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我的母親》與肖復興的《母親》

周仁愛

莫培瑄

文壇中總有一些題目相似或內(nèi)容主題相近的文章。譬如，寫母親題材的文章屢見不鮮，卻極難寫出新意來。不過，胡適的《我的母親》與肖復興的《母親》，能延續(xù)這一題材慣有的樸素文風，又能在人物的刻畫上展示出兩位作家的才華，是寫母親的典范。

兩篇文章都采用大量筆墨突出母親地位的卑微和生活艱難，使讀者迅速進入文章苦心經(jīng)營的氛圍，并隨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漸漸被兩位母親的溫暖氣息感動，待行文至尾聲時，讀者很自然地回憶起自己少年時代母親身上散發(fā)出的光芒，多年之后讀來都覺得回味無窮，甚至淚流不止。所以說，兩位作家極其成功地刻畫了最具感染力的母親形象，并以其喚醒讀者內(nèi)心對母親的愧與愛，從容不迫之中贏得讀者的無限感動。

孔思源

這是兩個時代里的兩位母親，她們不同的遭遇或許讓她們有不同的不幸，但她們都一樣溫和、寬容與隱忍，一樣懷著對孩子深切的愛。她們都很堅強，極少流淚。不過，胡適的母親的淚水像一種武器，又或是一種策略，在發(fā)泄自己承受痛苦的同時，巧妙地化解了兩個兒媳婦之間的矛盾；而肖復興母親的眼淚相對來說，顯得很單純，全是出于對孩子的疼愛與表達內(nèi)心的委屈。

另外，這兩位母親的處世方式也有一定相似之處。作為后母，在傳統(tǒng)社會的角色里，她們是某種意義上的弱勢群體，但她們似乎也別無選擇。她們用自己美好的性格為她們的兒女撐起了一片明凈的天空。她們像是水，雖至柔亦至強，利萬物而不爭，引導孩子成長，滋潤著孩子的心靈。她們不一定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卻深諳中國哲學的核心“和諧”，懂得如何將它外化于行，與這個世界和平共處。

孫嘉悅

說到這兩位母親的處世方式，我也很有共鳴。她們身為后母，不僅操持著家中的生計，而且用她們獨特的言行深深地影響著孩子。胡適的母親對待幼年的胡適是嚴苛又無微不至的。他的母親身為整個大家庭的長輩，總是寬容和氣。她可以包容自己的繼子吸鴉片煙、賭博，卻對自己的親生孩子胡適的錯誤大加責罰。雖然胡適十四歲就離開自己的母親，但母親依然給了胡適極大的影響：或許是耳濡目染那“一絲一毫的好脾氣”，或許是“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或許是寬恕、體諒人的氣度……這都是他的慈母嚴師培養(yǎng)的。

而肖復興的母親是用自己細膩的愛感動著孩子。為了維持繼子的生活，她竟將她最愛的女兒嫁到遠方。之后，繼子肖復興的一聲“媽媽”，讓不曾落淚的她哭得像個孩子。丈夫早早去世后，她獨自照顧著兩個幼年的繼子，過著清苦的生活。她真是善良的母親，在她身上有肖復興最不能忘記的一切：那盞橘黃色的燈，正是母親跳動的心臟，有母親在的地方，就讓他覺得甜美，感受到溫暖和愛……

葉妍

我也想談一談胡適的母親和肖復興的母親的共同品格。她們就是20世紀母親形象的縮影：堅強、寬容、無私。在生活的巨大壓力面前，她們展示出高度的堅忍，畢竟她們都是重組家庭的母親，需要面對非常復雜的親屬關系，容易產(chǎn)生家庭矛盾。而胡適和肖復興分別從不同角度描寫自己的母親。胡適的母親是嚴父和慈母的形象，既嚴格又慈愛；而肖復興的母親更多的是包容，一次次包容闖禍的兒子。前者，也許是因為胡適的母親將自己的希望和愛都寄托在胡適身上，所以她會一次又一次懲罰犯錯的胡適，教他做人的道理。胡適的大哥對她而言，那是一個身上流著別人的血的自己的孩子，因為她與他之間心里存在著深深的隔閡，所以她既不能也無力將他教育好，只能把自己的愛轉(zhuǎn)變成對他的無私和包容。而肖復興的母親對肖復興，正如胡適的母親對于胡適的大哥，她深愛著肖復興，有時卻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只能用眼淚來感化他。也許是重組家族的尷尬，也許是出于生活壓力，造成了這兩個不同的母親相同的無奈吧。

