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鄂陜交界處漢語方言曾梗攝入聲韻的今讀與演變

丁沾沾

（中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275）

豫鄂陜交界處漢語方言曾梗攝入聲韻的今讀與演變

丁沾沾

（中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275）

本文全面考察了豫鄂陜交界區(qū)域漢語方言中古曾梗攝入聲韻的今讀與演變。該區(qū)域漢語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字今讀可分為四種類型：南陽型、商縣型、鄖縣型及襄陽型，其中鄖縣型方言呈現(xiàn)出明顯的混合色彩。同時還詳細(xì)分析了德、職莊、陌二、麥韻字在豫鄂陜交界區(qū)域漢語方言中的歷史演變。

豫鄂陜交界區(qū)域；中古曾梗攝入聲韻；類型；歷史演變

中古曾梗攝入聲韻包括德、職、陌、麥、昔、錫六韻。豫鄂陜?nèi)〗唤缣帩h語方言中，職非莊組、陌三、昔、錫與深臻攝入聲韻合流，今讀高元音i、?、?、y等。下面我們重點介紹一下德、職莊、陌二、麥韻的今讀。

豫鄂陜?nèi)〗唤缣帩h語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混同一類，只是具體的讀音在各方言中有所不同，可分為四類，分類時我們主要考慮的是曾梗攝入聲韻開口字的讀音。同時我們也列出了兩個曾梗攝入聲韻合口字的讀音。

本文所引用的方言材料來源如下:鄧州方言引自《鄧州方言研究》[1]，襄樊（今襄陽）及白河城關(guān)方言引自《普通話基礎(chǔ)方言基本詞匯集·語音卷》[2]，平利洛河方言引自《平利方言調(diào)查研究》[3]，白河茅坪、商南南關(guān)、山陽長溝方言引自《陜南客伙話語音研究》[4]，鎮(zhèn)安方言引自《陜西鎮(zhèn)安永樂方言音系》[5]，商縣方言引自《商縣方言志》[6]，丹鳳方言引自《丹鳳方言同音字匯》[7]，鎮(zhèn)坪方言引自《鎮(zhèn)坪鐘寶方言同音字匯》[8]，漢陰田禾方言引自《漢陰田禾湘語同音字匯》[9]，紫陽方言引自《紫陽城關(guān)方言音系研究》[10]。其他方言點材料均在導(dǎo)師莊初升教授指導(dǎo)下調(diào)查所得。

一、德、職莊、陌二、麥韻字的讀音類型

（一）南陽型

特點是:德、職莊、陌二、麥韻開口字大多今讀單元音e韻（唐河方言為?，鄧州市區(qū)方言為ε），合口字帶有u介音。曾開一德韻內(nèi)部出現(xiàn)分化，大體情況是幫組為一類，曉組為一類，其他為一類，音值也比較多樣，有ei、?、?、 等。這種類型主要見于南陽一帶的方言。

（二）商縣型

特點是:德、職莊、陌二、麥韻開口字一律讀復(fù)元音ei韻，合口字有u介音。這種類型主要見于商縣、丹鳳、安康市區(qū)、白河城關(guān)四個方言點。其中安康市區(qū)、白河城關(guān)方言中有少數(shù)曾開一德韻字如“特、則、刻、克”等讀單元音?、e。

（三）鄖縣型

此類型德、職莊、陌二、麥韻讀音比較混雜，僅從音值上看，似乎沒有明顯的規(guī)律。

（四）襄陽型

特點是:德、職莊、陌二、麥韻開口字一律讀單元音?、e或ε韻，合口字有u介音。這種類型主要分布在鄂西北部分縣市及陜南地區(qū)。鄖西方言“墨”字讀mo?，應(yīng)該是受普通話影響，因僅此一例，所以我們?nèi)詫⑵錃w入此類。山陽長溝方言中少數(shù)梗開二等入聲字主元音讀a、ɑ，考慮其地理位置，仍將歸入此類。

二、德、職莊、陌二、麥韻字與陰聲韻的混同

豫鄂陜交界區(qū)域漢語方言中，德、職莊、陌二、麥韻字基本上都與陰聲韻相混，上述四種類型混入陰聲韻的情況如下:

第一，南陽型主要混入蟹攝。方言點有:淅川、新野、唐河、鄧州等。下面以唐河為例:

第二，商縣型混入蟹攝合口一等字，讀ei韻。方言點有:商縣、丹鳳、安康市區(qū)、白河城關(guān)。安康市區(qū)、白河城關(guān)有少數(shù)字混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以商縣為例:

第三，鄖縣型部分混入蟹攝，部分混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方言點有:鄖縣縣城、棗陽楊檔、老河口竹林橋、老河口孟樓。以老河口竹林橋為例:

第四，襄陽型一律混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所涉方言點主要分布在鄂西北及陜南大部分縣市。以襄陽、平利為例:

三、德、職莊、陌二、麥韻的歷史演變

最后我們來分析一下德、職莊、陌二、麥韻在豫鄂陜交界區(qū)域漢語方言中的歷史演變。據(jù)王力研究[11]，隋—中唐時代，德、職莊與陌二、麥韻兩分。德、職同屬職部[?k]，德韻開合口分別為[?k]、[u?k]，職韻開合口分別為[i?k]、[iu?k]；陌、麥韻同屬陌部[k]，陌二、麥韻開口為[k]，陌二、麥韻合口為[u k]。到了晚唐—五代時期，德、職莊與陌二、麥韻合流，主元音為?。晚唐五代時職、陌兩部合并為職陌部，擬音為[?k]，一、二、三、四等各分開合，分別是:

開一[?k]切韻德合一[u?k]切韻德

開二[?k]切韻陌麥合二[u?k]切韻陌麥

開三[i?k]切韻陌昔職合三[iu?k]切韻陌昔職

開四[?k]切韻錫合四[u?k]切韻錫

宋代，德、職莊與陌二、麥韻仍保持合并，職陌韻其他字主元音進(jìn)一步高化為i，王力對德、職莊與陌二、麥韻的擬音如下[11]:

開一[?k]切韻德合一[u?k]切韻德

開二[?k]切韻陌麥合二[u?k]切韻陌麥

開二[?k]切韻職（莊系字）

元代的《中原音韻》音系中，德、職莊、陌二、麥呈兩分狀態(tài)，德韻字歸入齊微韻，職莊、陌二、麥韻歸入皆來韻，與蟹攝混。明代的《洪武正韻》《韻略匯通》音系與《中原音韻》剛好相反，德、職莊、陌二、麥合二為一，張玉來認(rèn)為德、職莊、陌二、麥四韻在《韻略匯通》音系中歸入庚晴韻的入聲韻，音值可擬為[?]、[u?][12]。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因此就認(rèn)為德、職莊、陌二、麥四韻到了元代一分為二，發(fā)展到明代又合二為一呢？這顯然是不對的。眾所皆知，《中原音韻》反映的是北方官話的語音系統(tǒng)，而《洪武正韻》 《韻略匯通》反映的南方官話的語音系統(tǒng)，德、職莊、陌二、麥在這些韻書中分合不一，可能剛好反映了元明時期南北官話的不同。

今豫鄂陜交界區(qū)域的漢語方言德、職莊、陌二、麥均已經(jīng)合流，這并不罕見。除了豫鄂陜交界區(qū)域的漢語方言以外，中原官話、西南官話、江淮官話三大官話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基本都是合流的[13-15]。

不過豫鄂陜交界區(qū)域的漢語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在陰聲韻的歸屬上并不一致，這一點前文已有提及。南陽一帶及商縣、丹鳳、安康市區(qū)、白河城關(guān)方言屬中原官話，德、職莊、陌二、麥韻基本都混入蟹攝，與《中原音韻》有相同之處。鄂西北及陜南大部分縣市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基本都混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這也是“西南官話德、職莊、陌二、麥韻與陰聲韻的典型混同類型?！盵14]鄂西北鄖縣縣城、棗陽楊檔、老河口竹林橋、老河口孟樓等縣市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部分混入蟹攝，部分混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呈現(xiàn)出明顯的南北官話混合色彩。

鄖縣型方言位于湖北境內(nèi)，而湖北境內(nèi)西南官話為優(yōu)勢方言，鄖縣型方言德、職莊、陌二、麥韻部分歸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也是自然，但其同時兼具北方官話的色彩，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進(jìn)行解釋。

