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錦
摘 要:《退場的鬼魂》中祖克曼的一系列行為和心理過程是菲利普·羅斯對老者心態(tài)的透視,祖克曼形象的塑造也有羅斯自身經(jīng)歷的投射。羅斯對于即將退出人生舞臺的祖克曼進行深度的心理剖析,凸顯老人的孤獨與挫敗感。解讀祖克曼面對衰老疾病和情感欲求感受到的惶惑,能夠看出作者對個體存在的關(guān)懷與悲憫,從而更好的理解羅斯的作品。
關(guān)鍵詞:菲利普·羅斯;老人;欲望;困境
一、隱居中的對抗
《退場的鬼魂》開篇即是對祖克曼隱居的敘述,羅斯以第一人稱敘說了一位患病老人的窘迫。祖克曼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隱居,從后期他回到紐約市的一系列思想活動中,能看到他的猶豫、矛盾,這是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者最后的倔強,隱居表象下掩蓋了個人意志為爭取個體尊嚴與疾病、死亡的對抗。
祖克曼在隱居中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代社會生活方式的抗拒,某種意義上,這種行為即是他自建的防御機制。弗洛伊德對此解釋為“支持自尊或通過自我美化(價值提高)而保護自己及防護自己免于受傷害?!边@種行為是自我對本我的壓抑,而壓抑實則是一種全然潛意識的自我防御功能,是人類為了避免精神上的痛苦、緊張焦慮、尷尬、罪惡感等心理,有意無意間使用的各種心理上的調(diào)整。祖克曼表現(xiàn)出的防御機制是消極的,他的隱居帶有逃避和自騙性。老人無法面對生理退化而產(chǎn)生的行為退化,他不愿接受這個事實,只能用情感隔離拒絕外界關(guān)注,在孤獨中捍衛(wèi)自尊。祖克曼隱居中的抗拒與其后來回到紐約市接受治療并在治療過程中接觸社會產(chǎn)生的情欲并不是矛盾的,他的自我批駁實質(zhì)是一種對衰老、疾病、死亡的恐懼的偽裝。里比多的執(zhí)著代表內(nèi)心的成因,而性的剝奪則代表體外的偶因。手術(shù)后遺癥和喪失性能力只是表象,這位隱居的老人試圖克服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但他難以抵御欲望的誘惑,這種欲望既包括情欲、也包括生存的意志。
羅斯開篇設(shè)定的時差給予作品強大的張力。為治療前列腺癌手術(shù)后遺癥,祖克曼在隱居了十一年后重返繁華的紐約市。羅斯描寫了祖克曼和年輕編輯克里曼間的糾纏,及老人在應(yīng)對克里曼的詰問時感到力不從心,衰老所產(chǎn)生的器官“大造反”和生命力的逐步喪失使得他發(fā)自心底的怨恨、嫉妒克里曼。不僅僅是對方的能力和機遇,還有年輕的身體,良好的健康狀況都讓他尷尬失落。祖克曼避免與克里曼直接交鋒,而是通過冷暴力和嘲諷維護自己可憐的尊嚴。時過境遷,面對物是人非的都市,老人感到困惑和迷茫。
二、鏡像中的情欲
情欲是菲利普羅斯作品中的重要元素,但羅斯的意圖并非就激情而激情。文藝的內(nèi)容盡管有關(guān)性欲,可是我們在創(chuàng)造或欣賞時,卻不能僅僅意識到性欲的驅(qū)遣以及它的滿足。
如果說祖克曼的隱居代表有著“回避與禁忌”原則的超我,那么在紐約的經(jīng)歷則是其對本我的皈依。祖克曼在紐約的狀態(tài)是人最本質(zhì)的表現(xiàn),他追求生理欲望的飽足,進行治療躲避疾病的痛苦。“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不同,前者對趨向死亡施壓,而后者趨向于延長生命。羅斯也曾說過:“性愛原是人性本身,無需遮掩。”祖克曼的情欲在隱居十一年后被喚醒,意味著他的求生意志變得堅定,愈發(fā)認可自身的欲望和需求,是對本我的皈依,就像祖克曼形容的,“這是一個非常老的老頭在生命終點寫下的一曲激情澎湃的挽歌?!?/p>
