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東
摘要:從清末到民初,政府對師范教育采取大力扶持的公費政策,相當數(shù)量家境貧寒的優(yōu)秀學子得以接受中等教育。其中,這批青年學生中的一部分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領導和骨干力量。浙江一師就是產(chǎn)生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較多的中等師范學校之一。不可否認,家庭背景是他們成長為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的重要因素,更為重要的是,經(jīng)亨頤在浙江一師倡導“人格教育”,推行“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在對個性精神和自主人格的張揚、愛國主義的激發(fā)、教育服務社會的倡導等方面,有力地促進了青年學生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
關鍵詞:民國初期;師范教育;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浙江一師
中圖分類號:K261; G529
文獻標識碼: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6.05.0040
20世紀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運動與知識分子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知識分子很多時候不僅僅是革命意識的傳播者,而且往往是革命過程中的實際領導者、組織者和發(fā)動者。事實上,知識分子作為近代中國政治運動中最活躍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民國初期的師范教育作為培養(yǎng)知識分子的重要機構(gòu),是產(chǎn)生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的溫床。中國共產(chǎn)黨的很多早期領導人和骨干分子都曾畢業(yè)或就讀于師范學校。比較著名的是,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湖南一師)和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浙江一師)是產(chǎn)生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較多的兩所中等師范學校。湖南一師以毛澤東、蔡和森、任弼時、何叔衡、李維漢、夏曦、羅學瓚等為代表,浙江一師以俞秀松、施存統(tǒng)、葉天底、汪壽華、梁柏臺、宣中華等為代表(見表1)。民國初期的師范教育為何易于產(chǎn)生傾向于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知識分子?它對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生成的作用是什么?本文擬以浙江一師為個案,對上述問題作進一步探討。
一、向貧寒青年打開求學的大門
盡管家庭背景與青年學生個人接受馬克思主義之間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但是從事實上來看,貧寒家庭出身的學生更易于成長為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美國學者葉文心在研究杭州不同類型學校學生在五四運動中的反應時認為,浙江一師的學生在五四運動中的表現(xiàn)要比省立第一中學的學生更為激進[1]。臺灣學者呂芳上在研究上世紀20年代的學生運動時,也注意到師范學校的學潮多于普通中學[2]。他們都從師范學校與普通學校學生不同的家庭背景、職業(yè)前景等方面進行了深入分析,并解釋為師范學校學生大多來自經(jīng)濟落后、風氣閉塞的內(nèi)地鄉(xiāng)鎮(zhèn)貧寒家庭,職業(yè)前景有限,對現(xiàn)狀不滿,因此在政治運動中比普通學校學生更為激進。葉文心和呂芳上的研究能夠進一步說明為何師范學校能夠易于產(chǎn)生傾向于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知識分子。