宋茁然

是的，我也認為是生活壓力，是家庭環(huán)境造就了兩個不同的母親形象。肖復興的母親是溫柔的母親，如緩緩流動的河水一般。這位母親一直扮演著慈母的角色，無論丈夫在世時還是去世后，她一直給予孩子們源源不斷的愛與溫暖。這是環(huán)境使然。畢竟肖復興的家庭小而關系緊密，足夠她“做一條流動的河水”。相比來說，胡適的母親是一個堅強的母親，顯得剛強而硬氣。正如胡適自己所說，她既是慈母，又是嚴父。文中大部分內(nèi)容都在展示這位母親在做一個父親該做的嚴師形象。其實，這也與環(huán)境有關。胡適的家庭龐大復雜，人心不緊密，加上胡適的父親去世早，家庭成員的人心相對疏遠。所以，胡適的母親以與兩位繼子和兒媳差不多的年紀當家，只好以女子柔弱的身軀擔負起整個家庭的擔子。說得徹底些，是環(huán)境逼迫著她，把她磨礪成這樣的性格。

母親 肖復興

世上有一部永遠寫不完的書，那便是母親

那一年，我的生母突然去世。我不到八歲，弟弟才三歲多一點兒，我倆朝爸爸哭著鬧著要媽媽。爸爸辦完喪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他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回來了她，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姑娘。爸爸指著她，對我和弟弟說：“來，叫媽媽！”弟弟嚇得躲在我身后，我噘著小嘴，任爸爸怎么說就是不吭聲?！安唤芯筒唤邪桑　彼f著，伸出手要摸摸我的頭，我扭著脖子閃開，說就是不讓她摸。

望著這陌生的娘兒倆，我首先想起了那無數(shù)人唱過的凄涼小調(diào)：“小白菜呀，地里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我不知道那時是一種什么心緒，總是忐忑不安地偷偷看她和她的女兒。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從來不喊她媽媽，學校開家長會，我硬是把她堵在門口，對同學說：“這不是我媽。”有一天，我把媽媽生前的照片翻出來掛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后娘示威，怪了，她不但不生氣，而且常常踩著凳子上去擦照片上的灰塵。有一次，她正擦著，我突然向她大聲喊著：“你別碰我的媽媽?！焙脦状我估铮衣犚姲职衷诤退塘浚骸鞍颜掌∠聛戆?！”而她總是說：“不礙事兒，掛著吧！”頭一次我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但我還是不愿叫她媽媽。

孩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大人的心操不完。我們大院有塊平坦、寬敞的水泥空場。那是我們孩子的樂園。我們沒事便到那兒踢球、跳皮筋，或者漫無目的地瘋跑。一天上午，我被一輛突如其來的自行車撞倒，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立刻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了，大夫告訴我：“多虧了你媽呀！她一直背著你跑來的，生怕你留下后遺癥，長大了可得好好孝順她呀……”

她站在一邊不說話，看我醒過來便伏下身摸摸我的后腦勺，又摸摸我的肚子。我不知怎么搞的，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了。

“還疼？”她立刻緊張地問我。

我搖搖頭，眼淚卻止不住。

“不疼就好，沒事就好！”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從醫(yī)院到家的路很長，還要穿過一條漆黑的小胡同，我一直伏在她的背上。我知道剛才她就是這樣背著我，跑了這么長的路往醫(yī)院趕的。以后的許多天里，她不管見爸爸還是見鄰居，總是一個勁兒埋怨自己：“都賴我，沒看好孩子！千萬別落下病根呀……”好像一切過錯不在那硬邦邦的水泥地，不在我那樣調(diào)皮，而全在于她。一直到我活蹦亂跳一點兒沒事了，她才舒了一口氣。

沒過幾年，三年自然災害就來了，只是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飯，她把自己的親生閨女，那個老實、聽話，像她一樣善良的小姐姐嫁到了內(nèi)蒙古。那年小姐姐才18歲，我記得特別清楚，那一天，天氣很冷，爸爸看小姐姐穿得太單薄了，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線毛大衣給小姐姐穿上，她看見了，一把給扯了下來：“別，還是留給她弟弟吧，啊！”車站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火車開動的時候，向女兒揮了揮手。寒風中，我看見她那像枯枝一樣的手臂在抖動，回來的路上她一邊走一邊叨叨：“好啊，好啊。閨女大了，早點兒尋個家好啊，好！”我實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兒，不知道她一路上叨叨的這幾句話是在安撫她自己那流血的心。她也是母親，她送走自己的親生閨女，為的是兩個并非親生的孩子，世上竟有這樣的后母？望著她那日趨隆起的背影，我的眼淚一個勁兒往外涌?！皨寢專　蔽业谝淮芜@樣稱呼了她，她站住了，回過頭來，愣愣地看著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又叫了一聲“媽媽”，她竟“嗚”的一聲哭了，哭得像個孩子。多少年的酸甜苦辣，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在這一聲“媽媽”中融解了。

母親啊，您對孩子的要求就是這么少……

這一年，爸爸因病去世了，媽媽先是幫人家看孩子，以后又在家里彈棉花，攫線頭，她就是用彈棉花攫線頭掙來的錢供我和弟弟上學。望著媽媽每天滿身、滿臉、滿頭的棉花毛毛，我常想親娘又怎么樣？！從那以后的許多年里，我們家的日子雖然過得很清苦，但是，有媽媽在，我們?nèi)匀挥X得很甜美，無論多晚回家，那小屋里的燈總是亮的，橘黃色的燈光里是媽媽跳動的心臟。只要媽媽在，那小屋便充滿溫暖，充滿了愛。

