(planned families)*T. Biblarz and E.Savci. 2010. Lesbian, gay, bisexual and transgender families.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72(2):480-497.,反映了性少數(shù)人群在異性戀正統(tǒng)性框架之外實現(xiàn)生育目標的愿望,促使學界重新思考父母身份和家庭等傳統(tǒng)概念的意義。這些家庭爭取法律承認的進程,也推動學者對同性戀家庭的狀況,特別是對子代的影響,展開更為全面的研究和評估。
目前對同性戀家庭的量化研究,側重在與異性戀家庭的比較。越來越多的研究顯示,作為伴侶和父母的同性戀者和他們的孩子在關系質量、心理健康、社會適應以及親情投入等諸多方面的表現(xiàn),并不亞于異性戀家庭*C. Patterson. 2000; J. Stacey and T. Biblarz. 2001. (How) does the sexual orientation of parents matter?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66 (2): 159-183.。由于女同性戀家庭更傾向于養(yǎng)育孩子,相關研究更加豐富,顯示女同性戀母親在愿意花時間陪伴孩子,養(yǎng)育技巧和培養(yǎng)溫暖和親密的親子關系方面的表現(xiàn)等同甚至超過異性戀的已婚夫婦*H. Bos, M. Balen and D. Boom. 2003. Planned Lesbian Families: Their Desire and Motivation to Have Children. Human Reproduction 18 (10): 2216-2224.。全美同性戀父母調查中發(fā)現(xiàn)男同性戀父親,在共同承擔照料孩子責任方面,和女同性戀母親一樣,相比已有研究中的異性戀父母更加注重平等和協(xié)商*S. Johnson and E. O'Connor. 2002. The Gay Baby Boom: The Psychology of Gay Parenthood.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圍繞同性戀家庭展開的質性研究,主要關注三個方面的問題:①家庭關系和聯(lián)結的建構。研究包括通過婚禮等紀念性儀式,為同性伴侶關系賦予意義*E. Lewin. 2001. Weddings without marriage: Making sense of lesbian and gay commitment rituals. In M. Bernstein & R. Reimann (Eds.), Queer families,queer politics: Challenging culture and the state (pp. 44-5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運用日常生活安排,密切子女和同性戀父母(特別是非血緣關系的一方)的關系*A. Hequembourg. 2004. Unscripted motherhood: lesbian mothers negotiating incompletely institutionalized family relationships.Journal of Social & Personal Relationships?21(6):739-762.。②在家庭生活中協(xié)商和挑戰(zhàn)異性戀正統(tǒng)性的性別規(guī)范。通過家庭收入貢獻,家務勞動分工和子女照料的親職活動,對性別規(guī)范進行新的意義構建*M. Moore and M.Stambolis-Ruhstorfer. LGBT sexuality and families at the start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2013.