浙江在古代是文化薈萃之邦,講學興學風盛之地,但是近代教育的發(fā)展卻相對較為滯后。在浙江整個近代教育體系中,浙江一師因其良好的設施、優(yōu)異的師資以及鮮明的辦學宗旨,是浙江新式教育的重鎮(zhèn),且漸為浙江新思想的一個中心。浙江一師的前身是1906年創(chuàng)辦的浙江官立兩級師范學堂,由原來浙江貢院改建而成,在科舉的廢墟上建立起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新式學校,在近代教育發(fā)展史上這本身的意義就是不言而喻的。從1913年7月起,學校改稱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學校成為中等師范學校,以培養(yǎng)小學教員為主。其在開辦之初,就吸引了大批學生報考。當時就讀于浙江高等學堂的鄭曉滄曾說:“第一次招生時,聞報名應考者數(shù)以萬計。我初不之信,繼而聽到金華一府報告者達三千(榜亦按府發(fā)),以此類推,萬人之數(shù)是可信的。”[3]到了浙江一師時期,能考進就讀仍是頗為不易。浙江一師校長經(jīng)亨頤后來回憶,“招生人數(shù)與學額差不多要一比二十,無論何人送來的條子一概不理”[4]200??梢娬憬粠熢诋敃r新式教育體系中有著相當?shù)奈Α?/p>
不僅僅如此,由于師范教育培養(yǎng)的人才是整個新式教育師資的主要來源,因此,政府對師范教育采取大力扶持的公費政策,吸引了大批貧寒青年報考就讀。浙江一師的學生周伯棣在《自傳》中說:“父親為何要我進這個學校呢?理由只有一個,那便是讀師范少花錢——只出半飯錢。”[5]浙江籍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中的華林、謝文錦、宣中華、葉天底、俞秀松、施存統(tǒng)、汪壽華、梁柏臺、莊文恭都出身于中下等收入家庭,他們都是一師的學生。從地域上來說,浙江一師的學生以錢塘江中上游內(nèi)地各縣為多,這些縣包括諸暨、嵊縣、東陽、金華、義烏、浦江等。與錢塘江下游的杭嘉湖及寧紹地區(qū)的經(jīng)濟發(fā)達、風氣開通相比,內(nèi)地鄉(xiāng)鎮(zhèn)普遍經(jīng)濟落后、風氣閉塞、保守禁錮。浙江一師雖免收學費,但學生仍然要承擔一些其他費用,“錄取新生入學時須邀同住居省會妥善保證人兩人連署入學志愿書,隨交保證金洋十元,至畢業(yè)時給還……每年須交制服費洋十元,課業(yè)用品費洋五元?!抡袔熜W生,應交全年膳費之半數(shù),計洋十八元。”[6]這筆費用對于貧困家庭來說是筆沉重的負擔,曹聚仁說:“每年得賣掉30擔谷,等于10畝田的收入?!盵7]梁柏臺入學后給父母的信中寫道:“男自思入學以來,致大人增加重擔。男則儉之又儉,不敢浪費一錢,亦自知家寒,衣食毋使飽暖不求繁華?!盵8]58從梁柏臺的信中,貧寒家庭子弟求學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
貧寒的家境和求學的艱辛并沒有磨滅這些學子們求知的信念,國家的危亡和個人的命運更是激發(fā)了他們努力探求新知,致力于尋找救國救民之道。從閉塞的山區(qū)來到進步和開放的省會都市,使他們視野開闊。通過師范學校這個視窗,他們接觸到了各種現(xiàn)代知識和社會理論,發(fā)展出不同的社會觀念和改造社會的方案。而當他們一旦接觸到馬克思主義之后,馬克思主義所描繪的理想社會圖景與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就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進而能夠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共鳴。于是,他們很容易傾心于馬克思主義,走上革命的道路。例如,施存統(tǒng)就來自風氣閉塞的浙中金華葉村一個農(nóng)民家庭,以靠租田維持生計。家族的特殊環(huán)境使他在少兒時期就飽嘗生活的艱辛,父親的自私、粗暴以及對他的冷遇甚至虐待,使他叛逆的心理不斷地滋長。[9]梁柏臺則來自紹興偏遠山區(qū)新昌縣查林村的一個赤貧的農(nóng)民家庭。由于家境貧困,梁柏臺到9歲才進私塾開蒙,從小飽受了流離失所之苦和生活之艱。[10]6-10當他們來到進步與開放的省會都市,與落后和保守禁錮的家鄉(xiāng)形成鮮明對照,很容易接受新思想、新觀念,進而成為反傳統(tǒng)的堅定力量。
二、浙江新文化運動的中心
如果說家庭背景是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成長的先天因素,那么師范學校中所接受的教育無疑是他們后來走上共產(chǎn)主義革命道路的催化劑。陳望道曾在回憶中稱:“五四”時期在全國范圍內(nèi),“高等學校以北大最活躍,在中等學校,則要算是湖南第一師范和杭州第一師范了”[11]。在很大程度上,這應該歸功于浙江一師的校長經(jīng)亨頤。經(jīng)亨頤是近代教育界著名的改革家,他早年受維新思想影響,留學日本,專習數(shù)理和教育。他主持浙江一師長達13年,倡導“人格教育”,推行“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使浙江一師成為省內(nèi)最有影響的學府和浙江新文化運動的中心。
經(jīng)亨頤的“人格教育”理念,貫穿于教育、教學和管理的各個方面,無論是浙江一師的校訓,還是一師的課程設置、教學方法和課外活動等等,都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經(jīng)亨頤認為學校不是“販賣知識之商店”[4]60,應以陶冶人格為主,師范學校更是“人格專修學?!盵4]249。他說:今日之學校,“介于家庭社會之間,明明是學為人之處”[4]9899,如果
