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華
【摘 要】對知識分子問題的反思是趙超構(gòu)新時期雜文值得高度重視的部分。他呼吁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揭示知識分子地位和作用。這些諍言式的文字,觸及了一系列重大社會問題,跳動著時代的脈搏,不乏發(fā)人深思的真知灼見。
【關(guān)鍵詞】趙超構(gòu) 雜文 知識分子問題 反思
趙超構(gòu)(1910——1992)的雜文以他用筆名林放在新民晚報上發(fā)表的《未晚談》專欄雜文為代表。其中關(guān)于知識分子的話題值得高度重視。他在對知識分子問題的關(guān)注上,表現(xiàn)出特有的韌性。他堅持不懈地以雜文之筆呼吁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揭示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他說:“我寫知識分子,是因為我熟悉他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的知識分子政策開始落實。然而幾乎是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它的進展絕不會一帆風順。他的知識分子話題是針對社會上關(guān)于知識分子“尾巴翹得好快”的閑言冷語開始的(《“尾巴”翹得好快呀!》1978年7月13日)。從此以后,他時刻關(guān)心著知識分子的命運,不時地為他們呼吁,直至走完自己人生旅程。
大聲疾呼“讓知識分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1982年響應(yīng)老作家葉圣陶“讓老年人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不要勉強他們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的呼吁,趙超構(gòu)提出尊重知識分子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要讓知識分子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他列舉了知識分子未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幾種形態(tài):
“當官”:假如茅盾不當文化部長,“解放后正當他風華正茂的時候,以他的成熟的藝術(shù),以他的豐富的閱歷和生活經(jīng)驗……一定能給建國以來的文壇留下更多的著作吧。”(《假如茅盾不當文化部長》);
“閑煞”:假如馬寅初不是卷入一場人口論的筆墨官司,也就沒有最后二十多年門可羅雀的寂寞,也就不會想做一點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可得(《閑煞與忙煞》);
“忙煞”:雖然葉圣陶遇上了門庭若市,但那樣的忙,只是無效勞動,只是賈寶玉式的無事忙,其實質(zhì)也是不讓他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閑煞與忙煞》)。
對三種形態(tài)的分析,得出一個結(jié)論:應(yīng)該讓知識分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這么歸納說:對于知識分子,“既不要讓他們忙煞,也不要讓他們閑煞;既不要把他們捧殺,也不要把他們罵殺;既不要教他們熱煞,也不要教他們冷煞?!痹谒磥恚@每一個“煞”(“殺”),都是一種非正常狀態(tài),也是有“背景”可挖的。
愛惜他們的精力,發(fā)揮他們的專長,讓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是對知識分子最好的尊重和重視。同時,他勸說知識分子少發(fā)牢騷,多做些事。他對知識分子提出新要求:“五講”之外又“一講”——講時間,珍惜自己的時間,也尊重別人的時間,用以多做實事。
呼喚人格回歸
趙超構(gòu)從“文革”期間知識分子備受人格侮辱的遭遇中認識到,要尊重知識分子,首先要尊重知識分子的人格?!拔母铩苯Y(jié)束不久他曾應(yīng)某報之約寫了《尊重人格》一文卻未見發(fā)表,編輯部還來信說,文章已送請上級領(lǐng)導(dǎo)研究了。他說:“料想不到這‘人格兩字竟是這樣大逆不道,還要驚動領(lǐng)導(dǎo)同志去研究一番?!痹陬I(lǐng)導(dǎo)還在“研究”的情況下,他仍然堅持寫了《人格學ABC》、《及時雨》等文宣傳社會主義人道主義。
1982年4月,全國人大開會通過的新憲法中寫進了一條新規(guī)定:“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他為人格回歸而倍感鼓舞。他情不自抑地接連寫下十多篇相關(guān)的雜文,如《喜見“人格”又歸來》、《“落實”何須烏紗帽?》、《“成堆”有什么不好?》、《“脫胎”乎?“脫帽”乎?》、《是“暫時”的嗎?》、《哪一種“改造”?》、《“老九”上天何足怪哉》、《爭鳴、齊放正是時候》等。如何尊重知識分子的人格?他重提“假如茅盾不當部長”的話題,進一步指出,一窩蜂地“封官拜爵”,說不定就把他的專長砸了,業(yè)務(wù)丟了,能合理使用,發(fā)揮其特長,才是真正的尊重。面對社會上的奇談怪論,他批駁了“脫胎換骨”、“改造”這類老腔調(diào),義正辭嚴地指出,知識分子成堆有什么不好?沒有“成堆”的知識分子,怎能搞得成文化科學界的熱氣騰騰的局面?怎能建設(shè)精神文明?老九上天何足怪?老九本不臭,四個現(xiàn)代化的建設(shè)需要老九上天,知識分子本來就是窮老三而非臭老九!