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39):491-507.。③同性戀家庭與原生家庭以及各種社會設置的關系。在與原生家庭及學校和政府部門互動的過程中,同性伴侶一方面有意識地進行自我關系的肯定和支持,另一方面通過語言、文化和符號創(chuàng)造新的家庭意義,爭取獲得社會和法律承認*R. Oswald. 2001. Resilience within the family networks of lesbians andgay men: intentionality and redefinition.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4 (2): 374-383.。
與以“孝”為核心的傳統(tǒng)婚姻和家庭制度之間的沖突,是中國同性戀群體面臨的最大倫理困境,也是影響社會對于這一群體接納的重要因素。由于在主流社會的想象中,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這樣的人生重要歷程只能在異性戀關系框架下才能實現(xiàn),為了應對“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社會壓力,長期以來同性戀者只能走進異性婚姻,完成家族延續(xù)的任務*李銀河:《同性戀亞文化》,今日中國出版社1998年版。。但是,在現(xiàn)代浪漫情愛觀念的沖擊下,同性戀者進入異性婚姻面臨日益突出的婚姻困境,尤其是“同妻”問題引發(fā)的社會輿論的壓力*郭曉飛 :《中國同性戀者的婚姻困境:一個法社會學的視角》,《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9年第4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確立“同志”身份認同及發(fā)展同性親密關系,和只能在異性戀關系框架下實現(xiàn)生育行為,成了互斥的選項。然而,突破普通民眾和政策制定者的想象,本文中的同性戀父母正如表1顯示的那樣,除了B的孩子是以前異性戀婚姻的結果,其他六個個案都是在同性戀家庭的語境下達成生育的目標,也就是西方文獻中所說的“規(guī)劃性家庭”。
表1 受訪對象基本情況表
自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同性戀在中國社會開始了從行為向身份認同的轉變。圍繞同性欲望組織長期穩(wěn)定的同性伴侶關系,是現(xiàn)代同性戀身份認同的重要特征之一*B. Adam. 1995. The Rise of a Gay and Lesbian Movement, NewYork: Twayne,1995.。長期且穩(wěn)定的伴侶關系,不僅是筆者這些年在中國各地遇見的大部分同志所渴望的生活,同時也是同志社群內部越來越普遍和常見的情況*魏偉 :《同性伴侶關系:親密關系的多重樣態(tài)及可能》,《探索與爭鳴》2013年第5期。。此次研究中的同志伴侶,絕大多數(shù)一起生活超過5年,不同程度地將伴侶融入到各自的血緣家庭、社交圈子甚至鄰里生活中,得到社會對這種親密關系的認可。同性伴侶關系穩(wěn)定以后,養(yǎng)育小孩的想法就開始提上日程。
“要一個小孩主要的動因是我們都很喜歡小孩,我們覺得雙方的感情比較穩(wěn)定,將來,當然你說沒有變數(shù)是不可能的,任何東西都不是絕對的,但我們兩個相處比較愉快的,而且我們倆性格去照顧一個小孩沒有什么大的問題?!?A)
“兩人一起組成一個家庭,感覺還是缺點什么,所以想到要個小孩?!?G)
當大眾(包括很多同志的父母)對同性戀者的想象,還停留在“孤獨無后”的階段,“身為同性戀者”和“成為父母”,在A和G的敘事中,沒有出現(xiàn)任何沖突。同性戀者成為父母——特別是同性戀家庭的環(huán)境下生兒育女——和當代中國社會提供的結構性機會密不可分。
