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
朱耷(1626—1705),江西南昌人,明末清初著名畫家,晚年號“八大山人”。其繪畫以大筆水墨寫意著稱,尤以花鳥畫稱美于世。存世作品有《水木清華圖》、《荷花水鳥圖》、《雙鷹圖》、《松石圖》等。奇石作為一種天然石質(zhì)藝術(shù)品,其畫面構(gòu)圖畢竟不像人間畫師那樣“規(guī)整”,線條、色塊、著墨及其擺布也不是特別“有序”。因此,審視八大山人的繪畫風格和筆墨技法,對于我們鑒賞花鳥魚蟲畫面石,尚有不少借鑒之處。
以形寫情,變形取神
寫意畫強調(diào)作者的個性發(fā)揮,作畫往往不拘常規(guī),肆意涂寫,但“亂”而不亂,表露的是一種情緒、一種情感,甚至是一種“叛逆精神”。因此,寫意畫主張神似,不求形似求神韻。八大山人取物造形旨在意象,筆簡意賅,以形寫情,體現(xiàn)其孤傲落寞、憤世嫉俗的真情實感。畢竟是明朝宗室,從王爺變成“逸民”,承受著國亡家破之痛,為此他長期隱姓埋名,先后淪為僧道。正是這種特殊身世,使其作品多通過怪奇的變形畫來表現(xiàn)。例如他所畫的魚鳥等,寥寥數(shù)筆,似是而非,緣物抒情,物象人格化。
在賞石中,我們也常常遇到這種情形,雖為天工造物,但總覺得像是刻意表達某種情感或者暗示什么。例如,畫面石“殘荷”(圖一),僅有兩片變了形的、焦黃殘敗的荷葉,根部也露出泥土,歪斜地浮在水面上,似乎有“殘花敗朵、將欲入泥”的感覺。從理論上講,圖紋石包括畫面石、紋理石和文字石,就是以優(yōu)美的圖案、紋理或文字為主要表現(xiàn)要素,讓觀賞者觀其圖紋、賞其寓意、悟其哲理。特別是欣賞與寫意畫相似的抽象、意象類圖紋石,“求神韻、重寫意”也是我們鑒賞的一貫要求。這方畫面石好像一幅意象類寫意畫,所表達的主題——荷花,看上去干枯殘缺、萎靡不振,而周圍又是那樣的寧靜,已看不到生機和希望了。這就像八大山人的畫,暗示自己不管多么高雅和愛國,但終究是沒有希望的愛,國家如同原本美麗的鮮花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衰敗、脫落和凋零。雖然石不能言,但畫面跡象總能顯現(xiàn)某種情景,當然這里面肯定滲透著觀賞者的情感。
著墨簡淡,運筆奔放
寫意畫就是用簡練的筆法,來描繪所要描繪的對象。往往縱筆揮灑,墨彩飛揚,較工筆畫更能體現(xiàn)描繪物象的神韻,也更能直接地抒發(fā)作者的感情。八大山人筆墨清脫純凈、使墨簡煉,不拖泥帶水。在創(chuàng)作上,他取法自然,筆墨“干擦而能滋潤明潔”,表現(xiàn)的是一種“奔放”。他的作品大氣磅礴,獨具匠心,尤其在筆墨運用上,靈活機動、極富變化,形成縱橫馳騁、狂放不羈、酣暢淋漓的個人風格。
鑒賞畫面石本質(zhì)上是透過石之形態(tài)、質(zhì)地、紋理、色澤等等自然要素,對奇石主賞面的一種認知或感悟,有的時候是剎那間驀然而生的頓悟或靈感。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人的情感與石體高度融合,即所謂“天人合一”,方能達到一種至高的精神境界。畫面石顧名思義,以欣賞畫面圖案為主,而石之天然紋理、線條和色塊所形成的秀美圖案(包括背景元素),其基本鑒賞要求與書畫作品是一致的。如畫面石“白鷺”(圖二),使墨簡約淡雅,筆力遒勁灑脫,收放自若。從動作上分析,像是一只白鷺剛從天空飛到地面,在慣性作用下,身體前傾,雙爪抓地,脖頸縮回,頭部和眼睛拉長變形;似乎將物象人格化,反映寄托某種思想情感,抑或憎恨、抑或焦慮、抑或變革,想要干些什么似的。如果從繪畫布局、用筆分析,倒像是傳統(tǒng)的“勾染烘托”的表現(xiàn)手法。整體形意生動,夸張有度,耐人回味。猶如八大山人的畫品,雖然用墨淡淡、逸筆草草,但力逐神似、氣勢飛揚、意蘊深刻。
