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五四時期,具有反封建思想的啟蒙者高舉“科學”“民主”的大旗,提倡人的解放,倡導自由戀愛,婚姻自主,出現(xiàn)了許多反映青年男女愛情題材的作品,鼓舞了眾多男女青年掙脫封建倫理道德的束縛,追求自主性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魯迅的《傷逝》即成為這一時期青年追求自由戀愛反抗包辦婚姻的真實寫照,成為現(xiàn)代小說中的經(jīng)典之作。再讀這部作品,不禁深深地為主人公子君的精神所感染,在欽佩她的反抗精神的同時,又不得不為其悲劇命運結(jié)局而扼腕嘆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原本美麗的愛情之花瞬間凋謝呢?曾經(jīng)至愛的人又為何會被輕易地拋棄呢?
首先,子君的悲劇源于其對傳統(tǒng)文化的奴性服從與皈依。
在漫長的歷史中,女性在生產(chǎn)生活中,丟失了自我,迷失了方向卻渾然不知,她們是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的犧牲者和受害者,卻又是男權(quán)文化的自覺實踐者和維護者,在她們看來,“夫為妻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作為被新文化洗禮的現(xiàn)代女性,子君大膽喊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的時代強音,其自覺意識展現(xiàn)無遺,我們不禁為之歡呼。然而事實上子君的人生終極目標是而且僅僅是獲得婚姻自主,這是他作為新女性唯一之所在,除此外,她和傳統(tǒng)中國女性并無兩樣。果然,當她達到目的而與涓生同居后,她就遁入了“夫為妻綱”、“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的舊軌道,平庸、委頓、瑣屑、不思進取,心安理得地做丈夫的附庸,整日的忙碌于“川流不息”的吃飯,使新生的愛情變得沒有活力,顯得蒼白。這是涓生所不能忍受的,他想要的是“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的愛情,但同居后的子君沒能達到他的要求,不能陪他散步、讀書,以至于他覺得子君已經(jīng)“沒有先前那么幽靜,善于體貼了?!彪m然涓生和子君婚姻的解體和子君的死亡不能完全歸因于子君本身,但她觀念的陳舊和人生追求的狹隘是她悲劇的基礎和前提。
其次,子君性格上的缺陷是導致其悲劇的重要原因。
同居前的子君在精神上和人格上都是是獨立的,她說過:“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钡雍?,這種獨立和自主消失了。她將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完全依附于涓生,以涓生為中心,似乎涓生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并把自己的一切交給涓生去經(jīng)營。張愛玲也說過,女性的奴役地位很大一部分是由女性自身的弱點造成的。
在生活上子君對涓生的照料無微不至,寧愿不去謀求獨立的工作,而是甘心當家庭主婦,為家務而操勞。涓生自己也感到他的食品“卻比在會館里時好得多了。”但是子君在生活上對涓生的依附進而造成他們在精神上的不平等,當子君因個人愛好而養(yǎng)油雞和阿隨卻沒有給涓生買的花澆水時,這引起了涓生的不滿。在涓生的一再催逼之下,子君忍痛割愛,順從了涓生而沒有絲毫反對。唐毅說得好:“女性和男性的所謂平等,只能是真正的,最后的,精神上的完全平等。這是一個前提,也是一個底線。”只有兩性關(guān)系的平等才能帶來兩性的和諧,當這種和諧被打破時,脆弱的一方必將受到傷害。而子君恰是依靠愛情和感情來維持生活的女人,當這種愛和感情不牢固而崩潰時,帶來的后果就是子君精神的崩潰。一個沒有精神信仰支撐的人無異于一具行尸走肉,他們只有兩種結(jié)局:要么他們毀滅生活;要么被生活所毀滅,而子君即屬后者。
最后,獨立的經(jīng)濟權(quán)利的喪失導致子君成為男權(quán)的附庸的犧牲品。
魯迅在《關(guān)于婦女解放》一文中說:“自然在生理和心理上,男女是有差別的;即在同性中,彼此也都不免有些差異,然而地位卻應該同等,必須地位同等之后,才會有真的男人和女人,才會有消失了嘆息與苦痛?!?/p>
這地位主要是指社會地位,而經(jīng)濟權(quán)利是其基礎。唯物辯證法認為,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在階級社會里,人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是由他們所處的經(jīng)濟地位決定的。因此魯迅說,一切女子,倘不得到和男子同等的經(jīng)濟權(quán)……所有好名詞,就都是空話。在《傷逝》中,子君并非沒有爭取平等的經(jīng)濟地位,為了買家具,她堅決賣掉了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huán),因為“不給她加入一點股份去,她是住不舒服的?!钡峭雍?,她主動放棄了獨立的經(jīng)濟權(quán)。她要的只是愛,得愛可以“堅決地毅然前行”,當愛成了“虛空”,便立刻失去“勇敢與無畏”。因此她會有父“養(yǎng)”仍然憂郁;會有因勇氣全無,過去并不畏懼的“冷眼”轉(zhuǎn)而成為可畏。在很不健全的土壤里,即使是新女性也是相當脆弱的,他們沒有能力以自己的弱小身軀去抗衡整個社會,最終必將被黑暗勢力所侵吞或自行凋零。
《傷逝》以類似于懺悔錄式的手記形式敘寫這個愛情悲劇故事,但是這種懊悔與悲哀卻難以得到我們的寬恕,在懺悔中仍然表白對子君的愛情顯得十分虛偽。為了自己的生路,他將同一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推向敵人,不顧其死活,任其面對“烈日一般的嚴威和旁人的賽過冰霜的冷眼”。依依不舍離開家的子君卻仍然深愛著涓生,把所以的生活資料都留給了他。在涓生和子君對待對方不同的態(tài)度中,我們看見自私與寬容,卑怯與勇敢,渺小與崇高的不同境界。涓生最后想在風中尋覓子君,當面說出自己的悔恨和悲哀,這還有意義嗎?在我們看來,這未嘗不是一種病態(tài)的懺悔,亦或許僅僅是另一種遺忘和說謊吧!
(作者單位:安徽省合肥市第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