在長期穩(wěn)定的同性伴侶關系之外,輔助性生殖技術及其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比如精子銀行、體外授精、試管嬰兒和代孕,為同性戀者實現(xiàn)生育目標提供了可能性。A談到了展開生育計劃的緣起:
“我們正好有個朋友,她自己也是(拉拉),沒告訴我她在美國生了一個小孩,直到小孩出生,她到美國接這個小孩她才告訴我們。因為她之前一直告訴我們說有這樣一個模式,她也沒說她也在弄,她只是說她想去弄,但真的她就把小孩抱回來我還挺驚訝的。一個小混血,蠻可愛的。其實當她說有這個模式時,我們就已經想去嘗試了,后來我們也聯(lián)系了中介,中介在XXX,他們是一家跨國的(機構),還是合法的中介?!?/p>
由于A忙于事業(yè),伴侶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因此,采用的是自己提供卵子,通過中介在國外雇傭代孕母親生育。目前A已經在美國完成取卵、精子銀行挑選精子、受精卵順利成活和選擇代孕母親等一系列步驟,她和伴侶正在等待一個精心“制造”的歐亞混血的孩子。至于將孩子生在國外,除了為孩子的將來考慮,A和伴侶也是為了規(guī)避目前國內同性伴侶家庭生育面臨的制度性障礙。
“我希望這個小孩生在美國。我自己懷疑要出生在中國的話,首先要面臨一個戶口的問題,單身女性上戶口,又有一大堆的瑣碎的事情,而且還不知道解決不解決得了;其次,中國的這個就業(yè)壓力、升學壓力我覺得也很大。我如果在國內生了小孩,好不容易上了戶口,而且上的還是外地的戶口,因為我們也不可能離開上海去別的地方,孩子以后就會面臨很多的現(xiàn)實問題?!?/p>
和A一樣,G和伴侶也是通過中介,在美國代孕生育了一個兒子。這個和伴侶具有血緣關系的兒子已經兩歲半,他們正打算用G的精子,到美國去代孕第二個兒子。
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并非只能在國外實現(xiàn)。此次受訪的C、D、E都是在國內借助不同的輔助性生殖技術,實現(xiàn)了當父母的愿望。國內生育和國外生育的最大差別,在于同性伴侶必須應對各種制度性障礙。由于單身生育受到了現(xiàn)行婚姻和家庭法律制度的限制,男女同志要生育子女,一般需要借助“形式婚姻”*形式婚姻指的是男女同性戀者選擇彼此結婚,以應對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相關研究參見王穎怡 :《合作婚姻初探:男女同志的婚姻動機研究》,《中國青年研究》2014年第11期。才能實現(xiàn)。D的女同伴侶,就是和男同“形婚”丈夫,通過體外授精懷孕,還有幾個月就將分娩。C雖然目前處于形式婚姻之中,他和同性伴侶養(yǎng)育的兒子,卻是通過中介在國內招募其他的女性捐卵者和代孕母親生育的。
“因為小孩是我找人代孕生的,如果我是不結婚,在國內是單身的狀況,男方給小孩去上戶口本來就會很麻煩。我現(xiàn)在就在法律層面上有個妻子,給小孩上戶口就會比較方便。”
同樣處于形式婚姻中的C的男同伴侶,也沒有與形婚妻子共同生育子女的想法,而是準備如法炮制,按照自己意愿代孕一個和自己具有血緣關系的子女。由于可以自己生育,E沒有借助中介的服務,而是通過朋友尋求到一個身體和智力條件俱佳的捐精者,生育了一個兒子。趕上2015年國家正式放開“二胎化”,E和伴侶在兒子一歲半的時候成功進行了戶籍登記。
同性伴侶家庭的生育,目前仍然面臨巨大的制度性障礙。如果能夠克服這些障礙,成功達成生育目標,需要同性伴侶展現(xiàn)相當?shù)膫€體能動性,掌握與現(xiàn)行限制性制度進行協(xié)商的文化和經濟資本。隨著同性婚姻合法化進程在全球范圍內的推進,一方面西方國家同性戀家庭養(yǎng)育子女的形象和信息——從流行文化的明星到普通的同性伴侶——大量進入中國,激發(fā)了中國同性戀社群關于“家庭”新的想象;另一方面,許多同志也能夠通過商務、學習、旅游和移民等方式出國,利用跨國流動的機會了解信息,全面規(guī)劃直至成功生育。此次研究中的A、F以及G的伴侶都擁有西方國家的合法居留身份,C和伴侶在國外注冊結婚,E也有海外留學的經歷。