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怕的一幕

劉家朋

一

秋香來范書海書店越來越頻了。書店人多時，她便濫竽充數(shù)地和大伙共同翻閱書架上的那些書。當(dāng)?shù)曛袩o人時，她一個人覺得在書架前站著孤寂，便湊到范書海身邊和范書海拉呱（拉呱方言土語，閑談的意思），常提出一些天真幼稚的問題，范書?？偰苣托牡亟o她解答。他們兩家的關(guān)系歷來是不錯的，合伙種過地，范書海家經(jīng)濟(jì)條件比秋香家優(yōu)越一些，常借錢給秋香家用。秋香父親力氣大，也常不計報酬地幫范書海愛人干些重體力活。秋香在范書海面前說話是掏心窩子的，按街坊輩，秋香稱范書海為叔叔，范書海兄弟之間排行為老大，她大叔這么的，大叔那么的，啰里啰嗦，一直到?jīng)]話說了為止。

陰歷五月中旬，天氣炎熱，可是，這天秋香的臉上卻像秋后的柿子一樣，一直冷冷的，將近做午飯的時刻，范書海的書屋里前來看書的人群散盡，剩下秋香一個人。范書海見她臉上如天空布滿了愁云，便問道：“怎么了，秋香，今天怎么不愉快？”

秋香嘆了一口氣，沒說出話。

范書海說：“說說，到底有什么愁事，說出來大叔幫你策劃策劃?！闭f罷，隨手從墻邊取個馬扎，讓她坐下，范書海自己也坐下。

秋香坐在馬扎上，胳膊肘頂在膝蓋上，兩手捧著下巴，只是愁云滿面，卻還是不說話。

范書海說：“好姑娘，有什么愁事你盡管和你大叔說，事情再大，你大叔也能盡力幫你解決?！?/p>

秋香便說：“大叔，您說這婚姻事怎么那樣復(fù)雜？考慮來考慮去，總也弄不出個頭緒?！?/p>

范書海說：“怎么，談對象了，這可是喜事，你可得拿喜糖給我吃?！?/p>

秋香又不說話了，愁的直咂嘴，好像不好意思說出口。

范書海說：“姑娘，別嫌羞，大叔不是外人，話到了我這里，走不了?！?/p>

經(jīng)范書海反復(fù)追問，秋香終于道出了實情。

原來，前不久，秋香經(jīng)人推薦，去縣城里一家名叫喜來豐的飯店當(dāng)上了一名跑趟的服務(wù)員，沒有幾天的工夫便和一位年輕的廚師混熟了。

陰歷7月中旬，店員們有私事的去辦個人的私事，沒有私事的也都各回自己臥室休息去了，店面的柜臺前只有秋香和掌灶的大師傅小康聚在一起閑聊，二人各坐在一個靠背椅上，說這說那，談笑風(fēng)生，看看聊得很有興致，其實也不過就是聊一些沒有鹽味的談話而已。小康和秋香說著話，兩只貪婪的眼睛，卻似電光一樣左右離不開秋香的身體，一會兒直勾勾地盯她的臉，一會兒死死地瞅她的胸，一會兒又像賊尋人身上的財物一樣，搜尋著秋香的臀部，似乎要透過衣褲直接見到皮膚，瞅了一會兒，小康便說：“噯，小于，你看看你的皮鞋，都舊成什么樣子了，該換雙新的了?！鼻锵惚阏f：“沒有錢買呀！”小康順手便從衣兜里掏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兩千塊錢，毫不猶豫地遞到她面前說：“給，這有錢?！鼻锵阏f：“俺不要?！毙睦锵肽茫瑓s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拿，小康立即把錢給她塞到了衣兜里。

到晚上，飯后，小康約秋香共同到花園散步，秋香答應(yīng)了。在花園的聯(lián)椅上，小康握著秋香的手，問寒問暖，一會便說：“小于，你太漂亮了，我喜歡你……”嘴里說著，身體便向秋香身上靠，秋香順勢便倒在了小康的懷里。幾句甜言蜜語后，秋香的身體便就歸小康所有了。

事后，秋香暗想，小康既然喜歡她，定有娶她之意。便抽時間問起他的家庭情況和經(jīng)濟(jì)條件，小康口口聲聲訴說家中窮得慌，秋香不想嫁窮光蛋，心里犯起愁來，可是，細(xì)想這婚姻事，只計較錢財條件又不對，要是小兩口真能情投意合，男方家里再窮她也認(rèn)了。然而，小康心里究竟如何想法，她卻摸不著實底，為此，她左右為難……

