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志強
(華東政法大學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一橋大學 法學研究科,日本 東京 1868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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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刑事訴訟法》2016年修改動態(tài)
聞志強
(華東政法大學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一橋大學 法學研究科,日本 東京 1868601)
日本《刑事訴訟法》于2016年5月進行了最新修改,主要涉及兩個方面9項內(nèi)容 :一是擺脫過分依賴訊問制度的傳統(tǒng)做法,著力改進和加強證據(jù)收集方法和程序的正當化、多樣化。具體包括訊問錄音錄像制度的導入,合意制度與刑事免責制度的引進,通訊監(jiān)聽的合理化、效率化改革,保釋的自由裁量判斷考慮情狀的明確化,刑事辯護人援助制度的充實化等5項內(nèi)容。二是著力擺脫過度依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人證的書面供述筆錄,推進公開審理的充實化。具體涉及證據(jù)開示制度的擴充,犯罪被害人、證人等保護措施,提高證人拒不出庭作證、隱匿、毀滅證據(jù)等犯罪的法定刑,自認案件的迅速、簡易審理措施等4項內(nèi)容。
日本 刑事訴訟法 證據(jù)收集多樣化 公判(庭審)充實化 公判(庭審)主義
日本是世界上犯罪率最低的經(jīng)濟發(fā)達國家之一,〔1〕帥清華、郭小亮 :《日本“情況證據(jù)”理論及其借鑒》,《時代法學》2015年第6期。也是亞洲地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法治水平較高的國家,在刑事立法上一直具有比較典型的大陸法系成文法主義特色,但也具有判例法系的特征。近些年來,日本在刑事法領域的修法活動一直不斷。其中最近一次是日本國會于2016年5月24日通過,隨后于6月3日公布的《刑事訴訟法等部分修正的法律案》〔2〕日文原文名為《刑事訴訟法等の一部を改正する法律案》。(法律第54號)。該次修法活動中,對包括日本《刑事訴訟法》、《刑法》等在內(nèi)的一些法律規(guī)定進行了修改和完善。與日本刑事實體法領域非常明顯的大陸法系特征不同的是,日本在刑事程序法領域更多地的是向英美法系的公判(庭審)主義和當事人主義方向靠攏,使得其刑事實體法和刑事程序法兩個領域呈現(xiàn)出不盡一致的立法導向。實際上,這一點在我國刑事法領域的法制發(fā)展和法治建設向西方發(fā)達國家學習的過程中也有類似的體現(xiàn)。
2016年日本《刑事訴訟法》修改的主要目的在于,通過進一步加強刑事訴訟程序中的證據(jù)收集方法的正當化、多樣化以及公開審理(庭審)的充實化*這一目的提出的理由,具體可以參見 :http://www.clb.go.jp/contents/diet_190/reason/189_law_042.htm。,從而實現(xiàn)擺脫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的現(xiàn)狀*在日本《刑事訴訟法》中,“取調(diào)べ”即訊問,其對象不僅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調(diào)查取證的角度看,還包括證人提供證言等內(nèi)容?!肮┦稣{(diào)書”即供述筆錄,相應地也不僅僅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即我國一般所謂的口供,還包括證人等作出的書面證言。因此,嚴格意義上講,相關語詞的含義和具體適用對象與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還存在一定的差異,需要注意。,構筑契合時代要求的新型刑事司法制度的最終目的。*參見日本法務省 :《刑事訴訟法等の一部を改正する法律案の概要》,網(wǎng)址為http://www.moj.go.jp/content/001149703.pdf。本次修法在立法程序上自2015年3月13日向國會至2016年5月24日通過,歷時1年有余。修改動因緣起于2010年發(fā)生的“不正當郵政案”中的證據(jù)篡改事件*有的譯作“郵費優(yōu)惠案”,參見吳常青 :《日本檢察偵查權監(jiān)督制約機制及其啟示——以郵費優(yōu)惠案為例》,《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4期。。該事件發(fā)生后,日本厚生勞動省*大致相當于我國的勞動和社會保障部。一名局長被逮捕、起訴,直至當年9月作出無罪判決被釋放。事件負責人大阪地檢特搜部*日本的特搜部(科)有部分職能類似于我國檢察機關內(nèi)設的反貪污賄賂局、反瀆職侵權局等部門。其以偵辦具有較大社會影響的案件和政府公務人員貪腐、職務犯罪等為主要職能,二戰(zhàn)后其曾對一系列重大貪污賄賂案件進行調(diào)查,多次令內(nèi)閣和霞關(本為日本政府辦公所在地,后指代為日本政府)倒臺和“聞風喪膽”。的主任檢事將作為重要證物的軟盤篡改之事實遂被查明。