除了教育背景和生活經歷的國際化,生育子女的同性伴侶家庭相比此次研究中其他同志伴侶,擁有更為突出的經濟資本優(yōu)勢。同性伴侶家庭生育借助非傳統(tǒng)生育手段,不僅本身價格不菲,還涉及法律和政策領域的“灰色地帶”,應對、掌控和規(guī)避各種風險對家庭的經濟和社會資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來自同志社群的信息分享和技術支持,也是新近開始涌動的同志家庭生育現(xiàn)象的推手之一。同志社群中影響巨大,位于廣州但分會遍及國內十余個城市的同性戀親友會,舉辦的最近兩屆吸引數(shù)百人參與的全國同志親友懇談會,都安排了同志家庭生育的環(huán)節(jié)。不僅有成功當上父母的同志的現(xiàn)身說法,還提供生育技術和法律政策方面的咨詢。國內外的一些商業(yè)性代孕機構,也看準了這一商機,在一些城市中開展了相關服務的推介活動。不少受訪者都參與過上述分享和咨詢活動,也在訪談中不同程度地表達了生育的愿望。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研究中同志伴侶的生育意愿存在一定程度的性別差異。女同伴侶雖然擁有生育后代的天然優(yōu)勢,但是生育意愿相對男同伴侶更弱。這一方面和女同性戀和母親兩個身份認同之間存在的內在張力有關,另一方面男同伴侶更易受到傳宗接代的社會期望的影響。
鑒于同性伴侶及其組成的家庭得不到法律承認的現(xiàn)狀,受訪者需要運用特定的行為策略構建親緣關系的意義。作為一種符號性的表演,儀式密切了參與者與其所屬的社群和文化的聯(lián)系。婚禮就是這樣一種具有標識文化意義的儀式,通過將同性欲望和情感的表達納入其中,同性伴侶一方面顛覆了傳統(tǒng)異性戀正統(tǒng)性主導的婚禮的意義,另一方面又將新的符號性意義引入這一文化儀式之中*R. Oswald. 2001. Resilience within the family networks of lesbians andgay men: intentionality and redefinition.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4 (2): 374-383.。相比其他同志伴侶,養(yǎng)育孩子的伴侶們更加重視婚禮儀式的意義。雖然兩人在國內各自都處于法律承認的(形式)“婚姻”中,C和伴侶利用在美國旅游的機會,注冊并舉行了結婚儀式。A和F的孩子已經出生,仍然計劃近期去國外與伴侶完成結婚的儀式。
同性伴侶家庭具有和傳統(tǒng)核心家庭完全不同的性別結構。家庭成員的命名方式,以及如何通過命名賦予親緣的意義,是研究同性伴侶的家庭過程的一個有趣的角度。所有生育孩子的同志伴侶,都需要面對這一關鍵問題:如何稱呼家里的兩個媽媽/爸爸?孩子已經出生的伴侶們選擇的稱謂方式各不相同。
“孩子叫我大爸,叫他二爸。”(C)
“叫她BB,叫我媽媽?!?E)
“一個叫老爸,一個叫老爹?!?G)
為孩子選擇稱謂時,同性伴侶的命名策略是淡化血緣父母和非血緣父母的差異。
由于所有受訪對象的子女都還年幼,還沒能提出“為什么家里沒有媽媽(或者爸爸)?”的問題,但同性伴侶們也開始有所準備。C是在形婚的情況下代孕生育的兒子,與他形婚的拉拉妻子就是法律意義上的“媽媽”。因為來往不多,孩子也沒有叫過她“媽媽”,但是,“小孩以后去到幼兒園,哪怕是名義上的,也有一個媽媽”。E在這個“棘手”問題上想得更加透徹。
研究者:“因為在中國,很難解釋為什么有兩個媽媽呀?!?/p>
E:“就直接告訴他是怎么回事啊,不會隱瞞他,我們一定要開放式教育。”
研究者:“嗯哼?!?/p>
E:“就完全告訴他你是怎么來的,你是怎么樣出生的,你是因為我們兩個相愛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研究者:“他會不會說我怎么沒有爸爸啊,他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嗎?”
E:“噢,爸爸?很重要嗎?”
研究者:“我不知道,我在問你啊?!?/p>
E:“對,我會反問他,爸爸很重要嗎?”