大力倡導(dǎo)珍惜人才、善待人才
關(guān)于人才的議論,是趙超構(gòu)此時期雜文中非常精彩的部分?!叭瞬拧笔莻€千古話題,卻又時談時新,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
當人們還在大做“伯樂如何賞識千里馬”一類文章時,他已經(jīng)談古論今,將“千里馬”的話題引到了一個更深刻的社會背景里來。
1983年1月17日發(fā)表的《幾則千里馬的寓言》一文中,他一下子列舉了五則寓意各不相同的寓言——有人以千金求千里馬,卻以五百金買回死馬骨頭,他因此買到好幾匹千里馬,這是說只要你重視千里馬,就一定能得到它;一匹千里馬累死在鹽車的軛下,伯樂路過見狀痛哭,這是說千里馬常常處于無人賞識的狀態(tài);東野稷駕馬車技巧極好,魯莊公叫他駕車連續(xù)繞一百圈,終至于翻車,這是說對千里馬超過極限的驅(qū)使等于摧殘它;有人想賣掉一匹好馬而不得,請伯樂繞著馬看一看,回過頭來瞧一瞧,馬的身價一下提高十倍,這是諷刺社會上追求名人效應(yīng)的不良風氣;皇帝叫官員去查一查進宮的千里馬的來歷,官員回復(fù)說雖是好馬,卻不出在產(chǎn)名馬的地方,只能放在宮外散養(yǎng),這是對唯出身論的抨擊。五則故事揭示一個道理:選千里馬僅靠個別人是不夠的,要全社會來當伯樂,不拘一格,千里馬才能“馬盡其用”。
還在媒介歡呼伯樂重新到來之時,他就表達了自己的不同看法:應(yīng)向伯樂告別,彼此相忘于無形!他認為,伯樂和包公一樣,都是早已過去而且應(yīng)當消逝的舊觀念,因為那是“物以稀為貴”的產(chǎn)物;指出今天的千里馬決不能寄希望在包青天的統(tǒng)治下過日子,也不能寄幻想于伯樂的賞識,而應(yīng)當依靠人事制度的養(yǎng)才之道、聚才之道和用才之道。(《包公與伯樂》)
他認為對于廣大知識分子來說,“發(fā)才”比“發(fā)財”更重要。人盡其“才”,才是廣大知識分子心底的迫切愿望(《發(fā)“才”乎?發(fā)“財”乎?》)。主管人事的同志都應(yīng)像月下老人或紅娘那樣,樂于成人之美,研究人才,理解人才,為知識分子牽線搭橋,促進更多新秀脫穎而出(《能怪人家“不安心”嗎?》);要主動去了解人才,給人才創(chuàng)造機會。
對毛遂這樣勇于自薦的人才,得主動給他創(chuàng)造機會,讓他在關(guān)鍵時刻脫穎而出(《愿千萬毛遂脫穎而出》);使用人才要有大氣魄,不妨學一學范仲淹的用人標準:“多取氣節(jié),闊略細故。”(《用人要有大氣魄》);用人也要走群眾路線,王安石當上宰相后用人過于自信,自己賞識誰就用誰,結(jié)果用了個諂諛之士(《王安石的悲劇》);人才不可搞人身依附,范仲淹雖出于宰相晏殊門下,卻不搞上下級依附,而是忠于自己的政治抱負(《范仲淹與晏殊》)。他大聲疾呼要根除人才問題上的“左眼病”,不能再發(fā)生忠誠老實的知識分子因出生不正而委屈度過短促一生的悲?。ā稐顚W敏的傷痕》);指斥嫉妒人才的歪風邪氣,指出凡是白衣秀士王倫稱霸之處,其下必多南郭之流(《南郭先生與白衣秀士》);認為在人才問題上不能搞平均主義,不能一說尊重人才就以“其他的人怎么辦?”