之后,主任檢事、特搜部部長、副部長都受到免職懲戒。主任檢事被以隱匿證據(jù)罪,其上級特搜部部長、副部長被以包庇罪獲得有罪判決。*“不正當郵政案”的具體案情可以參見吳常青 :《日本檢察偵查權監(jiān)督制約機制及其啟示——以郵費優(yōu)惠案為例》,《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4期;張超 :《“大阪地檢特搜部篡改證據(jù)案”余震未了日總檢察長引咎辭職》,《法制日報》,2011-01-11等。并直接導致日本最高檢察署總檢察長大林宏和副總檢察長伊藤鐵男引咎辭職。這一事件本身暴露出日本司法實踐中檢察偵查權在權力監(jiān)督制約方面存在的重要問題,包括過度依賴口供,追求高羈押率、逮捕率、定罪率;偵查過程的封閉性和不透明性,導致偵查過程中的非法訊問難以遏制;偵查權力擴張,內(nèi)部監(jiān)督機制低效甚至無效,*[日]三井誠 :《日本檢察制度之最新問題動向》,許家源譯,《月旦法學雜志》2011年第12期。法官過度順從檢察官,高效有力的外部監(jiān)督機制缺失;檢察官有罪推定觀念深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沉默權制度、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和制度建構仍待進一步完善;證據(jù)過于書面化,缺乏多樣性,公判(庭審)依賴書面證據(jù)而演變?yōu)闀鎸徖?,口頭辯論主義和直接審理原則等貫徹不夠。*在我國,有學者認為這是“卷宗中心主義”,進而導致庭前預斷和庭審流于形式。參見汪海燕 :《論刑事庭審實質(zhì)化》,《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在此情形下,同年10月,“檢察的理想狀況檢討會議”設立*日文原文 :検察の在り方検討會議。,提案要求“檢察的再生和恢復國民的信賴”需要拿出有效、完善的改革對策。
2011年,《致力于檢察的再生》建議指出,致力于構建新的刑事司法制度需要開始檢討既有刑事司法制度和現(xiàn)狀的必要性*具體論述參見《検察の再生に向けて》,網(wǎng)址為http://www.moj.go.jp/content/000072551.pdf。。內(nèi)容主要包括兩點 :一是從應然狀態(tài)出發(fā),徹底地重新評價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的偵查、審判現(xiàn)狀;二是構筑包括訊問可視化在內(nèi)的新刑事司法制度。并提出應當設立能夠反映國民聲音和法律專家意見的檢討場所。同年5月,在《92號咨詢》中,法務大臣對法制審議會發(fā)表了題為“為了構筑契合時代要求的新刑事司法制度”的旨在檢討法律整備以達到應然的理想狀態(tài)的法制咨詢。其中指出,“鑒于近年來圍繞著刑事程序的諸多事情,為了構筑契合時代要求的新刑事司法制度,從應然狀態(tài)出發(fā),需要徹底地重新評價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的偵查、審判現(xiàn)狀,并導入對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的情況采取錄音錄像的方法進行記錄的制度。關于這些刑事實體法及程序法的整頓現(xiàn)狀希望征求大家的意見?!?具體內(nèi)容參見2011年5月18日付《諮問92號》,網(wǎng)址為http://www.moj.go.jp/content/000075551.pdf;[日]吉川崇高 :《法制審議會における審議の経過と概要》,《論究ジュリスト》2015年冬號。同年6月,法制審議會第165次會議決定設置“新時代的刑事司法制度特別部門會議”。隨后,2011年6月29日到2014年7月9日,法制審議會特別部門會議連續(xù)召開主題為“新時代的刑事司法制度特別部門會議”。
“新時代的刑事司法制度特別部門會議”(以下簡稱“特別部門會議”)在此次刑事訴訟法修改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并做了大量實際、繁重的立法準備工作,在此需要特別加以說明,而且相關內(nèi)容也為后來的立法實際通過奠定了基礎,并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積極影響。自2011年6月至2014年7月,前后三年多的時間里,該特別部門會議先后召開了總計30次會議和20次作業(yè)分科會議。該特別部門會議共有26名委員,包括刑事法研究者7名,刑事事務家(律師、法官、檢察官等法律、司法工作者及警察等相關人員)12名,受害者團體、經(jīng)濟界、大眾媒體等社會各界的一般知識分子7名。另有干事14名,全部由刑事法研究者及刑事實務專家組成。2013年1月第19次會議籌劃制定“契合時代的新刑事司法制度的基本構想”,特別部門會議發(fā)表《順應時代的新刑事司法制度的基本構想》文件。*具體內(nèi)容及以下論述參見《時代に即した新たな刑事司法制度の基本構想》,網(wǎng)址為http://www.moj.go.jp/content/000106628.pdf。該文件具有鮮明的問題意識,指出 :“我國刑事司法制度采取當事人主義,通過公審法庭從當事人的防御攻擊中解明事件真相,并根據(jù)這一點考慮行使適當?shù)男塘P權?!沁^分依賴訊問及供述筆錄,會讓本來意欲通過公審法庭使得案件事實真相大白的刑事司法變形,刑事裁判發(fā)展的趨勢表明,這一做法實際上在案件事實的偵查階段就已經(jīng)有了(最終的審判)結果。