我總覺得媽媽的心臟會永遠地跳動著，卻從來沒想到，我們剛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媽媽卻突然地倒下了，而且再也沒有起來。媽媽，請您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們，原諒我們兒時的不懂事，而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忘記，卻永遠不能忘記您給予我們的一切……

世上有一部永遠寫不完的書，那便是母親。

學生例文

母親和我

李凱陽 傅順利

有一個人，她永遠占據(jù)你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你愿用自己的一生去愛她；有一種愛，它讓你肆意索取、享受，卻不要求你任何回報……這個人，叫“母親”，這種愛，叫“母愛”！

我的母親個子不高，卻精明能干，臉上雖已爬上了皺紋，卻綻放著不息的生命力?？墒?，母親的生命力快被我折磨光了。初一時的我迷上了電子游戲，連上課都心不在焉，成績像坐上了滑梯一樣直線下降，從班級前十名降到倒數(shù)第幾名。母親心急如焚，每天頂著巨大的壓力耐心地陪我復習，為我輔導，嘔心瀝血。我卻變本加厲，竟然用她的血汗錢去打電子游戲。母親對此一無所知，還對我稍微好轉(zhuǎn)的成績有了更高的期許。這期許終究還是落空了，母親像被折磨出了心病，無論去哪里都要問問別人家的孩子成績怎么樣，總喜歡拿班上成績好的學生和我對比，而我也越來越反感，心理落差越來越大。

一氣之下，我離家出走，過上了居無定所的生活，甚至還睡在網(wǎng)吧里。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心里也沒覺得有何不安。終于，我玩夠了、玩膩了，產(chǎn)生了回家復學的念頭。當我重新走進家門，感受到的是父親的絕望和失落的目光；母親為我的出走痛心不已，心力交瘁以致臥床不起……可當她見到我時，卻完全忘記了我的荒唐，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抱住我的頭不斷抽泣，并且保證以后不會再當我的面夸獎別人了……此時此刻，我淚如泉涌，愧疚、自責、悔恨之情油然而生。我終于明白了：無論我怎樣犯渾、怎樣胡鬧、怎樣傷害她，母親都不會計較，母親給我的愛，不計成本、不圖回報，這就是人間最偉大、最無私的母愛??！原來令我悵然若失的，不是遠去的電子游戲，不是扭曲的虛榮心，而是自以為遙不可及的母愛，其實它就在我身邊。

此刻，我終于理解了母愛的真諦。這份成長的醒悟來得太晚太晚，我對母親造成了太多無法估量的傷害。從今天起、從現(xiàn)在起，我不能再讓母親失望了！從此，每當我學習遇到困難想放棄時，每當我犯困想上床睡覺時，每當我路過游戲廳忍不住想進去時，母親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提醒我肩負著她的期望……

我參加了遠程托管班，每天按計劃預習、背誦、做題、寫作，每天按時向托管班老師匯報，我還和班里的小伙伴開展學科競賽，學習勁頭空前高漲。

為了能準時參加班會，剛下中班的母親和我一起，半夜12點冒著零下十幾攝氏度的嚴寒，乘坐9個多小時的火車，從山西大同奔赴千里以外的天津。母親太勞累、太辛苦、太疲倦了，在火車的座椅上伴隨著車輪滾動聲不住地打盹兒，昏昏欲睡……

我終于成功了，學習成績突飛猛進。母親的心傷似乎也愈合了，我終于在她那清瘦的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我的心底有了一絲安慰。

我是風箏，母親是線。無論我飛得多高，都永遠系著母親那綿延不絕的牽掛；無論我飛得多遠，都永遠忘不了母親那源源不斷的恩情。我唯有把這份情感埋在心底，努力使自己這只風箏飛得更高、更遠……

讀李凱陽的作文，心情是沉重復雜的，同時也是愉快和興奮的。這篇作文，我反復讀了三遍，內(nèi)心充滿感動、震撼和希望。

教師點評

我們常常要求學生寫作文要有真情實感。這種真情實感從何而來？從日常生活的一點一滴中、從父母的一言一行里。在日常生活中，父母對我們無微不至、體貼關愛，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纱蠖鄶?shù)學生對父母之愛司空見慣、熟視無睹，甚至認為理所當然。一個人如果沒有感恩的心，就會變得冷漠自私，甚至失去親情、友情、真情。

望子成龍是每位家長的心愿，李凱陽的母親亦如此。從山西大同到天津，冒嚴寒、頂酷暑，一次次地奔波往返，花費大量物力和精力卻毫無怨言。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心血沒有白費，她用自己的行動感動了孩子，感動了我們。孩子的進步凝聚著母親辛勤的汗水和心血，母親的無私付出她來的是孩子感人肺腑的心聲。他的作文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懺悔過去的無知，真心實意地感激母親的付出，為此，我們讀者的心中怎能不涌起一股暖流？

（傅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