秋香問：“大叔，你幫我分析分析，他究竟是真心假心？”

范書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唉，秋香，你好糊涂啊！兩個人剛認(rèn)識不久，相互都不了解情況，你怎么能說跟他就跟他了呢！”

秋香說：“了解什么情況，不就相互打聽打聽家庭情況和經(jīng)濟(jì)條件嘛！找人打聽就是了?！?/p>

范書海不由得把頭歪向一邊，輕微地一笑：“呵，你想的簡單?！?/p>

秋香疑惑地問：“那，還有什么呢？”

“還有什么，你說還有什么！”范書海轉(zhuǎn)過身來，鄭重地說：“秋香，處對象，要相互交流思想，熟悉性格，要探討雙方是否有共同的理想，生活的路子是否能走在一起，只有把這些相互溝通了，雙方的感情才會真正得到鞏固，可是你呢！……這些都想過了嗎？”

秋香皺著眉頭想了想：“我不管什么思想不思想，也不管生活的路子不路子，他只要能真心愛我，我就嫁給她。”

范書海說：“那么，我問你，什么叫真心？什么叫假心？”

秋香沒話說了。

范書海說：“秋香，你是不是以為，小康對你不錯，你為了愛他不惜獻(xiàn)出自己一切，然后他為了你也不惜獻(xiàn)出一切，最終和戲劇中梁山伯與祝英臺那樣，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愛情，是吧？”

“昂，對，對對！”秋香高興地笑起來。

范書海說：“不行??！秋香，你想象事情應(yīng)該怎樣，和事實究竟能怎樣畢竟不是一回事的。人是自私的，世人沒有那樣多的梁山伯和祝英臺。弄不好對方需要你了就是真心，不需要你了便是假心?！闭f罷又反復(fù)勸說她，讓她著重要了解小康的思想情況，看看二人是否有共同的語言，探討雙方是否有共同的生活路子可走。秋香聽著，只覺得心里像有一盆漿糊， 模模糊糊。良久，她呻吟一聲：“唵咉，順其自然吧?！?/p>

二

秋香，年二十二歲，她生得瓜子臉蛋，中等身材，頭發(fā)烏黑透亮，皮膚細(xì)嫩細(xì)嫩，兩只如星星般的眼睛左顧右盼，真可謂漂亮極了。她腦子也聰明，平日干點零散活，村里人提起來便夸她靈巧?？墒牵@個姑娘在校時就是不愿學(xué)習(xí)，只讀完個初中便就下學(xué)了。她的想法就是：姑娘家念書多了沒有多大用，不如早早下學(xué)找地方打工賺錢。大腦沒有知識武裝，空空如也。因此，平日里凡事，就像墻頭草隨風(fēng)倒那樣，總愿隨波逐流，沒有半點自己的獨到見解。

范書海是位思想進(jìn)步又業(yè)務(wù)質(zhì)量過硬的初中教師，年齡四十歲。二年前的春天，他因一次車禍雙腿受了重傷，申請辦了病退，在家休養(yǎng)?？上?，他病退不到一年的時間，雙腿竟神奇地痊愈了。他的家處在村邊一個十字路口。退休后，他不愿意閑著，便和愛人商量，把自己的東平房裝修了一番，開了個小小的圖書館，閑常時，時而有人到他的圖書館里看書、買書。

秋香和范書海兩家是很要好的鄰居，于是，自從范書海開了這個書店后，秋香便常到他家書店來轉(zhuǎn)悠。學(xué)歷淺薄，常讀點書也是能長見識的，可是，秋香卻不是這樣。與其說是來看書，實際她是半句都看不進(jìn)去，書并未曾買過一本，就是見書店中人來人往，她來湊熱鬧玩耍而已。

秋香雖學(xué)歷不高，但平日里也常模仿一些學(xué)歷高的人說一些文縐縐的話，可是因用詞不能恰如其分，讓人聽起來，更加感到拙劣，有個成語叫：順其自然，這句話，可以說是秋香的常用語。當(dāng)和人們說話時，不管這個詞該用不該用，也不管用得恰當(dāng)或是不恰當(dāng)，冷不丁便就用上了。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有時有人跟她說話：“哎，秋香以后你出外找活干可要多長個心眼兒，有些外地不熟悉的男人找你單獨談話，你可得注意分寸。”她便說：“沒事，順其自然?！?/p>