研究者:“OK?!?/p>
E:“你的BB就是你的爸爸呀,她給你的愛少嗎?爸爸就是BB,BB就是爸爸?!?/p>
和E在這一問題上的交流對筆者的觸動很大?;谧约旱纳钋榫?,E不僅挑戰(zhàn)了父親角色的本質化屬性,而且展現(xiàn)了積極的意義建構能力。在一個缺乏制度性支持的環(huán)境中,同性伴侶家庭立足日常生活,建構新的親緣意義,是這些家庭能夠存在、維系甚至蓬勃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如何平衡血緣父母和非血緣父母在日常親子互動中的角色扮演——尤其是防止非血緣父母的邊緣化,是同性伴侶家庭生活中需要應對的挑戰(zhàn)之一。筆者研究中的同性伴侶家庭,都非常注意強化非血緣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親緣聯(lián)系。盡管國外代孕時A和伴侶都進行了取卵,但只有選用A卵子的受精卵存活了下來。即將到來的這個新的生命,也是對伴侶的權益的一個保障。
“我就考慮要一個小孩到美國出生,在美國出生之后呢,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小孩是有繼承權的,對吧?在美國出生的小孩我當時是,我是要求小孩出生紙上是寫我和她兩個人的名字的,雖然那個小孩從基因鑒定、血緣鑒定上是我的小孩,但是小孩的出生紙上會寫我們兩個的名字。她的名字也在出生紙上,所以從美國法律的角度來講,她是對小孩有直接監(jiān)護權的。”
A是一個律所合伙人,工作非常忙碌;伴侶目前作為家庭主婦,能夠與孩子建立密切的親情聯(lián)系。C的家庭情況差不多,自己在外企非常忙碌,在國企工作的伴侶也就更多地承擔照看孩子的責任。
研究者:“那么孩子對你們這兩個爸爸,一個大爸,一個二爸,有沒有不同?”
C:“跟他比較親。”
研究者:“跟他比較親,他帶的更多,對吧?”
C:“孩子就是誰陪伴得多,就跟誰親。跟奶奶親,跟他親?!?/p>
E是從外地來到伴侶居住生活的城市,將生育的孩子落在了伴侶的名下。雖然E是血緣母親,作為非血緣母親的伴侶卻是法定母親。這樣的一個生育安排,固然有其它現(xiàn)實因素的考量,無疑也是一個強化家庭成員親情聯(lián)系的行動策略。
家庭“出柜”,就是同性戀者向家庭成員(尤其是父母)表明自己的同性性傾向,這是最令中國當代同志人群糾結的問題之一。由于文化偏見、社會污名和大眾獵奇等諸多原因,同志擔心向家人貿然出柜影響家庭關系,而往往選擇“認同而不出柜”的狀態(tài)*王晴鋒 :《認同而不“出柜”:同性戀生存現(xiàn)狀的調查研究》,《中國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期。。 筆者發(fā)現(xiàn)同性伴侶即便一起生活多年,多數(shù)選擇和各自的原生家庭保持距離,能夠真正融入其中還是少數(shù),其中就包括了生育子女的同性伴侶家庭。截至訪談時已經生育的4個同性伴侶(C、E、G)/單身同志(F)家庭中,都有同志伴侶一方的父母參與到孩子的照料中。
C和伴侶一起生活了8年,一直沒有向各自的父母出柜;直到國外代孕的孩子回到了家里,他才決定邁出這關鍵的一步。
“小孩出來了之后大概一兩個月,我覺得,不行,這個,當時請了阿姨,堅持了一下,這個沒有老人幫我們的話很難帶。然后我就回了一趟家,跟父母出柜了,結果好像出乎意料地好。突然這么告訴他們,但好處是告訴他們孫子已經有了。然后,大概過了一個星期,父母就過來了,就跟我們一起住到現(xiàn)在,幫我們帶孩子?!?/p>
終于聽到兒子講出了“實話”,C的父母對兒子性傾向沒有太多糾結,只是反復確認“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G的做法和C如出一轍,孩子也成了向父母出柜的重要道具,不過是等到孩子已經2歲之后。
