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龍霞
從社會政治文明進程的角度看,廢除滿清政權無疑是中華文明向人類社會現(xiàn)代政治文明轉型過程中最為關鍵的一步,從洋務運動到公車上書,從戊戌變法到辛亥革命,從護國戰(zhàn)爭到北伐戰(zhàn)爭,從清帝退位到袁世凱倒臺再到張勛被黜直到北洋政府終止,中華大地上延續(xù)了2000多年的帝王政權才得到廢除。在艱難反復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廢除帝王政權的過程中,有兩個事實我們必須清楚:其一,康有為連番六次上書都沒有下文,當梁啟超以學生身份為之奔走呼吁,他的第七次上書終于在當時的中國社會產生強烈反響,康有為因此得以主持戊戌變法,不能不說梁啟超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其二,袁世凱稱帝過程中,梁啟超直接策劃、組織了反對袁世凱稱帝的護國戰(zhàn)爭和南方各省的獨立浪潮,袁世凱帝制因此而短命。前者,直接呼吁、引導中國社會出現(xiàn)最為強烈的廣泛的反帝制潮流;后者,直接終結袁世凱帝制。因此,梁啟超可以說是為中華民族的社會政治文明進程立下了不朽功勛。
從社會文化發(fā)展的角度看,大家都非常清楚,今天的北京大學曾經直接宣示、引導著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基本格局和中國社會的文化、學術、思想格局,那是蔡元培改造北京大學的偉大成就,但我們還應該知道,蔡元培改造的北京大學,由京師大學堂傳承下來,而京師大學堂的創(chuàng)辦,則為梁啟超一力促成。當時,戊戌變法過程中,被擱置長達三年時間的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所現(xiàn)代學校的議案再次被提上朝廷議程,這個議案的發(fā)起者正好是梁啟超的堂舅子,刑部侍郎李端棻,當初梁啟超會試的主考官。梁啟超是個未取舉人,才學卻被主考官看中,將堂妹許配給他?,F(xiàn)在,梁啟超在皇帝身邊行走,李端棻抓住機會舊案重提,光緒皇帝也非常重視,嚴旨速擬章程,朝廷一幫大臣依舊認為是可辦可不辦的小事,竟將皮球踢給梁啟超。梁啟超也沒有創(chuàng)辦過現(xiàn)代學校啊,好在他曾經接觸過日本的學校資料,依葫蘆畫瓢,一個晚上就起草出了中國第一所現(xiàn)代學校的辦學方案,皇帝一見就批準照辦,于是,京師大學堂終于創(chuàng)辦了起來。與此同時,梁啟超又以當時自己主持譯書局的身份,建議創(chuàng)辦編譯學堂,也得到準許。眾所周知,戊戌變法失敗,幾乎所有變法成果都被廢止,兩個學堂卻被保留了下來,如果說這是中華民族的幸運,顯然,是中華民族幸運地擁有梁啟超。
梁啟超還開創(chuàng)了中國政治學、新聞學、史學、圖書館學等現(xiàn)代學科,在國學、哲學、美學等領域都有顯赫建樹,特別是作為中國現(xiàn)代社會的政治活動家和啟蒙思想家,梁啟超不僅作為一代精神領袖引領了一個時代,他留下的豐厚遺產,至今依舊蔭庇著中華子孫。
現(xiàn)在,我們來說說梁啟超的“趣味主義”。
梁啟超在他的許多書信、演說、著述中都反復強調自己信仰趣味主義,說自己是個憑著趣味做事、做學問的人,他的子女、學生、同事和朋友們對他也是這樣看,或許正因為如此,就出現(xiàn)了大量的研究梁啟超趣味主義的文章,比較有代表性的如《梁啟超的趣味主義人生觀》(彭樹欣《五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8月)、《梁啟超趣味主義的美學解讀》(陳望衡《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2月)、《梁啟超的趣味主義教育觀》(廣西師范大學覃兢業(yè))等等,對于這些文章及其作者,筆者表示由衷的敬意,特別是那種資料詳實的學風更是令人感動,不過,把梁啟超的趣味主義強行拉扯到人生觀、教育觀、美學觀,筆者感覺很不是滋味。大家都心知肚明,“主義”和“觀”,字面上確實可以相提并論,但在事實上,那是全部和局部、整體和個體的區(qū)別,甚至可以說存在大小高下之別。我們耳熟能詳?shù)脑S多“主義”,實際上都是靠子虛烏有的抽象概念,回避人類世界的真實面目,恰恰是梁啟超的趣味主義,才真實存在于每個人的生命和社會現(xiàn)象中。