“教育為鑄型教育,則視學為嵌驗視學,而校長乃為翻砂校長”[4]83。因此,作為師范教育的教育者,更應重視“治本”的人格教育。他以“勤、慎、誠、恕”四字作為一師的校訓,要求學生學習、生活要勤勞、勤奮、勤儉;說話做事要慎思、慎言、慎行;對人、對事、對國家要誠實、忠誠;與人相處要寬容、寬恕。為使學生具備這些優(yōu)良的品德,經(jīng)亨頤選聘一大批品學優(yōu)異的教師,主張依靠教師的人格感化去影響、感化學生,使得浙江一師名師薈萃,成為吸引莘莘學子的精神之源。
經(jīng)亨頤主張培養(yǎng)學生健全的人格應當?shù)?、智、體、美全面發(fā)展,因此浙江一師高度重視體育、圖畫、手工、音樂諸科及課余活動。浙江一師每年舉行春季遠足活動和秋季校運動會,每周開設3節(jié)體育課,校友會不定期組織各種體育活動,這些旨在革去社會重文輕武之觀念,培養(yǎng)學生“愛國”、“尚武”的精神。對于圖畫、音樂,浙江一師尤為重視。經(jīng)亨頤認為,“藝術教育之所謂美,非狹義之美,與人格有密切之關系者也。”[4]49藝術教育正是以美為中心,陶冶人的美的感情,通過藝術教育中的審美和鑒賞功能來涵養(yǎng)人的品性,培養(yǎng)健全的人格。浙江一師對藝術教育的重視,培養(yǎng)出了豐子愷、潘天壽、劉質(zhì)平、吳夢非等一批負有盛名的畫家、音樂家,在后來的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中也不乏具有藝術氣質(zhì)的革命者,最出名的就是葉天底,在繪畫、印石等方面頗有造詣。經(jīng)亨頤對體育及藝術教育的強調(diào),是對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教育的有力批判,是對人的價值、人的全面發(fā)展的充分肯定和張揚。
五四運動爆發(fā)后,經(jīng)亨頤深受觸動,主張辦學思想與教育措施應與時代精神共同前進。在這場20世紀具有掃腐摧堅之勢力、除舊布新之功用的學生運動潮流面前,經(jīng)亨頤提出了“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方針,試行教師專任、學生自治、改授國語、學科制等四項改革。這四項改革的核心是指向經(jīng)亨頤所強調(diào)的人格教育的,同時又是與“與時俱進”的精神相輔相成的。
教師專任是訓練學生人格的重要保障。1919年秋,經(jīng)亨頤大膽革新,率先在浙江一師實行教師專任,聘請了夏丏尊等16人為專任教師,并規(guī)定每星期開例會一次,商討學校大事。梁柏臺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自從這學期起,敝校守舊的教員,差不多沒有了。這學期請歸來的教員,都是提倡新文學的沈仲久、劉大白、袁易、陳望道、李次九……這一班教育家,都在敝校專任功課,實在難得得很。”[8]73正是這批新派教師的加盟,推動了浙江一師新文化的發(fā)展。
推行學生自治是訓練學生人格的重要方法。五四運動后秋季學期,浙江一師正式成立了學生自治會。自治會《宣言書》將學生自治的宗旨概括為:“要尊重個人的人格;發(fā)展互助的能力;養(yǎng)成自治的習慣;練成共同的生活,建設模范的社會?!盵10]69學生自治后,一切舍務、學務由學生自己去做,就是上課,學生也是輪流教授,教員旁聽,指正他們的謬誤。浙江一師的學生自治是頗有成效的,許多強制命令解決不了的老大難問題,如膳食管理、禁煙、請假等,在學生自己的管理下都解決了。浙江一師推行的學生自治訓練,實際上是以后青年學生們走上政治運動的預演,大大鍛煉了他們從事政治活動的能力和方法。后來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的徐白民、宣中華就是首屆學生自治會的負責人,也是后來“一師風潮”的領導者。
改授國語、由白話代替文言是普及教育的基本前提。經(jīng)亨頤認為,將國文教授改革看成是“迎合新潮流”、“五四運動的影響”,“這都是很淺近的推測”,從深層次看,“中國文字不改革,教育是萬萬不能普及”,“提倡白話以后,才可以講教育,本校要講教育,所以決定要改革國文教授”[4]126。1919年10月,經(jīng)亨頤規(guī)定浙江一師和附小國文課的教授,一律改用白話,同時采用拼音字母。為此,經(jīng)亨頤聘請了陳望道、劉大白、李次九3人到一師任教。他們與夏丏尊一起,被守舊派稱為一師新文化運動的“四大金剛”。他們自編國語叢書,有《國語法》、《新式標點用法》、《注音字母教授法》等,還從《每周評論》、《新青年》、《新潮》等雜志上選陳獨秀、魯迅、李大釗等人的白話文章作為教材。而從前老師講、學生聽的國文課,也變成了共同討論社會問題的講演會。當時浙江一師的學生,對陳獨秀、胡適、周作人、錢玄同、劉半農(nóng)等新文化運動的健將非常崇拜,正如曹聚仁所言,“幾乎《新青年》中每篇文章我們都讀過,半生不熟這樣囫圇地吞吃下去?!盵12]經(jīng)亨頤在浙江一師的國文教授改革是對胡適、陳獨秀舉起文學革命的旗幟后的積極響應。白話文代替文言文不僅是文學形式的變革,它更成為宣傳民主與科學的工具,把新思想的傳布和啟蒙運動推向了更廣闊的領域。