“他(伴侶)本來要把小孩帶走,我想想,留下來吧,可能還會有點幫助,因為小孩本身嘴也比較甜,比較招人喜歡,說不定還能緩和緩和這種尷尬的氣氛。我先生就到樓下的星巴克,先工作一會,喝喝咖啡,到時候聽通知。九點半左右爸媽來了,我就跟兒子說好,等會一進來你就說爺爺好奶奶好。那么爸媽他們敲門上來,一開門,爺爺好奶奶好,然后我爸媽就講這是誰的小孩,那我說你先進來,先進來坐會,我說你們坐會兒,我給你們泡點茶,然后打開相冊。當時我爸媽坐那兒,我就把相冊拿出來,翻給他們看,翻翻嘛看得出來,明顯那是我的小孩,還有我跟我先生的照片,那么我就說這是我們,當然我沒跟他們講代孕不代孕,就說這就是我們的小孩?!?/p>
父親當時有一點兒小的反應,而母親接受得比較好。
“小孩在這邊叫爺爺奶奶,我說給孫子做飯去吧,然后他們就做飯了,我就打電話讓我先生回來了,我覺得我們這個出柜就這樣水到渠成了?!?/p>
出柜之后,G的父母經常過來看孩子。雖然知道兒子的伴侶才是孩子的血緣父親,G的父母還是提出要過來幫助帶孫子。
和西方社會對同性戀者的歧視源于根深蒂固的宗教影響不同,在一個家本位的社會中無法完成家族延續(xù)的任務,是中國同性戀者及其選擇的生活方式遭受責難的主要原因。反過來看,一旦完成傳宗接代的“大計”——無論按照什么樣的名義,經由什么樣的方式,正如本文的受訪者在代際關系方面經歷的那樣,子代的性傾向問題并不會給原生家庭帶來太多困擾,顯示了中國家本位文化的特點。
同性伴侶家庭的社會適應,是筆者作為社會學者尤其關注的問題。受訪者的子女尚且年幼,個體家庭與學校、政府和司法等家庭之外的正式機構的互動相對有限,使得現(xiàn)行社會制度對于同性伴侶家庭及其子女的影響還無法進行充分評估。這里主要討論圍繞社會適應,同性伴侶家庭采取的行動策略。
生育子女的同性伴侶大多具有專業(yè)人士背景,收入較高,掌握了超出一般家庭的文化和經濟資本,因此,他們能夠借助這樣的社會經濟地位的優(yōu)勢,為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更易控制和相對安全的成長環(huán)境,尤其表現(xiàn)在對于教育機構的選擇上。由于擔心孩子在普通學前教育機構收到歧視和欺凌,C和G都把孩子送到私立幼兒園。雖然孩子還沒有接回家,A已經在入托問題上做了必要的準備。
“她(伴侶)去尋過托兒所,托兒所的話我們尋的是私立的托兒所,那天我送她去(托兒所)的路上,我就說你去之后就問一下那邊的老師,我說,因為你不一定要上這一家,就嘗試地問一下,你就直說,這個小孩沒有爸爸,他只有兩個媽媽,他是在國外長大的,這種情況在你們這兒能接受嗎?老師會不會對他有異樣的看法。老師是最重要的,因為你很難去杜絕其他的小孩及其他小孩的家長,因為你管不了,現(xiàn)在你只能問老師,先看看老師什么態(tài)度。她真的去問了,那家的老師說我們很開放的,不會有那個(不好的看法)?!?/p>
除了私立幼兒園,日常生活中也選擇服務更好價格也更高的其它私立機構。
“他現(xiàn)在上幼兒托班嘛,其實就是玩啦,讓他和那些小孩,一個月4000。然后小孩的衣服也蠻貴的,還有是帶他去看病,看病或體檢,去私立醫(yī)院嘛,一次基本要上千。”(C)
談到將來,同性戀父母們普遍打算將孩子送到國外接受教育。不少孩子本身就是在國外代孕而來,具有出生國的法定身份,這樣的安排和籌劃也就變得更加理所當然。
盡管可以依靠經濟上的優(yōu)勢為家庭及子女創(chuàng)造一個相對安全的微觀環(huán)境,控制家庭信息的“曝光度”仍然是同性伴侶家庭應對宏觀環(huán)境中不確定因素的重要策略。A談到工作中如何呈現(xiàn)和保護私人的信息。
“我現(xiàn)在是公司合伙人,從上個工作辭職之后,去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中,有不同的合伙人會進來,到最后最穩(wěn)固的這三個合伙人之間,我一開始就告訴他們我已婚,但實際上他們不知道這個情況。因為我年紀也大了,你也很難去解釋很多東西,也怕很多麻煩,所以一開始直接說我是已婚,就沒有小孩。公司中也有需要伴侶出現(xiàn)的場合,我基本上就是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公私很分明的人,如果大家聊這個話題我會聊,我會聊得很少,其他人基本上久了后會尊重你的這個(隱私),就是,隨意提到的時候會提,不會刻意去問?!?/p>