秋香大約和小康親熱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小康到底還是把她拋棄了。她沒有臉立即把這回事告訴范書海，然而，范書海聽別人傳言，還是知道了，為她嘆息不已。

過了兩個月，秋香和外地一位姓李的三十五歲的蘋果販子又好上了，剛認(rèn)識不久，蘋果販子見她家里不富裕，幫了她三千塊錢，謊言說家中無妻，向她求愛，很快，便又睡到一塊了。因心里摸不著蘋果販子的真實情況，又不知對方心里對她究竟按的什么想法，便又到范書海家求范書海指教。見面后，她先夸贊范書海：“嘿嘿，大叔，讓您說中了，我和那個小康到底吹了?！?/p>

范書海說：“奧，吹了就吹了吧，以后總結(jié)經(jīng)驗，可別再吃以前這樣的虧了?！?/p>

秋香說：“眼前又有人和我談，您看看這個行不行。”

范書海說：“你把你們倆相處的經(jīng)過和我說說?！?/p>

秋香便把和蘋果販子從剛接觸到睡在了一起的大體經(jīng)過和范書海述說一番，見范書海心有所思的樣子，她有些焦急，便試探地問：“大叔，你看看這個是真心假心？”

范書海有些不耐煩地說：“你這閨女怎么就這么沒有腦子呢！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了么，說對象要相互交流思想，要熟悉對方性格，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和你有共同的生活情趣和理想，你怎么和人家剛接觸不久又做那等糊涂事！”

秋香說：“思想又理想的，咱過莊稼日子用不上，他幫了俺家三千塊錢，難道他肯為我身上花這么多錢，就是為了瞎胡鬧？”

范書海說： “沒準(zhǔn)，你同意跟人家瞎胡鬧，這能怨誰！”接著，他給她解釋，“莊戶人雖談不上大的思想和理想，可是，最起碼也要談共同愿望，探討二人對生活中各方面問題是否有共同看法。錢是說明不了一切的，你只癡情地把一切獻(xiàn)給他也未必能換出他的真心。”

秋香說：“可是，人家都說得向外國人學(xué)習(xí)?！?/p>

范書海說：“向外國人學(xué)習(xí)是指學(xué)習(xí)他們的先進(jìn)科技和搞活經(jīng)濟(jì)。可不能什么東西都死板地模仿人家?！?/p>

秋香聽著，只覺得心里懵懵懂懂，如聽和尚念經(jīng)那樣，只聽見聲音，卻半點理解不了經(jīng)文的意思。什么理想??！思想呀！對于她來說，似乎是毫無關(guān)系，她也不懂什么叫思想，什么是理想。”

想了好長一會兒，最后她還是拿出了她那句從人群中學(xué)來的常用語：“看起來，還是得順其自然哪！”

……不久，秋香和小李又吹了。

沒聽范書海的話，戀愛兩次受挫，秋香的精神生活就像一個人走進(jìn)了大沙漠一樣，只覺得前程渺茫。她精神上沒有了寄托和希望，有時想想范書海跟她說的那些話，覺得也很有道理，可是，她又覺得要是照范書海說的那樣愛情路子去實行的話，天天一本正經(jīng)，那不是活得太累了么！不行，說什么也不能讓自己活得那么不自由！一切還是應(yīng)當(dāng)順其自然……

沒了精神寄托，秋香來范書海的家更頻了。

電視機打開了，這天店里沒有顧客，秋香就和范書海一同看電視節(jié)目。范書海說看革命歷史劇，秋香卻說：“不，大叔，不看這個?？磯K有意思的?！?/p>

范書海便說：“啥樣的有意思？我給你撥?！闭f著，便用遙控?fù)淅病淅驳亟o她搜節(jié)目。搜一塊又一塊，她都不愿看，搜來搜去，搜出了談情說愛的片段，秋香情不自禁地嚷著：“好了，好了，就看這樣的?！币淮蝺纱危稌２灰詾槿?，可是，從秋香開始來他家的書店一來，他見她只想看愛情片，心里便有些不贊成她，不由得就注意起她看電視時的言行舉動。