但是,梁啟超雖然理直氣壯地宣稱“我信仰的是趣味主義”,他卻并不曾對趣味主義進行系統(tǒng)、完整的總結,每有提及,都三言兩語,點到為止,感性表達多于理性概括,諸如“凡趣味的性質,總要以趣味始,以趣味終”之類,用趣味解釋趣味。關于趣味的問題并不能夠從他的文字、演說中得到明確、具體的答案??陀^地說,從學術的系統(tǒng)性、明確性、完整性角度衡量,梁啟超的趣味主義確實構不成一種學說,實際上還不是構不成,他壓根就沒有建構,連一篇完整的寫趣味或者趣味主義的文章都沒有,零碎寫或者講到趣味的話題,也并不準確、具體,比如趣味究竟是什么?梁啟超就從來沒有解釋清楚過。
但梁啟超確實是一生奉行趣味主義,特別是他對于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文明啟蒙、中國社會政治的現(xiàn)代轉型、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創(chuàng)建、中國現(xiàn)代學術的開創(chuàng)等做出的貢獻,有足夠的事實證明是他奉行趣味主義的成果。
梁啟超“趣味主義”的生成與他所處的社會人文環(huán)境存在直接關系。
歐洲社會將王權至上的時代稱作黑暗時代,一方面是王權制度下,民眾的生活和生死都由變幻莫測的帝王所決定,帝王突然出來個什么主意,民眾就生不如死或者直接喪命,很恐怖;另一方面,為了帝王的政權,今天這個人殺死帝王自己當,明天那個人又殺死這個帝王,而且總是要鼓動大量民眾一起送命,搞得所生活的環(huán)境很不友好;此外,帝王控制下的領土、財富、人的勞動甚至性命都不為每個人自己掌控,除了帝王之外,誰也感覺不到自由和生命的尊嚴。在這種黑暗時代里,即使是帝王也提心吊膽生活一輩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很難有機會按照自己的趣味去生活,最大限度也只能晚上躲在自己被窩里享受下自己感到有趣味的事情,在社會生活中,自己的趣味必須嚴嚴實實地收斂到自己內心深處,一絲一毫也不敢外露,就別談自己按照自己的趣味說話行事了。
梁啟超雖然也生活在王權至上的時代,但當時的清王朝政權內憂外患,皇室內部也錯綜復雜,給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曾國潘等一幫熱心救國救民的重臣提供了施展機會,他們先是引進西方生產制造技術,繼而也不得不被一些科學、民主學說所吸引,要知道,制造槍炮、船舶、汽車的機器可以用錢買,操作機器的人則不得不掌握機器運轉所需要的知識,形成操作機器的邏輯思維,這是客觀需要,這些知識、邏輯思維能力的培養(yǎng)和學習,一下子顛覆了當時中國社會堅守幾千年的最為嚴謹?shù)纳娉WR和社會常識。比如,制造槍炮的機器,并非皇帝瞪它一眼或給它個圣旨就能夠生產出槍炮,皇帝的話終于被發(fā)現(xiàn)不是萬能。于是,當22歲的梁啟超上京參加會考,竟親身經歷了數(shù)千學子抗議朝政的熱鬧事件,而且,朝廷竟然沒有大開殺戒,相反,態(tài)度非常平和。
對于梁啟超這種文字能力最為強大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報刊自由、出版自由更加珍貴,那是他的生存能力所在,也是個人尊嚴和活力的所在。實際上,對于一個社會來說更是如此,信息的自由公開傳播不僅是一個社會得以健康發(fā)展的基本力量,也是一個社會擁有智慧和活力的直接體現(xiàn),否則,只可能懵懂愚蠢,死氣沉沉。公車上書之后, 22歲的梁啟超參與創(chuàng)辦的《萬國公報》(即《中外紀聞》)雖然在京師生存短暫,并沒有給他和他的同事們帶來麻煩,他轉任《時務報》主筆,非常得心應手。此后,直到1929年逝世,30多年時間里,梁啟超總計發(fā)表1000多萬字的各類文章,創(chuàng)辦、主辦的報紙整7份,可見當時的社會政治形勢比較開明、理性。正是在這種比較寬松的社會環(huán)境下,梁啟超這種靠趣味生活的人才如魚得水。
“趣味主義”也源于梁啟超的個人天賦。