……過分依賴訊問及供述筆錄,審訊官就會強迫審訊,從而得到虛假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日文“自白調(diào)書”即自認、自供,指的是日本刑事訴訟程序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所做出的承認自己實施犯罪事實的供述,類似于我國的“坦白”。對此,國內(nèi)有些著述將其翻譯為“自首”,筆者表示異議。筆錄,結果是造成誤判的一個重要原因……在偵查階段,由于過于將解明真相這個目的絕對化,就不能確保程序的正當,但在我國還尚未構成允許強迫審訊的體系?!边@其實就已經(jīng)指出了日本司法實踐中,現(xiàn)行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等口供之偵查做法,對于刑事公開審判產(chǎn)生的不利影響和對于刑事司法正義實現(xiàn)帶來的不良后果,將會使得刑事公開審判成為擺設而被偵查機關已經(jīng)預設好的結果所架空和虛置。盡管日本刑事司法制度采用當事人主義模式,但是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進行實質(zhì)性糾問制偵查,其導致的不良結果已經(jīng)在公審中逐漸顯現(xiàn)出來。另外,過度依賴訊問和供述筆錄實際上就是過度依賴審訊官個人逼供能力的偵查做法,在刑事訴訟結構上就會招致非法訊問、逼供誘供,而在全面錄音錄像制度沒有實現(xiàn)之前,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沉默權制度和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沒有完全建立和貫徹的情形下,就會比較容易導致冤罪的出現(xiàn)。
除此之外,這一報告文件還指出,搜集供述筆錄等證據(jù)應該在合法適當?shù)姆沙绦蛳逻M行,應該妥善處理偵查階段供述筆錄等口供證據(jù)搜集所遇到的的困難,應該弄清楚公審中的證言的真實性之真正含義,應該通過公訴程序,將案件審理所需要的證據(jù)盡可能直接向公審法院提出,應該減輕保護犯罪受害人及其遺屬的權利和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合作負擔,最后還應考慮科學技術引入及提升等問題。上述所有這些問題和內(nèi)容都應當是此次法律整頓、改革所需面對和著力加以解決的問題。針對新刑事司法制度的設想和此次法律修改的考慮,其指出“正當程序下案件的解明與刑罰法令的妥當且迅速適用,以及與此構成一體的防止誤判都將充分發(fā)揮作用,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害者為首的案件相關人員及一般國民,都能分別從各自的立場加以理解,這將是一部立足于國民健全的社會常識的一部法律。……本次修改將盡可能地使法律制度內(nèi)容更加明確化,成為一部普通國民都更容易理解的法律?!痹诰唧w的對策理念上,其提出“要著手開始引進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審訊的錄音、錄像制度,改變過分依賴訊問獲取口供,在正當法律程序下為了更大范圍地收集供述筆錄證據(jù)及客觀證據(jù),應當使證據(jù)收集手段妥當化、多樣化”,“要著力改變過分依賴供述筆錄的做法,認真考慮包含受害者及案件相關人員在內(nèi)的國民的(法律程序參與)負擔,同時提出真正的證據(jù),并實現(xiàn)即使是被告人這一方也能夠充分開展必要的防御活動的活潑、充實的公開審理”。立基于此,相關調(diào)查、審議活動得以開展和繼續(xù)。
2014年7月9日,《構建新刑事司法制度的調(diào)查審議結果》(草案)出臺,這是一份法律意見書,進一步說就是法律草案的基礎,第30次會議全會一致通過該意見書。隨后,法制審議會總會也對意見書的內(nèi)容全會一致通過采納。2015年3月13日,國會提出《刑事訴訟法等部分修正的法律案》。經(jīng)過歷次審議和檢討,最終于2016年5月24日通過《刑事訴訟法等部分修正的法律案》。
根據(jù)前述立法修改的目的、理念以及立法實際準備工作等部分的介紹,本次日本《刑事訴訟法》修改的主要內(nèi)容其實已經(jīng)明確,大體而言就是兩個方面9項內(nèi)容*以下關于修改內(nèi)容的介紹和立法過程中的各方觀點搜集、歸納和整理等文獻資料,參見《論究ジュリスト》,有斐閣2015年第12期;《法律時報》,日本評論社2016年第88巻;[日]川崎英明、三島聡編 :《刑事司法改革とは何か》,現(xiàn)代人文社2015年版;《季刊——刑事弁護》,現(xiàn)代人文社2015年第82期等。:一是擺脫過分依賴訊問制度的傳統(tǒng)做法,著力改進和加強證據(jù)收集方法和程序的正當化、多樣化。具體涉及到有關訊問的錄音錄像制度的導入,合意制度與刑事免責制度的引進,通訊監(jiān)聽的合理化、效率化改革,保釋的自由裁量判斷考慮情狀的明確化,刑事辯護人援助制度的充實化等5項內(nèi)容。二是著力擺脫過度依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的書面供述筆錄,推進公開審理的充實化。具體涉及證據(jù)開示制度的擴充,犯罪被害人、證人等保護措施,提高證人拒不出庭作證、隱匿、毀滅證據(jù)等犯罪的法定刑,自認案件的迅速、簡易審理措施等4項內(nèi)容。以上9項修改內(nèi)容在實際的立法討論和準備過程中,存在積極派和消極派的對立觀點,還涉及對于相關制度修改是否贊成、應否引入及其今后的運用之不同主張。以下將其主要內(nèi)容具體詳述。