試行學科制是尊重學生個性的創(chuàng)新舉措。與學科制相對應的是學年制,學年制因一門課不及格就要留一級,其余及格的學科也要重學一年。經(jīng)亨頤認為,此種制度“輕視青年的光陰,束縛學生的能力,尊重辦事的程序,演成劃一的流弊”[4]126127,必須用尊重學生個性發(fā)展的學科制加以替代。從1920年1月,浙江一師正式試行學科制,主要內(nèi)容有:精簡學科,重編教材;減少授課時數(shù),增加自修時間;采用學分制,開設必修課和選修課,完成規(guī)定的學分即可畢業(yè);各學科成立研究室,安排術有專長的教師指導學生課外研究,發(fā)揮學生愛好特長。與學科制相配合,經(jīng)亨頤對考試制度也作了相應改革,廢除小考、月考,注重平時考查。學科制的實行和考試制度的廢除,一改浙江一師原來嚴肅的校風,學校不再管理訓育,學生也不評記操行。關于學生的生活紀律,也完全由學生自治會處理。在五四運動的影響下,學生們再也無法靜心讀書,個個忙于各種社會運動。在這樣一個劇變的氛圍中,不僅學生在變,如施存統(tǒng)、俞秀松、宣中華、徐白民、葉天底等變得激進,就連原來“極端嚴厲的體操教員胡公冕先生,這時翻然改變,成為社會運動的急先鋒”[12]。
從洋務運動以來中國教育近代化的大背景來看,經(jīng)亨頤在浙江一師推行的“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既是中國傳統(tǒng)教育向近代新式教育轉(zhuǎn)型的必然產(chǎn)物,同時也是近代以來中國政治、社會變遷對教育提出的現(xiàn)實要求。經(jīng)亨頤站在時代發(fā)展的潮頭,致力于教育改革和創(chuàng)新,為處于大變局中的中國鍛煉和造就了一大批活躍于近代政治舞臺的志士英才。
三、浙江一師的教育改革對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生成的促進作用
五四時期青年學生們接受馬克思主義并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的過程,是在經(jīng)過對西方各種主義的比較和鑒別后作出的歷史選擇。對馬克思主義的接受,意味著對傳統(tǒng)儒家倫理和秩序的背棄與超越。以“西學”為主要內(nèi)容的近代新式教育,起著對傳統(tǒng)儒家倫理和秩序消解的作用,其本身就是新型知識分子的孵化器。在西方的自由、民主、平等、博愛思想的影響下,新型知識分子很快認同了這些詞語的內(nèi)涵,并將其作為批判和改造社會的武器,通過各種途徑介入到現(xiàn)實的政治之中,承擔著救亡者和啟蒙者的角色。浙江一師的“人格教育”與“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在教育理念、教學內(nèi)容、教學形式等諸多方面,都是對傳統(tǒng)儒學教育的揚棄,而對個性精神和自主人格的張揚、愛國主義的激發(fā)、教育服務社會的倡導等方面,則有力地促進了青年學生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
第一,對個性精神和自主人格的張揚,為青年學生接受馬克思主義掃清了思想的束縛。人們通常將1915年《新青年》的創(chuàng)刊看作新文化運動的開端,而忽略了辛亥革命本身的思想啟蒙意義。民國初立,作為教育總長的蔡元培明確宣稱:“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教自由相違”[13],因此,由他主持制定的《普遍教育暫行辦法》規(guī)定:“小學讀經(jīng)科一律廢除”[14],主張民國教育應以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觀教育、美感教育“五育”并舉為方針。這是運用政治權(quán)力,推動思想意識方面進行變革,使之適應新誕生的民主共和制度。然而,綿延已久的封建專制意識形態(tài)根深蒂固,民主共和制度并沒有隨著清帝的退位而“順其自然”地更替,連民國的招牌都有不保之勢。這才有了后面更為波瀾壯闊的新文化運動。經(jīng)亨頤在浙江一師的“人格教育”早在新文化運動之前就露出端倪,它是民國之初就已拉開序幕的思想變革的延續(xù)和對新的教育方針的積極踐行。新文化運動的核心是人的覺醒,是人擺脫中世紀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關系的束縛,讓人從舊社會中的臣民變?yōu)樽杂?、平等、理性的現(xiàn)代公民。這與經(jīng)亨頤所主張的“人格教育”理念如出一轍。經(jīng)亨頤的教育實踐和改革,在“人格教育”的價值觀,學生知、情、意、行全面發(fā)展,學生本位、尊重個性,師生為友、共同進步等方面,都是對封建倫理和意識形態(tài)的徹底顛覆,啟發(fā)和培養(yǎng)了青年學生的個性精神和獨立人格,使他們有勇氣去反對孔教、禮法、舊倫理、舊道德,擁護自由、民主、科學,從而為一師學生接受馬克思主義掃清了障礙,創(chuàng)造了條件。