由于梁啟超并沒有明確限定趣味的含義,事實上,他關于趣味的說法都散見于他的各種演說、文稿,只有《學問之趣味》《趣味教育和教育趣味》兩篇文章專談趣味,而且,也并非嚴謹?shù)膶W術研究,主要只是個人感受的表達。不過,從他眾多關于趣味的一些說法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 趣味,個人面對外界事物發(fā)生的興奮和意愿之和。外界事物是客觀存在的,它是否讓人產生興奮和意愿,取決于個人特有的情感與認識,同一個事物,有的人感覺有趣味,有的人興趣索然,同一個人對同一個事物,這個時候感覺有趣味,那個時候興趣索然,這并非事物發(fā)生了變化,而是個人情感、認識發(fā)生了變化,所以,趣味具有非常明顯的個性特征,同時,趣味屬于個人本性、本能、情感和意識的范疇,既有喜歡、興奮的情感,也有價值方面的認識、判斷,缺一不成趣味。
梁啟超的個人趣味同時表現(xiàn)在社會活動、學術研究、文學創(chuàng)作、學校教育、媒體報道五個大的方面,至于細分到具體事件、事務、事情,那就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個趣味方面極多的人,生活內容異常豐富,大到國家政事,創(chuàng)立學說,小到打麻將,談鬼神,教育子女,梁啟超無不做起來趣味盎然。
我們中間的絕大多數(shù)人,一生對某一方面的事情感到具有趣味就已經很了不得,梁啟超卻同時對五大方面的事情感到趣味,而且還不包括日常生活中必須面對的事情,這已經足以說明梁啟超的個人天賦非比尋常。
說起來,梁啟超4歲開始認字、5歲讀《詩經》、7歲寫文章、8歲參加童子試并不能證明他天賦異常,對于孩子來說,只要家長用心,兩三歲的孩子也可以認字,寫出幾句話來也不是不可能。但梁啟超12歲考中秀才、17歲考中舉人,這個成績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就不是能夠做到的了,那個時代,多數(shù)秀才都在20多歲年紀才能夠考中,因為秀才的考取標準可以說就是按照20歲左右的認識、理解能力設置的,舉人也是這樣,往往要30左右才能考取,梁啟超12歲的認識、閱讀、寫作能力就能夠達到一般人20多歲的水平,17歲就能夠達到一般人30左右的水平,可見他的個人天賦狀態(tài)。
一個人的大腦反應必須足夠敏捷,記憶功能足夠強大,分析認識足夠迅速,才能夠對外界事物感到有趣味。比如,同樣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天賦聰穎的人聽了老師上半句,大腦內就能夠同時反應出下半句的意思,他(她)在聽課的同時自己也等同游戲呢,自己反應錯了馬上糾正,反應對了感到得意,于是老師的話越聽越有趣味,若聽了老師整句話還不明所以,就越聽越沒有趣味了。
梁啟超一生中有過許多讓人哭笑不得的趣味表現(xiàn),如楊鴻烈的《回憶梁啟超先生》里就講到這樣的事情:梁啟超在主編《大中華雜志》的時候,一天,他正和幾個朋友一起打麻將,雜志社來人催要稿件,梁啟超也不著急,讓來人在旁邊等著,自己照舊興致勃勃地玩兒,一圈下來,來人見梁啟超每盤都輸,以為梁啟超會不高興,沒心思搭理他,正要知趣地悄悄離開,梁啟超卻發(fā)話說,你準備一下,我剛才已經打好腹稿,我說你寫,也不耽擱我玩兒,也不耽擱你的稿子。一篇洋洋幾千言的文章,梁啟超居然邊玩麻將邊口述,完全按照筆錄人的寫字速度,不一會就完成了。
還有一個驚心動魄的趣味表現(xiàn)值得作為本文結尾。說的是護國運動中,廣州都督龍濟光原本效忠袁世凱,讓龍濟光參與到反袁陣營是梁啟超反袁行動的一個大膽計劃,他派自己的學生湯覺頓去勸說龍濟光,龍濟光卻毫無商量地殺害了湯覺頓,這種情況,放在誰身上也會就此打住,另作考慮,但梁啟超不以為然,說不清為什么,他就是覺得龍濟光會按照他的思路去做,即使已經殺害了湯覺頓,他依舊決定自己親自上門一趟。他還真去了廣州,只身一人,到了都督府,直闖龍濟光的軍事會議。當時,會場內外,荷槍實彈的衛(wèi)士密布,與會軍官也全都佩戴手槍,殺氣騰騰。梁啟超見了這個陣勢,也才明白自己沒有了退路。他先是狂吼一聲“咹,這是要動我??!”也不等人有所反應,就高聲數(shù)落帝制的禍害,講述廣州應當站出來反袁的道理,半小時過去,軍官們聽得神色緩和,再半小時過去,軍官們聽得點頭稱是,再半小時過去,包括龍濟光在內,在場所有軍官都鼓掌歡呼,紛紛跑到梁啟超身前握手表示敬意,然后,當場答應梁啟超,參與到反袁行動中來。
因了趣味而生死置之度外,就有如此奇效。
附:“公車上書”的真實版本