(一)引入錄音錄像制度
這一項修改涉及的主要內(nèi)容是,對身體被羈押或被逮捕等人身自由受到限制或剝奪的犯罪嫌疑人,在實施訊問的時候,原則上偵查機關有義務全程錄音錄像。但也存在例外,包括存在機器故障、認定犯罪嫌疑人不能做出充分供述等四種情況。所適用的對象事件有兩種,分別是裁判員制度*類似于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具體介紹參見丁相順 :《日本“裁判員”制度建立的背景、過程及其特征》,《法學家》2007年第3期;[日]田口守一 :《日本的陪審制——裁判員制度》,丁相順譯,《法律適用》2005年第4期等。事件和檢察官獨立調(diào)查事件。在確保實效性方面,必須是為了認定供述筆錄是犯罪嫌疑人自愿作出的而申請調(diào)取錄音錄像記錄證據(jù)為必要。這一修改的主要理由有三點 :一是有助于確保訊問的合理正當;二是有助于判斷供述筆錄的自愿性、真實性和可信度,有利于出庭作證,同時也有助于化解控辯雙方的爭議。三是能夠客觀真實的記錄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情況。對此,積極派和消極派雙方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一。*具體內(nèi)容可以參見[日]葛野尋之 :《取調(diào)べの録音·録畫制度》,《法律時報》2014年第9期;[日]柳川重規(guī) :《日本における取調(diào)べの録音·録畫制度導入を巡るについて》,載[日]椎隆幸編著 :《日本の刑事司法上の重要改革》,日本中央大學出版部2015年版;[日]堀江慎司 :《取調(diào)べの録音·録畫制度》,載《論究ジュスト》2015年冬號等。在2015年法律草案討論階段,國內(nèi)也有相應情況的介紹,參見汪海燕、董林濤 :《日本刑事審前程序改進趨向與評析》,《人民檢察》2015年第11期;董林濤 :《密室挑戰(zhàn) :日本訊問錄音錄像制度改革介評》,《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
表一 引入錄音錄像制度的爭議
關于引入錄音錄像制度問題,在前述的立法歷程中,“檢察的理想狀況檢討會議”和《92號咨詢》中都曾指出過,也是此次立法修改最引人關注的內(nèi)容。積極派的律師一方認為如果不實行全面的可視化就沒有任何意義。但是考慮到全面可視化對以警察等相關人員為中心實施的訊問制度對查明案件事實真相所產(chǎn)生的不良影響,消極派的警察一方對此表示強烈反對,最終導致立法修改采取調(diào)和妥協(xié)的立場,其結果是只有部分實現(xiàn)可視化。
(二)合意制度和刑事免責制度的引進
此次立法修改引進了有關配合搜集證據(jù)和公訴活動的合意制度和刑事免責制度。對于前者,檢察官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辯護人同意的條件下,針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相互之間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于查明他人的犯罪事實做出供述等行為的,可以做出不起訴決定或者向裁判所提出特定的量刑請求。適用的對象是一些特定的財政經(jīng)濟案件以及藥物、槍支類犯罪。對于后者,根據(jù)裁判所的決定,在保證免除刑事責任的條件下,證人有義務就可能對自己產(chǎn)生不利影響的有關事項提供證言。上述立法修改的理由主要有兩點 :一是為了徹底擺脫過度依賴訊問的現(xiàn)狀,需要采取適當?shù)?、多樣的供述證據(jù)收集方法的一種體現(xiàn)。二是近一個時期以來,日本國內(nèi)外社會情勢的變化和國民意識的變化等導致供述證據(jù)的收集逐漸困難化。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二。
表二 引進合意制度和刑事免責制度的爭議
續(xù)表二
由于訊問的全面可視化要求沒有達到,進而又允許采取上述相關制度設計進一步增加收集供述證據(jù)的方法,作為辯護人一方的消極派強烈反對上述立法修改,認為這實際上在進一步擴大偵查一方的權限。另外,對于積極派一方所主張的證人保護計劃,在前述的特別部門會議最終的報告中指出 :鑒于特別部門會議需要處理的事務中與困難的民事、行政有關的課題很多,因此特別部門會議對于應當實施的具體的制度設計項目不參與。但是關于相關制度的必要性方面,是存在一定共識的。
(三)通訊監(jiān)聽的合理化、效率化改革
通訊監(jiān)聽的適用犯罪對象增加了殺人罪,掠取、誘拐犯罪*大致類似于我國的綁架罪、非法拘禁罪、拐賣、拐騙類犯罪。和欺詐罪*大致類似于我國的詐騙類犯罪。等犯罪類型。為了限定有組織犯罪案件的適用,增加了一些條件。對此措施的適用,可以采取活用密碼技術、使用不可更改記錄等機器設備實現(xiàn),在此情形下,無需通訊事業(yè)如郵政、電信、電話等經(jīng)營者的見證參與即可自行決定實施。此修改的主要理由有三 :第一,可以作為詢問和供述筆錄等事后的供述證據(jù)收集的代替手段;第二,上述措施對于以有組織犯罪為中心的犯罪是較有效的偵查手段;第三,有關通信監(jiān)聽方面的立法*這里指的是日本于1999年制定的《犯罪捜査のための通信傍受に関する法律》。通過后,在實際使用中過于低調(diào),需要進一步活用。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三。