第二,對愛國主義的激發(fā),是推動青年學生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動力。近代以來,中國積貧積弱,民族危機日蹙,尤其是甲午慘敗之后,中國面臨著瓜分豆剖的危機。辛亥革命后,西方的民主共和制沒有解決中國的民族獨立問題,列強培植各自的在華代理人,導致軍閥割據(jù),民不聊生。經(jīng)亨頤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國,他在浙江一師推行的“人格教育”,其目的是以人格之實現(xiàn)為社會發(fā)達之本。曹聚仁曾評述道:“所謂‘修身,并不是‘獨善其身的‘自了漢,而是要陶養(yǎng)成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公民。”[7]112對于當時的中國而言,最基本的命題是實現(xiàn)民族的真正獨立。經(jīng)亨頤在浙江一師的教育改革,貫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袁世凱政府接受日本“二十一條”要求后,經(jīng)亨頤將浙江一師的體育活動和運動會與“愛國”、“尚武”聯(lián)系起來。浙江一師開設體操科,實習軍訓,軍訓教官胡公冕執(zhí)行鐵的紀律。圖畫老師姜丹書說:“五年兵式體操,不弱于三個月‘集中訓練?!敃r第一師范的中隊,練得形式嚴整,精神壯健,真可上得戰(zhàn)場。且所用的是真槍,只要一聲口令,不怕前面是泥洼,保管他們‘撲的一聲整隊困下去了……。”[15]五四運動爆發(fā)后,經(jīng)亨頤大力支持學生的愛國運動。當北京學生愛國運動的消息傳到杭州,經(jīng)亨頤即以浙江省教育會名義拍二電報致國務院及教育部,要求立即釋放被捕學生,還召集各校校長商議辦法。5月12日,杭州市14 所中等以上學校學生3000 多人舉行游行示威,受學生愛國運動感染,經(jīng)亨頤走向游行隊伍,“出助呼萬歲”[4]526。抵制日貨運動的蓬勃開展,是杭州五四運動的重要特點,這與經(jīng)亨頤的積極倡導是分不開的。他認為“學生示威運動究為有限之效力,非達到市民與一般社會結(jié)合不可?!盵4]528因此,他積極奔走商會與青年團,不時晤會蔡谷卿等社會名流,多方策劃聯(lián)絡,以求為著愛國而步調(diào)一致。正是在五四愛國運動的激蕩下,經(jīng)亨頤提出了“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方針,使浙江一師的教育改革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階段。
在愛國主義的激發(fā)下,浙江一師的學生從慘痛的教訓中認識到資產(chǎn)階級的立憲和共和制度都不可能是挽救民族危亡的良方,中國人必須尋求更為科學和先進的理論來指導救國救民的實踐。在此背景下,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讓先進知識分子看到了希望。馬克思主義反對帝國主義,抨擊資本主義秩序,張揚革命精神,這極易讓飽受列強侵略之苦的中國人引起共鳴。馬克思主義所回答的基本問題恰好是中國人民企盼和努力解決的重大問題。經(jīng)過五四運動的激蕩,浙江一師的學生很快開始接觸和學習馬克思主義,并逐漸在革命的實踐中把馬克思主義當作一種救國救民的真理予以認同。
第三,對教育服務社會的倡導,促使一師學生與工農(nóng)群眾相結(jié)合,堅定了馬克思主義的信念。經(jīng)亨頤反對把學校與社會割裂開來,主張“教育即生活,而非生活之準備”[4]291;學生應當“學教半”,“所謂學生之社會服務,即在學校所學為人之道,傳諸社會,使一般社會亦知為人之道之意而已?!盵4]99此即要求學生把學習與改造社會的實踐相結(jié)合。受當時平民主義思想的影響,針對教育不平等的現(xiàn)象,經(jīng)亨頤主張實行“平民教育”。他倡導的改革國文教授,對于普及教育,服務社會也有極大作用。浙江一師除正常的學校實習外,還有農(nóng)業(yè)實習。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一貫關注,促使浙江一師的學生打破了“知識階級”的觀念,自覺投身社會中,肩負起改造社會的責任。在五四運動中,浙江一師的學生就與杭州印刷工人發(fā)生了聯(lián)系。浙江印刷公司倪憂天等人組織了“救國十人團”,上街宣傳抵制日貨、勸用國貨。一師的學生積極為他們提供講演資料。在宣中華等人的直接參與下,于1920年7至8月間,在工人“救國十人團”的基礎上成立了“浙江印刷公司工作互助會”,并幫助互助會創(chuàng)辦了《曲江工潮》半月刊,宣傳十月革命和社會主義,啟發(fā)工人階級組織起來斗爭。宣中華、劉大白等人還幫助開辦工人業(yè)余補習學校,擔任義務教員。1921年4月,早期共產(chǎn)黨員沈玄廬回家鄉(xiāng)蕭山衙前從事農(nóng)民運動,原浙江一師的教師劉大白,學生宣中華、徐白民、唐公憲應邀前往協(xié)助,參與創(chuàng)辦衙前農(nóng)村小學,發(fā)動農(nóng)民開展減租減息的斗爭,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的首次農(nóng)民運動。經(jīng)過工農(nóng)運動的實踐鍛煉,宣中華、徐白民、唐公憲等一批浙江一師的學生進一步加深了對社會問題及馬克思主義的認識,逐步成長為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