公車上書現(xiàn)有兩類版本,一類是中國大陸當前的歷史教科書和正史所采用的版本,與康有為的《公車上書記》、梁啟超的《戊戌政變記》內容基本一致,為眾所周知,不用贅述。另一類則是一些歷史學者根據(jù)當時的歷史檔案進行整理、推測,得出了與第一類版本不太一致的內容,刊登在《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3、第4期的茅海建的《公車上書考證》一文進行了非常詳細的介紹,其提要如下:
“公車上書”一直被認為是中國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其主要史料是康有為的《我史》。自上世紀70年代起,黃彰健、孔祥吉、汪叔子、王凡、姜鳴、歐陽躍峰諸位研究先進即對此提出責難,先后發(fā)表了一系列的論著,但并沒有完全改變學術界的基本看法。本文作者依據(jù)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檔案及其已公開發(fā)表的檔案文獻,從政治決策高層的角度,重新審視公車上書的背景、運作過程及其影響力。本文旨在說明,有兩個不同概念的“公車上書”:一是由政治高層發(fā)動、京官組織的上書,其數(shù)量多達31件,簽名的舉人多達1555人次,且上書已達御前;一是由康有為組織的18行省舉人聯(lián)名上書,那是一次流產的政治事件。本文亦說明,《我史》中的記載多處有誤,是一不可靠的史料;但通過這類并不可靠的歷史記錄,康有為、梁啟超已經成功地書寫了自己的歷史,并被許多歷史學家所接受。
《公車上書考證》收集了幾乎全部的與事件有關的檔案史料,包括軍機處《隨手檔》《早事檔》《上諭檔》《電報檔》《洋務檔》《收電》《交發(fā)檔》《宮中電報電旨》,同時期與議和、條約相關的上奏、代奏、電奏及旨批,又參照《翁同龢日記》《李鴻章全集》《聞塵偶記》等相關記錄,特別是,對每一條史料的時間具體到小時進行前后比照,在歷史考證角度幾乎做到了無懈可擊,非常難得。
《公車上書考證》主要是查閱朝廷和官員記錄。當時的康有為、梁啟超只是進京赴考的舉人,他們的活動范圍主要在一萬多參加會試的舉人中間,而且,會考已經結束,舉人們都或三五結伴,或獨自租住,等待發(fā)榜,康有為只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他們的活動顯然不在朝廷和官員們的視線以內,除非他們聚集起來鬧出大事。所以,朝廷和官員記錄里面沒有舉人們的行蹤,在情理之中。
康有為的《公車上書記》講述的舉人們的行為主要有三類,一是個別舉人對當朝行為感到悲憤,這一點,別說朝廷當時有大事發(fā)生,就是平時,中國文人對國家大事憂心忡忡,司空見慣,因此,不容置疑;二是舉人簽名上書,這一行為多有證明,也不存在異議;存在異議的主要是第三類現(xiàn)象,也就是舉人們聚集起來,到都察院上書遞交簽名的“萬言書”,康有為記敘為舉人們聚集了,去了都察院,但都察院沒有接收?!豆嚿蠒甲C》認為舉人們沒有聚集,沒有去都察院,也就無所謂阻止。
實際上,康有為早前的《公車上書記》對舉人們聚集上都察院事件有過解釋,大意是,由于合約已經簽署,大家覺得多此一舉,當時就散了,也就沒有上書都察院。
盡管舉人們實際上沒有聚集起來遞交上書,但確實聯(lián)名簽署了上書,也確實計劃聚眾前往都察院,這些事實,很多舉人參與了,但朝廷和官員們并不知情,很常見的事。
顯然,康有為的《公車上書記》有所夸張,借題發(fā)揮,過于煽情,甚至有玩文字技巧,但并無編造“公車上書”的基本事實,即使他所言得到阻止、恐嚇,也同樣可信。要知道,幾百上千人聚集在一起商談抗議朝廷,基層的警察、官員誰都有可能出面進行制止、恐嚇,而這并非需要皇帝下令,更不會有任何文件記錄。
至于《公車上書考證》所說的簽名具體人數(shù)、人名與康有為所說數(shù)字不相符合,則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要知道,一次簽名活動,聚集的舉人哪怕幾十人,圍觀的人達到一千多,在中國社會幾乎必然。設若康有為只召集了幾個鐵桿舉人去往都察院遞交上書,一路上定然會有許多人跟隨看熱鬧,若在都察院門前停留一會,要不了多少時間,一定幾十幾百號人圍觀??涤袨橥耆梢詫^人數(shù)計算在內。從康有為最多只計1200人數(shù)來看,他已經非常保守了。而對此,都察院幾句話打發(fā)了事,大家也就散了,誰會去當什么事情記載?