作為彌補審訊可視化帶來的不利影響所采取的其他證據(jù)收集手段,同時針對有組織犯罪實施不可或缺的通訊、會話監(jiān)聽等措施是警察相關方和檢察方的主張。但是,正視由此可能帶來的侵害公民合法權利的問題,對其適用范圍還是進行了一定的限制。此外,對于會話進行監(jiān)聽這一舉措,由于消極派堅持認為這一舉措超過了通訊監(jiān)聽措施,會導致侵害個人隱私權利的危險性變大,為了限制偵查手段的適用范圍不應當被認可等強烈反對意見,最終被暫緩規(guī)定和實行。
表三 通訊監(jiān)聽合理化、效率化改革的爭議
(四)保釋的自由裁量判斷考慮情狀的明確化
這一修改的主要內(nèi)容是對身體被羈押或被逮捕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剝奪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根據(jù)日本《刑事訴訟法》第90條的規(guī)定,作出保釋決定的自由裁量判斷所需考慮的具體情狀應當明確規(guī)定之。日本《刑事訴訟法》第90條規(guī)定 :“裁判所認為適當?shù)臅r候,可以依職權作出允許保釋的決定?!睂Υ?,此次立法修改明確了相關考慮情狀的具體內(nèi)容 :對于被保釋的被告人有逃跑或者隱滅罪證等程度相當?shù)男袨椋门兴ㄟ^綜合考慮繼續(xù)對被告人實施羈押措施所導致的被告人在身體健康上、經(jīng)濟上、社會生活上需要承受的以及訴訟程序防御準備的不利程度和其他事由,認為適當?shù)臅r候,可以依職權作出允許保釋的決定。這一修改的主要理由有兩點 :一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果身體被羈押一次,被保釋的難度加大。二是在否認犯罪行為的場合下,犯罪嫌疑人的自認會被作為不正當?shù)膲毫Χ皇褂?。對此,?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四。
表四 保釋的自由裁量判斷考慮情狀的明確化修改爭議
關于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實施羈押等舉措,一直以來都受到辯一方的指責,認為其通過羈押人身獲得的自認證據(jù)等實際上就是“人質(zhì)司法”。對此,日本司法實務上也存在一些對立意見而無法達成一致,在不采取羈押等措施的情況下進行偵查是否將會給目前的刑事司法現(xiàn)狀帶來很大的改觀目前不得而知,對于訊問容忍義務應當承認或是否認自始至終爭議甚大,意見也不能統(tǒng)一,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對于上述這些事項的明文化立法舉措被迫擱置。
(五)刑事辯護人援助制度的充實化
關于這一點,此次立法修改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是進一步擴大對犯罪嫌疑人適用國家選任辯護人制度*大致類似于我國刑事訴訟中的指定辯護等法律援助制度。的案件范圍。以前由國家選任辯護人制度主要集中于死刑、無期徒刑或者超過3年的長期懲役或者可能判處禁錮*禁錮是日本刑罰中的一種自由刑,以剝奪自由為內(nèi)容,但不科以勞務而被關押在監(jiān)獄里。分為無期和有期兩種,后者的期間在1個月以上,20年以下。與我國的有期徒刑存在差異,需要注意。的案件,現(xiàn)在則擴展至所有犯罪嫌疑人被羈押的案件。二是司法警察等工作人員對于身體被羈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義務在告知其有選任辯護人權利的時候一并告知和解釋辯護人選任的提出申請的方法等內(nèi)容。這一次修改的目的主要有兩個 :一是擴大犯罪嫌疑人適用國家選任辯護人制度的案件范圍,將大大有助于以律師為代表的辯護人盡早地、盡可能地參與到刑事訴訟程序中來,從而使得辯護活動在偵查階段更為活性化。二是能夠使得被拘留*在此需要指出的一點是,日文中也有“拘留”和“逮捕”兩組漢字和詞語,但是在內(nèi)涵上和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拘留、逮捕存在差異。而且比較有趣的是,在刑事訴訟的語境中,兩者比對之下,日文中的“拘留”和我國刑事訴訟法上的“逮捕”一詞意義相近,日文中的“逮捕”和我國刑事訴訟法上的“拘留”一詞意義相近,但實際上仍然存在一些差異。等限制和剝奪人身自由的犯罪嫌疑人,盡可能地獲得以律師為代表的辯護人的必要法律援助和有益建議。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五。
表五 刑事辯護人援助制度的充實化修改爭議
與前面第四項修改內(nèi)容帶來的爭議一樣,針對這一修改持消極態(tài)度的觀點主要是來自辯護人的一方,他們同樣提出了“人質(zhì)司法”方面的指摘和質(zhì)疑。從保障犯罪嫌疑人的辯護權和促使辯護權實質(zhì)化的角度來看,積極派的一方有值得肯定之處。但是對于拘留階段最長48小時的時間范圍內(nèi),這樣的修改舉措到底有用性如何、又有多大的合理性仍然留有爭議。
(六)證據(jù)開示制度的擴充