布局疏朗,意境空曠
寫意花鳥畫是以高度概括、洗練為特征,不苛求工細致微,而是用簡練的筆墨,概括的語言求其大形、大神、大氣、大勢、大趣、大意境。八大山人的畫構(gòu)圖縝密、寫意空闊。其花鳥畫最突出特點是“少”,用他的話說是“廉”,表現(xiàn)為描繪的對象少、塑造形象用筆少。但少而不薄,少而不貧,少而有味,少而有趣。每每一條魚、一只鳥、一棵樹、一朵花,便可構(gòu)成一幅完整的畫。尤其將少許物象在二維空間中擺放,充分利用空白,“計白當黑”,不多,不少,不奢侈,不節(jié)約。
在觀賞石鑒賞實踐中,我們的第一感觀是看形狀、色澤、紋理好不好;而后要看是否層次分明、濃淡有致,是否構(gòu)圖奇特、刻畫有趣;最后才是品味是否情景交融、形神兼?zhèn)?,是否主題明確、蘊意深邃,從而達到賞石的最高境界。這些觀點與繪畫理論都是一致的。如畫面石“寒雀”(圖三)。夏日的麻雀嘰嘰喳喳,歡歌雀躍,讓你午休都不得安寧;而每當嚴冬,特別是白雪蓋地、無食可啄時,顯得是那樣的凄涼和無助。此時,它獨足而立,站在厚厚的積雪上,不但胸腹泛白,而且整個身體也被雪花染白或襯白,寒冷饑餓襲來,身體不由地緊縮,往日的“精氣神”少了許多。就像畫家作畫,除了筆墨技法嫻熟外,還要準確把握描繪對象的特征、不同季節(jié)的形態(tài)、神態(tài)及色彩變化,這些在“寒雀”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風格上,畫面干凈、空曠,“留白”起了重要作用。猶如八大山人的魚圖,雖未畫水,但“滿紙皆水”,魚戲水中。此石也是如此,雖未畫雪,但滿地皆雪,鳥佇雪中。也許上蒼正是借用了冰雪這種明潔寧靜的格調(diào),來反映它對人間枯索冷寂、滿目凄涼的無奈心境。
精力充沛,氣勢雄壯
花鳥畫的內(nèi)容題材極為廣泛,各種花卉、蔬果、鳥、魚、蟲、動物、植物等皆為范圍之內(nèi)。但不論畫什么,都要有神韻、有氣勢,顯出“精氣神”來。八大山人作畫情思涌動、筆法狂草、氣勢豪邁。他筆情恣縱、蒼勁圓秀、逸氣橫生;他筆下的鳥蟲,有的昂頭聳翅,有的俯首挺胸,一副傲慢倔強的姿態(tài)。他的“闊筆”大寫意畫,運用借物抒情的手法進行象征和寓意,對所畫的花鳥魚蟲進行大膽夸張,使得物象突出、主題鮮明,夸張得趣、筆簡意繁,精神飽滿、神情畢具。
畫面石作為一種“石質(zhì)藝術(shù)品”,由于石頭的物質(zhì)成分(顏色)不同或結(jié)構(gòu)、構(gòu)造不同,在石體中形成了條帶、紋理,而這些不同顏色、不同物質(zhì)形成的點、線、面巧妙組合,構(gòu)成了一幅幅精美的圖案或畫面,從而使我們的鑒賞有了依據(jù),這個依據(jù)就是美學理論和繪畫原理。例如,畫面石“泳蛙”(圖四)。此石石質(zhì)細膩,石形完整,體形較大,重二百千克。畫面通體只有兩色,底色為棕紅色,主題形象是一只青蛙,輔助物是一河流水,色彩均為白色。蛙之形象夸張而生動,一只大眼、一只小眼;兩條后腿伸曲有力,形態(tài)自如,動感十足;青蛙順勢而泳,奮力向前,精力充沛。猶如八大山人之畫,線條擺布蒼勁,經(jīng)營位置恰當,使筆放縱流暢。想起十六歲的毛澤東在湘鄉(xiāng)高等小學堂讀書時寫的《七絕·詠蛙》,詩曰:“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yǎng)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詩中以蛙喻虎,顯示出少年毛澤東的雄心壯志。此石意蘊很好,它預(yù)示人們,既要學會順應(yīng)時代,又要敢于搏擊風浪,不斷提升駕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