E的“婆婆”(共同生活,幫助照料孩子的同性伴侶的母親)在日常生活中,應對左鄰右舍關于孩子“爸爸在哪里”的詢問,也根據關系親疏準備了不同的說辭。
“對外我婆婆比如說跟她很熟的人的話就,哎呀未婚生子,被人騙了,然后就這樣。因為寶寶本身就擺在那里,很乖啊,他們就先入為主了。別人就說,怎么這樣啊,多好的寶寶之類的。等到不熟悉的人就說,嗯,他畢竟忙,很少回來,在外地上班?!?/p>
雖然工作單位有不少年輕的媽媽,E幾乎不和她們分享和交流育兒經驗。除了考慮個人家庭的隱私,她也坦言自己的教育孩子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從小讓自己的孩子知道拒絕而不是盲從。在她看來,培養(yǎng)孩子獨立的人格,才能讓一個同性戀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應對異性戀正統(tǒng)性主導的社會中的挑戰(zhàn)。
“明明白白告訴他,我的就是同志家庭,我很幸福,不比你們缺少一點點的愛,對,而且,你爸爸做不到的,我BB做得到?!?/p>
除了面對不確定的外部環(huán)境,減少家庭情況“曝光度”的控制,這一行動策略也包括選擇性利用有利的“曝光度”,爭取對同性伴侶家庭的社會承認和支持。E在這方面也有積極的經驗分享。
研究者:“那現(xiàn)在你伴侶這邊的大家庭知道你們的情況么?”
E:“知道知道,過年的時候會去拜年?!?/p>
研究者:“大家庭知道包括什么人呢?”
E:“她媽媽和爸爸那邊全部都知道?!?/p>
研究者:“哦哦?!?/p>
E:“過年的時候就兩家來回串著走,帶著兒子,第一年的時候有很多人不接受,她媽媽那邊的話稍微有點大家族,比如大舅之類的那些比較官派的那些就沒法接受,就是第一年擺臉子?!?/p>
研究者:“是???”
E:“中午吃完飯的話,晚上帶著寶寶就走了,就沒有回去。第二年的時候,全家人就開始改觀了,因為第一,寶寶很乖,到處地叫舅爺,就是覺得很暖心;再一個就是他們慢慢地接受了,因為他們生氣也沒有用啊,已經成事實了?!?/p>
研究者:“對?!?/p>
E:“慢慢就接受了,所以今年就很融洽,就很好。”
同性伴侶在這樣的場景中被看成是教子有方的父母,這種承認有助于彌合他們與親人的關系,因為人們發(fā)現(xiàn)了身為同性戀者的父母其實和異性戀父母并沒有那么不同。
同志社群的支持,對促進同性戀家庭的社會適應也不乏幫助。同志社群內部深具知名度的博主“三男一宅”,多年來記錄了廣州一對男同伴侶撫養(yǎng)兒子成長的經歷,如今兒子已經考上大學。他們開設的微信公眾號,不僅分享兩位父親養(yǎng)育孩子的切身心得,也為其他同性戀家庭探討子女養(yǎng)育提供了一個交流平臺。比如,在一篇題為“同志奶爸們常問,孩子被問到媽媽怎么辦”的原創(chuàng)分享中,博主基于自己的經歷,建議“還是盡量實話實說,善意的謊言雖能應付一時,孩子總是要長大的,他得面對這個問題”。微信公眾號推出的“100個同志家庭的故事”,最新發(fā)布的文章“牽手迎接兒子,人生冷暖自知;眼淚換來幸福,開門迎新篇章”,詳細記錄了浙江一位新近成為父親的男同伴侶生活的酸甜苦辣。此外,積極利用互聯(lián)網,構建其它的交流平臺和支持網絡。前文提到的同性戀親友會,組建了一個“彩虹爸爸群”的微信群,大家不僅在網上積極交流育兒心得,還在網下多次舉行不同規(guī)模的家庭聚會。
在目前缺乏社會認知和法律認可的情況下,同性伴侶家庭的社會適應問題,面臨諸多挑戰(zhàn)。來自社群和家人的支持,對促進同性伴侶家庭的社會適應,尤其是生活在這些家庭中的孩子的健康成長,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