從本項內(nèi)容開始,這些修改的主要目的是著力擺脫過度依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的書面供述筆錄,推進公開審理的充實化。此次修改是證據(jù)開示制度的擴充,涉及的主要內(nèi)容包括三個方面 :一是導入證據(jù)一攬子清單交付制度。在此次立法修改之前,辯護一方對檢察一方所持有的證據(jù),只有在存有公開開示必要性或法律明示要求識別某些事項的時候,才能提出證據(jù)開示請求。這實際上就導致辯護一方有可能對檢察一方的相關指控和證據(jù)證明等存在準備不足、應付不周的弊端,而檢察一方對于案件進程有關鍵性引導作用等重要關系的證據(jù)備而不示,實施證據(jù)突襲的時候,這一點表現(xiàn)的更為明顯,將使得辯護權的實質(zhì)性發(fā)揮受到很大影響甚至被虛置和架空。借助此次證據(jù)開示制度的修改,在被告人、辯護人一方提出證據(jù)開示請求的時候,檢察官有義務將其保管的證據(jù)一攬子清單交付對方,這將有助于促進辯護權的具體落實和切實行使。二是賦予了檢察官、被告人以及辯護人在公開審理前整理、準備有關訴訟程序等請求的權利。三是進一步擴大了證據(jù)開示的對象。檢察官一方對于被告人、辯護人一方提出的證據(jù)開示請求,如果與被請求開示證據(jù)有關的其他證據(jù)物件如查封、扣押、凍結記錄等也被追加規(guī)定為證據(jù)開示對象。這一修改的目的主要有兩點 :一是自2004年開始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導入證據(jù)開示制度后,對于辯護活動起到了有益作用,希望繼續(xù)維持和擴大這一制度的積極評價。二是在公開審判整理程序前,圍繞著證據(jù)開示制度的紛爭長期存在,顯示出有必要更為妥當合理地運用證據(jù)開示制度。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六。*具體內(nèi)容可以參見 :[日]岡慎一 :《証拠開示制度——要綱(骨子)の意義と殘された課題》,《論究ジュリスト》2015年冬號;[日]大澤裕 :《証拠開示制度》,《法律時報》86卷10號;[日]緑大輔 :《証拠開示制度》,《季刊刑事弁護》82號;[日]川出敏裕 :《証拠開示制度の現(xiàn)狀と課題》,《刑法雑誌》53卷3號等。在2015年法律草案討論階段,國內(nèi)也有相應情況的部分介紹,參見董林濤 :《實質(zhì)庭審 :日本證據(jù)開示制度改革介評》,《公安學刊》2015年第4期。
表六 證據(jù)開示制度的擴充修改爭議
隨著日本再一次引入裁判員制度,為了實現(xiàn)集中審理而同時被導入的證據(jù)開示制度,在有助于被告人一方有效開展訴訟防御和辯護準備的觀點的支持下,被進一步擴大適用之,但是檢察官一方對此則表達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而且對于證據(jù)開示制度實施所導入的證據(jù)一攬子清單交付制度中,檢察一方究竟將相關證據(jù)開示到何種程度,仍然存在較大的爭議,因而全面實現(xiàn)證據(jù)開示和證據(jù)一攬子清單交付仍然存在不小的阻力。此外,根據(jù)前述的特別部門會議提出的最終報告,積極派一方主張對于公開審理前的整理程序中被規(guī)定的類型證據(jù)開示和關聯(lián)證據(jù)開示等制度規(guī)定應當被引入再審程序中,意即在再審程序中也實施全面的證據(jù)開示制度,但是反對派則主張采取當事人主義的普通審訴訟構造與再審的請求審訴訟構造存在差異,在公開審理前的整理程序中所采用的證據(jù)開示制度再次在再審中適用并不具有理論和制度的合理性,因而并不妥當。最終受制于這一爭議,導致在再審訴訟程序中導入和實施證據(jù)開示制度的立法修改被迫擱置。
(七)犯罪被害人、證人等的保護措施
這一修改的內(nèi)容主要涉及三個方面,分別是 :第一,擴充通過視頻連接方式進行證人詢問。此次立法修改以前,證人除法定情由外,必須在同一個裁判所內(nèi)接受詢問。此次立法修改后,在一定情形下,被告人在需要出庭作證的法庭審理中,可以通過采用與其他裁判所之間的視頻、影像連接方式實施證人詢問。第二,導入關涉證人的姓名和住所開示措施。此次立法修改明確,在擔心證人被加害等情形下,可以采取兩個措施,即在不告知被告人涉案證人的姓名、住所的情況下,僅限對被告人的辯護人開示;在特別必要的場合下,也可以在不告知辯護人涉案證人的真實姓名、住所情況下,使用代替稱呼或聯(lián)系方式向辯護人開示。第三,在公開開庭審理的法庭中,導入隱匿證人姓名、住所等措施。在裁判所公開開庭審理的案件中,法庭對于可能存在加害證人等擔憂事由的情形下,可以做出旨在不明確告知證人姓名、住所等信息的決定。這一立法修改的理由主要在于兩點 :一是為了進一步充實法庭審理,必須保證作為被害人、證人等人員的證言存在和出庭作證效率。二是在公開開庭審理的案件中,被害人、證人等承受的精神負擔很大,需要加以緩解。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七。
表七 犯罪被害人、證人等的保護措施修改爭議
此外,針對積極派所主張的對于起訴書和判決書中出現(xiàn)的對被害人、證人等個人信息指名道姓的描述,有必要采取進一步的隱匿措施和對相關法律規(guī)定加以檢討,消極派存在不同看法,認為可以根據(jù)個案情形軟化使用相關措施和做出具體的對應處理,從而使得圍繞相關主張所應采取隱匿措施的必要性仍然需要進一步觀察才能做出最終決定。
(八)提升證人拒不出庭作證、隱匿、毀滅證據(jù)等犯罪的法定刑