一會兒，電視屏幕上出現(xiàn)了呂布戲貂蟬的片段，秋香看著看著便入了迷，范書海說：“秋香，不喝水？”說著給她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只見她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臉上激動的像剛剛喝了酒一樣紅，竟然半點沒有聽見范書海的話。忽然屏幕上出現(xiàn)董太師大鬧鳳儀亭那片段，在鳳儀亭后花園里，貂蟬溫柔地倒在呂布懷里，呂布就勢將貂蟬抱住……就在這時，范書海見秋香激動的不覺口形微張，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似乎呂布擁抱的不是貂蟬，而是她。范書海說：“哎呀！別看了，要看就領(lǐng)會劇中進(jìn)步意義，別一看色情片就入迷?！?/p>

秋香卻耍嬌地說：“不嘛，大叔，俺哪里入迷了，俺就是在領(lǐng)會劇中的進(jìn)步意義?！闭f著，向范書海笑著使個鬼臉，仍是目不轉(zhuǎn)眼地看她的電視。范書海忽然覺得進(jìn)步意義這四個字，從她嘴說出來，是既笨拙，又不符合她文化修養(yǎng)低下的身份。

二人見面頻了，秋香在范書海面前，漸漸無拘無束，當(dāng)她家需要什么日常用具，而自己家沒有，偏偏又范書海家中有此物，她便很隨意地向范書海張口就借，范書海只要家里有，總會痛快地借給她，有時她家急等錢花，而家中卻無現(xiàn)錢，她也毫無顧忌地向范書海討借，范書海只要手頭有錢，總會毫不猶豫地借給她。范書海又常教她看書學(xué)習(xí)的技巧，教她識字等等，但凡能關(guān)心到她的地方，都做到了，誰想，范書海對她處處關(guān)心和幫助，卻反引出了風(fēng)波。

一天，范書海愛人不在家，到中午，書屋里只有范書海和秋香二人，范書海有些困倦，便說：“秋香啊，我回正屋瞇糊會兒，你給我看看鋪啊，有買書的你就給我代賣一下?！薄鞍。?。”秋香答應(yīng)了。

說來也怪，平日里范書海家看書買書的人真是不少，偏偏就這天一直不見人來。秋香在書屋板凳上坐了將近半個鐘頭，覺得無聊，見正屋門敞開著，便輕手輕腳地來到正屋。原來，范書海在邊方幾個村中，接長相來說也屬一表人才，再加上年齡剛過中年，當(dāng)年那份瀟灑并未減弱。秋香見范書海在雙人沙發(fā)上睡得正香，便慢慢挪到了范書海身邊。范書海上身穿件短袖白色線衣，下身穿條來不到膝蓋的天藍(lán)色褲衩，全身內(nèi)部輪廓楚楚可見。秋香看著看著，臉色逐漸泛起紅潤，頓時失去了理智。她輕輕蹲下身，身子靠在沙發(fā)邊，把右手輕輕放在范書海下身那微微鼓起的地方邊沿，屏住呼吸，手指慢慢撫摸。開始，范書海沒有警醒，那鼓起的地方逐漸高起來。秋香一激動，手不由得動了一下，范書海猛然警醒，睜眼一看是秋香坐在身邊摸他，不禁怒氣沖天：“秋香你干什么，你亂倫你，快滾！”秋香什么不顧了，猛地?fù)涞椒稌Ｉ砩?，摟住他緊緊不放，范書海罵著：“秋香你混蛋！”騰出右手朝她背上“咚咚”猛擊了幾下，秋香仍是摟著她緊緊不放，她滿臉淚痕，那兩片如花瓣似的嘴唇緊緊貼在范書海臉上只顧親吻。范書海無可奈何了……

良久，范書海說：“秋香，你不好這樣呀，你這樣做法把自己害了呀！以后找了對象，怎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秋香想了想說：“不，大叔，以后的事順其自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說了算?！彼讶藗兂Ｓ玫目陬^語竟然又用上了。

過了幾天，瞅范書海家中無人時，秋香又求范書海辦那事，這次，范書海沒有再順從她。又過了幾天，秋香再次來緾繞，范書海還是不順從她，反復(fù)批評她，秋香半句聽不到心里去，每每見面，哭哭啼啼，反埋怨范書海不懂得感情。后來，范書海見她哭得很傷心，怕把事鬧大，便就不得不順從她?？墒?，想想這么順從著她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呢。這樣下去，不但害了秋香，更對不起自己的愛人哪！他不想接受秋香的追求，可是，不接受又不行，每隔五七天，他估摸秋香準(zhǔn)成又將要來他家纏擾他了，他無奈，只得擔(dān)心焦慮地等待著那可怕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