客觀地講,作為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者的經(jīng)亨頤,其本意并非要培養(yǎng)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者,然而在民族興亡的歷史關頭,他努力倡導“人格教育”,推行“與時俱進”的教育改革,使浙江一師成為了早期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成長的搖籃,為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運動作出了重要貢獻。經(jīng)亨頤的教育理念和改革舉措,達到了當時中國教育所能達到的高度,即使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仍然閃耀著耀眼的光輝,具有可資借鑒的價值與意義!
注釋:
①
資料來源:中共浙江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不朽的戰(zhàn)士》,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中共紹興縣委黨史辦公室編《紹興黨史人物傳》,1989年;中共浙江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中共杭州市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編《浙江一師風潮》,浙江大學出版社1990年;中共浙江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中共蕭山縣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編《衙前農(nóng)民運動》,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陳剛著《人民司法開拓者——梁柏臺傳》,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中共浙江省委黨史研究室編《俞秀松百年誕辰紀念文集》,當代中國出版社1999年;金華縣政協(xié)教文體與文史資料委員會編《紀念施復亮百歲華誕》,1999年;任建春主編《葉天底傳集》,華夏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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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文格)
Abstract:
From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the government provided free policy on normal education, so many poor students could have secondary education. Among them, the number of young students blossomed into early communist intellectuals. They were the leaders and main powers of the communist revolution. Zhejiang First Normal School is one of the most normal schools which has cultivated many early communist intellectuals. Undeniable, family background was an important factor of their growth into the communist intellectuals, and more importantly, the “personality education” and education reform of “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 advocated by Jing Hengyi were critical in determining the growth of the young students.
Key words: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normal education; early communist intellectuals; Zhejiang First Normal Sch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