這一修改的主要內(nèi)容是進一步提高證人拒不到場、出庭作證等犯罪和隱匿、毀滅證據(jù)等犯罪的法定刑。實施這一修改的理由主要有兩點 :一是為了進一步充實法庭審理,必須保證證人的審判到場、出庭作證的必要性。二是保證提出真正的證據(jù)的必要性。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八。
表八 提升證人拒不出庭作證、隱匿、毀滅證據(jù)等犯罪的法定刑修改爭議
這次立法修改目的在于著力擺脫過度依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的書面供述筆錄,推進公開審理的充實化,需要在公開審理中保持真正證言的必要性,因而不僅是證人,針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虛偽供述筆錄也應當被制裁的觀點備受爭議,仍然存在進一步檢討的空間和必要性。但是,有關提高證人等拒不到場、出庭作證等犯罪的法定刑之修改被最終保留。
(九)自認案件的迅速、簡易審理措施
這一修改涉及的主要內(nèi)容是在被告人自認案件中,如果被告人否認犯罪事實,改變原有認罪態(tài)度,不能根據(jù)即決裁判程序進行審理的場合,可以撤回公訴,重新實施偵查和再起訴。而在修改以前,只有在滿足發(fā)現(xiàn)新的重要證據(jù)這一要件的情況下才能提出再起訴。作出修改的主要理由有兩點 :一是由于撤回公訴實施再起訴較為困難,檢察官又不能采取即決裁判程序的案件較多,因而采取簡易、迅速審理的訴訟程序進行處理非常有必要。二是有利于縮短在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被羈押的期間。對此,經(jīng)過整理,積極派和消極派存在對立觀點和各自的理由,參見表九。
表九 自認案件的迅速、簡易審理措施修改爭議
此次立法修改考慮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認案件中,強調(diào)迅速、簡易完成審理的司法訴求,雖然被指摘仍存在一定的弊端,但最終還是進一步放寬了再起訴的條件要求。根據(jù)相關規(guī)定,此次立法修改除部分修改內(nèi)容外,自公布之日起不超過3年由政府發(fā)布政令指定日期開始施行。與此同時,政府在本法律正式施行3年后,認為有必要對訊問等調(diào)查取證的錄音、錄像等措施進行充分論證,同時開展檢討,并基于相關結果采取措施加以應對和解決。
此次日本《刑事訴訟法》的修改涉及范圍廣泛,內(nèi)容較多,規(guī)模較以往而言也比較大,除了上文擇要介紹的內(nèi)容以外,還涉及其他一些細節(jié)方面的修改內(nèi)容。需要指出的一點是,本文的意旨在于簡要呈現(xiàn)此次立法修改的基本樣態(tài),而非面面俱到、不遺巨細,這有賴于后續(xù)的跟進研究,應當說此次修改的每一項內(nèi)容背后的爭議和具體細節(jié)等都需要更多篇幅和精力予以詳細闡述,但限于本文主題則不再一一展開。從整體層面和全局角度出發(fā),筆者認為此次日本《刑事訴訟法》修改具有以下幾個特點,值得思考 :
(一)規(guī)模較大,契合司法制度改革潮流
本次立法修改涉及范圍廣泛,這從上述對于修改內(nèi)容的簡要介紹就可以看出。日本在1945年戰(zhàn)后的法律制度和司法體制改革中,從刑事訴訟領域這一視角來看,由以往舊刑訴向德國學習的潮流迅速轉變?yōu)樾滦淘V向美國學習的趨勢。然而,由于根深蒂固的舊有觀念和司法體制阻滯,日本刑事訴訟法中的公判(庭審)中心主義實質(zhì)上在司法實踐中仍然表現(xiàn)為以糾問制偵查觀為代表的檢察官、警察官職權糾問訴訟程序主義狀態(tài),并得以繼續(xù)存續(xù)。隨著日本2004年再次引入裁判員制度,日本刑事訴訟體制正在逐步向公判(庭審)主義、當事人主義方向努力前進著。此次修改在有關訊問錄音錄像制度的導入方面,實際上也是在向注重人權保障的方向努力,謀求增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筆錄的真實性和可信度進而起到對警察、檢察偵查權的限制和監(jiān)督。與此同時,這也在保釋的自由裁量判斷考慮情狀方面進一步提高明確性以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和保證結論合理性、正當性、公平性,在刑事辯護人援助制度的充實化方面進一步注重發(fā)揮以律師為主要代表的辯護方力量的介入和增強,以間接限制偵查權的過度擴張實現(xiàn)控辯平衡,在強化證人出庭作證和相關保護措施,減少書面審理和庭前預判,進一步落實直接審理、口頭辯論主義和言詞證據(jù)等原則和制度,著力推進庭審實質(zhì)化、充實化等具體的法律修改和制度設計中都有一定的體現(xiàn),是值得肯定的,也是符合目前法治發(fā)展趨勢,契合司法制度改革潮流的進步舉措,其積極意義不可忽視。
(二)立法準備全面、充分
首先,堅持開門立法,注重刑事立法工作的公開性和透明性。前已述及,此次立法修改中,“新時代的刑事司法制度特別部門會議”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做了大量實際有效而又異常繁重瑣細的立法準備工作。自2011年6月至2014年7月,前后三年多的時間里,該特別部門會議先后召開了總計30次會議和20次作業(yè)分科會議。相關的立法爭議及其草案文件、各方觀點、立法動態(tài)、具體的表決人員信息及其個人表決結果、立法機關參與人員及其態(tài)度等眾多信息和內(nèi)容,都在日本政府的法務省、參議院、眾議院等各種官方網(wǎng)站上持續(xù)更新發(fā)布,并可以公開查閱,日本立法部門也主動號召國民積極參與,并吸納社會各界參與具體的立法討論和進行意見反饋。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立法的封閉性和密室化現(xiàn)象消除,促進了立法在吸收不同意見的基礎上達成共識性看法和結論。