所以,《公車上書考證》所言,并不能夠令人信服地否認公車上書事件。
康有為1888年寫了《上清帝第一書》,此后,他連番上書6次,全都石沉大海,了無音信。1895年,康有為帶著學生梁啟超一起進京會試,考試才結束,京城就開始流傳簽訂《馬關條約》的消息,從茅海建先生的《公車上書考證》里的史料來看,這消息的傳出,很可能就是出自朝廷部分反對議和的上層官員,否則,這種國家大事(機密),在那個主要靠口頭和書信傳播信息的年代,不可能從朝廷傳播到民間。
其實,簽訂《馬關條約》的消息如何傳遍大街小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康有為正在京城,他和一萬多外地進京的考生一起得知了這個消息。更重要的是,他也許是唯一一個比誰都更加惦記國家大事的人,唯一一個整天希望皇帝聽到自己的主張的人,證據(jù)就是他六次上清帝書,當時的全國上下沒有第二個(朝廷命官的職責上書除外),對于一個沒什么事就整天希望通過上書引起皇帝重視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他不利用這個機會再上一書,毫無道理。
當康有為立意借機上書,他自然想到梁啟超,也許,他同梁啟超一起商談稿子如何寫,也許,他自己寫好后給梁啟超看,總之,梁啟超顯然參與了康有為的上書起草過程,不僅如此,作為學生,作為弟子,作為年輕人,即使康有為不說,梁啟超也一定會為老師的這次上書活動出力相助。
康有為也自然會聯(lián)想到自己此前上書的失敗經驗,加上,整個京城,上書已經是公開的話題,那么,利用梁啟超年青的條件,在一萬多舉子中間游說,得到簽名支持,顯然比過去悄悄上書更加有效,最有可能到達皇帝手中。
梁啟超也確實活動了,而且效果不錯:四月初六日都察院代奏了梁啟超領銜的上書 ,共有廣東舉人 80 人簽名 ,其中麥孟華的簽名是第 5 位 ,康有為沒有簽名。而第二天 ,即四月初七日 ,都察院又代奏了陳景華領銜的上書 ,簽名的廣東舉人多達 289 人 ,在簽字的名單中 ,麥孟華列名第 63 位 ,梁啟超列名第 284 位 ,康有為仍未簽名。(引自茅海建《公車上書考證》)
由康有為出主意,也由康有為指揮,但由梁啟超實施,也就是鼓動、游說在京舉子們?yōu)榭涤袨榈摹度f言書》聯(lián)名,至于實際上有多少人簽名,上書究竟是否成功,這并不能否認有過公車上書的事實,即使并未到都察院投遞,即使梁啟超并未拿著《萬言書》征集簽名,而只是游說舉人們,把名字寫在隨便一張紙上,也同樣不能否定公車上書確有其事。這也許就是公車上書的真實版本。
需要說明的是,公車上書,是指在京舉子們的聯(lián)名上書,而且,是為康有為的《萬言書》聯(lián)名,至于究竟多少人簽名,即使只有一個兩個,并不能由此否定“公車上書”的事實。此外,公車上書的同時,比公車上書更加多的上書是朝廷命官,但并不能因此否定公車上書,何況,公車上書說的是上康有為的《萬言書》,朝廷命官的所有上書都是直接針對議和與《馬關條約》,兩者并不等同,只是在時間上正好碰在一起,更準確地說,康有為利用了滿朝上下上書的機會,將自己的主張通過上書,讓自己引起朝廷的重視,顯然,這個目的,康有為雖未直接達成,但從幾年后的戊戌變法來看,康有為是達成了目的,也許,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此外,康有為6次上書都渺無音信,只有公車上書使得他一夜成名,而公車上書的內容與前6次并無大區(qū)別,區(qū)別就在于有梁啟超的游說,有舉子聯(lián)名。因此,公車上書之名,梁啟超的作用其實最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