其一，地理位置。鄖縣、棗陽、老河口等隸屬湖北十堰、襄陽兩市，位于鄂西北、豫西南的過渡地帶，與河南南陽毗連，且中間并無高山大河等天然屏障阻擋，居民往來頻繁，方言難免互相影響；其二，歷史移民。鄂西北自古交通便利，歷史上曾接受了大量來自北方的移民，荊襄古道是其通往中原的主要陸路通道，漢江支流丹江、唐白河等在古代也都是重要的水運(yùn)航道。據(jù)《襄陽縣志》載，東晉太元十四年，僑治雍州于襄陽，以安置西晉末年以來因兵連禍結(jié)而紛紛南逃的雍州（治所在西安市西北）難民[16]。明中期鄂西北也接受了大量流民，“當(dāng)河南、山東及河北一帶黃泛區(qū)的流民向荊襄地區(qū)流動時，荊襄地區(qū)的流民急劇增加，人口達(dá)到百萬人之眾。”[17]移民的涌入必然會使鄂西北方言帶有一定程度的中原官話色彩。

前文已經(jīng)說到，德、職莊、陌二、麥韻的合流最早可以追溯到晚唐五代時期，主元音為?，發(fā)展到今天的豫鄂陜交界區(qū)域的漢語方言中，德、職莊、陌二、麥韻開口字的音值基本可分為兩類（合口字大多帶有u介音，暫不討論），即讀復(fù)元音ei或單元音。

先說一下南陽型、鄖縣型、商縣型中ei、ε、e、?、 、?、?、?韻的來源。之所以把這三種類型放在一起，是因為它們?nèi)咧g關(guān)系比較密切。這三種類型的音值看起來比較復(fù)雜，其實不然。淅川、新野、鄧州孟樓、老河口孟樓方言中的e韻，其實是ε韻字逢非去聲調(diào)時的讀音（關(guān)于南陽一帶方言去聲分韻的現(xiàn)象，另有拙文介紹），所以整體來看這三種類型的主流音值是ε、ei，e、?是由ε高化而來，唐河方言的?是由于發(fā)生元音了ε→?的低化。至于鄧州孟樓方言中的 、棗陽、老河口方言中的?、鄖縣方言中的?，應(yīng)該是這一帶方言中受到湖北省內(nèi)西南官話的影響，部分曾梗攝入聲字讀入假開三麻韻章組字。

現(xiàn)在我們重點介紹一下南陽型、鄖縣型、商縣型中德、職莊、陌二、麥韻讀ei、ε韻的現(xiàn)象。商縣型方言是一律讀ei韻，南陽型方言是以ε韻為主，少數(shù)德、陌韻幫組字或曉組字讀ei，鄖縣型方言讀ei的字更少，僅極少數(shù)德韻字讀ei，規(guī)律非常明顯。

根據(jù)王力的擬音，德、職莊、陌二、麥韻在宋代合流為[?k][11]。元明時期，南北方官話差異明顯，反映北方官話音系的《中原音韻》德、職莊、陌二、麥韻呈兩分狀態(tài)，而今天的中原官話中德、職莊、陌二、麥韻卻是合流的，《中原音韻》德、職莊、陌二、麥韻的讀音是否可以代表當(dāng)時中原官話區(qū)的讀音暫未確定，故元明時期的德、職莊、陌二、麥的擬音暫不作討論?？梢钥隙ǖ氖荹?k]→ei、ε是有可能的，e是?的高化，ε是?的低化。

那么ei、ε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呢？我們有兩種解釋:

第一種:商縣型是比較早期的形式，南陽型是比較晚起的，即ei→ε。南陽型及鄖縣型方言中德、陌韻讀ei，是一種殘留。圖示如下:

第二種:商縣型與南陽型是并行的兩種模式。南陽型、鄖縣型方言中部分字讀ei韻，是受商縣型方言的影響。圖示如下:

關(guān)于中原官話中德、陌、麥韻讀ei、ε兩種類型的演變，學(xué)界也持不同的看法。侍建國指出德、陌麥韻字在中原官話有兩條演變途徑，一是保存韻尾，象商丘、遂平、靈寶、盧氏；一是韻尾失落，象洛陽、開封、鄭州。侍建國先生認(rèn)為帶韻尾的是較早形式，不帶韻尾的是后起形式[18]。不過段亞廣不贊成這種觀點，他認(rèn)為關(guān)中地區(qū)的ei和汴洛地區(qū)的ε只是口語音和書面音的差別，這種兩種類型是平行關(guān)系，而不是一種類型演變成另一種類型。關(guān)中地區(qū)方言德陌麥讀ei的時候，汴洛地區(qū)依舊保持了ε?的讀音，新讀法ei雖在汴洛地區(qū)也已出現(xiàn)，但是并未得到廣泛推廣，后來ε?塞音韻尾脫落，變成ε。具體解釋如下:

……西安型的ei要比開封型的ε產(chǎn)生時間早。時間早晚的差別在西安型和開封型中，完全有可能構(gòu)成口語和書面語的層次差別。即在關(guān)中地區(qū)，德陌麥以讀口語音為主；而在汴洛地區(qū)雖然已出現(xiàn)口語音，但帶喉塞尾的ε?仍非常強(qiáng)勢，新舊讀法競爭的最終結(jié)果是新讀法在汴洛等中原官話的核心區(qū)域未能推廣開來，只是在中原官話的周邊區(qū)域獲得了勝利[13]。

至于這兩種解釋哪一種更為合理，有待進(jìn)一步研究。

再介紹一下襄陽型方言中德、職莊、陌二、麥韻讀ε、e、?韻的來源。襄陽型方言中ε、e、?應(yīng)該是由?k韻尾脫落、主元音高化而來。至于陜南方言中的ε韻，應(yīng)該是只是記音的問題，這些方言中沒有ε、e的對立。另外，周政在介紹平利洛河音系時說到“ε、iε、uε、?ε舌位較高，接近于E。”[3]襄陽型方言中ε、e、?韻的演變?nèi)缦滤?

[1]振生.鄧州方言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2.

[2]陳章太，李行健.普通話基礎(chǔ)方言基本詞匯集?語音卷[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6.

[3]周政.平利方言調(diào)查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郭沈青.陜南客伙話語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3.

[5]郭沈青.陜西鎮(zhèn)安永樂方言音系[M]//中國語學(xué)研究·開篇.東京：株式會社好文出版，2011.

[6]張成材.商縣方言志[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0.

[7]張成材.丹鳳方言同音字匯[J].咸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2 （3）：45-49.

[8]周政，周厚民.鎮(zhèn)坪鐘寶方言同音字匯[J].安康學(xué)院學(xué)報，2007（2）：1-10.

[9]周政.漢陰田禾湘語同音字匯[J].安康學(xué)院學(xué)報，2012 （4）：8-15.

[10]張德新.紫陽城關(guān)方言音系研究[J].安康學(xué)院學(xué)報，2008 （1）：5-12.

[11]王力.漢語語音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

[12]張玉來.韻略匯通音系研究[M].濟(jì)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4.

[13]段亞廣.中原官話音韻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2.

[14]牟成剛.西南官話音韻研究[D].廣州：中山大學(xué)，2012.

[15]吳波.江淮官話語音研究[D].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2007.

[16]湖北省襄陽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襄陽縣志[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9.

[17]葛劍雄.中國移民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380.

[18]侍建國.官話德、陌、麥三韻入聲字音變[J].方言，1996 （3）：201-207.

【責(zé)任編校李 婷】

The Pronunciations and Evolution of the Characters of（曾梗攝）with Entering-Tone in the Dialect of the Border Area of Henan-Hubei-Shaanxi Provinces

DING Zhanzhan

This paper generally investigates the pronunciations and evolution of（曾梗攝）entering characters in Chinese dialects of the border area of Henan，Hubei and Shanxi provinces.The present pronunciations of（德）、（職莊）、（陌二）、（麥）rhyme could be divided into four types:Nanyang type、Shangxian type、Yunxian type、 Xiangyang type.There are mixed features in Yunxian type dialect.In addition，we analysis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de”（德）、（職莊）、（陌二）、（麥）rhyme in the dialects of this region.

the Border Area of Henan-Hubei-Shaanxi Provinces；Entering Characters；types；historical evolution

H17

A

1674-0092（2016）03-0020-06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3.004

2015-12-31

丁沾沾，女，湖北襄陽人，中山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博士后（在站），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語方言和對外漢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