祖克曼的情感經(jīng)歷背后實則描述了猶太人在美國生活的縮影,羅斯在小說中設(shè)定的著名作家洛諾夫同祖克曼一樣具有猶太身份。洛諾夫受到家族遺棄,在異國艱難謀生。祖克曼隱居時的鄰居拉里同樣是猶太棄兒,由于童年經(jīng)歷,拉里通過各種計劃和努力營造安全感,卻被死亡輕易擊倒,妻女對他的死亡沒有過多的感情流露,某種意義上,拉里建立的安全感、親密感是失敗的,他最終也沒有得到來自家庭的撫慰。祖克曼的隱居不僅是因為生理疾病的困擾,還有重要的是其作為猶太作家,他受到反猶武裝分子的持續(xù)威脅。祖克曼的身份設(shè)定有羅斯的個人經(jīng)歷投射。作為猶太人,在美國社會中收到隱性的威脅和歧視是非常普遍的。無論是祖克曼、拉里、還是羅斯本人,猶太身份使他們無法真正融入美國社會,他們至始至終是無根漂泊的異鄉(xiāng)人,這使他們深陷自我矛盾、無法自我解放的囹圄。在《退場的鬼魂》中,祖克曼極度渴望杰米的青睞。在某種意義上,就如同猶太人渴望得到美國社會的接納。
《退場的鬼魂》傾注了作者對老年精神生活的關(guān)注,是自我解剖也是對社會的分析,“本我”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被扼殺,正如叔本華說,生命是一團欲望。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人即欲望。而在祖克曼的欲望背后,隱含的是一個民族的悲情。
三、“祖克曼困境”的謎題
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指出疾病與生命對立,是不同的兩個王國,然而衰老與疾病是每個人注定經(jīng)歷的痛苦和煎熬,羅斯對祖克曼困境的描寫是對自身問題和人類難題的關(guān)注。
小說中的老者形象祖克曼幾乎與羅斯同齡,并且同樣深受疾病困擾。他自嘲:“我們這幫人如今都已經(jīng)成為往日的游魂,而興奮的理查德·克里曼卻相信他的心臟、膝蓋、大腦、前列腺、膀胱括約肌,他的一切都完好無損,也就是說他,也只有他,還沒有收到身體上的限制。”羅斯的作品中探尋了我們?nèi)绾慰创龑⒅恋乃劳?、對愛欲的追求、以及個體意志的價值。他用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方式把這些人生中的矛盾集合在祖克曼三部曲中?!皼]有人擁有絕對正確的生命意義”。人在生活中總是思考自身的存在價值,又在外界的沖擊和自身的反思中重塑對自我和外界的定義?!锻藞龅墓砘辍分凶婵寺慕?jīng)歷便是認知自我局限的過程,這也是人類不斷更新對死亡認識的過程。
《退場的鬼魂》中羅斯使這個垂暮老人再次面對這個變化的世界,感受時間的流動,直面衰老與死亡。這部作品的名稱出自莎士比亞《麥克白》中的一幕,某個角度來說,祖克曼即是現(xiàn)代版的麥克白,他的欲求被既定的價值觀念視為異端。而被人們熟知的麥克白效應(yīng)即是人們試圖通過清潔自身來對抗道德焦慮感,祖克曼的隱居便是如此。羅斯以作品提醒讀者,每個人都將步入老年,終將面對死亡,而欲望是不滅的,對于生長繁榮、衰老死亡這一永恒不變的真理,我們能做的只有理解尊重與接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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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與本我[M] 車文博主編 長春:長春出版社 2004.5 33頁.