其次,在立法準備過程中和實際人員組成上,特別部門會議保持了專業(yè)性和公共性的統(tǒng)一,26名委員分屬不同領域,既包括刑事法理論學者,也包括公檢法等司法實務部門特別是律師群體的積極參與,此外還包括受害者團體、經(jīng)濟界、大眾媒體等社會各界的一般知識分子、有識之士等群體。這其中既有對立法專業(yè)性的保證,也有對各方尤其是持相互對立意見的人群意見的吸納,比如公檢法、受害者群體與律師群體在很多問題上存在不同看法甚至是激烈的對立意見,還有新聞輿論等媒體界以及普通公眾的參與,使得立法在專業(yè)性與吸納民意方面盡可能地達成一致和平衡。
最后,立法準備時間較長,準備內(nèi)容廣泛。在筆者搜集、查閱有關此次立法修改文獻資料和立法記錄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日本方面的立法準備不可謂不足,其認真、細致和反復檢討值得稱道,開門立法、公開討論也做得比較到位。實際上在著手立法修改前,日本政府主要是法務省、立法機關、司法實務界和刑事法學界*在日本理論研究的分野中,刑事實體法和刑事程序法基本上是一體的,刑事法學界的很多學者同時對實體法和程序法非常精通。當下我國則呈現(xiàn)不盡相同的局面,刑事實體法和刑事訴訟法在理論研究上呈現(xiàn)“兩張皮”、“各玩各的”分離式局面。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中,由刑事訴訟法學界操刀主導的刑事和解制度入法帶來的實體法與程序法之矛盾與沖突問題以及引發(fā)的實體法學界之批評,其實已經(jīng)對此有所呈現(xiàn)。等各方面已經(jīng)持續(xù)開展了長達近5年的相關準備工作,遍尋世界各國和地區(qū)相關立法情況,系統(tǒng)開展文獻資料搜集、歸納、整理。在相關立法規(guī)定、理論文獻資料搜集整理等方面,據(jù)筆者目力所及,其中至少包括美國(包括美國聯(lián)邦和地方50個州中的絕大多數(shù)州),德國,英國,法國,荷蘭,瑞士,意大利,澳大利亞,韓國,我國臺灣地區(qū)、香港地區(qū)等眾多域外國家和地區(qū)的相關立法、司法實務情況和理論研究動向。這對于了解和把握最新的世界立法動態(tài)和最新動向,保證立法的質(zhì)量,提供立法的效率等起到了基礎性的支撐作用。
(三)得失俱在,妥協(xié)與平衡并存
此次日本刑事訴訟法修改頗具規(guī)模,仍然在向?qū)嵸|(zhì)的公判(庭審)主義裁判的實現(xiàn)之方向努力前進,但是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本來意欲規(guī)制警察在偵查階段的偵查權的立法,仍然無法超越警察、檢察等群體的反對和伴隨這一現(xiàn)實而來的巨大阻力,最終導致偵查過程的透明化和偵查權限的擴大化二者并行存在。*[日]後藤昭 :《刑訴法等改正案の全體像》,《法律時報》第88巻1號。在今后的司法適用中,阻止偵查權限的進一步擴大和加強對其的制約與監(jiān)督促使其進一步透明化,仍然是一個不容回避和忽視的重要問題。偵查方面的權力擴大并不意味著“洪水猛獸”,如果同時增強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保障舉措,并強化律師群體的提前介入和實質(zhì)辯護,使得雙方保持控辯平衡,同時建立居于主導地位的庭審中心主義訴訟模式以做好對偵查的監(jiān)督和控制,使其置于司法公開透明的陽光照耀下,那么也無需對此“大驚小怪”或者“杞人憂天”。當然,需要具體完成的工作仍然很多,日本刑事立法結合本國實際情況,但仍著重于向更為先進完善的美國當事人主義司法體制靠攏并做好過渡、協(xié)調(diào)和平衡工作,以推動司法制度改革在契合時代要求和世界潮流的進程中一步步向前推進。
(責任編輯 :郭欣陽)
聞志強,華東政法大學刑法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日本一橋大學訪問學者。
* 本文系華東政法大學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培育項目(2015-1-008)、華東政法大學“未來法學家·學術之星”研究生學術項目階段性成果,并受上海市085工程“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生海外調(diào)研計劃”資助。感謝我的導師一橋大學法學研究科但見亮副教授,同時對一橋大學法學研究科緑大輔副教授和小塚満里鈴、藤井智紗子、萩原隆太等同學對本文的支持和幫助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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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28(2016)06-0155-14
域外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