來反對(《其他的人怎么辦?》);認為應(yīng)橫下心來精簡南郭大舞臺以凸現(xiàn)人才(《南郭大舞臺》)。他提出在人才活著時就應(yīng)給予最充分的信任和榮譽。他對樹“病人才”為典型感到悲哀,對追認“死人才”感到痛惜(《死后追認不足為法》);他對媒體熱衷宣傳人才的有病不治心生反感,對某單位欲樹一位癌病患者為典型,當確診其為良性腫瘤時又予以取消的做法,發(fā)出苦澀的笑(《蔣筑英能不能多活些年?》)。
頌揚知識分子是中國脊梁
趙超構(gòu)關(guān)于知識分子雜文中還有一類可稱作歌頌性雜文。他認為,如果說解放初期,對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有一種懷疑和警惕,那還情有可原,那么到了80年代,特別是經(jīng)過了“文革”,中國絕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的政治操守和敬業(yè)精神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得到證明,可以“確認知識分子是無產(chǎn)階級自己一家人”。于是他把許多位優(yōu)秀知識分子寫進雜文。比如葉圣陶、馬寅初、茅盾、郭沫若,還有豐子愷、巴金、夏衍、朱光潛、周信芳、華羅庚、鄧稼先等等。一向視作“投槍”、“匕首”的雜文也可以給“新人新事”以熱情的歌頌。
他的這類雜文,貫穿著一條主線:知識分子是中國脊梁?!拔乙晕已]軒轅”,自魯迅以來已成為中國式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他希望全社會都明白,中國知識分子是絕對可以信賴的。
豐子愷先生在“文革”中,白天蹲牛棚,挨批斗,夜晚仍在燈下悄悄地寫《緣緣堂續(xù)筆》;左翼文壇闖將李初梨,將三十多年收藏的價值連城的五百多件文物無償獻給國家;兩彈功勛鄧稼先默默奮斗二十八年,死后才為人所知;老作家巴金的作品,與國家和人民的命運相呼應(yīng),從中可以叩診中國知識分子的心……他的這類“歌頌性雜文”,決非應(yīng)景媚俗,而是由衷地頌揚,與他那些針砭時弊的雜文相得益彰。贊美無名英雄鄧稼先,針對的是熱衷于爭逐“知名度”的“登龍”術(shù)士,批評的是費盡心思爭逐名利的社會風氣;稱頌李初梨無私獻寶,對照的是以文物居奇、為名為利的假雅士和毀壞文物、盜賣文物的風雅市儈;寫豐子愷對藝術(shù)的執(zhí)拗精神,襯托的是把知識分子當作牛鬼蛇神批斗的肅殺情景;寫巴金歷經(jīng)磨難仍心系人民,是希望人們能消除對待知識、對待文化藝術(shù)、對待知識分子的愚昧和偏見。
趙超構(gòu)有關(guān)知識分子雜文的數(shù)量,超過了他新時期雜文的三分之一。這些諍言式的文字,觸及了一系列重大社會問題,跳動著新時期的脈搏,而且不乏發(fā)人深思的真知灼見,顯現(xiàn)出作者深邃的洞察力。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