轉型社會中的中國家庭正在經歷新的變遷,對家庭成員個體、家庭本身以及家庭之外的社會和國家都產生了重要影響。同性伴侶家庭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作為一種基于個體自愿的聯(lián)合,既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改變,更是對于社會變遷的獨特回應。盡管目前同性婚姻和家庭在中國還得不到法律承認,但受到同性婚姻在全球范圍內迅速推進的積極影響,越來越多的同性伴侶家庭開始浮出水面。在性別和家庭觀念變遷和生殖技術革新的共同推動下,一些條件成熟的同性伴侶家庭正在或者已經完成生育子女這一“不可能的任務”,不僅挑戰(zhàn)了異性戀正統(tǒng)性關于家庭的想象,也為人口結構變遷背景下的社會管理者提出了新的政策制定的議題。
生育子女的同性伴侶家庭,在生活方式個體化和資源配置市場化日益明顯的中國社會中,利用相對優(yōu)越的社會經濟地位,一方面克服同性戀家庭面臨的生物、社會和法律障礙達成生育目標,另一方面為子女的成長創(chuàng)造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人造”的微觀環(huán)境。在日常生活中,這些家庭也能夠運用積極的行動策略和意義建構,密切家庭成員之間的親緣聯(lián)系,營造正常的家庭生活,展現(xiàn)了同志伴侶出色的個體能動性。與此同時,我們必須看到這種個體能動性的發(fā)揮,在一個對同性戀接納度有限的社會中,依舊面臨諸多制約,直接反映在同性伴侶家庭對自身“曝光度”的小心控制和協(xié)商。此外,新興的輔助性生殖技術及產業(yè),雖然幫助一些同志實現(xiàn)了成為父母的愿望,但由于其處于法律和政策規(guī)范的邊緣地帶,不僅因為價格昂貴讓更多社會經濟地位相對弱勢的同志望而卻步,而且因為缺乏必要規(guī)范,也給使用這些服務的同志家庭帶來經濟、法律以及倫理上的潛在風險。
中國社會人口結構的變遷引人關注,老齡化的挑戰(zhàn)日益嚴峻,國家在政策層面也開始進行干預和調整。除了2015年計劃生育政策進行重大調整,全面放開“二胎化”,還有一些新的地方性政策的出臺,影響了同志人群的生育意愿和行動。本研究中的E和伴侶生育的兒子雖然生于2014年,直到2015年實行“二胎化”政策后才成功報上戶口,并被免除繳納社會撫養(yǎng)費。盡管這是一起個體事件,時間節(jié)點的巧合讓人無法忽視政策調整可能帶來的影響。另外,2016年4月廣東省政府出臺了《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實施意見》,為不符合計劃生育政策出生的無戶口人員,為辦理《出生醫(yī)學證明》的無戶口人員等9類人登記戶口,全面解決這些人員的戶口登記問題*耿旭靜、方晴 :《廣東:政策外生育等9類無戶口人士可以辦戶口》,《廣州日報》2016年4月21日。。盡管這一新政在同志社群內部被廣泛解讀為一個利好消息,但其對同志群體生育意愿和實踐的具體影響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這些在政策層面發(fā)生新的變化,為后續(xù)應對同志群體的生育需求,規(guī)范和引導這一群體的生育實踐,提供了可能的政策性空間。
(責任編輯:陸影)
2016-09-05
魏 偉(1974—),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社會學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性別和性、家庭研究和城市社會學。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家本位和個人本位張力下的同性伴侶家庭”(項目號:00000-401215-15001/009)的階段性成果。
C913
A
1003-4145[2016]12-007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